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正文 第四十八章 有力如虎 執轡如組
    第二天,眾人用過飯後,伍封留鮑興、小鹿、天鄙虎和莊城守府,自己帶上七女、商壺、圉公陽、庖丁刀、滿飾基,披上甲冑,還將渠公也請去玩,渠公本想推辭,轉念一想,也跟了來。眾女帶著隨身的寺人侍女數十人,由遁者、鐵勇和三百名倭人勇士簇擁,兵車整肅,出了成周北門,直入北邙山。掌管山林獵場的虞人早得了天子旨意,帶人在山口迎接,又在山口插上龍伯大旗,守在山口。

    伍封等人入了獵場,圉公陽上前道:「龍伯,各位夫人,是否讓勇士圍住四周,用號角將獵物趕出來?」楚月兒好奇道:「為何要趕出來?」夢王姬笑道:「大凡天子國君狩獵都是如此,利於獵殺。手下人甚至先將獵物準備好,等主人到時將獵物放出來,在車前經過,以此射獵。」楚月兒笑道:「這有何樂趣?」妙公主道:「不如我們騎馬入林,見到獵物就射,也不用趕出來。」伍封點頭道:「這樣最好。我在場中教王姬騎馬,你們各帶十人相隨,不可跑遠。」

    鮑興將黑龍等四匹駿馬牽過來,這五匹龍馬除了黃龍已送趙飛羽外,其餘四馬均在府中養著,白龍無主,自然成了夢王姬的座騎。楚月兒興致勃勃,騎上青龍,拿著勁弩銅矛,等妙公主和春夏秋冬四女各自上馬後,由數十勇士陪著,擁入林中,片刻後便聽見林中箭矢鳴響,馬蹄聲聲,夾雜著眾女嘻笑之聲。商壺等人帶著其餘勇士守在山林各處,以防不測。

    伍封將夢王姬抱上黑龍,兩人一騎,在場上往來馳騁,教夢王姬騎馬之技。伍封在夢王姬身後,佳人在抱,嗅著夢王姬身上的幽香,快樂之極。渠公坐在大樹之下,笑吟吟看著。

    直到午時,夢王姬已能自行騎馬,只是騎術不精,還得伍封在馬旁跟著飛跑相護。伍封見她嬌滴滴的無甚氣力,可策騎一上午,仍然氣息深沉,不見倦意,奇道:「你可有些奇怪了,怎麼力氣不大,長力倒不小?」夢王姬笑道:「夫君,你忘了伯昏無人傳給我的『坐忘』之法麼?這一年多來我可練得甚好。」伍封笑道:「呵呵,我倒忘了這事。」夢王姬道:「此法宜自小練習,我教了介兒,可他沉不下心來,練不了這奇術,倒是小週年紀幼小,卻能一坐整夜,委實駭人,比我可強得多了。」伍封點頭道:「莊周這小孩兒頗合於道,老商也是,只不過一個是聰明人學道,一個是笨人行道,早晚都會有所大成。」

    夢王姬道:「不過其中我還有些不明白處,要向你請教。」伍封笑道:「我也又沒練過,怎會知道?」夢王姬道:「這『坐忘』比不上吐納,但都是道者一流,當有共通之處。」當下細說這「坐忘」的練法,伍封見果然不如吐納玄奧,但比巫氏的養顏增力之術要高明,遂與夢王姬詳加研討,夢王姬總算盡數領悟。

    此時庖丁刀帶著侍女寺人備好酒飯,伍封鳴金收隊,眾人才嘻嘻哈哈回到樹下用飯,伍封見眾勇士攜著無數獵物,都是兔子,順口問道:「今日公主獵了幾隻兔子?」妙公主得意洋洋道:「有十一二隻吧。雨兒她們也各有八九隻,風兒多一些,有十二三隻。」伍封笑道:「了不起,你們都有這麼多,月兒想必有三十隻?」楚月兒搖頭道:「月兒一隻都沒有射到。」

    伍封大奇,問道:「你的箭矢武技遠勝過她們,怎麼反是一隻沒有?」妙公主笑道:「月兒的本事厲害,怕將我們比下去,所以只是將兔子趕出來,由得我們射。」伍封哈哈大笑,道:「先前月兒還說趕出來沒趣,怎麼自己反而這樣做?」楚月兒笑道:「這是不同的。」夢王姬甚喜歡楚月兒這溫柔婉孌的性子,笑道:「月兒是為了讓公主和雨兒她們高興,寧願自己空手而回。」

    伍封點頭讚道:「月兒這性子最好。」妙公主不悅道:「那我就不好了?最多下午我也不射。」伍封笑道:「你們怎能不射?我正要看看你和雨兒她們的本事。這事有些奇怪,怎麼射的全是兔子,這天子獵場就沒有其他的獵物麼?」秋風道:「這是公主的主意。她說這是天子獵場,雖然天子讓我們在此習射,我們可不能胡來,那些麋鹿黃羊還是留給天子。又見滿山野兔,多得出奇,便只許射兔。」

    伍封讚道:「公主很有道理,這幾天我們便這麼做,否則將山中一射而空,天子真要狩獵時,豈非無物可獵?」夢王姬笑道:「一年多前,王兄將獵場範圍收窄,我怕獵物少了,讓人放了三百餘對兔子在場中,想不到現在竟變出有這麼多。」冬雪道:「王姬說得是,兔子繁殖最快,若不常射,只怕再過兩三年,這北邙山便變得光禿禿的,全是兔洞。」伍封哈哈大笑,道:「我們先用飯吧,略休息一陣再射。」

    用完飯後,眾人在樹下休息,便聽渠公與春雨小聲說話,渠公道:「雨兒,假設以前這山上沒有兔子,王姬一年前放了十對兔子在此。兔子每八個月便可生殖,每次假設生十隻,雌雄數額相若,那麼四月前有多少隻兔子?」春雨沉吟片刻,道:「一百二十隻。」渠公道:「如果雌雄兔子都成對生殖,四個月後有多少只呢?」春雨又想了想,道:「七百二十隻。」渠公又問:「如此再過八年,有多少隻兔子?」

    伍封聽著數字便覺頭痛,暗暗咂舌,他閒不住,轉到秋風面前,笑道:「風兒的箭矢勝過雨兒三人,很了不起。」秋風被他稱讚,十分開心,夏陽在一旁道:「風兒力大,小興兒走後,小夫人又讓她掌管府中武庫,每日舞刀弄矛,常習射藝,自然比我們三人要強些。」伍封道:「你們也了不起,譬如你擅藥理,雪兒善養牧,都有專長。」妙公主在一旁道:「我的劍術射藝也有許多長進,你怎不誇我?」伍封笑道:「你也不錯。不過你與風兒她們不同,你是自小學劍,風兒她們是到了燕兒處再學,根基不同。如果風兒自小學劍,必定勝過你。」妙公主想了想,笑道:「這也說得是。我在萊夷若向娘親多學學,或者長進更大。」伍封道:「其實你略有長進,我都看在眼裡。不過不敢隨便誇你,免得你得意洋洋,不思進取。」妙公主聽他這麼說,氣惱道:「哼,你竟瞧我不起,要不我們比試一下?」伍封哈哈大笑,道:「你真想比試?」妙公主嫣然笑道:「正是,不過只許你用一成力氣。」伍封見她這模樣,彷彿又如小時候與他頑皮的樣子,哪裡像個已經生了兒子的婦人,笑道:「也好,我不用拔劍,只要你逼得我拔出劍來,便算我輸。」

    妙公主搖頭道:「你不拔劍也厲害得緊,不過你只用一成力氣,又是空手,我就不信打不過你。」當下站起身來,右手執「精衛」鐵劍,左手握「魚腸」短刀,道:「夫君,你來試試我的厲害!」伍封笑迎上去,道:「你動手吧。」妙公主甜笑道:「夫君大人,你可要小心。」一劍向伍封刺去。伍封微微側身,避開這劍,可劍動之時,妙公主的短刀似是早料到伍封的側身方位,呼地一聲橫削而至。

    伍封早料到她刀劍上的變化,微笑閃身,輕鬆避開刀劍。不料妙公主格格一笑,底下飛起一腳,向他腿上踢過來。伍封暗吃一驚,沒料到妙公主竟然能刀劍夾腿,陡生奇招,想來必是娘親所授的絕技。他經驗豐富,這也難不到他,閃身後退,他身形奇快,倏地閃退在四尺之外,彷彿先前就站在那裡一樣。

    妙公主見第一招便將夫君迫得後退,得意洋洋道:「怎樣?」伍封讚道:「你這刀劍夾腿甚奇,威力大了不少。」妙公主閃身上來,刀劍左右刺斫,便如兩人與伍封同時動手,得暇時飛出一腳來,果然比在吳國時厲害了許多。

    伍封存心相讓,見妙公主奇招無窮,鬥到酣處,居然將刀劍換手握著,有時候刀是刀、劍是劍,有時候刀是劍、劍又成了刀,真真假假,變化萬方,威力比以往幾乎大了一倍,讚歎不已。鬥了百餘招,伍封只是閃避,未還一招,妙公主猛地退開,嗔道:「不打了,怎麼也敵不過你,娘親教了我許多本事,想不到夫君大人比以前厲害了許多,居然不用還手。」

    伍封笑道:「你已經很厲害了,其實是我沒守約定。我若還手,只用一成力氣的話,毫無用處,我閃身退避卻是全力以赴的。我有個法子,可讓你刀劍招式幾乎快上一倍,雨兒她們都學過了,你要不要學?」妙公主聽說大家都學了,忙道:「你快教。」伍封仔細教她快劍之訣,這訣竅他悟到已久,對妙公主的武技根底又熟知,教起來更是事半功倍,不消多時,妙公主便學會了訣竅,只欠精熟。

    此時已到未時,楚月兒妙公主等人繼續獵兔,伍封在場上教夢王姬騎馬,唯有春雨被渠公叫在一邊,問些古怪的問題,偏偏春雨對此興趣昂然,二人互有問答,興高采烈。

    夢王姬無甚武技底子,學習騎馬自然不及他人快捷,在馬背上東搖西晃,伍封只好在背後抱住她。騎了好一陣,伍封怕她累著,與她下馬休息。夢王姬歎道:「夢夢可不成器得緊,這馬背上光禿禿的,腿力差點可不行。」伍封怪笑道:「你腿力不行麼?晚間我們換個法子,讓你練練腿力。」夢王姬滿臉緋紅,叱道:「胡說什麼?」伸手在伍封腿上重重一捏,不料伍封自從吐納到了「龍蜇」神境之後,肌肉堅實之極,夢王姬一捏之下,反被伍封的肌肉將手指彈開。伍封大笑跳起來,夢王姬白了他一眼,笑道:「你這腿力倒好,嘻嘻!」伍封道:「騎馬的確要靠腿力,腰力也甚要緊,馬背比不得坐床,難以坐穩。」夢王姬道:「要是這馬背上能放一張小小的坐床才好哩!」伍封笑道:「虧你想得出,那坐床……」,忽然心思一動,出起神來。

    夢王姬奇道:「怎麼?」伍封面露喜色,大聲道:「月兒、小興兒、小刀、小陽!」一迭聲將四人叫過來,楚月兒訝然道:「夫君又想幹什麼?」伍封道:「月兒,你去教王姬騎馬。我想起了件物兒,要與小興兒他們啄磨啄磨。」楚月兒和夢王姬滿腹狐疑,見他神秘兮兮地,也懶得問他,牽手去了。

    伍封道:「小興兒,我想起了件東西,如果我們依馬背之狀,用金銅打造一個半圓的坐床,前後有欄子,騎馬時是否穩當些?」鮑興道:「那是自然,不過戰急奔時,馬背甚滑,這坐床豈非很易滑下來?」伍封笑道:「我們可以在坐床上安上革帶,紮在馬腹上,這便安穩了。」圉公陽想了想,道:「這法子甚妙,馬腹甚大,急跑之時內臟晃動,還容易受傷。若用革帶束腹反而安全,也易使力,就像人用革帶扎腰一樣。」庖丁刀道:「坐床下得墊上厚厚的革布,上面也得有,這樣騎馬時既舒服又不傷馬。」伍封道:「是否還可以造兩個蹬子放腳?這樣便好用腿力,甚或站起來,用於馬戰威力只怕要大上一倍。」

    鮑興三人擊掌叫絕。伍封道:「事不宜遲,王姬正學騎馬,若有此物,學起來便快得多了。小刀頗擅鑄技,家中正有匠人冶爐,上次你們造出馬蹄鐵,這次仍由你們帶著他們去打造。」三人匆匆而去,這時夏陽騎馬回來,問道:「咦,小興兒他們幹啥去了?」伍封剛想出了個妙物,心中得意,將她抱下馬來,在臉上重重吻了一下,笑道:「這事情為夫暫不能說,明天你便知道了。」

    這一次打獵順利之極,未生任何變故。晚間回府,將打來的兔子送了許多到王宮去,剩下的府內制餚,兔肉甚美,又是眾女親手所獵,吃起來只覺倍加開胃。飯後,楚月兒道:「師父有天說過,吃這兔肉非得多配些膏脂蔬果不可,否則,每日吃兔肉,人會缺少精神,漸漸消瘦。」眾人大奇,追問其中道理。楚月兒道:「這事情師父也不甚清楚,或是兔肉少脂有關。」春雨道:「既然神醫說過,定有其道理。」庖丁刀道:「小人記住了。」伍封道:「小刀,你與小陽的事情甚多,不必每日到庖室親手制餚,不會在庖人中多收幾個徒兒麼?」庖丁刀點頭道:「其實小人對庖藝甚有興趣,每日不轉一下庖室,便會心癢。既然龍伯這麼說,小人便收幾個徒兒。」夢王姬笑道:「夫君喜美食,小刀大可以多收徒,譬如我府上來的那幾個寺人,庖藝還算過得去。你收上二三十個徒弟,幾十人在一起精研庖藝,只怕人人庖藝精進。」庖丁刀慚愧道:「不是龍伯和王姬這麼說,小人怎敢有收徒之念?明日我便去試試。」伍封道:「小陽也選幾十人收為徒,學些養牧和馭車本事。」圉公陽點頭。

    渠公呵呵笑道:「封兒這幾位夫人各有所長,府上人才鼎盛,看著真讓人放心。封兒,這雨兒頗有計算之才,我這些天可要借她用用,你別要捨不得。」伍封笑道:「老爺子這籌算本事天下少有,雨兒隨你些時候,必能有成。」

    次日騎馬之時,等鮑興將夢王姬的白龍牽上來,眾人便見馬背上多了一物,此物呈半圓之形,用青銅打造,上下各用了厚厚革布墊著,四條革帶直束在馬腹上,兩旁還各有一個蹬子,剛好可放入一腳。眾人大奇,夢王姬道:「這是個什麼物什?」伍封得意地道:「你不是想放個坐床在馬背上麼?便是此物。昨晚我已經偷偷試過了,你騎上去瞧瞧,包管安穩之極。」他將夢王姬抱上馬背,又將她的雙腳放在蹬子中。

    夢王姬讚道:「這可舒服多了。」在蹬子上站起來,嫣然笑道:「想不到還可以站……」,忽然白龍嘶鳴一聲,向前直奔出去。夢王姬大驚,緊緊抓住馬韁繩,伍封和楚月兒怕她跌下來,發足去追,不料夢王姬在馬背上東搖西晃,卻始終未跌下來,白龍跑了七八圈,漸漸止步。

    夢王姬驚得面色蒼白,但她獨自騎行許久,居然仍能安坐馬背,心下又十分高興,道:「這白龍怎麼不聽使喚?」伍封笑道:「適才我忘了告訴你,小刀在蹬子內側造了兩條刺,並不甚尖,但雙腳夾一夾時,刺尖刺在馬腹上。雖然不會刺傷馬,但馬也會有些痛的,負痛之下便會猛跑,好過用馬鞭抽它。剛才你站起身時,未得其法,以致不小心刺到了馬,下次站時便要注意。」楚月兒埋怨道:「夫君早先不說,人若跌下來可怎麼好?咦,我們能站在蹬子上,馬戰用力便容易多了,豈非威力大增?」伍封點頭道:「正是。不過這物兒叫坐床可不像,我已經想好了一個名字,既然此物能讓人安穩而騎,便叫馬鞍,蹬子叫馬蹬,刺叫馬刺。」妙公主在一旁道:「馬鞍馬刺還好說,那蹬子明明是人蹬著,叫馬蹬可不好吧?」伍封笑道:「哪有你這麼想的?既然都是馬上的東西,自然要叫馬蹬,就像那馬蹄鐵一樣。」

    眾人見伍封竟然想出這麼件寶物來,無不佩服到心裡去。楚月兒歎道:「夫君真是聰明之極,連弩、龍爪、馬蹄鐵、馬鞍這四樣東西,換了別人便想不出來。」伍封笑道:「這都是好用鬥狠之物,怎比得上王姬腦子一轉便妙詩如潮、樂如天籟?這馬鞍用於馬戰必能威力倍增,須得多多打造不可。」庖丁刀道:「這事便交給小人去辦。」渠公笑道:「日後就靠這馬鞍子賣錢,只怕生意比府上的『須惠陶器』還好。」伍封搖頭道:「這些武器一類的東西還是少賣,我們賣得越多,便說明天下間戰事越多。我想日後開個藥坊,單是月兒的『花露』和鼠藥,便足以財源廣進了,我們既能賺錢,又能造福於民,豈非更好?」

    頭幾天打獵主要是伍封的妻妾,後來眾女只是騎馬追逐玩樂,伍封便讓商壺等人去狩獵。商壺和滿飾基都是極好的獵手,憋了好些天了,如今由他們動手,自然是興致勃發。商壺打獵不用箭矢,只是提著大叉追逐捉拿,滿飾基卻用勁弓,雖然不及王子姑曹的本事,卻能一發兩矢,同射二物,單是這二人所獵便超過眾女一日之得。其餘的遁者、鐵勇各有所長,山中的兔子自然是大倒其霉。

    庖丁刀每日在府中監造馬鞍,不多日已經打造出不少來,漸漸將伍封府上的戰馬大多裝配,使用中經驗多了,偶爾有些小的改動,最後凡是騎用的戰馬盡配上馬鞍,在打獵中試用,果然馬戰威力倍增。

    這日正在獵場,莊戰趕了過來。楚月兒喜道:「小戰回來了?」莊戰道:「是。小人先前回府,父親說龍伯和諸位夫人在此打獵,隨趕了來。」伍封問道:「你已將弦兒送到胡地?」莊戰點頭道:「已經送到了,弦兒的舅舅在胡人中頗有地位,眾人見了他都十分尊敬,也不知道是何官兒。小人回來時去了代國和中山,拜見了代王夫婦和平爺,也見了中山女王、中山君和招爺。」

    楚月兒問道:「代王后、中山君、平爺招爺他們可好?」莊戰道:「都十分好。他們給龍伯和各位夫人送了許多禮物。小人攜了許多禮物北去,又帶了許多禮物南下,總怕遇到盜賊。好在龍伯名氣甚大,一路打著龍伯旗號,未遇麻煩,反是沿途各國的大小官兒前來巴結。」眾人七嘴八舌問了許多,莊戰與趙飛羽等人原來就不相識,是以也說不出他們比以前是胖是瘦。伍封道:「小戰一路辛苦,既然來了,這些天便也學習騎射。」莊戰笑道:「小人一路上隨弦兒學習騎射,還算過得去,不過還得多練練。」他又以拜見主人之禮向夢王姬叩頭,夢王姬笑道:「算了,你在我府上許久,怎麼現在還有這麼多講究?」

    忽忽過了月餘,莊戰騎術練得甚好,夢王姬也已經學會了騎馬,騎術雖不甚高,卻也能安然縱馬飛馳。眼見伍封兩年之期將至,眾人不再去狩獵,伍封讓眾人開始打點行裝。

    由於夢王姬要隨伍封回齊國去,準備的事情尤多,等一切準備妥當,早已經立冬了。

    這日伍封入宮向周元王說起回國的事,周元王與姬介都在宮中,周元王歎了口氣,道:「兩年之期這麼快就過了,妹夫這一走,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寡人心中委實有些不捨。」伍封歎了口氣,道:「人生有離有散,微臣若有機會,自會到成周來覲見天子。」周元王悵然良久,問道:「妹夫準備何日成程?」伍封道:「微臣這幾日就打算走。」周元王道:「這麼快?由成周回齊,乘舟更好,只是雪季將至,河上多有冰封,難以行駛。」

    伍封道:「當日微臣送田氏四小姐嫁到趙家,離開時曾經答應過她,回齊國時定會饒道晉國去看看她,是以一直無舟行的打算。」姬介道:「姑丈,眼下已入冬天,馬上要下雪,陸路途行也不易,行一日之路,不及平日半天的路程,等回到齊國時,只怕已經是春後的事了。不如等春後水暖,姑丈先去趟晉國,然後折回來,乘舟而下,二三十日便可回到齊國。」

    伍封心知他說得有道理,但他擔心齊國之事,點頭道:「太子之言也有道理,我是怕在外日久,國中生變。不如我回府與王姬她們商議一下,看看何時動身最好。」周元王道:「總之是能多留一日,便不必匆匆趕路最好。」

    伍封見他們盛意拳拳,歎了口氣,告辭出宮,回府與眾人商議。渠公道:「天子和太子所言也有道理,眼下將至雪季,不利遠行。我們這一路上輜重甚多,又有許多女眷,到時候有人在路上受點風寒,更是不妙。」妙公主雖有些記掛兒子伍敬,但她卻知道雪行甚難,也道:「既然如此,我們多留些日子也不妨。」伍封問楚月兒道:「月兒,你覺得如何?」楚月兒道:「夫君自己定下日子吧,月兒沒什麼意見。」

    伍封向夢王姬看去,道:「王姬怎麼不說話呢?」夢王姬笑道:「以我的想法,自是想春後才走,只是我要這麼說,夫君大人定以為我是一番私心,捨不得娘家人。」伍封笑道:「豈有此理,一家人說話無須顧忌。既然大家都這麼說,便留天暖後再走。」

    渠公道:「既然如此,我可要先告辭了。」伍封奇道:「老爺子不與我們一道走?」渠公笑道:「我還有許多事,本來早該去趟吳國,只是因你的喜事才來,後來見雨兒是個算用人才,便留下來教教她。你不擅理財,府中每日支出開銷都得有個人管管,王姬、公主、月兒身份尊貴,各有所長,要處理大事,這事情雨兒最有天賦,我才會盡心教她。」伍封笑道:「老爺子說得是,日後便由雨兒管寶貨錢財,風兒管武庫,雪兒管戰馬信鴿,陽兒管藥物。月兒專司武事,凡有大事,外事靠王姬,內事找公主,我便省心了。」渠公笑道:「你這安排十分合適。」伍封道:「既然老爺子也說雪行不便,為何定要現在到吳國去?」渠公道:「我商營一生,只知道生意的事。我們家中除了邑產,還靠陶器、銅兵、漁鹽獲利,年初我運了許多銅兵和陶器到吳國,眼下正是收錢之時。」

    妙公主好奇道:「為何現在是收錢之時?」渠公笑道:「這事兒你們自然不知道,大凡到了冬天,都是每年收成之後,手有餘錢,不到新春時分花費不了多少。是以收欠必須趕在新春之前,也唯有這時人手才有餘錢。吳人欠我們不少錢貨,我當然要去收。到了春後才去,又怕他們將錢花了,白跑一趟。封兒,你要記住,世上之人並非人人如你一般守信。」

    伍封、夢王姬和妙公主自然不知道這些道理,楚月兒自幼便到鍾建府上,後來到田恆府上,從未受過艱辛,她年紀幼小,也不知道這種事。春夏秋冬四女卻頗有感觸,冬雪道:「是啊,民間每到年尾便叫年關,若欠人錢物,此時便有被人追討,十分難過。」

    伍封道:「既然如此,人家如果不還錢,說不好要打架,我便派……」,渠公擺手道:「我還是帶我的那些人算了。眼下我走到任何地方,只要說是龍伯府上的人,便一切順遂,誰敢打架?」

    這時,莊城帶著莊戰、莊周上來,莊城道:「龍伯、王姬、月公主,小人想告老而歸,帶小周回楚國去,不過留下小戰為龍伯效力。」夢王姬忙道:「老莊怎會想著走?是否有何不如意處?」莊城搖頭道:「小人年紀高大了,不免有些思鄉,而小周生於成周,從未回過故里。龍伯日後事多,小人年紀大了,小周又年幼,恐怕會有拖累,何況龍伯府上人材甚多,小人派不上用場。日後小戰便聽憑龍伯和各位夫人差遣,婚娶生死皆聽龍伯的。」

    伍封與夢王姬勸了老半天,莊城卻心意已決,執意要走。渠公在一旁歎道:「封兒,王姬,你們便由得老莊吧。大凡這人年紀一大,便生思鄉之意,老死異鄉又誰願意呢?我看老莊並非有何不滿,純是思鄉心切。」

    夢王姬歎了口氣,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好強留,老莊日後可要保重,小周,我教你的『坐忘』可不要忘了。」伍封對楚月兒道:「月兒,你便修書一封,讓老莊拿回去,將你們那族長換下來。我早看他有些不順了,還是老莊靠得住。」楚月兒點頭答應。楚月兒和夢王姬賜了莊城許多金貨珠寶。

    商壺聽說莊周要走了,上前抱起莊周,放聲大哭,莊周笑道:「老商,你也不用哭,日後你想我時,便來楚國。等我大了些,或會去找你說話。人生分合聚散也是常事,只要我心裡有你,仍是在一起。」他這麼一說話,堂上人人皆驚,想不到這小孩兒居然有如此見識,委實令人驚佩。商壺愕然道:「心想著便算在一起麼?」莊周道:「那是自然。譬如我昨日夢見老商在睡覺,似乎正在甜夢之中。今日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你在我夢中,還是我在你夢中,自是越想越不明白。不過後來想到有一個我,有一個你,還有一個夢,這不就明白了麼?」商壺點頭道:「你說得有道理。」將莊周放了下來。

    妙公主看著莊周,不禁張口結舌,好半天才道:「這小孩兒說的是什麼?」楚月兒道:「小周是王姬的徒兒,別看他年幼,學問可大著哩。」伍封歎道:「王姬這徒兒委實了不起,日後非同小可。」夢王姬搖頭道:「我教他的只是學問,他跟了老子幾年,才會如此。」春夏秋冬四女素來喜歡莊周,各拿了不少好玩的寶貨玩物給他。

    次日渠公果然動身,臨行時拿了個竹筒給伍封,道:「這是我寫的一份帛書,你回去交給夫人。」伍封笑道:「老爺子又不是長年不回,何事用得上帛書?」接過竹筒,順手交給妙公主。渠公道:「我怕事情耽擱,一時趕不回去。」冬雨拿了個小籠遞給渠公,道:「老爺子,這裡有只信鴿你帶著,夫君說了,老爺子如果有要事,便寫好帛書讓信鴿帶來。」渠公笑道:「哪裡用得上這鴿兒?」想了想依然拿著,對伍封道:「封兒,要多多保重。你年紀輕輕,日後所遇的事情恐怕更多,萬一有難辦的事兒,便想想令尊伍相國的堅韌,只要人在便有希望。」伍封呵呵笑道:「老爺子的話我會記住的,放心便是。」渠公細細看了伍封良久,歎了口氣,上車去了。

    夢王姬疑惑道:「夫君,老爺子平時便這麼說話嗎?」伍封道:「以前沒這些叮囑,或是年紀大了的緣故。」他小聲道:「你不知道,老爺子是娘親的貼身寺人,從小當我是他兒子一樣,對我愛惜得緊。」

    過了數日,莊城帶著莊周也走了,伍封送了他們幾乘車,又買了十個童僕送給莊城,莊戰帶人直送出城外才回。

    當晚天降大雪,一夜之間便是滿地銀霜。眼下成周人都知道伍封冬春暖便要走了,這些天成周的大小群臣不斷宴請伍封,以為踐行,足足鬧了一整個冬天。

    眼看新春將至,這日伍封剛由姬厚府上回來,夢王姬與楚月兒迎上來,夢王姬道:「夫君,有人來訪,在府上等很久了。」伍封帶著醉意道:「是誰?有你這花容月貌的王姬在,還不能打發他走麼?」夢王姬白了他一眼,笑道:「這人可了不得,你非得親見不可。」楚月兒笑嘻嘻扶著伍封入了廂房,夢王姬讓人將客人請來。

    那人一走進廂房,伍封看時,竟是秦厲共公,吃了一驚,忙起身道:「咦,國君怎麼來了?」請他坐下。秦厲共公笑道:「寡人聽說龍伯過些日子要回齊國去,忙趕來相見。龍伯如今在成周,離秦地倒近,寡人還可以見見,若回了齊國,這一東一西相距甚遠,寡人便難見到了。」伍封愕然道:「國君親赴成周,這麼大的事兒為何沒人對在下說?」秦厲共公笑道:「寡人欲通蜀國,故而巡視東疆,趁機悄悄進入成周,並不敢驚動天子和劉單二公。王姬切不可將寡人來的事告訴天子,否則非驚擾成周上下不可。」

    夢王姬笑道:「這個夢夢理會得。國君眼下不是世子了,以往還能四處走走,拜訪些老朋友,現在身為一國之君,稍一動身便驚動一國。」秦厲共公點頭道:「王姬最明白寡人這心思,寡人這次來純粹是私事,只是想見一見龍伯,對飲幾爵。」伍封讓人拿酒餚上來,自己與楚月兒和夢王姬相陪,四人在秦國時便十分熟悉,自然少了許多客套。

    秦厲共公道:「寡人這一年多來專心國事,總算諸事平息,心中時時感念龍伯、王姬和月公主昔日征戰相助之恩德。」伍封道:「這都是天子的差遣,若無王師西進,在下想援手也不可得。」秦厲共公笑道:「龍伯也不必謙讓,寡人心中有數。記得那日是王姬誕辰,寡人到北邙山獵雪貂遇刺,幸得龍伯和月公主相救。如今不到兩年,我們四人同處一室,卻是另有光景,王姬也變成龍伯夫人了。」

    伍封笑道:「聽聞國君曾有意聘娶王姬為君夫人,是否確有其事?」夢王姬臉上微紅,嗔道:「夫君還說這些事幹什麼?」秦厲共公笑道:「寡人的夫人歿於火難你們是知道的,那時候寡人便下了決心,要聘娶王姬。只可惜大位初定,國事繁忙,再加上先王新故,寡人一直無暇辦這事,不料被龍伯搶了個先手,呵呵,寡人心中對龍伯可是又嫉妒又羨慕。」

    楚月兒格格笑道:「國君說話倒是爽快得很。」伍封得意道:「不瞞國君說,在下聽說國君欲娶王姬,委實嚇了個心驚膽戰,只好搶先下手。」秦厲共公歎道:「是啊,寡人可後悔之極。若是再回到以前,寡人必定趁龍伯在楚國未回時,親赴成周求親,必能得償心願。」伍封笑道:「那倒不一定,在下說不准便飛趕回來爭奪,王姬落入誰手仍是未知之數。」

    夢王姬在一旁滿臉通紅,大發嬌嗔道:「你們可真是的,沒事拿夢夢打趣!」楚月兒格格笑道:「國君和夫君說的可都是真話哩。」伍封與秦厲共公對視一眼,不禁哈哈大笑。

    秦厲共公笑了良久,忽又歎道:「寡人一生沒有什麼朋友,心中自忖平生好友唯有龍伯一人。當世子時,寡人還可以遂心所欲,作了國君,顧忌的便多了。譬如你們在秦國時,寡人請龍伯與甘成和秦失比武,既希望龍伯獲勝,又希望龍伯失敗,心中十分矛盾。」伍封更覺這人爽快,道:「這事自然的,譬如在下也盼國君能娶一位好夫人,但又怕國君將王姬娶了去,也是矛盾。」夢王姬見他又扯到自己身上,一時無話可說,又拿伍封沒奈何,只是「唉」的歎息一聲。楚月兒忍不住笑,道:「王姬勿須煩惱,夫君說話向來是這樣子的。」

    秦厲共公問道:「秦失辭官而去,寡人十分想念,寡人當世子時,與他無甚交情,反而因他忠於智夫人而心中有隙。近來見群臣之間私底下傾軋爭鬥,連甘成也不能免,便覺得秦失這種不貪戀權位的人十分難得。秦失可到了龍伯府上麼?」伍封搖頭道:「在下對他也甚是喜歡,可惜他不曾來。」秦厲共公眼中閃過失望之色,歎了口氣,由懷中取出一物交給伍封,道:「秦失生有傲骨,他不服之人,絕不會相投。以寡人之見,秦失不投人則已,要投奔人的話只有龍伯。若是龍伯日後能見到秦失,便請將此物交給他,算是寡人相酬其功。」

    伍封見那是一雙手套,只不過做法精緻,內用革套,外面有一層金屬網狀之物,是由細密的精鐵小圈一個個相圈而成,由腕到指都護著,可避刀劍,與伍封和楚月兒的金縷衣、護臂、護腿和履墊以鐵鏈為網的做法有些相似,又略有不同。最妙的是十指之上有十個尖利的鐵爪尖,如同虎爪之尖,略帶勾形,看來此物若戴在手上,不僅可抓握刀劍,這十個尖爪還能傷人,正合秦失的空手抓擊本事。

    秦厲共公道:「這是寡人在舊宮火場覓到的,聽說是伯昏無人為秦失所制,名曰『虎爪』,還未製成,又燒壞了,寡人便依其遺意請高手匠人製成,特地賜給秦失。」伍封皺眉道:「在下可沒什麼把握能覓到秦失。」秦厲共公苦笑道:「龍伯要覓不到,寡人更難見到他了。寡人身為國君,自不能像龍伯一樣四下走動,是以龍伯遇見他的機會還大些。萬一覓不到秦失,此物龍伯大可以自用。」伍封微笑不語,伸手接過,道:「在下手上的功夫另有講究,若帶了虎爪,反而使不出來。此物在下暫且拿著,等見了秦失,必定轉搞告國君之意。至於秦失是否能回秦國去,在下卻沒有把握。」秦厲共公搖頭道:「以秦失的心性,他離秦而去,必不會厚顏再回,寡人倒沒想過他會回去,只是敬他清高不貪戀權勢而已。」伍封不住地點頭。

    秦厲共公道:「寡人悄悄入城,不能久留。」舉爵向伍封道:「龍伯,寡人謝你當初奮神勇、破奇陣,親送寡人即位。」二人對飲後,秦厲共公又向楚月兒舉爵道:「月公主,你先在雪地、後在火場,兩番救了寡人性命,寡人永記此德,請飲此爵。」又與楚月兒對飲一爵。秦厲共公第三爵卻向夢王姬舉起來,道:「寡人久慕王姬,可惜好事不諧。只盼王姬日後還記得曾有寡人為你雪地獵貂,寡人便十分快慰了。」夢王姬也與他飲了一爵。

    秦厲共公向夢王姬道:「寡人就要走了,日後能否再見還是未知之數。想起當日在先王之前曾唱『無衣』,王姬能否再顯琴藝,以送故人?」夢王姬點了點頭,坐在琴案之後,彈起了那曲《無衣》。秦厲共公唱道:「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唱道第二段時,伍封忍不住擊案相合,也唱道:「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唱了數遍方止,秦厲共公眼中微透淚光,道:「寡人走了,各位保重。」伍封等人起身相送出府,想一直送出城外,秦厲共公搖頭道:「你們若一路相送,必使他側目,只怕有人會認出寡人來。寡人有甘成護送,你們大可以放心。」眾人施禮後,秦厲共公踏雪而去,到轉角處有馬車迎出來,秦厲共公上了車,回身揮了揮手,片刻便消失於大雪之中。

    伍封三人站在門外良久,楚月兒道:「秦君很夠朋友,居然不顧一國之君的身份,偷偷冒雪前來探視。」夢王姬歎道:「秦君豪邁過人,以前可沒怎麼在意他。看來有他為君,秦國必會強盛,威震西陲。」伍封道:「若是秦人都是如此,秦國就可怕得緊了。」此後果如他們二人今日所言,秦厲共公放手西疆,伐綿諸、滅大荔、俘義渠之君,廣擴秦地,威震西戎,與在其之前的秦君相比,功業僅次於曾經稱霸的秦穆公。

    回府之後,妙公主趕來道:「先前你們與人飲酒唱歌,十分熱鬧,那是何人?」伍封小聲道:「是秦國的國君悄悄來探視。」妙公主「噢」了一聲,她與秦厲共公從未見過,沒有交情,是以並不在意。

    不數日又到新春,已是公元前475年。

    春暖花開,眼見快二月了。伍封這日帶了眾位夫人入宮,向周元王辭行。周元王知道這一次再也無法挽留了,只是唉聲歎氣,大有不捨之意。伍封道:「本想先去晉國後再回來,水路東歸,不過微臣又想順便過中山和代國探訪故人,是以還是陸路而行。」周元王道:「妹夫,王妹隨你而去,煩你多加照顧,善待寡人愛妹。」伍封道:「天子儘管放心。」楚月兒道:「天子,先王臨終曾托付月兒照顧王姬,有月兒在,自會保護王姬周全。」周元王又扯著夢王姬叮囑良久,才放了他們回府。

    次日伍封等人大隊人馬由北門而出,周元王、太子姬介、姬厚、劉卷、單驕引著成周大小官員前來相送,成周百姓也簇擁在城外,多逾萬人。

    周元王與夢王姬灑淚道別,場面十分感人,伍封對周元王和姬介小聲道:「天子、太子,微臣有一言稟告。不論日後有何變故,這王師三軍務必不可交付臣下手中,只要軍權在握,天大的事也能應付。」周元王點頭道:「妹夫之言,寡人牢記在心。介兒你也要記住此言。」幾個寺人抬來一面銅管金頂的旗桿,周元王道:「這面旗製成了多日,妹夫一路插著,或可助妹夫開路。」伍封接到手上,將卷在旗桿上的大展開,只見上面繡著「龍伯」兩個大字,底下還有「天子仁制」四個小字。伍封感激謝過,命鮑興將大旗插在最前面莊戰的兵車上。

    姬厚等官員也一一與伍封等人道別,快到巳時伍封的大隊才能動身,自到看不見時,周元王才怏怏而回不提。

    伍封讓圉公陽先往晉國假道,通知趙鞅自己要探訪田燕兒。大隊還未行出十里,在前面開道的莊戰派人來報,說有人擋道。伍封驅車上前,見是那位大匠尹。大匠尹帶著十餘人向伍封叩頭道:「小人得龍伯相薦為官,無以為報,這些日子小人親造了純銅浴盆一個,供龍伯和各位夫人路途之用。」伍封見這銅盆甚大,足以供得上三四人洗浴,笑道:「你這銅盆雖好,奈何大了些,一路攜帶只怕有些不便。」大匠尹道:「此盆雖大,但質地甚好,更兼輕薄,只有十斤之重,一手可執。」伍封驚道:「如此大的銅盆只有十斤?這真是難得,既然如此,我便收下了。」讓春雨拿了些金貝來給他。大匠尹執意不要,道:「小人雖不算富,但在銅坊中也頗有利益。」又拿了一盒銅製的薄面具獻給伍封,道:「初見龍伯時,各位夫人對這面具甚感興趣,兩番買了不少,小人又拿了些來,供各位夫人路上把玩。」伍封讚道:「你是個有心人,日後小心為官,或有陞遷。」讓春雨將面具接下來。大匠尹笑道:「昨日太子已經升了小人為王師工正,只因龍伯要回國,太子抑鬱不樂,想起小人是龍伯推薦的,遂升了小人的職。」伍封笑道:「恭喜恭喜,哈哈。」

    大匠尹道:「其實這都是靠龍伯的面子。小人不敢阻礙龍伯的行程,龍伯請行。」他乖乖退到路邊,伍封催大隊前行,遠遠回頭還見這人在路旁目送。

    楚月兒歎道:「想不到他還能記掛著夫君的恩德。」伍封點頭道:「其實這人與秦君是一樣的,都是性情中人,只不過他身份低微,不敢與我交朋友。早知道如此,以前便該多與他聊聊。」夢王姬還在車中啜泣,妙公主安慰了許久,商壺替夢王姬馭車,笑道:「王姬姑姑何必哭?還是小周說得好,只要王姬姑姑心中有天子,天子心中有王姬姑姑,仍是在一起的。」

    夢王姬聽他這「王姬姑姑」說法頗不順耳,忍不住道:「老商怎叫我『王姬姑姑』?聽來甚是彆扭。」商壺道:「以前叫王姬,眼下成了姑丈的老婆,自然要叫王姬姑姑了,公主是公主姑姑。」夢王姬皺眉道:「你還是像以往般叫豈不是好?」商壺搖頭道:「那不成了,是姑姑便得這麼叫。」妙公主見這人甚是有趣,不在鮑興之下,笑道:「那你索性都叫姑姑好了。」

    商壺又搖頭道:「這不成了。不信試試,姑姑、姑姑、姑姑!」他一陣猛叫喚,弄得楚月兒、春夏秋冬四女都向他看來,商壺笑道:「這不就弄混了?這麼多姑姑,誰知道老商在叫誰?」妙公主咕嚨道:「我聽你這幾聲,怎麼像鳥叫喚?」

    伍封在一旁哈哈大笑,道:「老商之話甚有道理,眼下我有你們幾位夫人在身邊,他們這稱呼可有些為難。公主,你可不知道這老商,行事古怪,說他糊塗吧,有時說話甚有道理,說他聰明吧,有時又讓人一頭霧水,千萬不可與他認真。」鮑興道:「老商,小紅說過了,你不可太過頑皮,否則到了齊國,看她揪你的鬍鬚。」商壺最怕的便是伍封和小紅,聞言嚇了一跳,問道:「真的?」

    滿飾基在旁邊忍不住大笑,道:「鮑爺這話可說得不對。那日我明明聽見小紅對莊爺說話,可不是這樣的。」鮑興頹然道:「小基聽見了?」楚月兒問道:「小紅怎麼說的?」滿飾基嗡聲嗡氣道:「小紅對莊戰說……」,他學著小紅的語氣,道:「『莊兄,小興兒太過頑皮,你可要多看著點兒,別讓他誤了龍伯的大事。否則等他回家,我將他的鬍鬚盡數拔了。』這話就是這麼說的,不信可問問莊爺。」

    夢王姬忍不住笑道:「原來小興兒將小紅的話,反過來說在老商身上。」商壺卻甚是認真,道:「其實有老商在,小紅理應大可放心。小興兒若有胡鬧處,哪裡還等到回齊國,老商便將他的須兒拔了。唉,小紅太過多慮!」鮑興惱道:「咦,這老商可不像話了,我這須兒怎是你拔的?存心想毀我的尊容?」

    眾人聽見他們二人的言語,忍不住好笑,夢王姬悲慼之情也因此一掃而空。伍封這輜重甚多,本來由齊國帶來的就不少,再加上天子、中山、晉國、秦國、楚國所贈,智、趙、韓、魏四家贈給伍封和楚月兒的寶貨、夢王姬的嫁妝、妙公主由齊國帶來的隨行之物,單是各種美酒便有三四十車,總共有二三百車,另外這麼多人沿途的清水乾糧極多,幸好妙公主由齊國來時,帶了大量的「須惠陶器」,都是大甕,正好用來放美酒清水乾糧,這又多了數十車。還有寺人、侍女、僕傭、庖人等眾多,一路行程極是緩慢。

    數日後入了晉國之境,圉公陽趕回來道:「龍伯,已見了四小姐,不過趙老將軍病重,無恤公子手忙腳亂,一時派不出人手來迎接。」伍封吃了一驚,心忖趙鞅必是一病不起,正因如此,趙無恤定是怕智、韓、魏三家趁機異動,將人手四下派遣以防不測,又不好派個身份低微的人來迎接失禮,才會如此。趙無恤智謀膽識超群,絕不是手忙腳亂之人。

    伍封催促速行,沿途不少晉人官員接待,都說趙鞅病重,只怕不了多少日子。十餘日到了絳都城外,伍封與夢王姬略作商議,將小鹿和莊戰引大隊人馬駐於城南郊外,帶了各位夫人、鮑興、商壺、圉公陽、庖丁刀和三十鐵勇入城,一直往趙氏府上而去。

    趙無恤帶了趙氏族人在府外迎接,趙無恤道:「家父聞說龍伯要來,苦等了十餘日,請龍伯即刻去見。」又對夢王姬、楚月兒、妙公主道:「王姬、二位公主,事情急了,恕在下無暇細敘。」眾人自然不會在意,伍封帶了眾女入府,由趙無恤引著匆匆往後院去,到了趙鞅的臥室之外,伍封見田燕兒哭得兩眼紅腫,正在室外守候。

    伍封道:「燕兒,老將軍怎樣了?」田燕兒見了他,眼中一亮,低頭道:「龍伯,父親正等著見你。」伍封讓眾女在外等著,與趙無恤入了房中,見趙鞅閉目正躺在臥床上,滿臉削瘦,顴骨高聳,完全沒有以往精練睿智的神氣。

    伍封心中向來尊敬這老人,心中傷痛,低聲道:「老將軍,晚輩伍封來看你。」趙鞅緩緩睜開眼睛。面露喜色,道:「龍……伯……」,他看著趙無恤,勉力舉起手,指著門口,意思是讓趙無恤先出去。趙無恤道:「父親,就讓孩兒在一旁侍侯可好?」趙鞅眼露不悅之色,仍指著門。趙無恤歎了口氣,退到門外。

    趙鞅盯著伍封,口中道:「代……代……」,後面的話始終說不出來,伍封問道:「代國?」趙鞅勉力點頭,道:「飛……飛……」,伍封道:「飛去?噢,是說大小姐?」趙鞅眼光中甚是急切,道:「九……九……」,伍封愕然道:「九少爺?還是……」,這時便聽腳步聲響,趙無恤又走了進來,趙鞅嗓中游出一絲氣息,似是歎息,又似是有話要說,卻抓住了伍封的手,嘴不住地張合,始終說不出一個字來,終於閉目而逝。

    趙無恤搶上來道:「父親!」放聲大哭,房外的人立時哭聲震天,伍封心中甚是傷感,輕輕掰開了趙鞅緊抓住他的手。趙無恤哭了一陣,站起身來,道:「燕兒!小周!」田燕兒和趙周由外面進來,趙無恤道:「發喪!燕兒帶龍伯他們去休息,小周,你親往代國通知姊姊姊夫。」

    趙周匆匆出去,田燕兒哽咽對伍封道:「龍伯,請隨燕兒來。」伍封知道趙鞅新喪,趙氏一族定有忙處,自己是個外人,自然要迴避。田燕兒叫上田力和十餘侍女,將伍封與其眾位夫人帶出府外,又叫上府外的鮑興等人,一起到伍封以前在絳都所居、趙飛羽的舊宅,安置暫住。田燕兒又拿出趙氏的令箭,讓田力將停在城外的伍封的人車帶到府上來。

    伍封問道:「兩年多未見,燕兒還好吧?」田燕兒怔了怔,點頭道:「還好。」說著又垂下淚來。伍封小聲道:「我已經派人將恆善送到畫城,安然無恙。」田燕兒知道他說的是小孩兒田白,緩緩點頭。妙公主道:「燕兒,如果有人欺負你,不妨對夫君直說,我們自會替你出頭。」田燕兒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多謝。」楚月兒歎道:「老將軍新喪,燕兒自有忙處。燕兒先去忙吧,有事讓田力來說一說便成了。」田燕兒點頭道:「是。燕兒先去了,你們先歇歇。」

    田燕兒走後,伍封尋思著趙鞅臨終的說話,不解其意,心忖他說這「九」字究竟是何意思。夢王姬見他出神,問道:「老將軍向夫君說了什麼?」伍封歎道:「老將軍可說不出話來,只說了『代』、『飛』、『九』數字,我猜他『代』是說代國,『飛』是說趙大小姐,『九』便不知道意指什麼,莫非是九少爺趙周?」楚月兒道:「老將軍對九少爺好像也不是格外偏愛,莫非讓你去救趙大小姐?」妙公主搖頭道:「趙氏勢大,如同一國,就算趙大小姐有難,趙氏足以相救,何用夫君出手?再說趙大小姐現在是一國的王后,權勢無比,又有何難?」夢王姬沉吟道:「久聞趙無恤有滅代之意,莫非趙鞅怕趙氏伐代,代人會遷怒趙大小姐?」伍封搖頭道:「老將軍新喪,趙無恤當守三年之喪,怎可發兵?何況眼下趙氏與代國形若兄弟,互相援手,何必滅之?不過……」,他忽地想起智瑤曾對他說過趙望被趙無恤害死的事,心忖這事真假如何,一陣間還得向田力問一問。

    不多時,莊戰小鹿由田力引著,帶著大隊人馬入府,各自安頓。這時,趙無恤又派了許多從人侍女來,制餚備酒,傳話要田力代趙氏款待眾人。雖然趙鞅新喪,趙無恤的禮數卻絲毫未缺。

    田力忙了許久,待用飯之後才有餘暇,這才向伍封與各位夫人重新施禮問候,問道:「龍伯,那位恆善……?」伍封道:「已經平安送到畫城。」田力吁了一口長氣,放下心來。

    伍封問道:「田兄,燕兒在趙府還好吧?」田力道:「還算好,老將軍和府內諸人對她都極好。」伍封點頭道:「這我便放心了。」妙公主道:「關鍵是趙無恤對燕兒好不好?」田力道:「姑爺對四小姐也好,平日甚是客氣謙讓。不過……」,楚月兒問道:「不過什麼?」田力苦笑道:「不過小人覺得姑爺對四小姐太過客氣了些。」夢王姬皺眉道:「這就有些奇怪了,夫婦之間太過有禮,反而不是好事。」

    伍封笑道:「看來我對王姬還要粗魯些好。怪不得以前我對王姬客客氣氣,王姬卻不將我放在眼裡,後來我來個大大咧咧蠻不講理,反而能得王姬垂青。」夢王姬見他又扯到自己身上,嗔道:「哼,這人又說什麼?」妙公主歎道:「夫君對我和月兒向來粗魯,我是自小就未見過夫君對我客氣過,還總是羨慕夫君對王姬格外不同哩!」楚月兒格格笑道:「就是。」夢王姬哭笑不得,歎息搖頭。

    伍封笑了一陣,正色道:「其實王姬說得不錯,大凡兩夫婦太過有禮,內中必有隱情。」楚月兒道:「是啊,趙將軍看起來十分溫和有禮,但月兒從初見他時,便覺得他心裡是冷冰冰的。」妙公主道:「月兒這麼一說,我也覺得似是這樣。這或是趙將軍性格使然,心裡未必是對燕兒不好。」夢王姬道:「別人兩夫婦的事,我們也不好多猜,我看四小姐與夫君交情極好,若是她真有委屈,必會對夫君說。」她說到「交情極好」四個字時,似笑非笑地瞥了伍封一眼。伍封似乎聽得出夢王姬言下另有所指,暗暗咂舌,心忖田燕兒暗戀自己的事,除了楚月兒外,連妙公主都未必很清楚,這些事夢王姬自是不知道,不料此女心思細密,似乎能看出了端倪來。

    伍封見夢王姬仍盯著自己,顧左右而言他道:「田兄,你在晉國又覺得如何?」田力道:「小人還好,趙府看在四小姐面上,上上下下對小人十分禮待,九少爺有時還找小人同飲。只是小人總覺得像個客人,想為趙氏出力也不得,這些天姑爺暗中調遣人手以防智、韓、魏三家,人人忙碌,小人卻閒得無聊。」伍封道:「這未必是趙氏不信任你,而是顧忌到你是齊國田氏的人,有些事不方便讓你知道。是了,那趙望之死究竟有何內情?」田力怔了怔,歎道:「這就不好說了,不過小人猜想,這事必與無恤少爺有關。」

    正說話時,一個趙氏家人匆匆趕來道:「國君薨了。」伍封等人吃了一驚,心忖這事情有些邪門,晉國一日之間,既喪上卿,又喪國君。除非是戰死,如此一日之內君臣同喪倒是少見。

    田力匆匆走後,伍封等人自去安歇,一夜無話,次日伍封帶著七女先到公宮拜祭晉定公,智、趙、韓、魏四卿商議一夜,立了晉定公之子姬錯為君,是為晉出公。伍封等人拜見晉出公後,再往趙府施祭,此時已經是午時。趙鞅早已經裝斂好了,伍封等人按禮施祭。他們一眾身份特殊,有伯爵、王姬、公主,是以只按晚輩之禮致祭,祭畢回府,不許人輕出。

    絳都城中民心驚惶,略見混亂,伍封知道這時候最容易出事,自己一行處身處絳都,須得十分小心。晚間智瑤、韓虎、魏駒居然結伴而來拜訪,免不了有許多客套。不過大家知道他與趙氏交好,都不敢說得太深入,何況絳都正是多事之際,三人都不敢長留,只是說了幾句話,盡了禮便走了。

    伍封送走了他們,歎了口氣,道:「這次可真是大大地耽誤行程,若只是老將軍之喪,我們第七日再祭一次便成了,可晉君之喪,至少要讓我們遲誤些日子。」夢王姬搖頭道:「這也是沒奈何的事,誰讓我們趕上了呢?」

    伍封將莊戰等家臣都叫上來,道:「晉國四家干政,眼下晉侯、趙老將軍新喪,未知會有何變故,我們恰巧身處其地,不可不防。可別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小戰、小鹿,你們安置好甲兵,謹守府第,每日不要輕易出府,安排好勇士輪值。」夢王姬道:「夫君倒是仔細,小心點自是最好。」巫金帶著巫水、巫土、巫火、巫木四人上前道:「龍伯,這幾年我們遁者長守萊夷,未能為龍伯立功,眼下這輪值之事,便交給我們四十五人。」這四十五名遁者體能與鐵勇相仿,蕩陣決殺雖不如鐵勇,但潛伏謹守卻最為擅長,伍封深知其能,點頭道:「也好,晚間便由你們分五班輪值,共五個時辰,白天再補睡上來。」

    晚間時候,絺疵、豫讓到府上來拜訪,伍封大喜。他與絺疵倒沒有什麼深交,不過因遲遲之故,對豫讓卻十分喜歡。伍封將二人迎入廂房,備酒款待。

    絺疵面露慚色,道:「上次在成周得罪了龍伯,龍伯卻饒過小人不殺,小人深感恩德。」伍封笑道:「那都是各為其主,絺疵先哪裡得罪了在下?其實是在下得罪了先生。」豫讓道:「前些時小人追殺那攪亂絳都的兇徒,可惜路上碰到了一個叫秦失的傢伙。這人身手了得,一雙空手能與小人的長劍不分上下,小人多番與他交手也不能勝,好在有絺疵先生相助,我們仗著人多,終於擒住了這人。」

    伍封心忖怪不得子劍父子能夠逃脫,原來中間有這變故,吃了一驚,道:「秦失被你們擒住了?」豫讓道:「龍伯認識他麼?」伍封道:「在下與他有些交情。」絺疵愕然道:「原來他是龍伯的朋友,這可不好了。這秦失本在秦國當郎中令,智伯之妹智夫人母子本來已經逃出了雍都,卻被這秦失追上去,捉了回去。聽說智夫人母子死於秦宮,智伯深恨此人,早就要殺他,幸得小人與豫兄見他人才難得,暫時保全了其性命,不過他吃了不少苦頭。可惜這人雖死不降,這幾天智伯心情不好,正想殺他。」

    伍封對這秦失頗有好感,尋思:「秦失這人雖然有些傲慢,卻是個不貪戀權勢的正人君子。這人身手了得,是岳父玄菟法師一般的高手,比小戰還了高明不少,若被智瑤殺了,委實可惜!」臉色微變,搓手道:「這個可不大妙。」絺疵與豫讓道:「怎麼?」伍封道:「實不相瞞,在下與秦失在秦國認識,日子雖短卻十分相得,已經結為異姓兄弟。他現在是在下的兄長,在下怎能眼看著他被智伯殺害?」他一心想救秦失,卻無甚理由,只好臨機一動,說秦失是自己義兄,只盼智瑤能看在他的面上,將秦失放了。

    豫讓和絺疵二人臉上變色,他們卻想到另一處去。二人互視一眼,絺疵立刻便想:「想不到秦失與龍伯是義兄弟!這可不好了,當日龍伯只是與趙氏有些交情,便不惜千里尾追保護,與董門為敵。智伯若殺了秦失,這人定會勃然大怒,說不定會為秦失報仇。這人十分厲害,可招惹不得。就算我們仗著人多能殺了他,他可是天子之婿,趙氏只怕也打著為龍伯報仇的幌子,勾結齊國、楚國、中山甚至秦國向智氏發難,大勢不妙。」他想到此處,站起身來,道:「這事情可不好,小人先趕回去,免得智伯下手殺人。豫兄先陪龍伯坐坐,靜候消息。」他向伍封等人告辭,急忙趕回智府不提。

    伍封見他甚是慌張,沉吟片刻,便猜到了絺疵所想,心道:「這人果然是智氏手下第一謀臣,所慮細密。」豫讓卻是另一種想法,他對伍封十分敬重,又與秦失惺惺相惜,是以不願意智瑤殺了秦失,卻不知道伍封和絺疵想到了這麼多。伍封心道:「智瑤心高氣傲,就算他對我十分忌憚,就算他知道秦失與我有交情,心裡雖然願意放人,卻不會這麼做,免得被人恥笑,說他怕了我。我得親自上門求情,給智瑤一個面子,他見我低聲下氣,說不定心下得意,便會放了秦失。」便道:「在下想去拜見智伯為秦失求情,豫兄是否願意陪在下同去?」

    豫讓久隨智瑤,知道他好大喜功,又愛面子,伍封以龍伯之尊上門求情,那是給了智瑤極大的面子,說不定智瑤便會放人了,喜道:「如此最好不過。」

    伍封吩咐了眾人,急忙備了一份大禮,帶著小鹿隨豫讓往智瑤府上去。本來他想帶鮑興同去,但鮑興曾與智瑤交手,讓智瑤大丟面子,怕智瑤一見鮑興,羞惱起來便辦不了事,遂帶了智府上下誰也沒見過的小鹿同去。

    伍封隨豫讓匆匆趕到智府,請豫讓進去通報,過了好一陣,智瑤大笑迎了出來,道:「龍伯黌夜前來,甚是難得。」伍封上前深深一揖,道:「說來慚愧,在下匆匆趕來是有事相求,此事非智伯援手不可。」智瑤早聽絺疵和豫讓先後說過秦失之事,早有定計。此刻見伍封態度謙恭,心下甚喜,笑道:「龍伯自是為了秦失而來,這事好說,請隨智某入府一飲。」又看著小鹿,問道:「這位小哥甚是面生,未知是何人?」伍封道:「這是小徒小鹿。」小鹿上前向智瑤執以晚輩之禮,智瑤開懷大笑,引二人到了大堂,坐下飲酒說話。

    酒過三巡,伍封道:「在下今日趕來,是想求智伯賣個人情,將義兄秦失放了。義兄得罪了智伯,的確大有罪過,但在下與他結義之時,曾言禍福與共,智伯若能高抬貴手,在下深銘此德。」智瑤歎道:「若不是秦失,智某的親妹和外甥也不至於死於秦宮,說起來,智某與他仇深似海。不過秦失武技高明,的確是個難得的人才,智某一直未殺他,便是想讓他臣服,可惜他雖死不降,智某也沒甚奈何。」

    伍封見他仍不鬆口放人,不知道他打什麼主意,道:「其實令外甥公子栩並沒有死,而是被伯昏無人帶出了秦宮。伯昏無人是當世奇人,有他的調教,公子栩日後必成大器。」智瑤又驚又喜,道:「原來栩兒還在世上!伯昏無人智某是知道的,這人是隱世高手,有他保護,栩兒自然無妨。不瞞龍伯說,智某並無子息,對這外甥不免十分疼愛,若非他是秦國公子,智某早就將他接回晉國了。未知栩兒如今在哪裡?」伍封心忖伯昏無人必定不肯讓人打擾,但智瑤是公子栩的嫡親舅舅,理合知道其下落,他看了看四周,智瑤會意,讓其他人盡數退下去,堂下只留下小鹿、絺疵、豫讓這三人陪著。

    伍封小聲道:「公子栩隨伯昏無人隱居在陽城鬼谷,王姬還曾派人送過禮去。」智瑤大喜,道:「既然知道下落,智某明日便派人到鬼谷去,將他們接回來。」伍封搖頭道:「這事不妥。智伯,公子栩與秦人之間有些恩怨,這事情不宜讓人知道。伯昏無人是隱世高人,必定不肯來晉國,如此良師天下難求,智伯再從哪兒為公子栩覓到這樣的師父去?何況晉國四卿之間時有爭鬥,萬一有人借事發揮,反而多了些麻煩。」其實他還想過,晉國這風俗崇尚虛華,公子栩若到了絳都,耳嚅目染,早晚必定與其他貴介王孫打成一片,還不如靜處山中,專心學藝,只是這種話易得罪晉人,是以未說出來。智瑤沉吟一陣,點頭道:「龍伯言之有理。智某日後便找些理由,派人悄悄送些金帛酒糧去,待栩兒學成了本事,再接他回來。」

    伍封又道:「至於令妹之事,也怪不得秦失。智伯試想,秦失生為郎中令,職責所在,自不能讓令妹逃走。何況他還當著在下與王姬向秦君求情,請秦君饒過令妹,秦君當堂答應,也一致未曾加害令妹母子。可惜令妹一時想不開,竟然放火焚宮,幾乎連王姬和秦君也燒死在宮中。令妹死於火難,並非被人所殺。秦失因為替令妹母子求情,反令秦宮失之一矩,秦人上下痛罵,他因此而辭太傅之職,離開秦國。如今智伯反要殺他,徒讓天下惋惜,如此豈非有損智伯之名?」

    智瑤沉吟道:「其實要放秦失也未嘗不可,不過這人十分勇悍,被擒之後多番想逃走,手下人多少讓他吃了些苦頭。說不定秦失因此而對智某痛恨,既然他是龍伯的義兄,萬一請龍伯為他報仇,豈非壞了龍伯與我們智氏的交情?」伍封不知道智瑤他們向秦失做了些什麼,歎道:「智伯能放了義兄,他自會感激智伯的不殺之恩,怎會記仇?」智瑤搖頭道:「或在智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智某身為智氏之長,自然要小心處事。」絺疵在一旁道:「小人倒有個主意,不如龍伯與我們智氏立個約誓,兩家互不相害,立誓在前,放人在後,秦失自然不會迫義弟行違誓之舉,我們智氏也因此安心,豈非一舉兩得?」

    伍封沉吟片刻,點頭道:「也好,在下與智氏無怨無仇,立個互不相害的誓約也無妨。不過有一點須要說明,萬一齊晉兩國相爭,國君有令,在下便只能先公後私。」智瑤笑道:「這是自然。這是我們智氏和伍氏兩家之事,國事在先,家事在後,國有大事,智某也會如此。」

    伍封點了點頭,遂與智瑤擊掌為誓,互不相害。誓言一立,豫讓下堂去,過了好一會兒,已將秦失帶上堂來。伍封一見秦失,怒氣暗生,原來秦失神情委頓不堪,額上還被劃了三道刀口,他身上穿著新衣,定是剛剛才穿上的,也不知道身上還有什麼傷。

    伍封上前扶住秦失,道:「秦兄受驚了,小弟接你回去。」秦失愕然道:「龍伯,你這是……」,伍封忙道:「小弟與智伯已經商議妥當,智伯願意放秦兄回去。」秦失立時明白伍封的用意,暗暗感激,他掙開伍封,上前向智瑤施禮,道:「多謝智伯不殺之恩。」智伯還禮道:「這真是慚愧之極了,智某若是早知道秦兄是龍伯的義兄,決計不敢冒犯。」秦失搖頭道:「小人見罪於智夫人,累得夫人慘死秦宮,小人雖然是職責所在,卻對不住故主,是小人之過失。智伯擒小人多日,小人受些微末苦頭,正好解了心中的愧疚之意。」智瑤大感愕然,想不到秦失竟是這麼想的。怪不得伍封一心要救他,這人果然是與眾不同。伍封讓小鹿將秦失扶上馬車,自己向智瑤等人告辭,直回府中。

    回府之後,楚月兒立時為秦失施症,原來秦失除了額上有刀傷,身上有大小傷口無數,刀割火烙、鞭打錘擊之痕一一可見。伍封勃然大怒,道:「這智瑤好生可惡!」秦失搖頭道:「龍伯無須動怒。小人對不住智氏在先,受些苦頭,正好解了內疚之意。如今小人與智氏之間已經是互不相欠,再不會對智夫人之事耿耿於懷了。」伍封先前聽他對智瑤這麼說,以為是客套的話,不料秦失真是這麼想,不竟讚道:「秦兄果然高義!」楚月兒一邊為秦失敷藥,一邊埋怨道:「智瑤這人手段殘忍得很。」妙公主道:「若有機會,夫君殺了他便好了。燕兒身為趙氏夫人,我們當助趙氏。智瑤死了,大利於趙氏。」伍封苦笑道:「智瑤迫我與他立了互不相害之誓,若非如此,他怎肯放了秦兄。」

    夢王姬點頭道:「這智瑤好生了得!今天絺疵和豫讓到府拜訪,想是故意來透過信兒,引夫君到智府救人,正好立誓。」眾人都驚道:「什麼?」夢王姬道:「智趙兩家表面上和氣,私底下勢同水火,趙氏有夫君和齊國田氏為強援,智瑤又少了秦人,不免有些勢弱。夫君聘賢才於四野、拔名將於行武,孔門弟子、董門刺客皆為所用,手下有九夷之人、胡人、鮮虞人,不以族分,愛才之名遠播。智瑤自然知道我們去秦國的事,猜想我們與秦失可能有交情,才會讓絺疵和預讓前來相試。只要夫君露出惜才之意,絺疵便會打蛇隨棍上,另有計謀。不料夫君竟說與秦兄有結義之情,這就正好落入智瑤的謀劃之中,他有人質在手,不怕夫君不與他立誓。不過他知道夫君的脾氣,與他立守望相助的親盟定然不會,不過立個互不相害的盟約卻是無妨的。如此一來,萬一智氏與趙氏有何衝突,夫君便不好相助趙氏,這便減了趙氏一個強援。」

    妙公主歎道:「想不到上了智瑤一個大當!」楚月兒卻道:「立一誓而救一人性命,也不算吃虧。」伍封笑道:「月兒說得是。我們與智瑤本來就沒有多大仇隙,立誓不害又有何妨?何況我也說了,這是兩家之盟,萬一齊晉之間有戰事,我絕不會因私而毀公。秦兄是我義兄,怎能眼巴巴看著被人加害?」秦失忙道:「義兄之說是龍伯權宜之計,小人怎能厚顏高攀?」伍封呵呵笑道:「小弟已經當著智瑤、絺疵、豫讓之面說了秦兄是小弟的義兄,這事情傳了開去,已成定局。大丈夫相交全憑相知二字,未必非要行撮土焚香之舉。小弟說是義兄弟,自然就是義兄弟了,除非秦兄嫌棄小弟。」秦失忍不住笑道:「與龍伯交往當真是一件爽快事。」伍封讓秋風將秦厲共公托他交給秦失的那對虎爪拿來,交給秦失,道:「這對虎爪是伯昏無人為你所造,還未製成便因火而毀,秦君特地請人重制,托我交給你。」秦失伸手接過,歎道:「我與秦君向來不和,想不到他當了國君,反而會如此看重,秦國我是不會回去的了。」

    趙鞅、晉君先後去世,再加上秦失在府中養傷,伍封等人便被羈絆在絳都,應付許多禮儀。本來,伍封並非它國使者,以伍封等人的身份,只要過了一月後晉君的招魂之禮後便可以走,但過了一個月,伍封卻還未有走的意思,眾人甚是納悶。在府中悶得慌了,只好勤練武技不提。儘管伍封料到會有事發生,可過了一個多月,居然毫無動靜,伍封心中大奇,心忖這晉國四卿怎麼突然偃旗息鼓了呢?

    趙鞅死後,趙無恤繼承趙氏,被封為上卿,不過四卿之首卻落在了智瑤的頭上。這一個月來,除了在禮事上見過趙無恤,伍封平時便沒有見過他,不僅他未來拜訪,連田燕兒和田力也未來過。

    這日伍封說起此事,夢王姬道:「是啊,以夫君與趙家的交情,趙無恤無論如何也該來見見你,怎會如此?」伍封道:「或是趙氏家事煩忙之故吧。」妙公主搖頭道:「這事有些古怪,其實我們也該走了,怎麼還留在絳都?」楚月兒笑嘻嘻看了伍封一眼,沒有說話。

    伍封歎道:「月兒猜對了一半。」妙公主愕然道:「月兒猜對了什麼?她可什麼也沒有說。」伍封道:「月兒雖然沒說,但她看我一眼我便知道了,月兒是說我在等人。」妙公主恍然大悟,笑道:「夫君想等趙大小姐,好見一面?」夢王姬早聽說過伍封與趙飛羽的事,笑道:「原來如此。我猜另一半,夫君是否耽心四卿相爭,趙氏吃虧,是以想留下來相助趙氏?」伍封讚道:「王姬聰明得緊,為夫正是這麼想。」妙公主笑道:「就我蠢笨些,一點也猜不到。」伍封道:「你也不是蠢,只是不愛動腦。不過一月無事,這晉國四卿私底下必有約定,只怕暫時爭不起來。」夢王姬道:「是啊,趙無恤將趙氏這四卿之首讓給智瑤,想是四家商議後的結果。」

    伍封道:「其實我留在絳都等任公子和趙大小姐,並非僅僅想見故人,還另有打算。」他見眾女不解,道:「我們還有個大對頭哩!怎麼都忘了?」楚月兒道:「劍中聖人支離益?」

    伍封點頭道:「正是。這人雖然數年未現身,但他要對付我是可想而知的。他要下手,自然是我們回程途中最好。若等我們回了齊國,到了自己的地頭,他要一擊得手就難了。他與常人不同,行水路怕他鑿船,行陸路怕他行刺。只要他傷了你們其中任一個,我便難過之極,是以不得不小心。」楚月兒恍然道:「夫君想等任公子和趙大小姐到後,與他們同行,再設法讓他們送我們到齊國邊上?」伍封點頭道:「正是,我們先放回信鴿,一入齊境便有大隊士卒接應,便不怕支離益了。」夢王姬有些不解,道:「與代王夫婦同行,這支離益便不會下手麼?」妙公主也道:「是啊,這位支離益是個忠君的代人麼?」楚月兒道:「這個你們可不知道,支離益便是代國的前王,也是現在代王任公子的親叔。我們與他的親侄在一起,他怎麼也不好下手。」伍封道:「何況任公子怕得罪齊國,最耽心支離益殺我。」夢王姬恍然道:「原來如此。按理說,這些天趙大小姐也該來了。怎麼一點消息也沒有?」

    正這麼說,鮑興來道:「龍伯,各位夫人,代王夫婦和趙將軍夫婦來拜訪。」伍封笑道:「他們終是來了。」與眾女迎了出去。任公子還是老樣子,不過趙飛羽卻與前不同,穿一身胡人的衣服,頭上束著黃金帶,長髮披在肩上,顯得十分飄逸不凡。

    趙無恤道:「龍伯,在下早想來看看,實在太忙,國事家事混雜在一起,委實抽不開身,連燕兒也無暇分身,慚愧慚愧。」伍封見他與田燕兒似乎都瘦了些,點頭道:「在下理會得,單看這一月下來你們二人瘦了不少,便知道你們的忙碌之處。」

    任公子笑道:「龍伯還是老樣子,不過更有威勢,寡人這兩年多來時時與飛羽說起過你。」趙飛羽瞟了眾女一眼,淡淡笑道:「龍伯滿臉喜氣,這兩年顯是如意得緊。公主、月兒可好?王姬,我們可有好些年未見了。」夢王姬笑道:「王后真是英姿颯爽,大有婦好之風。」眾人都是老熟人,七嘴八舌打招呼,相互問候了好半天。

    眾人入府,在大堂上入座時又禮讓了許久,趙飛羽道:「不如這麼著,燕兒,我們與龍伯的各位夫人到後院去說話,龍伯、大王和無恤所議都是國家大事,我們婦道人家理會不得,陪坐也是沒趣。」夢王姬笑道:「這樣最好。」伍封與任公子、趙無恤對視一眼,點頭道:「也好,你們去後院,在下與大王、無恤兄便到廂房去說話。」

    三人到了廂房坐定,伍封讓侍女拿酒餚上來,三人都是許久未見,對飲數爵,便少了許多客套。趙無恤笑道:「早些天心裡著急,總怕龍伯要走,在下無暇與龍伯說話。還是燕兒說得對,她說姊姊姊夫不來,龍伯斷不會走。」

    伍封點頭道:「在下就是想見見故人。本擬由晉國回去時,饒道代國去探訪,可遇上了這事,便知道大王和王后便定會趕來,索性等一等。在下還耽心四卿爭執,留下來靜觀,萬一無恤兄勢弱,也好幫手。眼下看來,在下是多慮了些。」趙無恤道:「龍伯倒未多慮,前些時的確風聲極緊,不過經多番商議,四卿互換了些邑地,在新君之前立誓,互不相害。」

    伍封道:「怪不得未見到張孟談、新稚穆子、高赫等人,想是被無恤兄派出去了?」趙無恤道:「張孟談去了巨鹿,高赫現在百邑,穆子眼下在晉陽,除穆子外,張孟談和高赫這幾天便要回來了。」

    任公子道:「寡人雖然僻處北地,卻時時聽到龍伯在成周、秦國、楚國大建功業的消息,委實替龍伯高興。」伍封笑道:「其實是幹些辛苦活兒。」趙無恤笑道:「龍伯太謙了,你在澠池、桃林之塞大敗秦師,又滅了梁嬰父,還壞了智夫人的好事,讓智瑤氣得滿臉發綠,在下可是高興得緊。」

    任公子飲了一爵酒,歎道:「自周武王、周成王封諸侯之後,只有周康王封宜侯、周孝王封秦附庸、周宣王封鄭伯、周平王封秦伯,其後再未有人封過侯伯子男之爵。龍伯被天子封為伯爵,這是數百年未有之事,讓天下多少豪強之輩羨殺。」趙無恤道:「不過這也讓天下人更生出雄心,天子這麼一來,豈非告訴天下人,日後有大功於王室者,仍可封為諸侯麼?」伍封心中一動,心忖:「莫非趙無恤心中竟有受封諸侯之念?若是如此,這人的志向可不小。」

    伍封道:「在下這是個虛爵,只是說出來好聽,不能當真。怎及得上大王貴為一國之主、無恤兄執地近千里?」任公子道:「兩年多未見,龍伯已是天子之婿、貴為伯爵,無恤已是趙氏之長,勢力勝過鄭衛魯宋,唯寡人卻毫無作為,守偏遠小國。」

    趙無恤道:「話可不能這麼說,眼下我們趙氏與代國是兄弟之國,都北臨胡狄,胡狄之地廣有數千里,只要我們聯手北向,討狄人、伐樓煩、攻東胡,都能擴地無數,正是大有可為。」任公子大喜道:「寡人早就這麼想,這次來晉國正想與無恤商議這事。單憑我們代國,要從狄人、樓煩、東胡手上奪地難得緊,有趙氏相助是最好不過。」趙無恤笑道:「其實我也早有此意,只是眼下正值父喪,三年不得興兵,只好等三年之後再說了。」任公子道:「也好,寡人便整兵三年,等無恤興師。」伍封笑道:「大王整兵,狄人胡人必有所覺,只怕要用些掩人耳目的法子。」趙無恤點頭道:「龍伯提醒得是,若讓他們早作準備,便難以得手。」

    任公子道:「寡人理會得。是了,當年老將軍折箭立誓,有生之年不伐代國,眼下是無恤掌趙氏,是否……?」趙無恤不悅道:「莫非姊夫疑我仍有伐代之心?」任公子笑道:「寡人怎會疑心?否則寡人也不會只帶數百人入晉了。無恤心有伐狄胡以擴地之計,還得要代國相助,自然不會有異心。只是老將軍的喪事傳遍代國,代人甚恐,這次赴代之前,群臣紛紛說話,怕趙氏趁機發難,這事飛羽也知道,若非有她出面,還真不易來。」

    伍封點頭道:「代人有這猜忌也可理解。」趙無恤道:「既然如此,趁現在晉事已定,無恤過幾天便到趙代之間的常山去,當著代臣之面與姊夫立盟,相互永不侵害,如何?最好龍伯也同去,以為見證。代人信不過我,總信得過名滿天下的龍伯吧?」任公子大喜,問伍封道:「龍伯是否願意走一趟?」伍封點頭答應。任公子喜道:「這就好了。明日寡人便與飛羽回去準備,在常山等候二位。」

    趙無恤問伍封道:「在下想在三日後動身赴常山,龍伯能抽身麼?」伍封點頭道:「在下隨時可以走,只是輜車甚多,行走不快。」趙無恤哈哈大笑,道:「龍伯也真是的,怎麼夫人多了,人也婆媽起來?又何必帶著一二百多乘輜車同行?大可以將輜車先讓家臣押往齊國,自己輕裝簡行,與各位夫人一路玩景,豈非自在得多?」任公子也笑道:「正是,如今天下間還有誰敢打龍伯的主意?」伍封笑道:「二位說得是,明日在下便派人將輜車押回去,讓他們沿河水而下,也更為輕鬆。」

    三人計議已定,心情都十分輕鬆,舉爵互敬,言笑甚歡。伍封想起趙飛羽和田燕兒,托辭更衣,留下趙無恤與任公子說話,自己跑到後院去。

    眾女正在嘰嘰喳喳地說話,見伍封過來,楚月兒向夢王姬和妙公主使了個眼色,假說要去找幾件物什送給趙飛羽和田燕兒,轉往房中,春夏秋冬四女會意,也跟了去。

    伍封坐在趙飛羽和田燕兒對面,一時想不出該說什麼。趙飛羽看了他一眼,道:「龍伯是溜來的麼?」伍封老老實實地道:「是啊,若不溜來,怎有機會與你們說話?想不到被大小姐一眼就看穿了。」趙飛羽笑道:「算你還老實。」伍封苦笑道:「其實在下還是有些滑頭的,只是在大小姐神眼之下,不敢撒謊。」田燕兒幽幽地道:「原來龍伯有些害怕大小姐。」

    伍封這次到晉國只見了田燕兒兩次,每見她都是神情抑鬱、滿腹心事的樣子,此刻又見她是這樣子,心有所感,問道:「燕兒在晉國過得不好麼?」趙飛羽歎道:「燕兒倒未必是過得不好,只是無恤與龍伯大不相同,城府較深,又不像龍伯口甜舌滑,比較悶些。」田燕兒大有同感,點頭道:「是啊,夫君心中總是藏著許多事,府中上下無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伍封道:「燕兒,無恤兄與我不同,我是惹禍慣了的,就像與人打架,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跑,成周、齊國、楚國、秦國、中山、鄭國哪兒不能去?再加上國君和田相對我又頗為縱恿,是以行事較隨便。無恤兄卻不同,晉國情勢複雜,他身負趙氏之重責,每說一句話,每做一件事都要深思熟慮,他可沒有退路,你要多體諒些……」,正說著,便聽趙無恤在門邊歎息一聲,道:「龍伯當真是在下的知己啊!」伍封吃了一驚,見趙無恤怔怔地站在門邊,滿臉感觸。

    伍封笑道:「這就不像樣子了,在下本想瞞著無恤兄與令姊和尊夫人說幾句話,不料被你瞧見。」趙無恤笑道:「你是燕兒娘家人,自然要問些娘家人的話。其實在下本不願意來,是姊夫讓我來瞧瞧的。你們儘管說話,我去應付姊夫。」一溜煙走了。

    趙飛羽「哼」了一聲,有些不悅,道:「唉,大王可真是的。」伍封心忖任公子這人向來多疑,又有些小性子,定是已經知道自己與趙飛羽有些舊情,才會如此。想不到他與趙飛羽成親兩年多了,還有此心。換了旁人,見任公子如此的猜忌定會不悅,不料伍封反倒歡喜,忍不住笑道:「看來代王對大小姐十分看重,我還總耽心他冷口冷面。」趙飛羽怔了怔,歎道:「龍伯說得倒不錯,大王的確對我十分看重,以往還每每因此與臣下爭執。」伍封奇道:「臣下敢與大王爭執?」趙飛羽道:「代國的風俗與中原不同,大王與臣下之間沒有那麼多禮儀,高興起來還是兄弟相稱。」

    田燕兒道:「代人倒也古怪,不過這樣也好。」趙飛羽看了看她,道:「無恤這性子變得越來越深沉,現在連我也瞧不出他的心思,回去我便去勸勸他,讓他多帶你走走。夫婦之間,什麼話說不得?」伍封見田燕兒眼中隱隱透著淚光,忙打岔道:「大小姐,平兄這次來了麼?」趙飛羽點頭道:「來了,這次便由他率著侍衛隨來,眼下居於城外,等我和大王回營,便使他來拜見。」

    伍封點了點頭,細細端詳著二女好一陣,起身道:「我來得久了,還得回去陪陪你們的夫君。公主!」妙公主應聲由側房轉出來,問道:「夫君,什麼事?」伍封笑道:「我便知道你定在一旁偷聽,都是當娘的人了,還是這麼好奇頑皮。你們再陪大小姐和燕兒聊聊。」妙公主吐了吐舌頭,向他扮了個鬼臉。

    伍封哈哈大笑,又到前院廂房去陪趙無恤和任公子。瞧著任公子狐疑的眼色,伍封笑道:「適才抽空與你們的夫人說了幾句話,是以耽誤了一陣。」任公子釋然道:「原來如此。我說龍伯怎麼好半天不來哩。」伍封心道:「趙無恤定沒有告訴他我溜出去與大小姐說話的事。」

    趙無恤想起一事來,問道:「姊夫,你那師祖屠龍子眼下在何處?」任公子道:「這個寡人可不知道,不過上年聽說他們老人家往吳越一帶走了走,多半是去看顏不疑。」伍封道:「自從我與令師董梧大師一戰後,時時留心,總覺得屠龍子會來找我報仇。這兩年多來毫無令師祖的消息,好生奇怪。」任公子歎了口氣,道:「他老人家想什麼寡人可猜不到,自從家師與龍伯一戰,敗而自殺後,師祖便離開了代國,唉!」故人相見,自然是十分親熱,晚飯之後,趙無恤等四人才向伍封告辭。

    這時秦失上來,向伍封道:「龍伯,我可要走了。」伍封愕然道:「秦兄怎麼要走?是小弟有何得罪之處麼?」秦失笑道:「我有些私事要辦,是以先要走開,到時候我會自己趕到齊國去,到龍伯帳下效力。龍伯既然當了我是義兄,我自然要盡力輔佐龍伯,否則就愧對了龍伯的救命之恩了。」他在府上養傷月餘,傷也好了,只是他與莊戰一樣,執意不肯與伍封兄弟相稱,免得旁人以為他仗著是伍封的義兄而在家中得勢,有損伍封任人唯賢之名。伍封知道他肯定不是找智瑤報仇,想了想,笑道:「秦兄想去鬼谷麼?」秦失點頭道:「正是,我上次去時,答應公子栩春後再去,不料在晉國耽誤了,對小兒不可失信,否則小孩兒長大之後,便不知道信義之貴,是以我非得去一趟不可。眼下城門未閉,正好趁夜離開,免得被智府的人瞧見了,胡亂懷疑。」伍封歎道:「秦兄當真是忠信之士。」讓人取了口鐵劍和若干金貝乾糧等物交給秦失,供他一路上使用。秦失見金貝奇多,根本用不上這麼多,哈哈一笑,收了下來。他在府中呆了這麼久,伍封每日都去瞧他,與他說話,是以瞭解伍封的脾氣,知道他真心待人,再見若要推辭,便不像兄弟了,伍封必然不悅。

    秦失走後不久,平啟匆匆而來,伍封大喜,上前握住平啟的雙手,笑道:「平兄,我們可是好久未見了。」平啟笑道:「小人與大小姐同來晉國,早就想來拜見龍伯,可惜身有守護之責,不敢稍離。適才大小姐特意讓我來拜見。」

    伍封挽著平啟的手往後院去,道:「月兒他們都時時念叨平兄,非得去見見不可。」到了後院,楚月兒等人正在說話,見伍封和平啟過來,楚月兒笑道:「平爺可是好久未見了。」平啟向眾女施禮,又向夢王姬行大禮,夢王姬不認識這人,見他一身代人衣飾,行的卻是家臣之禮,大感愕然。妙公主道:「王姬,這位平爺是代王的弟子,原來曾是夫君最看重的家臣。」夢王姬點了點頭。

    伍封讓平啟坐下,細問他這兩年多的生活,平啟道:「小人與大小姐剛到代國,原是居於王宮,今年才陪大小姐搬到王宮之後的魔山之上。」伍封愕然道:「大小姐怎會由王宮搬出來?」

    平啟歎了口氣,搖頭道:「這與屠龍子有關。祖師爺爺屠龍子本來居於魔山,自從董梧大師自殺後,屠龍子便離開了魔山。其後吸血之魔又出現,董門殘存的弟子盡被惡魔吸走了精血,弄得代國上下議論紛紛,都說這魔山沒了劍中聖人鎮守,以致惡魔重現,於是代人不敢再上那魔山,至今誰也不知道祖師爺爺為何會走。」伍封與楚月兒互視一眼,知道吸血之魔定是因支離益以兩頭蛇吸納人之精血而致,但他為何會出走,卻是難以想像。伍封皺眉道:「支離益是代國前王,他這麼一走,不是無意間拆任公子的台麼?」

    平啟道:「祖師爺爺心中想什麼誰知道呢?他這一走,代人便有些議論,民心稍亂。大王只好選拔要臣,整頓國事。大小姐不信吸血之魔的說法,親上魔山,立別宮於山上,每月上山住五六日。說也奇怪,自從大小姐第一次上山之後,吸血之魔便不再出現了,是以代人便說大小姐是聖女,格外尊敬。」伍封問道:「當日殘存的董門弟子還有多少?」平啟道:「大約有一二百人,全都被惡魔吸乾精血而死。」

    伍封與楚月兒暗暗心驚,雖然在他們眼中,那些董門弟子不算高明,但一二百人的精力氣血加起來是相當駭人的,何況支離益本就是天下第一的高手,再加上吸了這一二百的的精血,此刻只怕比真正的惡魔還要可怕十倍。除了他們二人外,其他人都不知道其中的原由,聽平啟說來,匪夷所思之餘,又覺得詭異之極。

    平啟道:「眼下出自祖師爺和董門的人,天下間只有大王、顏不疑、柳下跖、東郭子華、列九師父和小人。東郭子華多年前便失蹤,列九師父在龍伯府上,剩下了三位不是一國之君,便是王子、王夫,這威震天下的董門只怕再不復現於人世了。」說到此處,不免甚有感觸。

    伍封歎了口氣,道:「董門的高手我可殺了不少。原來趙大小姐是因為惡魔出現而上魔山。」平啟道:「這只是其中原因之一。自從大王新些要臣,整頓國務,不免時時要與大小姐商議。大小姐的劍術謀略都要比大王勝出一籌,大王對她又是言聽計從,是以助大王不少。可這麼一來,代人卻不喜歡。代國以胡人居多,向來輕忽女人,那些代臣見國政多出於女子之謀劃,雖然效用大彰,仍然不悅,時時與大王爭執,大王也甚是煩惱。大小姐移居魔山後,先是每月居五六日,後來時間越來越長,眼下一月之間,倒有二十五六天在魔山之上。如今代人已當大小姐為聖女,又時時請大王將大小姐接下山來,說起來相當好笑。」

    伍封反覺得代人有趣,笑道:「代人當真是直率,不喜歡大小姐時,也不理她是否王后,公然與大王爭執。如今都尊敬大小姐,又盼她與大王更加親近。由此可見代人坦率毫不掩飾的個性,值得交朋友。」平啟笑道:「龍伯看人的法子倒與眾不同,不過誠如龍伯所說,代人的確坦率。」

    夢王姬道:「夢夢以前未見過平爺,不過今日聽平爺說話,便知道平爺十分的坦率直爽,怪不得夫君如此看重。」楚月兒道:「是啊,當日夫君將平爺帶到趙府去時,委實心痛。」平啟歎了口氣,道:「龍伯將小人送到趙府,其實是將大小姐托付小人保護,小人怎不明白?是以小人最要緊的是照顧大小姐,大小姐上了魔山,小人自然要帶侍衛上山保護。」

    妙公主問道:「那魔山想是因有吸血惡魔而得名了?」平啟道:「是啊。那山原不叫魔山,聽說一百多年前天降隕鐵於此山,大如磨盤,形如巨斧,質地與其他的隕石隕鐵大異,重達千斤,堅韌無比,人皆說此物是盤古開天劈地的神物,天降於代國。祖師爺爺後來用了許多年將這斧形巨隕煉成三十六斤的隕鐵之精,千斤之鐵化為三十六斤,可見其精華內孕,非同小可。其後祖師爺爺遍尋百練精鐵,再由東海之底得金英三斤,又加入胡人隕針一根淬合而成,合起來練成百餘斤重的『天照』寶劍——此劍現被龍伯所得。天照寶劍排名三寶之末,只是因這劍寬長沉重,並非人人都能用,不像金縷衣、屠龍劍得之可用之故。此劍在山上時,代國安寧,後來朱平漫強索此劍,攜之縱橫北地,此後便偶有惡魔出現,唯祖師爺爺居於山上才可能鎮壓惡魔,是以此山被代人稱為魔山。」

    楚月兒道:「等我們去了代國,月兒倒想上魔山去瞧瞧。」夢王姬等人吃了一驚,道:「明知是魔山還去?」伍封搖頭道:「山上未必有魔,就算有,我攜『天照』寶劍上山,自然是群魔辟易。」平啟道:「代人心中有兩座山,一座是這能見的魔山,還有一座是見不到的聖山。代人都說『生不至魔、死必入聖』,意思是說活著的時候千萬不要到魔山去,死了以後一定要往聖山。這魔山連大王也不敢去,大小姐上這魔山,代國無人敢相隨,小人帶上山的侍衛全是大小姐由晉國帶去的親隨勇士。」

    妙公主道:「平爺是代人,怎麼就敢上魔山去?」平啟苦笑道:「其實小人也不敢上魔山,但有龍伯的重托,小人怎敢不侍護大小姐左右,只好顧不得了。眼下在山上住了許久,才漸漸安心。」伍封讚道:「平兄果然是忠義無雙,代人之中只有你敢上山,可真是了不起。」平啟搖頭道:「是以代人送了小人個外號,喚作什麼『山鬼』,委實難聽。」說著黑黑的臉上露出笑意來。

    眾人大笑起來,說了許久的話,平啟見天晚,起身告辭。伍封等人將他送出府外,平啟向眾人施禮後,上馬欲去。楚月兒忽道:「平爺!」平啟回過頭來,問道:「小夫人還有何吩咐?」楚月兒搖了搖頭,道:「沒事,不過月兒心中忽然有些不痛快,彷彿日後再難見到平爺一樣。」伍封在一旁道:「三日後我要與無恤兄同去常山,到時候會請任公子親自送我們回齊國,平兄說不一定也會相送,自然又能見到。」平啟點了點頭,歎了口氣,策馬而去,消失在黑夜之中。

    回府坐定,夢王姬問道:「夫君,三日後我們去常山麼?」伍封將與趙無恤和任公子所談的事說了一遍,道:「我總是耽心支離益會來行刺,我們與無恤兄同行,權作趙氏與代國立盟的見證。這事大利於代人,支離益是代國前王,這期間斷不會來找我們的麻煩。等和盟一成,我便讓任公子親自送我們到齊國,他是支離益的親侄,有他護衛著,支離益也不好意思下手。一回齊國,支離益想下手便難了,如此這一路上便可平安無恙。這就迫使支離益跑到萊夷找我,那是我們的地頭,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蟲,他要動手,最終非葬身萊夷不可!」眾女都不住點頭。

    伍封道:「不過我們這一路上輜重甚多,各國的饋贈不少,單是上次月兒在絳都四處閒逛,便撈了不少東東,何況還有王姬的嫁妝,公主的衣飾玩物,這一路行程甚慢。明日我想先派人將大部分輜車押回去,我們輕裝簡行,也正好四下看看。」妙公主笑道:「這樣最好了。」夢王姬笑道:「我們人多了,途經哪一國都會讓人暗生懼意,分開而行最好。夫君想派誰幹這差事?老商可不要派走,否則誰為我馭車?」楚月兒笑道:「正是,小興兒也得留著,有他和老商跟著,路上正有樂子。」妙公主道:「小鹿兒也留下來,我由齊國到成周,一路上全靠他護衛。」

    伍封笑道:「各人都有個喜歡,小刀和小陽自然是要一路同行的。看來只好讓小戰帶著小虎、小基回去了。」夢王姬道:「小戰可是個極好開路先鋒,他要走了,誰司其職?」伍封道:「這就有些難辦了,單是小虎、小基與巫金他們,一路上要經過宋衛兩國,他們可不擅與官兒打交道,我怕他們難當大任。」

    夢王姬笑道:「何須用自己太多人?只要你向智、趙、韓、魏任一家說起,請他們派人相送便夠了。」伍封恍然笑道:「正是。我倒想起那田力來,他路徑極熟,口才便結,有他相隨最好。」讓圉公陽到趙府借人。圉公陽回來道:「趙將軍答應讓田力明日帶三百士卒來,一路護送。」

    伍封將莊戰、鮑興等人叫來,道:「我們一路上人車輜重實在多了,如同搬家,本來也無所謂,不過我們還要到代國辦事,行走不便。我想分為兩路,派人將輜車押回去,明日便由小基、小虎率七百勇士押車,趙府派了田力帶三百人相送,你們一路打著我和趙氏的旗號,途經他國,全由田力去應付就成。」

    連夜開始整頓諸物,伍封一眾路上還要花費,他們都是豪闊慣了的,自然要留不少金幣寶貨,不過以便於攜帶的黃金、寶物、玉器和各地的錢貝為主,另外還有乾糧、草料、帳幄、兵器、庖具、醫藥之類,較大的東西除了大匠尹所送的純銅浴盆外,都先送回去。

    天鄙虎道:「龍伯,天子所賜的大旗頗重,是否也運回去?」伍封道:「這面旗交給小戰,隨我而行,此旗與眾不同。你們若打著這旗號,萬一支離益要行兇,必定以為我與你們在一起,到時候上去追殺,你們可不是他的對手,甚有凶險。他要行刺的話,還是由我來應付。」

    眼見他們正將銅管封好的楚地稻種也準備運回,伍封想起一事,道:「這稻種放我這邊。上次在中山時,二哥想改中山之制,日後以耕種為主。未知他是否有良種,這次我想過中山一趟看看,若無良種,便送給他。最多我們日後再由楚國弄些來便是。」既然將稻種留下,那渠牛兒也留了下來。妙公主由齊國來時,帶了不少大甕裝盛美酒、清水和食物,都是伍封家中的「須惠陶器」。由成周出發時,又買了不少來裝盛食物清水,伍封這一路回去,自然也用此物存放水糧,他見大甕甚多,想起那公斂宏專學了兩年陶藝,便將公斂宏也留下來照看。

    這時,夢王姬正說道:「老商,這四十甕海鹽分一半留下來。」伍封奇道:「怎會有這許多海鹽?」妙公主笑道:「夫君,你忘了渠公是幹啥的?老爺子走在哪裡都要帶不少海鹽,我們一路由齊國來時,未花一個錢貝,除了列國所送的水糧外,其餘所需全是靠鹽向人換來。」夢王姬點頭道:「是啊,這次渠公老爺子到吳國前將鹽都留了下來,說此物有時候比金珠寶貝還管用。我們一路回去,連一甕鹽也用不上,不過多留十餘甕總是好的。」

    妙公主道:「夫君,這一路上我們可以騎馬麼?」伍封笑道:「與無恤兄一起時便乘車,到代國後便改騎馬。是以車馬要足備,牛行得太慢,不用輜車,將輜重放在馬車上,與人同載,過代國改騎馬時,兵車便全成了輜車,可輕快許多。說不好我們回齊國時,小基小虎還沒有到哩!」

    小鹿和鮑興將人馬分撥,留下了四十五名遁者、三十鐵勇和三百勇士,圉公陽、庖丁刀留了侍女寺人各五十,都是會些武技騎射的人。其餘的宮女、僕傭等都隨大隊回齊國去。伍封讓莊戰率巫金等四十五遁者,鮑興管鐵勇,小鹿領三百勇士,圉公陽管侍女,庖丁刀管寺人,商壺只管聯繫傳訊。

    次晨任公子與趙飛羽帶代人先回國。卯時剛過,田力便帶三百趙府士卒趕來,伍封命天鄙虎和滿飾基率七百勇士和那些下人一起動身赴齊,沿途聽從田力的號令。田力道:「龍伯放心,小人便盡心盡力,連人帶物安然送到萊夷去。」伍封笑道:「如此田兄多費心了,你們這不是去打仗,大可以輕鬆而行。一路上要顧及人畜,大可以慢行,切不要只顧趕路讓人畜累得病了。」

    田力等人走後,到第三天,伍封一眾與趙無恤一起北上,趙無恤身邊只有高赫帶了百名侍衛,相比而言,伍封這四百多人顯得浩蕩得多了。趙無恤看著伍封這一隊人,忍不住好笑,道:「龍伯大隊人馬遣了出去,居然還有這許多人。」伍封搖頭道:「沒法子,單是在下這幾位夫人便要許多人侍侯,不過輜重全用馬車載行,是以比前些天要快捷數倍。」忽見一乘香車由後面轉上來,伍封看時,原來田燕兒也一路同行。

    趙無恤笑道:「昨日忘了一件要緊的事,忘了抱犬子趙浣給龍伯瞧瞧。燕兒,將浣兒抱來給龍伯瞧瞧。」田燕兒抱著小孩兒過來,伍封伸手抱過,見這小孩兒肥頭大耳,十分壯實,與田白有些相似,十分喜歡,恍如抱著的是伍早兒一般。

    田燕兒滿臉笑容,眼光在伍封和趙浣身上轉來轉去,趙無恤看著伍封忍不住哈哈大笑,道:「龍伯身材雄壯高大,這孩兒又小,這一大一小襯起來甚有意趣。」妙公主在一旁也笑道:「是啊,當年夫君抱著早兒也是如此,總讓我想起大象和蟻同在一塊兒。」

    眾人都笑起來,眾女都爭著將趙浣抱過去瞧,好半天才回到田燕兒手中。伍封笑道:「無恤兄這孩兒日後必是雄壯英偉,老商,你一路無事,便時時守候趙夫人車旁,保護她們母子。」商壺高高興興答應。伍封向趙無恤和田燕兒解釋道:「這老商是月兒的徒弟,沒什麼心眼,不過天生喜歡小孩兒。」

    眾人說了一陣話,各自上車趕路,往北而行。伍封的人雖多,好在全用戰馬,趙無恤人少卻有些輜車,牛行慢些,反是趙無恤一行較慢。好在眾人倒不甚急,行走極慢,一路行了二十餘天,只見沿途的景致由綠漸黃,這日到常山之下時,已經是四月夏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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