艄公 正文 第六章(完)
    半月後,在玉蘭的精心照料下,他的傷勢一天天好轉。只是走路還有點「古得——『拜』」,肋間還有些隱隱作痛。傷經動骨一百二十天,神奇的土家族民間中草藥偏方,三月後,將艄公的傷醫治得完好如初。為了報答這份情,該干的重活、粗活他都搶著幹。光陰荏苒,日月如梭。一晃半年過去,艄公時時想起他的夥伴們,家裡的老婆,還有他的愛犬……。那顆粗獷而又純撲的心,感到陣陣絞痛。一個趕集天,他到場上去了一趟,在茶館裡碰見熟人,得知幾個難兄難弟死裡逃生,安然無恙,只是猴精右手受了點傷,也無大奈。久久懸著的心才安定下來。只要不死人什麼都好說,能為兄弟們洗清罪名,那怕是蹲幾年大牢,也值。他心裡想著,暗暗高興。不知不覺「攤攤酒」就多喝了兩杯,一路搖搖晃晃,放開桑子唱著山歌回來:「千里烏江灘連灘喲,ど妹望郎眼望穿呀。正月望到臘月八喲,郎放木筏不回還呀。」山歌聲迴盪在空曠的峽谷中,驚得草叢中的斑鳩噗噗亂飛。天剛抹黑,艄公代著醉意回到玉蘭草屋。

    玉蘭在磨房推磨,聽見他回來,說:「飯菜熱在鍋裡的,你自己吃吧。」艄公感到一股暖流直慣全身,即是自己的老婆也不過如是,他大著舌頭說:「大,大嫂,我,我來給你,你推,推磨。我,我在場上吃,吃了。」搖晃著進了磨房,搶過玉蘭手中的磨擔勾。玉蘭忙說:「你累了,早點休息吧,我能行的。」不容分說,他就使勁地推起磨來。玉蘭底著頭添苞谷,。河谷地帶的秋老虎,使人熱得受不了。酒往上湧,熱得心頭發悶,又在出力推磨,汗水直淌。艄公將上衣脫掉,微弱的煤油燈下,玉蘭偷眼一看,見他紫紅色的皮膚,健子肉隆起,身上滿佈汗珠,心頭噗噗亂跳,趕忙底頭添磨。一對笑靨像盛滿了胭脂似的,慢慢紅透臉頰。艄公也下意識地朝玉蘭瞧一眼,暗淡橙紅的燈光下,玉蘭只穿一件月白色汗衫,一對玉feng在衫內高高隆起,

    隨著身體的扭動,在裡面悠悠地顫動著。一陣陣女子特有的體香,直往鼻中慣來,艄公有些心猿意馬了……。

    秋夜靜悄悄的,遠處傳來幾聲野狗的吠聲,劃破這寧謐、祥和的夜空。草叢中的蟋蟀,煽動著翅膀,發出「唧唧」叫聲,是在尋找它的伴侶,誰說得清?聖人君子都有七情六慾,何況艄公凡人一個。艄公慾火中燒,推磨的轉速加快,突然。「唉喲」一聲尖叫,玉蘭抱著右手在哼。艄公猛一驚,才知是磨擔勾碰傷了玉蘭,急奔過去抓住玉蘭的手,一陣輕揉,又放在嘴裡吸允青紫的傷痕。兩人近距離的挨著,晚風吹過苞谷桿攔的壁縫,玉蘭的秀髮飄起,搔得艄公的臉上頸子奇癢難當。一個是久別妻子的壯漢;一個是亡夫的少婦。艄公心頭一陣躁動,原始的衝動,一抱將玉蘭攬在懷中,抱進房內,一陣急喘與輕微的呻吟後,一切又恢復了平靜。星星在天空眨著眼睛,朔風吹起烏江千層皺紋,遠山一片朦朧,後山的夜貓子發出幾聲淒厲的尖叫,撕破這不同平常寧謐的夜空。

    艄公在玉蘭家又住了半個月,臨別的頭天晚上,他們誰也不說話,忍過了難堪難熬的一夜。玉蘭摸黑起來,為艄公打點行裝和路上吃的乾糧。吃完飯,他們一前一後地走下土堡,來到麻柳樹前,艄公刨出愛犬的屍骨,小心地用麻袋裝了扛在肩上,玉蘭心裡明白,花斑狗救了他的命,他要把它帶回家去埋葬。玉蘭眼裡浸著淚花,千叮嚀萬囑咐地說:「你要常來看我啊,路上要小心。」泣不成聲地從手上褪下一隻銀手鐲,遞給艄公說:「以後想我就看看它,就當見我一樣。」艄公心裡有說不出的難受,也從手上抹下一枚刻有姓名的銅戒子,給玉蘭說:「我沒有好東西送你,就這個當紀念吧。」玉蘭發瘋似一陣小跑,頭也不回地哭著走了。艄公直望到玉蘭不見了背影,才邁開步子往回走。

    回來後,莫得說的,挨批挨斗寫檢查,查三代歷史,出了貧農還是貧農。最後還是給他籠個「壞份子」冒兒戴上。這一戴就是二十多年,直到*出來,給「四類份子」平反,才給他揭掉。

    月呀兒高高的掛在碧空,秋風帶著幾分涼意,掠過院壩邊的竹林,發出颯颯的聲響。艄公呆呆地望著漸漸泛紅的竹葉,長長地歎口氣說:「老弟,你看竹子長的竹葉,立春後長出嫩綠的新葉,抗過酷暑。一經秋霜,就慢慢枯黃了。人,不就是這樣嗎?」他好像在問自己,又是一在問我。我覺得艄公像變了個人似的,這些年的經歷,使他變得城府很深,能說出一番頗帶哲理的話,是生活解變了他。令我肅然起敬。我嚼著一塊兔子肉,卻不知其味,到嚼出這句話的真諦。我悄聲地問:「聽說那女人給你生了個胖大小子,你去找過嗎?」艄公喝了一大口酒,感傷地說:「唉,老弟,你明知故問。四類份子,不准亂說亂動。進門喊報告,出外開路條,臭活累活,包你幹,隨喊要隨到,我能到處亂跑嗎?」他感慨地又說:「找著了我又要多一條罪名,重婚罪。等到政策鬆動了,我確實去找過幾趟。有人說她跟弄船的嫁到四川萬縣,也有人說她嫁到湖北宜昌,人海茫茫,我到哪裡去找她呀。」他濃眉緊鎖,滿面愁雲。我有意將話岔開,指著啃骨頭的花斑獵狗說:「還是那只花斑獵狗嗎?」他擺頭感傷地說:「不是,那只為了救我,活活給累死了。我把他葬在後簷溝,這兩年給它立了塊碑,鐫上『愛犬花斑之墓』,有時心煩,常到墓前去與它說說話。老弟,不怕你見笑。不會說話的畜生有靈性,有時比會說話的還懂得感情。」他摸著花斑感慨地說。我不敢苟同他的歪道理,但又找不到理由來撥倒他。人,故然有美醜善惡之分,硬是要將人和狗連繫起來,我接不了。人與狗的方程式就留給讀者慢慢解吧。

    突然,花斑獵狗豎起兩隻耳朵,風掣電馳般竄出堂屋,對著大門狂吠起來。艄公猛然起身大聲喊道:「花斑不准亂叫,恐怕是黃鱔、余鰍他們來了。」後半句話是對著我說的。我也連忙站起來,迎接這些老傢伙們。艄公邁出堂屋,打開大門。朦朧的月光下,一條大漢西裝革履,很有禮貌地問:「老人家,請問,這是田紹功家嗎?」

    艄公心中猛一炸,這麼多年來,方園幾十里,九里十八灘的人,知道他真名的人屈指可數。男女老少只知艄公,而不知漢晉。艄公心中犯疑,伸手說:「請屋裡說話。」

    來到堂屋,我見來人,曾似相識又覺陌生,心中也犯嘀咕。艄公連忙叫老伴添碗筷,說:「請坐,恐怕還沒吃飯吧?不嫌棄就一起吃點。」那人說:「謝謝。」坐下後,忙掏出《中華牌》香煙,恭敬地遞給我一隻,艄公一隻。艄公大手一搖,撿起小桌上竹根煙桿,說:「我還是抽這個,煞癮些。」那人目不轉睛死盯住那根竹煙桿,嘴角肌顫動得說不出話來。艄公見他對煙桿感興趣,:「你抽兩口?」把煙桿給他說。那人雙手接過煙桿,並不抽,只數著煙桿的竹節。喃喃地說:「是啊,是啊。娘,我找著了。」眼淚傾盆而下,泣聲問:「你老人家,是田紹功嗎?」我心裡也猛一驚,這人是外省口音,怎麼知道艄公的名字?「是呀,我就是田紹功,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艄公執疑的說道。那人撲通一聲跪倒艄公面前,雙手緊緊抱住艄公的雙腿,顫聲叫道:「爹!你讓我找得好苦啊。」艄公丈二金剛,摸不到頭腦。答應不是,不答應也不是。我也納悶,更搞不清楚咋回事。那人站起身來,拉開手提包,從裡面拿出一個油紙包,大開油紙包,裡面是紅布包著的兩件東西,他遞給艄公。艄公接過一看,心裡完全明白了。一隻銀手鐲和自己的那枚銅戒子,顫抖著手從懷中摸出玉蘭給他的那隻銀手鐲。眼前發黑,頭腦發昏。口吐白沫,「唉喲」一聲,倒在靠椅中人事不醒。大家慌亂了手腳,不知如何是好。我知道他是想玉蘭和兒子想得發瘋,如今兒子突然站在面前。樂極生悲,血往上湧,一口啖上不來,噎在喉嚨管憋住了一口氣,這叫突發性啖症。我叫他兒子扶住他,掐住他的人中,我在他後背用力拍了兩掌,艄公「哇」的一聲大叫,連血帶啖噴了一桌。「玉蘭,這就是我們的兒子嗎?

    想死我也。」倆父子抱頭痛哭,老伴在一傍直抹眼淚,我也為艄公高興得落淚。淒楚、難過、高興交織在一起,竟也說不出話來.....

    花斑獵狗圍著艄公轉,時不時用嘴杵艄公腳。似乎在問它的主人:你有兒子了,今後會不會再喜歡我呢?嘴裡發出「嗡哼」的哀鳴。艄公拍拍花斑的頭,「出去玩去,我這裡有事。」他愛撫的對花斑說。花斑獵狗搖頭擺尾的爬在屋下去了。

    重擺酒席,互道衷腸。兒子告訴艄公,娘懷上他後,不能在茅屋呆了。回娘家生他後,不久就隨娘嫁到湖北宜昌,後父也姓田,對母子都很好。娘給我取名叫「田思南」,就是要我記住生父是思南人,有朝一日要我認祖歸宗。我念完武漢大學電子專業,正趕上改革開放,就下海經商,由原來的小廠發展為一家聯營公司。繼父是五年前去世的,娘是兩年前得了不治之症也去世了。臨終前告我一切,囑咐我一定要找到爹。「爹,大娘。我是來接二老去武漢住,你們的孫子每天還喊爺爺呢。」艄公望著兒子,心裡高興、淒楚、悲涼、難過,他深深地懷念玉蘭那份情,那份愛。大口大口喝著悶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們都期待著艄公,希望他有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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