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珠現在尚食局掌藥女官手下做一名女史。因她幾乎認識所有的常用草藥且粗通醫理,自是將工作做的得心應手,頗得上司賞識。
這天,她得空來浣衣局看我。我正在浣衣池裡忙著,周圍擺放了十多個滿滿噹噹的大木盆。碧珠被我擺開的陣勢嚇了一跳:「你要洗這麼多衣服?」
我點了點頭,動作不停。
她便蹲在一旁看我:「這麼多都要今天洗完?」
我又點了點頭,順勢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
碧珠立刻拿出自己的手絹慇勤地道:「我來,我來!」就要給我擦汗。我毫不客氣地將臉伸到她跟前,由著她細細地將我的臉擦拭乾淨。
見我又回頭專心致志地洗衣服,碧珠幽幽地歎了口氣,道:「湘萸,要不我想辦法和女官說說,讓你也到尚藥司來吧。」
我搖了搖頭:「我一點都不懂,還是不要給自己找麻煩了。」
碧珠看著我被皂角水泡得發白髮腫的手,有些心疼地道:「可是你這樣太辛苦了。」
我淡淡笑道:「我應付得來。」
碧珠又道:「現在可能還不會怎樣,等到了冬天,冰水刺骨,手上會長凍瘡裂口子。到時候又疼又癢,看你怎麼辦。」
我將雙手從皂角水裡提出來大致看了看,道:「以前在家裡,冬天的時候,我還不是洗過衣裳?從來都沒生過凍瘡什麼的。再說,去尚藥司有那麼容易麼?」確實哪怕天氣再冷,我都沒有生過凍瘡,但是冬天洗過衣裳倒是謊話了。在家裡的時候,爹爹哪捨得我做這些粗活呢?
碧珠只得道:「那改天我弄點藥來給你擦。」
我點頭,忍住沒有告訴碧珠自己並不十分熱衷離開浣衣局的原因之一——只有在浣衣局,才不會有人注意到我手上因為常年練劍而留下的薄繭。
是的,我會武。作為武將之女,我怎麼能不會武功呢?哪怕只是很淺薄的技藝。雖然爹爹不願教我、不願我練武,但是哥哥會偷偷地教我。
只是入宮以後,我便沒有繼續練劍了。一是因為條件不允許;二是因為我萬萬不想引起任何人的疑心。只有內功是勤練不輟的,因為毫無疑問,這將是我在這詭譎的後宮中保命的本錢。
碧珠又待了一會兒,便不得不走了。然而,她還沒有來得及走出我浣衣的院子,就被好幾個宮女堵住了去路。為首的宮女我們都認得,就是柳美人最得力的宮女,銀蝶。
銀蝶看見浣衣池裡髒亂不堪,登時嫌棄地皺了皺眉,站在原地高聲道:「我們來取美人娘娘的衣服!」
我看了看天色——柳美人的衣服早上送過來,現在卻還不到午時。
院門狹窄,無法走出去的凌碧珠聞言不由道:「哪有這麼快洗好?」
銀蝶狠狠地瞪了凌碧珠一眼,道:「關你什麼事?」
「你!」
我只好站起來,示意凌碧珠離開,然後走到銀蝶面前,平靜地道:「衣服還沒有洗好,請明日午後再來取。」
「怎麼會沒有洗好?你是不是偷懶了?」
「別說銀蝶姑娘早上才將衣服送來,絲絹的衣物也需要一段時間才能陰乾。若不能徹底晾乾就收起來,不利保存衣物。」我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你在狡辯!我剛才分明看到你和尚藥司的某個女史在閒話聊天!」銀蝶惡狠狠地得意起來,「不妨告訴你,我家娘娘等這批衣服有急用,耽擱了事情的責任你可承擔不了。」
這時節秋風陣陣,鬼才相信誰還會穿這些絲絹的衣服,除非她想找病生。我心知銀蝶是存心找我麻煩。在儲秀宮門口讓她吃癟的人明明不是我,但我沒有去太后那兒,而是到了這浣衣局,讓她以為我買通了女官駁她的面子。因此,在這些日子的風言***中,她漸漸將仇恨完全轉嫁到了我的頭上。
她也不想想,誰會費心費力只為了能到這浣衣局來?
凌碧珠沒有離去,見我不語,她在院門外大聲叫道:「不就是幾件衣服麼,有什麼了不起!」
聞言,我心說糟糕,凌碧珠真會給人添亂。雖然她的心是好的,但恐怕結果她非但幫不了我,還會把自己繞進去了。想來,她應是在尚藥司的好日子過多了,放鬆了原就沒有幾分的警惕。
果然,銀蝶得意地將頭轉過去,沖凌碧珠道:「你說這些衣服沒什麼了不起?」不待凌碧珠回答,她又道,「你知不知道這些衣服是哪兒來的?是前些日子皇上剛賞賜給美人娘娘的。照你的意思,是說皇上賞賜的東西沒有什麼了不起?那你找些了不起的東西來給我瞧瞧!」
皇上賞賜的東西哪怕不是獨一無二,也是上等貨。無論凌碧珠拿不拿得出她認為了不起的東西,我都知要糟:如果她拿不出來倒還好,頂多等於打自己的嘴巴子;若是真要拿什麼東西出來和皇上賞賜的東西相比,比不比得過,都是欺君之罪。
我想,這其中的關鍵凌碧珠還是知道的。我有些著急地向她望去,見她緊緊地抿著嘴唇,漲紅了臉,我反而放下心來。只是,這事要如何收場?
「什麼人在浣衣局如此喧嘩?」
正當我愁眉不展時,浣衣局的主事女官王姑姑出現在了院門外。銀蝶忙迎了上去:「姑姑,我家主子讓我來取洗好的衣裳。」
王姑姑衝我道:「湘萸,把衣服給她。」
我解釋道:「姑姑,衣服早上才送來,我還沒有洗好。」我原以為我這麼說,一頓罵是免不了了,然而王姑姑接著道:「哪些是她的?就這樣給她,她不是急著要麼?」
凌碧珠忍不住噗嗤一笑,銀蝶臉上剛剛升起的得色剎那盡沒了去。
「好的。」
我從一個大木盆裡撈起一堆衣服就這樣任憑衣服攪在一起遞給銀蝶。
銀蝶氣得渾身發抖,一雙杏眼在我和王姑姑身上轉來轉去:「你!你們……」
「還不拿走?」王姑姑喝道。
銀蝶身旁的一個宮女沒有辦法,哆嗦著上前接過我手中的衣服。王姑姑不再搭理她們,逕直對我道:「湘萸,收拾下你的東西,太后派來的人還在浣衣局外面等著你呢!」
原來如此!
我瞅見銀蝶的臉色更白了。
凌碧珠很是高興,幫我收拾完東西,與我一同往外走。我偷偷檢查了一下自己的雙手,在浣衣局中一個多月,手上握劍而生的薄繭差不多磨平了,倒是在另外的地方生出了繭子。我略略安心,同時提醒自己以後要更加謹慎小心。太后那裡,並非什麼好的去處。我還想平平安安,早日出宮去呢!只有沒心沒肺的凌碧珠,猶在絮絮叨叨地為我高興。
「太后終於派人來接你了!」
「我就知道你不會一直待在浣衣局。」
「湘萸,你一定會有出息。」
……
她反反覆覆就這麼幾句。我不由暗暗長歎一聲:也許凌碧珠入宮是有她自己的打算,可她不知道我,壓根不想在這皇宮裡出人頭地。
我們在浣衣局門口分了手。她著急趕回她的尚藥司,而我,惴惴不安地面對未知的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