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彷彿是大白天見到女鬼一般,直愣愣的看著風揚,老半天說不出話來,這小丫頭腦子成天琢磨的是什麼啊,就那麼想成為那個目中無人的男人的女人?
風揚傻傻的看向我,眉眼之處儘是一副期待的癡盼,彷彿是在渴求我的答案。我微笑的瞇著眼睛看了她一會兒,突然伸出左手的食指猛然叩響她的額頭,大聲說道,「你這丫頭,中毒過深了吧?」說完這話,便繼續大踏步向前走去。
風揚先是吃痛不過驚呼一聲,我聞見她這個動靜別過頭去,故作嚴肅的瞪了她一眼,她看我站在前面等著她,這才小跑的跟拉了上來,一路上仍然是掩飾不住那種癡傻呆氣,嘟嘟囔囔的說道,「公主早晚會成為皇家的人的……自然無憂……」
我實在忍受不住他這種囉唆,怎麼每個人都覺得我和親是對我莫大的恩惠似的?難道嫁給這個權勢家族,就能保證一輩子都快樂幸福麼?
我假裝憤怒的豎起眉毛,然後猙獰的看著風揚,冷冷的斥道,「說完了麼?」
小丫頭又是一愣,看到我鐵青的臉色這才乖乖的閉上嘴巴。看到她那副驚顫的樣子,我又覺得自己好像表現的過於薄情了些,「無情最是帝王家……這個難道你不知道麼?」
風揚傻兮兮的點點頭,似懂非懂的垂下了腦袋,看到她這個樣子我短短的歎了口氣,原以為這個風揚也是皇后娘娘派到我那兒的奸細,可是看到她這個近似於缺心眼似的樣子,肯定被排除了可能,想皇后那麼善於謀算的人,就算是要派個探子監視著我,也沒必要就這樣自暴自棄的派一個呆呼呼的人執行任務。
想到這兒,我心裡竟然有些踏實,與單純的人相處總比與老謀深算的人相處簡單的多……不由暖暖一笑,側目睨向風揚,頑皮親和之意頓出,「走吧,楞丫頭,看你這麼個模樣,我覺得以後真該給你補補腦子。」
看到我認真的樣子,風揚傻傻的看著我,似乎是不解我的意思,但還是遵從的點了點頭,我好笑的牽過她的手繼續往前走,風揚想要掙脫,我卻死死的拉著她的手,不願意放開。
「公主……這樣似乎與禮不合……」她面露難色的看著我。
我不答,仍是那般昂首挺胸的向前走去,不知道為什惡魔,在這深宮大院裡,只有牽著別人的手,我似乎才能覺出自己存在的真實感,才能意會到自己在這宮廷裡也不是孤單一人的……
「公主剛才那樣針對琳貴人,就不怕琳貴人向皇上告狀麼?」看到我依然不肯撤手,風揚小心翼翼的問道。
「告就告吧。」我面無表情的盯著遠處層巒疊嶂的假山,木然的回答道,「她告她的,我做我的,總不能因為她惡人先告狀的脾性就失去了我做人的原則才是……我又沒惹著她,她大可以好好的做她的寵妃,幹嘛想爬到我頭上來作威作福的?」
回到寢宮,我便以疲累為由打發風揚前去與太后說聲,說我身體因為有些不舒服不能前去請安了。安排完這些事情,我身子卻真的就很乏困起來,大白天就這樣靠在軟榻上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鋪天蓋地的乏意將我侵襲了個徹底,我想如果不是聽見有人喚我的話,我依然會繼續陷入無盡的黑暗中無法自拔。但恍惚中似乎有遙遠的聲音在輕柔的喚著我的名字,我便強撐著睜開了眼睛。
「公主您可醒了。」見我醒來,吉瑪竟然又哭又笑的扯著我的手,彷彿十分激動,「您可嚇死奴婢了。」
「嗯?」大概是我睡了很久,所以她才嚇成這個模樣,其實我就是累壞了,「怎麼……了?」
從沒沒料到短短的一句怎麼會耗費我這麼大的力氣,往日引以為豪的百靈般的聲音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退去,而今我的聲音晦澀難聽,嗓子就像是被什麼給堵住了似的,憋得難受,說話竟也成了這般苦難的工程。看到我急於說話,吉瑪忙指示旁邊的丫頭給我倒了杯水,然後小心的扶正我的身子,背後放一個大大的軟枕,讓我舒舒服服的坐起來。
喝過水之後,我試著說了一句話,雖說嗓子依然疼得難受,但比起剛才那恐怖的聲音已經好過許多,突然又覺得眼角似乎干的難受,我胡亂摸了一把,大概是睡得過於認真,兩眼角竟積累了不少眼屎,呵!真噁心。
吉瑪見狀,又慌忙給我遞了塊濕帕子,我原想自己下床細細梳洗一下,可吉瑪硬是不讓,說我大病初癒不能過多活動,所以我只能無奈的順從了她的意,讓她細細的給我擦過臉來。
絮絮叨叨的講述著我昏睡以來自個兒的恐懼,此時的吉瑪像極了一個囉囉嗦嗦的老太太,其實我心底裡有個數,往日我身體都是健康的很的,壓根不會得什麼病,所以這次頂多也就是染了風寒罷了,於是不屑一顧的皺皺鼻子,很不喜歡滿屋子濃烈的藥汁味兒,「不用這麼大驚小怪啊,不過是風寒麼?」
「不過是風寒?」吉瑪儼然像個主子,先是嗔怪的看了我一眼,隨即又俯在我眼前努力往上提了提被角,嚴嚴實實的蓋住我整個身子,「您說的倒是輕巧,害得吉瑪七魂丟了五魂!就這樣昏睡了兩天半,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奴婢徹底害了怕,就差把這個皇宮翻過來讓人救您了。」
「這不是醒了麼?」我暗啞的回道,一抹歉意的微笑自唇角緩緩流出,情不自禁的環上吉瑪的腰,撒嬌般的說道,「對不住了,不是害你故意擔心的。」
吉瑪身子一僵,輕輕拍打著我的背,這丫頭最是懂我,知道我心裡仍是難過的要命,大概也聽風揚說了和那個什麼琳貴人的事兒,竟慢慢細語安慰道,「公主原本就是最藏不住心事的人,可憐到了這兒,卻都要憋在心裡,難免要憋出病來了……」
我猛的推開他,又是生澀的一笑,真害怕自己一會兒會因此哭了出來,原本就覺得自己孤單單一人甚是無助,今兒個得病了卻又真的覺得其實自己原本就脆弱的很,彷彿在這個皇宮裡仍然只有吉瑪一個人真心關心我,我怕再這樣下去,我自己真的會變成未嫁的宮廷怨女,就這樣稀里糊塗的度過一輩子。
可是我是玉城八公主,無論如何都不能這樣由著自己的性子過下去的。
吉瑪看我神色淒傷,知道我越是生病越是想家的要命,有心要安慰我,竟胡亂打趣道,「公主不愧是夏族第一美女呵,今兒個一看,竟有一種柔若無骨的病態美呢,若是被他們那些個男人看了去,又要寢食難安了。」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個兒的臉,兩天不吃飯還是很有效果的,我倒是感到自己的兩腮癟下去很多,「就這麼個不死不活的樣子,還什麼美啊……你這死丫頭就會打趣我……」
吉瑪躲閃著我的笑罵,仍是那般笑吟吟的說道,「公主,太后娘娘得知您生病了,心疼的了不得,吩咐下邊人送來兩顆千年人參來,奴婢去做了……你也好補補身子不是?」
「公主,小心燙著。」吉瑪小心翼翼的端著個參湯,一口一口的吹涼以後餵著我,「這參湯最是補身子的,太后看來真是打心眼裡喜歡咱們公主呢……」
我無力一笑,然後慢慢閉上了眼睛,麻木的任吉瑪一下一下將湯灌進我的嘴裡,心裡想著真是討這宮裡的人喜歡也不好,不討人喜歡更混不下去,像是太后娘娘對我的恩寵,是這宮裡多少人都看著眼紅的……還有那日暈倒時成親王與景唐帝表現出來的緊張,在別人的眼裡,是不是也成了我的罪名呢?
出神的琢磨著自己生活在皇宮的這一段歲月,心裡更產生了莫名的厭世感,若是說我在剛來的時候還是念著自己是玉城公主,就像是大姐說的那樣,自己原本就帶著那份責任,該為夏族人好好活在這個皇宮裡的。可是時間愈久我愈是發現,這個理由越來越說服不了我自己,想起這幾日除了太后少數幾人對我的喜歡之外,彷彿在這深宮大院裡,討厭我的人還是居多的,像那日琳貴人那般想吃了我的眼神,說出了這宮裡很多人的心聲吧……
我真想逃開這裡啊……不想在這兒呆下去了……
「吉瑪,我飽了。」我稍稍將頭一歪,暗示不想再喝下去,繼續瞇著眼睛裝神仙。
原以為吉瑪會說些什麼,卻沒想到竟是久久未語,這實在不像那丫頭平時的性子。我心裡納悶,便睜開眼睛,「你怎麼……」
剛將頭側過去,我便發現景唐帝正端坐在我的床前,手上端著的碗還沒來得及撤去,就那樣木木的舉著。大概沒料到我會突然睜開眼睛,竟也是一愣,剎那間雙目對視,沒有想像中飛火星石般的撞擊,只是就這樣呆呆的看著。
說實話,景唐帝的眼睛其實很漂亮,墨黑的眸子,彷彿不言自威的就貫穿起天地間那股帝王唯我獨尊的戾氣,此時的他收起了平日那般威懾的壓力,沒有了在朝堂之上那般俾倪天下的豪狂,清冽的眼睛略微帶些年輕男子狂羈的傲氣,看得我竟是心裡晃晃的不安定,原來他也有這麼平和純淨的眼睛……
不由自主的,我凝望著與黑夜那般同色的永恆,眉心微微顰起,眼底澄澈的勾起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