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思量 作品相關 第2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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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續幾天,陳思一直都躺在床上,有時她走下床打開窗,又躺回去偏著頭安靜地看著窗外。更多的時候,她的眼睛沒有焦距,只是時不時會有眼淚。雨果就用紙巾輕輕地幫她擦掉眼淚。

    時間久了,她問他:「為什麼不走。」

    「高興。」雨果想逗她開心。

    她又把頭偏過去,不看他,「可是我不高興。」

    她以為最難的是找到真相。所以她存儲了那麼多的力量從遠遠的法國回來面對,想要自己親身挖出被埋得很深的真相。她根本沒有想到是真兇自己跳出來挑破了真相,也挑破了世間的醜惡。原來,最難面對的,就是你曾經一直看到的相信的都不是真實,而是徹徹底底的謊言,就是原來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就只能那麼少,更多的是猜疑,嫉妒以及無止盡的貪婪……

    如果這六年靠的是美好的回憶和她一定要找出真相的信念。那麼真相來了,接下來呢,她該怎麼活下去,在這一片狼藉中還能怎樣走下去?

    「人生要過得有意義。」陳庭建曾這麼告訴陳思。「可是爸爸,如果連你一輩子相信的道義也只能是這個面目,你一生堅持的最後都令你懷疑令你痛心,那所有的堅持又有什麼意義?所有的努力又會有怎樣的結果?」陳思在心裡不停地問著這些沒有人會給她答案的問題,因為那個爸爸已經走了。蘇霞總在陳庭建對著小小的陳思說著長篇大論講著大道理時,只輕聲地表示抗議:「我只要我的陳思美麗健康,要幸福。」媽媽總是那麼溫柔地看著一切,她愛花愛畫畫,她總是那麼優雅卻不讓人感到距離,難道就是媽媽口中所說的善良?可是媽媽,善良能得到什麼回報,只是任人欺侮……這也沒有答案,因為媽媽也走了,不知道他們最後,有什麼相對他們最最親愛的寶貝女兒,要說。

    連續不斷地,陳思就在不停的疑問,憤怒和傷心中來回碰壁,彷彿哪邊都是刺,讓她每一個地方都很痛,讓她總是煎熬。

    雨果餵她東西,她就一把推開。雨果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陳思,她不生氣她不發脾氣,卻又滿腔的遺憾和痛苦,還有深不見底的絕望。她在掙扎,也許她也想找到理由要活下去,也許她看不清楚但她迷糊中仍然能感覺到有一種東西是神聖的,彷彿是生命,她需要站起來。但是還來不及振作,洶湧澎拜的不解,痛苦與絕望又一輪像巨浪一樣蓋過她一直擁有的堅韌,讓她只能睡在眼淚裡不敢睜開眼睛。

    雨果試著跟她說話。陳思一直不看著他。

    雨果試過很多次,她不吃也不說話。他歎了口氣,突然站起身攔在窗前。

    她看著他,「你擋住我的陽光了。」

    「沒有人可以擋住誰的陽光,因為它就在每個人的心裡。」

    陳思閉上眼睛。

    「就算你閉上眼睛,你也可以看到。你躲不了,它也不會消失。那就是一個人的生命力!你是想好好活的。不然你不會要回來弄清真相,你本來可以一直逃避,但是你要知道。因為你想好好地處理完過去,對過去的人對過去的事都有個交代,你才可以更好地活下去!」

    陳思還是閉著眼睛。

    雨果跑到她面前跪在地上抓過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思思!你摸摸看什麼是心跳。我活著,你也這樣活著。你有沒有想過,許多人也許前一秒還在想著下一秒要做什麼要怎麼幸福,就毫無預料地失去了生命……但是我們還活著,活著不是應該珍惜……」雨果不知道那天到底後來發生了什麼,他只是感覺到她最內心的渴望和求助,但彷彿連她自己也看不到自己的內心。他第一次見到的陳思彷彿從天上來,沒有爸爸沒有媽媽,她就是那麼地孑然一身,也不擔憂也不怎麼顯出快樂。可是他分明看見她身上凝聚不散的一股強勁的力量,一股無論怎樣都要活下去的力量,所以那天,當她第一次出現在他只是白,卻沒有綠色,沒有植物沒有生命力的房間,他彷彿第一次才注意到季節的變化,彷彿才聽到風的聲音,聞到一股清新。

    所以雨果突然充滿感激,他忍不住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告訴陳思:「曾經有一個孩子,喜歡看《小王子》,可是別人看到的是童真和大人已經退化的想像力,他看到的卻是悲傷,他看小王子請求被蛇咬一口這樣他才可以不負重地回到他的星球,照顧他孤單又任性的玫瑰。可是誰又會走了很久很久的路會突然想起,有那麼一個孩子也像那朵玫瑰一樣,驕傲任性有很多不好,會突然想到原來他也會悲傷然後不顧一切地回來。那只是個孩子,卻小小地就被丟到寄宿學校,他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很多別人想要卻無法擁有的東西,可是他沒有其他人一樣有親人的陪伴,歐洲的孩子是那樣自強自立,他們嘲笑這個看似洋娃娃一樣懦弱的小男孩,說他羸弱得像個女生,說他嬌氣得像個陶瓷娃娃,說他其實什麼也不是。所以他也以為,自己什麼也不是,是空氣一樣的存在,別人根本看不見也不常感受得到。只在需要時才叫他,就像一直我那些朋友都只在需要有錢花才叫我『嘿,雨果』。可是突然有一天,當一個黑頭髮黃皮膚黑眼睛淡淡嘴唇的女孩出現在他的面前,她好像很餓,她好像幾天都沒有吃東西,但是她不慌不忙,很自然地吃著他的麵包,走在他的房間裡,又倒了一杯牛奶。彷彿她知道生命是個很長久的過程,她不能著急,不能吃得太飽沒了下頓。後來他隨意地問她最開始來法國怎麼過的,她很平淡地說剛開始來法國,不會做飯,人民幣兌換歐元的匯率又太高,錢就那麼多不知道還可以用多久,她就買一袋土豆每餐吃一個清水煮土豆,有時走在路上肚子餓了看見那種路邊的小灌木叢長著紅果子也會順手摘一把,都覺得可以飽肚子。這個男孩聽著,其實好感動,於是他馬上跑到樓下買了一大籃各種各樣的麵包,甜甜圈,千層酥給她,讓她想吃什麼吃什麼,她說不要她要健健康康,不能一次吃太多。她還說,自己不是一個人活在這個世上,她還替兩個人照看著自己,還替著他們在活。後來我知道她說的是她的爸爸媽媽,她後來還對這個男孩說『雨果啊,不要討厭自己的爸爸媽媽,世界上除了你還有誰會那麼珍惜他們,當他們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人的時候』。對啊,那個女孩就是那樣活下來的,有時候生命力是不是就是一種很平凡的東西,不經歷許多或者不接近不去體會,它就是每天的雜雜碎碎,反反覆覆,早上起床,吃飯,工作學習然後又睡覺。但是當我們遇到困難我們才發現,人生需要的就是這種平平淡淡,就是這種持久穩定的東西,就是這種生命力才顯得那麼重要,那麼不可缺失。就是那個女孩教會了我這一切,你說,思思,她是不是值得更好地活在世上?」

    雨果靠過去,把臉靠在陳思流著淚的臉上,他說:「思思,好好地活下去。」眼淚一滴一滴重疊在陳思溫熱的淚滴上。她有些無力,卻終於伸出了手,用盡所有的力氣緊緊地握著雨果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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