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一旁的三姐芳雅突然無比恭敬的跪了下來,悲哀的看向父王,言辭儘是懇求之意,「父王,讓芳雅和親去吧!皖雅太小了!皖雅不行的啊!」
我已經是傷痛的近乎麻木,只能呆呆的聽著芳雅為我的求情,卻不發表任何意見。這時卻聽見父王一聲厲呵:「胡鬧!這事兒是可以隨便替代的麼?!」
「別說是只有皖雅才能擔得了咱們夏族第一美女的稱號,單是昨兒個一見,成親王已經擺明了要她!何況皖雅去皇朝又不是去死去活的,已經頂了個『和親』的帽子,最不濟也是個親王妃子,用得著這麼哭天喊地的麼?」
我眼睛一瞥,突然發現自己眼前的這個被稱作「父王」的男子竟然如此的冷酷,不覺自己也變得尖刻起來,硬撐著起了身,昂首面向父王,「敢情父王早已經決定割捨皖雅……那好,父王儘管和哥哥姐姐們商量我遠嫁的事情,結果只管告訴我一聲就好了……皖雅累了,恕先行告退!」
「皖雅……皖雅……」我輕飄飄的一轉身,任那無數呼喚聲消失在遠處,只覺得疲乏的要命,一直以為自己都是夏族高高在上的公主,一直以為自己是父王捧在手心裡的掌上明珠……卻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會是這般命運,如遇到民族利捨,我這樣的女兒,也是能立刻就能捨掉的……
正低頭恍恍惚惚的走到回宮殿的路上,眼前突然閃過一團藏青色的身影,我原想什麼也不用管的走過去,卻見那人異常溫潤的向我打過招呼,「皖雅公主?」
「啊?」我傻了一般的抬頭,下意識的想看看是誰,沒想到卻是昨日的成親王,他正抱著肩膀看著我,烏黑的眼睛像是凝固了一樣,那雙堅毅的眉毛也蹙了起來,搭配起來,正好是考量我的那副表情。
我想起自己的遭遇,對他原有的「好奇」立即變成了厭惡與痛恨,於是更加惡劣的瞪向他,大概他沒有料到我會如此直白的反應自己的心境,那雙含笑的眼睛竟來不及收斂,只是那樣怔在臉上。看到他這樣,我立即興起了捉弄他的心思,裝作恭敬的福下身子,看他那表情,正為我忽而叛逆忽而恭敬的性格搞不清楚頭腦,卻沒想到我會突然利用靠近他的功夫,惡毒的將自己的腳踩到了他的腳背上去……
只聽「哎呦」一聲,這位成親王立刻彈跳起來,白玉般地臉龐立即泛上了紅潤,正咬牙切齒的看著我。我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連忙裝作關切的湊上前去,可憐兮兮的歪下頭,「成親王還請原諒皖雅,皖雅因為悲痛過度進而神情恍惚,這才沒注意到您竟然踩了您的腳,您大人有大量可一定要原諒皖雅啊!」說完,還無辜的眨了眨眼睛。
成親王沒有像我預計中那般暴怒,擰著眉毛看了我一會兒,大概是腳疼的很了。是,我嘴角微微上揚,我剛才的力道確實很猛,只因為我想到自己因為被他看上就要遠嫁皇朝,那股冷冷的恨意,更是從心底裡就冒了出來。我正在那兒解恨的想著,眼前又有團黑影籠下,有了上次的經驗,我憤懣的瞪大眼睛,成親王俯下身來灼灼的看向我,不怒反笑,「小丫頭,你的如意算盤打得不錯啊。想故意做出頑劣的樣子來激怒我,讓我放棄選你和親的做法!不愧是夏族花神呵,這般的心計,果真不是一般姑娘有的!」
這次輪到我瞠目結舌了,天知道他那頓心理分析壓根不是我剛才想的。我只是覺得氣不過,想洩一頓私憤罷了!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咬緊嘴唇,不輸氣勢的看向他。
沒想到他竟然伸出手,沒等我反應便輕佻的挑起了我的下巴,我的臉立即不爭氣的紅了起來,要知道在夏族,還沒有人敢對我這般無禮,這樣的動作……
「別憋著了,小心咬破了。」他竟然嗤笑起來,「公主就算是百般心計,卻忘記了自己終究還是個十一歲的孩子……」
我正要反擊,卻見他已經收去了手,從我身邊閃了過去,低潤的聲音穿透我的耳朵,「請公主省省心思,還是好好想想如何做新娘吧……」
餘下的幾天,成親王以嫁到皇朝就不能回來為由,竟讓我在玉城又多多呆了好幾日,期間父王、哥哥姐姐們輪番過來看我,若是芳雅的心思還算單純,那父王哥哥的心境就顯的有些不純粹了,他們只是怕我不嫁到皇朝去,故而才百般探視我。
「父王放心好了!」我大而化之的攤攤手,「皖雅不是那般小心之人,為了夏族,我定會老老實實服從您的旨意的。」
父王眼中閃過一絲苦楚,良久卻是說不出話,「皖雅……」
「父王您不是說過嗎?」我低低笑道,自己都覺得自己的笑聲格外淒迷,「女兒早晚是潑出去的水,至於潑到哪兒去,還不是一個模樣?我嫁到皇朝也好,那麼遠的路程,怕是以後就不能相見了,您眼不見心靜嘛!」
「皖雅……」我的刻薄語言卻沒能引起自己的暢意,反倒是被父王悲痛的眼神惡狠狠的在心上剜了一刀,「父王知道你心裡怨父王……」父王顫抖的手伸向我的臉龐,我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應聲而下。
「可是皖雅……父王不能不顧夏族幾萬萬族人的性命……父王不想讓他們為奴作婢,若是其他部落族首領前來求親,父王是死也不會把你交出去的……可是這次是景唐帝啊……那麼粗的炮筒……」,父王顫顫的比劃道,「我若是不從……夏族必被滅族啊!」
我知道這幾日夏族上上下下已是人心惶惶,父王說的沒錯,我雖是痛恨他的無能,但卻也知道這純屬無奈之舉。於是硬生生憋住眼淚,數日來第一次主動挽上父王的胳膊,父王身體急劇顫抖,不可置信的看向我,「皖雅……」
「父王……皖雅知道……」我努力勾出一絲笑容,笑意已是豁朗,雖然內心依然刀割般的難過,「那就請讓皖雅快些隨他們而去吧,我早走了,夏族也好安生……」
我出行的日子定於兩天後。
因成親王是使臣,雖然身份尊貴,但也不敢擅自決定我和親的夫婿到底是哪一位。我的身份也是不容小覷的,先不說我是夏族公主,但我那遠播萬里的花神娘娘的名聲,就著實讓自古就信奉神鬼的皇朝人們不敢過於放肆。
再加之我年齡太小,原本就不到該出嫁的年紀,但是他們又想要挾夏族,於是商議著把我帶向皇朝,先是不嫁,只是封一個名號呆著。等到了待嫁的年紀,再行和親事宜。
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倒比我預料中的要好的多。原想自己馬上就要被嫁出去,身上立即就會出現一身雞皮疙瘩,在想到還要和不知道多麼大的男人那個樣子,更是發自內心的噁心。
這下好了,我還有很多年的自由生活……雖說是不能在玉城呆了,但只是出去再換一個地方住,雖說是人生地不熟的,但相信以我的身份,也沒人敢怠慢了我……
如果這樣想,心裡就舒服多了……
雖說不是馬上出嫁,但是「送親」的名號卻是堂而皇之的帽子,夏族仍是以「公主出嫁」的浩大禮儀歡送了我,折騰兩天之後這才把我送到成親王他們隨行的馬車中,雖說現在執行的是送親的禮儀,但是如果等到我真正出嫁時,怕是還要再折騰一次的。
現如今的這次送親,充其量只是掩人耳目,要挾夏族而已!
我閉著眼睛坐在成親王前來迎親的馬車上,眼角隱隱還有些淚痕,剛才和父王哥哥姐姐們分別痛苦,才一霎那他們彷彿就已經消失在了我的世界裡。
我害怕這種消失,終究會演化成訣別……
吉瑪作為貼身丫頭跟隨我去皇朝,父王怕我想家,原想再給我派了六個丫頭,可是卻被成親王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堵了回去,「卓達汗王這這樣做,難道是怕我們皇朝沒個使喚丫頭不成?」
父王體貼看我的眼神立即變成了賠笑,「哪兒有,只是皖雅性格頑劣,若不是親近熟識她脾氣的人,怕是相處不好的……」
「本王倒是覺得公主性子好得很!」成親王別有深意的衝我笑了笑,「汗王儘管放心,本王既然將公主接了去,就會派人好好待她,自然不會讓她受委屈!」
我極不自然的扯扯嘴巴,剛才的情景已經成了永遠不能複製的記憶,不甘心的掀開轎簾,外面黃沙漫天,此情此景,我絲毫不熟悉。
「停下!」前邊的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尾隨之後我的馬車也是因速度太快突然停止而猛然一頓,慣性之大,差點把我拋出去。
我驚慌未定的安撫胸口,「怎麼了?出了什麼事情?」
吉瑪連忙跳下馬車,過了一會兒才跑回來,「公主!成親王說您的馬車顛簸厲害,讓您去他的馬車一坐。」
「啊?」這到底是哪一出?想也沒想的回了過去,「去告訴王爺,我這兒舒服的很,用不著另換。」
吉瑪忙不迭的又鑽了出去,再次掀開轎簾之時,我正歪頭看向轎外神情恍惚,聽見動靜還以為是吉瑪,因此沒有回頭,只是悶悶的問道,「怎麼?還不能行進?」
等了好久卻沒人回話,我疑惑的轉過頭來,卻見成親王全神貫注的看著我,大概沒想到我會突然回頭,卻也是一愣,我早就見慣他愣了,因此也沒在意,只是微微上揚嘴角,禮貌性的笑笑。
沒辦法,馬上就要寄人籬下了,總要不得罪眼前的人才是!
他又是沒料到我會突然展現笑容,竟然又頓頓的恍惚了幾秒。我覺得氣氛有些尷尬,我坐在轎子裡不動,他這個親王卻站在馬車外怔怔的看著我,這怎麼都說不過去。
「嗯?」我從嗓子裡擠出一個音節,「你……」
彷彿這才緩過神來,待我再次抬頭相視時,臉上那股遲疑早已抹去,轉而又是那副親王尊貴的氣勢,「公主身子嬌貴,就請去本王的馬車一坐吧。」
我張張口,剛想回絕,卻被成親王搶了話去,他彷彿是瞭解了我不情願的心思,只是痞痞的倚在馬車的框子上戲謔的看著我,「公主莫非是嫌本王的馬車不夠……」
還沒待他說完,我便一彎腰下了車去,明燦的笑容綻放在他的面前,已經完全不是剛才那個哭著喊著不離開玉城的皖雅,「親王哪兒的話,謝親王的關切,皖雅感激不盡。」
說完,不等他跟上,我便跨上了他的馬車。
親王的馬車果真有氣勢。找了個舒服的角落窩著,我便開始了打量研究,四周是月白色的帷帳,空間大的很。真不知道節約,一個人坐在這裡,至於佔這麼大的地兒麼?
我還在那兒亂七八糟的想著,成親王已經也鑽了進來。他一進來,我就立即為剛才嫌馬車空間大的決定後悔不已。這麼個男子一介入,整個空間立即像被壓縮一樣,有些擠!
我盡量不動聲色的朝馬車內裡移了移屁股,稍稍坐定之後斜睨成親王,卻見他早已經閉上眼睛,一副閒適的模樣,彷彿這馬車仍然只有他一個人。看到他這個樣子,我忽然放心了不少,低低的舒了口氣,小心的抱起在馬車另一端放著的靠枕,抱在手裡也瞇起了眼睛。
微風透過轎簾吹到我的臉龐,柔柔軟軟的,像是在調息著我的感官,原本就疲累的要命,現在就更加精神不濟了。再加之這成親王馬車舒適的很,我腦袋一歪,竟然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睡夢中恍恍惚惚覺得自己身體在不由自主的往下滑,原本想努力讓自己支撐住,無奈困意太濃,仍是難以抵擋,我乾脆自暴自棄,滑到哪兒算是哪兒吧,就算到了地上也沒關係,只要是讓我睡上一覺……最近這幾天,沒有一日好好睡過……
彷彿沒有預料中地上的冰涼,依然是柔軟溫和的,我便沉了心,更加死心的迷糊過去。夢中晃過的就是剛才離開玉城的情景,父王那不捨的眼神,哥哥姐姐族人們心痛無奈的目光……
心彷彿被狠狠的揪緊了,想要努力從夢境裡釋放自己,卻還是一味的沉迷不醒。胳膊似乎也跟著疼,我便翻了個身子,又想沉沉墮入虛幻……
「醒了?」剛翻身完畢,耳旁戲謔聲頓起,清清淺淺的,卻異常讓人清醒,我如臨大敵的睜開眼睛,卻正好迎上了成親王的眼睛!
我正在他的懷裡扮演膩在主人身邊的貓的角色,整個身子都掩藏在他的懷抱裡,雙手還緊緊的把持著他的胳膊。拳頭攥得緊緊的,彷彿是在緊張著什麼。
我在緊張什麼?夢裡的一切彷彿都在霎那間消失了。我什麼都記不清楚,只看清楚了眼前與成親王這不清不楚的姿勢——彷彿是傻了一樣,只能頓住自己的思維。
「你怎麼哭了?」他修長的手指擦過我的臉龐,我這才想起逃離他的懷抱,連忙朝後閃躲,縱然馬車空間大,可這畢竟還是馬車,我著急的一躲,竟然又碰到了窗稜,大概是碰到了前幾日的腫包,一時間疼痛不已。我再堅強也是控制不住身體感情的洩發,一時間眼淚窸窣而落。
剛才未干的淚痕加之現在疼痛的衝擊,我頓時哭了個昏天黑地不能自己。這才想起來剛才自己在夢裡就是因為想家才哭的,這理由卻沒法在這罪魁禍首面前釋放出來,別的不說,要是再因為想家哭,還不免讓他笑話。現在好了,有了個撞著後腦勺的理由,我頓時將自己洩了個痛快!
成親王原本看我細細的哭聲還坐在那兒不做任何事情,但是看到我越哭越厲害,原本淑女的微泣已經快要演變成了驚人的哭嚎,這才手腳大亂的過來板住我的後腦勺察看我的傷勢——「很疼麼?哭得這麼厲害?」
我護住自己的腦袋不讓他靠近,淚眼已經模糊了視線,看不清楚面前的成親王是什麼表情,只是痛哭,一邊哭一邊還在心底裡琢磨,他為什麼要看我的傷口?是在關心我麼?還是在藉機要襲擊我?或許是……對我的不軌……
我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躲避的舉止更為明顯。後面硬邦邦的,我微微側頭,已經到了馬車最裡側,儼然已經無處可躲,便驚慌的一邊哭一邊嚷嚷起來,「你別過來!」
「你!」成親王看到我唯唯諾諾的模樣彷彿是發了怒氣,只是惡狠狠的拋下這麼句話。「我對你這樣乾巴巴的女孩兒沒興趣,也不是想關心你的死活!只是不想讓你再這樣叫喚了!你這樣又不讓我靠近又大叫的,傳出去讓他們怎麼想?!」
我恍然大悟,這才明白過來。仔細想了想,我剛才的反應確實是大了些,加之已經哭的沒了力氣,我便漸漸收起了自己的性子,緊緊撮住帕子,慢慢抽泣起來。
成親王一動不動的看著我,威嚴的聲音在沒了在玉城時的那般溫潤,「過來!」
我驚恐的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怕極了他發脾氣的模樣,想想自己也沒欠什麼,可就是底氣不足。
「過來!」看我無動於衷,他的聲音又寒了幾分,「我是想看看你的傷,儘管把你的小女兒心性放回到肚子裡好了!」
我這才明白自己真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一回,以他這麼個親王身份,家裡必定是美女無數,怎麼會看上我這個叛逆的丫頭呢?再次端詳他臉上的冰冷,彷彿沒摻雜任何感情,我便放心的挪了挪身子,乖張的低下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