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悠悠蒼天 曷其有常
    任公子自然知道伍封和趙無恤的行程,早已經帶著十多名代臣在常山腳下等候。寒喧一陣,任公子道:“山上窄小,容不得許多人。寡人派人在常山北腳靠水處築了些簡易的木房,各位夫人便到房中暫歇。”他親自帶著眾人往山北而去。

    趙無恤問道:“姊夫,姊姊怎未見著?”任公子道:“飛羽前些天受了點風寒,是以未讓她來。不過寡人倒想不到,無恤竟將燕兒也帶來了。”趙無恤道:“以前我忙了些,總是無暇帶燕兒外出走走。上次姊姊勸我多陪陪她,甚有道理。這次只是在代人面前立個誓而已,又不是什麼危險的事,遂帶他和犬子一同來。何況龍伯的家眷也得有人相陪,自然要讓燕兒盡點女主人之責了。”

    他讓田燕兒將趙浣抱來,逗著小孩道:“浣兒,快叫姑丈。”趙浣已有一歲多,正是牙牙學語之際,瞅著任公子好半天,響亮地叫了聲“姑丈”,又伸出小手要抓任公子王冠上的野雉毛,惹得眾人哈哈大笑。

    行不遠處果見一排簡易的木室,眾人都去休息。任公子一一安置,然後道:“此去北上二十裡有九門城,城中已有安排。各位在此暫歇,寡人與龍伯、無恤在山上辦完了事,再引各位到九門城宴樂。”

    伍封騎上黑龍,只帶了十個鐵勇上山,夢王姬讓莊戰跟了上來,在眾多家臣之中,便以他的劍術為最好。趙無恤由高赫領了二十幾個從人跟著。任公子與十余代臣在前引路,上了常山,只見山上有一處新建的土台,台上圍插著許多小旗。台旁有一座大室,眾人入了室,裡面筵席鋪呈,案幾皆備。

    任公子坐在中間,伍封和趙無恤分坐左右,余人都站在三人背後。任公子讓庖人拿來酒餚,三人舉爵同飲,庖人侍者往來不絕。飲了幾爵酒,說了些閒話後,趙無恤笑道:“趁著龍伯在此,正好作個見證,我們趙氏與代國如同兄弟,親如一家,理應互不相害,今日在下與姊夫立約不害,也是應當的。”他說這幾句話,任公子和代人臉上都露出寬慰之色。

    趙無恤問道:“姊夫是否准備好了立盟的牲鼎禮器?”任公子笑道:“早已經備好了。”趙無恤道:“既然如此,我與姊夫先上台盟誓,再回來飲酒。”任公子笑道:“甚好,甚好。”二人挽手出了室,伍封等人都起身跟著。

    伍封與趙無恤與任公子都按禮在台下解劍,三人上了土台,伍封既為見證,自然要解劍跟了上台,其余人便在台下瞧著。台下早備好牛羊豕太牢一具,代人當時宰殺,刺血於金盆之中,割下牛耳用木盤托著,一個趙氏侍衛上前端起盛血的金盆,一名代臣拿起放牛耳的木盤,二人上台,因是和盟,這二人也不能帶劍上去。

    那盛血的金盆中放著一個長柄的金制斗勺,隨著那侍衛一步一步登台,斗勺與金盆輕輕碰響,聲音格外清脆。

    血盆牛耳拿上台來,伍封便覺這血腥味甚濃,不過這是盟誓必備之物,非用牲血不可。金盆木盤放在案上,趙無恤與任公子各伸二指在金盆中沾血,抹在唇上。每人左手各執一牛耳。代人放下木盤便退下台去,那趙府侍衛卻用長柄的金制斗勺小心舀血,緩緩注在案上的三個金爵之中。這禮事極有講究,若是注血入爵時不小心讓牲血滴在案上,便十分不吉,是以禮事非用專人不可。這侍衛身得十分粗壯,也頗為高大,這麼站在案前,連台上的日影也遮了大半。

    只等三爵中牲血注入,趙任二人便可以設誓為盟了。終於三個金爵中都注了半爵牲血,任公子臉上露出了笑意來。這侍衛掉轉斗勺,將勺頭對著自己,勺柄向在趙任二人這邊,小心向金盤中放下去。

    伍封長這麼大,禮事見過不少,今日所見略簡約些,卻也是合乎禮節,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這牲血極腥。耳邊聽勁風獵獵,將土台四周的小旗吹得“辟駁”直響。

    正在這時,那侍衛手臂一伸,便見金光閃動,任公子長叫一聲,後退數步。伍封吃了一驚,只見那金制斗勺的長柄已經刺入任公子的嗓中,由頸後透出來。

    這一下變故甚快,當真是出其不意,伍封大喝一聲:“干什麼?”伸手拔劍卻拔了個空,才醒起上台時已經解了劍。這時那侍衛行刺得手,正往台下退,伍封飛閃上前,一腳向這刺客踢去。

    刺客聞得風響,忙側身相避,讓開伍封這一腳。伍封想不到這人身手十分高明,叱了一聲,右拳急揮。他這拳腳功夫天下無雙,這刺客避開了一腳,卻避不開伍封這一拳。便聽“砰”地一聲,這一拳正砸在刺客頭面上。這一拳用力奇大,連台下的人也能聽到那人的骨碎聲。刺客長聲慘呼,被這一拳擊得飛出數丈之遠,摔落台下。

    伍封也無暇顧及這刺客是死活,見任公子正緩緩倒上去,忙上前一把抱住,道:“大王!”任公子嗓間插著這金勺,已經說不出話來,眼中透著驚慌、疑惑之色,仿佛不能相信自己竟會被刺。

    伍封又叫道:“大王!”這時候台下傳來廝殺之聲,伍封卻顧不上了,只覺得任公子的生命漸漸變得遠去。任公子雙手撫在頸子,嗓中格格直響,這人甚是剛強,奮力將金勺拔出來,嘶聲道:“飛……飛……”。

    伍封不禁垂下淚來,點頭道:“大王放心,我會去救大小姐。”任公子眼中顯出寬慰之色,閉目而逝。伍封忽想起趙鞅臨終的話來,也是如任公子今日所說,他臨終說的那個“九”字,果然被楚月兒說中,是想請他去救趙飛羽。難道這老人早已經猜到會有今日之事發生?他與任公子由敵變友,爭斗多而歡聚少,雖然這人性狹,但因趙飛羽之故,伍封仍視他為好友。眼見他死在自己懷中,心中大為傷感。

    這時,伍封便覺腦後傳來森森的寒氣,心思立刻清明,此刻早明白了今日這刺客是趙無恤指使的。便聽趙無恤在身後道:“龍伯,在下只想對付代人,不干你的事,可否沉靜一談?”

    伍封緩緩起身,轉過身來,只見趙無恤手執一口尺余長的短劍指在自己胸口。他們都是解劍上台,趙無恤這口短劍定是早就藏在身上的。

    趙無恤見伍封滿面怒氣,眼中如同噴出火來,心中暗生懼意,道:“龍伯,在下絕不想與你為敵。今日是趙氏與代國之間的事,只盼龍伯不要插手。龍伯若能答應,在下願意對天立誓,絕不加害龍伯以及閣下的家人下屬。”伍封怒道:“你的誓言還有誰能信?!”眼光向下瞥去,只見那一干代臣伏屍四處,無數士卒擁在台下,看裝束都是趙氏的人,戈矛森森,將莊戰等人圍在中間,也不知道這些趙氏士卒由何而來。莊戰等人仗劍對峙,毫無懼色。雙方都未動手,想是在等主人的號令。

    趙無恤又道:“趙氏與代國勢不兩立,不瞞龍伯說,此事在下在齊國與龍伯初見時,心中便一直謀劃。在下絕無得罪龍伯之意,否則先前在下便已經下手了。”伍封歎了口氣,搖頭道:“以你的本事,再給你十次這樣的機會,也休想得手傷到我!”疾伸出手來,五指飛彈,趙無恤手上這口劍寸寸裂斷,就在一眨眼間,伍封的五指已經扣在趙無恤的肩上。

    趙無恤只覺半邊身子動彈不得,他瞥著手中僅剩的劍柄,驚駭莫名,不知道伍封用了何種魔法反制住自己。他想棄下殘劍,可自己半邊身子麻木,被扣住的半邊身子連手指動一下也不成。

    伍封與趙無恤相識數年,平日十分交好,自覺對此人頗為了解,此刻只覺得眼前這人恍如從不認識的陌生人一般。忽想起智瑤曾說過這人的事,但自己對智瑤毫無好感,他的話便沒有放在心上,不料趙無恤還真如智瑤所說。

    趙無恤見伍封盯著自己,便覺得其眼中如有兩根尖針一般直刺入心底,渾身沁出了冷汗。雖然伍封表面上沉靜,但自己卻能感受到這表面之下正蘊涵著暴風驟雨般的殺氣。趙無恤心中暗生悔意,他後悔的不是行刺任公子之舉,而是後悔自己低估了伍封的本事。若是早知道自己就算暗算也傷不了這人,今日這謀劃便得另行安排了。

    伍封忽問道:“那刺客是誰?”趙無恤道:“他便是陽虎。”伍封搖頭道:“這人惡名傳遍天下,死不足惜。”高赫見情勢不妙,又不敢沖上台來救人,大急之下,跪倒在台下,大聲道:“龍伯,請饒過吾主。”趙氏士卒盡皆跪了下來。

    伍封見高赫如此,忽地心軟,想起與趙無恤的舊情來,問趙無恤道:“這麼說,當日將大小姐嫁給任公子之事,便是出自你滅代的謀劃?”趙無恤見事已至此,也無須隱瞞,道:“正是。”伍封怒道:“難道你就絲毫未想過姊弟之情?你殺了任公子,讓大小姐怎麼辦?”他恨不得立時殺了這人,手指微微收緊。趙無恤肩上劇痛,臉色立白。

    伍封忽想起田燕兒來,心忖:“這人是燕兒的夫婿!”手上又松了。趙無恤是何等人物,立時猜到伍封心中所想。他歎了口氣,道:“看在燕兒份上,在下也不會加害龍伯。何況在下早就有所安排,任公子一死,我便將姊姊改嫁龍伯。在我心中,你才是姊夫。我們交往多年,這一點心思你該明白。”伍封知道他說的是實話,因為當年在衛國時,趙無恤便想撮合他和趙飛羽。何況以這人的智略,將姊姊嫁給自己以結外援之事,自然已經想過許多遍。

    伍封歎道:“你有沒有想過,今日你殺了任公子,大小姐何以自處?若是聽任你殺夫滅代,那是不忠於夫,不忠於代國;若是為夫報仇,率代人抵抗趙氏,那又是不孝於家,不義於族人。以大小姐的孤傲性子,她又會如何?令尊臨死之前,特意吩咐在下救大小姐,在下不懂其意,此刻總算明白了。”趙無恤眼光閃動,臉上變色。他籌謀滅代以久,什麼都曾想過,也想過如何安頓姊姊,但卻沒有設身處地想過趙飛羽會有如何心思。

    趙無恤額上沁汗,大聲道:“高赫!”高赫在台下答應。趙無恤道:“你帶人速往魔山,保護大小姐周全,讓人時時看著她。千萬不可讓她碰到劍刃兵器。”伍封道:“魔山在代宮之後,高赫怎能順利去到?”趙無恤道:“等高赫趕到時,代王之宮早就被新稚穆子奪下來了。”高赫看了看台上,恐怕趙無恤被伍封所傷,頗為躊躇。趙無恤怒道:“快去!”高赫應了一聲,帶了數十人飛速下山。

    伍封知道趙無恤並非想對付自己,但以他的智謀,必定會顧忌到自己這數百人,定有安排。想起還在山下的家人下屬,如果此刻發難,家人下屬必然難以安然逃出代境。他這麼想著。歎了口氣,放脫了手,為趙無恤解開穴道,道:“我知道你無對付我的念頭,否則早已經將你殺了。你想滅代我無法阻止,但大小姐與平兄還在魔山,如果他們有何不測,我自會找你算帳。你雖有千軍萬馬護衛,我也有法子將你殺了。”

    伍封看著任公子的屍體,心生感觸。這人一生訓練刺客無數,最擅暗殺之道,不料今日竟會被刺客所殺,只怕是天道循環之報應罷!問道:“任公子的屍首你准備如何安排?”趙無恤道:“我會按代人之俗將他火化。”

    伍封點了點頭,緩步下台,趙氏士卒迫於他的威勢,又沒有趙無恤的號令,紛紛讓開。莊戰迎上來,將“天照”重劍掛在伍封腰間。伍封歎道:“回去吧。”飛身上了黑龍,帶著莊戰等人馳下山去。那陽虎如何他根本不用去瞧,他知道自己拳頭的力道,天下間無人能勝此一拳,陽虎定是頭破而死。

    到了山腳的那排木室附近,只見木室內依然如故,炊煙裊裊,顯是沒人知道山上已經大生變故。伍封入了室中,見夢王姬等人正與田燕兒說話,楚月兒抱著趙浣正逗他說話。

    眾女見伍封的面色十分難看,不免追問。伍封看了看田燕兒,歎了口氣,將山上發生的事情說了,眾女都變了臉色。田燕兒駭然站起來,驚道:“什麼?怎會如此?”伍封苦笑道:“燕兒這夫婿可厲害得緊,這麼大的事,居然將你和大小姐盡數瞞過,連你們也毫無所覺。”

    楚月兒驚道:“這麼說來,趙大小姐可危險了!”伍封點頭道:“趙無恤已經派了高赫去了,只盼趕得急。”妙公主怒道:“想不到這趙無恤如此可惡!”伍封歎道:“其實剛才我盛怒之下,差點殺了他,但想起燕兒來,始終不忍下手。”夢王姬沉吟道:“看來趙無恤早知道夫君不會對他怎樣,不過他也的確無意對付我們,否則便不會讓燕兒母子與我們一起了。就算他不念夫妻之情,這兒子他怎會安然置於敵手?”

    伍封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田燕兒此刻一片混亂,尋思自己嫁了趙無恤兩年多,至今還不知道夫君究竟是個什麼樣人,眼中垂下淚來。

    楚月兒怕田燕兒亂想,將趙浣交給她抱著,扶她坐下來,道:“其實這事情說來也簡單,無非是趙氏一心滅趙而已。我們之所以覺得氣惱,純是因為至身其中,看不慣趙無恤這手段。其實至今為止,我們仍是局外人。”夢王姬點頭道:“月兒言之有理,趙無恤也知道我們是局外人,早料定夫君最終會置身事外。若是我們不在此地,趙無恤也會刺殺任公子,只不過計劃可能略有不同而已。”

    伍封道:“趙無恤這計謀可高明之極!任公子本就是個一等一的刺客,誰想對付他,絕不會想到用這種行刺的法子。趙無恤居然能用刺客來對付,是以連任公子至死也不願意相信。”妙公主道:“如果不是夫君當這見證,任公子未必會上當。”伍封搖頭道:“任公子生性多疑,劍術高明,智略甚高。單是我這見證還不能讓他毫無防備。這一次趙無恤來到常山,不僅只有百余人,還將燕兒母子一路帶來,這就是最高明的了。任公子見趙無恤連妻兒也帶來,自然不會防備。何況趙無恤冷靜之極,偽飾的本事又強。我們與他一路同行,未見絲毫異處,若非今日親見,只怕到現在我還不會相信。”

    夢王姬歎道:“代國這次恐怕真的完了。趙無恤滅代之謀可周詳之極。兩年多前他便將姊姊嫁給代王,以消代人敵意。這次趙老將軍新喪,人人都知道趙氏三年內不可用兵。之前趙無恤又說要立誓不害,代人當然是毫無防備。趙無恤能無聲無息派了許多趙氏士卒到這常山,自然也有重兵藏在代國邊境。眼下代王和代國要臣盡亡,代人無首,還能如何抵御?”伍封歎道:“此刻新稚穆子的大軍多半已經在代城之下,張孟談只怕也在率軍深入代境。若非他領兵在外,必會來見我。越國的范大夫曾說天下最可怕的三人之中,我居其末,趙無恤居第二,果然趙無恤遠勝於我。”夢王姬問道:“排名第一的是越王勾踐麼?”伍封道:“正是,你聰明得很。眼下吳越三年之約將盡,只怕勾踐也會揮軍北上了。”

    妙公主問道:“那我們該怎麼辦呢?是否急趕回齊國去?”伍封搖頭道:“我們可不能亂走。眼下趙代交戰,我們這數百人一動,恐怕會讓兩方誤會,到時候當了我們是敵軍,豈非平白卷入戰事?”夢王姬道:“夫君說得是,我們不如不動,就在此地靜觀其變。”妙公主對田燕兒道:“燕兒就與我們一起,就算你回到趙無恤處,一時間他未必有暇顧及,與我們一起還安全些。”田燕兒搖頭道:“算了,我還是走吧,免得趙氏士卒誤會,以為你們拿我們母子當人質,污了龍伯的一世英名。”

    伍封將鮑興叫來,道:“小興兒,你與老商帶鐵勇將燕兒母子送出去,我猜這附近必有趙無恤的士卒守候,只是不敢攻進來。”鮑興與田燕兒出去,伍封吩咐士卒列營,自己與各位夫人也換上甲胄,以備不測。

    伍封尋思了一陣,將莊戰叫來,道:“我們自今日始改兵車為騎兵,可以快捷靈巧些。只是那面大旗向來插在你的車上,你若騎馬,再舉大旗便不好與人交手,委屈了你的身手。”莊戰問道:“龍伯是否想找個掌旗呢?這大旗雖重,不過營中很多人都能舞動。”伍封搖頭道:“你們做將的要領兵,自不能掌旗,鐵勇和遁者都有其用,也不用他們。一人掌旗累些,我想在其余的人中找兩人來,輪流掌旗。”莊戰道:“小人去考較看看,那三百勇士估計都能成。”伍封道:“最好不用倭人勇士,他們臨陣可都是好手,專司掌旗便有些委屈。”

    莊戰出外不久,過了好一會兒,便聽帳外人聲嘈雜,伍封帶眾女出帳看,只見一個十六七歲的童子正騎馬舞著大旗,細看正是那公斂宏。伍封贊道:“想不到這小子力氣不小。”卻聽一人道:“小宏,看我來舞旗。”眾人看時,見那人粗粗笨笨,正是那牛兒。牛兒上前接過大旗,飛快舞動,雖然沒甚章法,卻是十分輕松,遠勝過公斂宏。舞了一會兒,又騎馬再舞。

    伍封將莊戰、牛兒和公斂宏叫上來,道:“無須再考較了,便讓牛兒和公斂宏掌旗,稻種和大甕換別人去照看。公斂宏還未成人,日後再長幾歲,力氣只怕比牛兒略大一點。他們二人騎術還差,全靠腿上有力,日後要多練練。小戰,你覓兩套革甲、兵器給他們,也威武些。”妙公主道:“牛兒這名字可不像樣兒,既然他是掌旗,應該賜他個姓氏。”伍封點頭道:“這話頗有道理,王姬學問最好,看看賜他的什麼姓氏最好?”夢王姬道:“按理說,叫他伍牛兒或齊牛兒都可,不過我有個主意,未知成不成?渠公老爺子沒有子嗣,便讓牛兒以渠為姓如何?”伍封贊道:“正好,我怎沒想到這事兒呢?下次見了老爺子,索性讓老爺子收他為族人算了。牛兒,自今日始你便是渠牛兒,可記住了。”渠牛兒大喜,伏地叩謝。須知庶人、隸臣隸妾是無姓氏的,得主人賜予姓氏,可列於士族,那是極為榮耀之事。

    這時,鮑興與商壺回來,鮑興道:“龍伯所見甚明,趙無恤果然帶著一隊人在附近,未敢進來。他見我們將四小姐母子送出去,還有些不相信,眼下他在外面求見。”妙公主怒道:“他還敢來見我們?”伍封道:“請他進來。”

    趙無恤進來,向眾人施禮,田燕兒母子跟在他身後,並沒有帶一個侍衛。眾人見趙無恤臉上平和,仿佛什麼事都未發生過,不禁暗暗佩服這人的沉靜。

    伍封問道:“你來做什麼?”趙無恤道:“龍伯,在下總是有些耽心,就怕高赫白去了魔山,毫無能為。以家姊的性子,高赫只怕勸不住她。”

    伍封見他記掛趙飛羽,心中的恨意減了許多,點頭道:“你想怎麼辦呢?”趙無恤道:“家姊向來敬重龍伯,若是龍伯陪在下去魔山勸勸,家姊多半會聽。在下就怕家姊一時想不開。”

    伍封沉吟片刻,點頭道:“這話也有道理。”趙無恤道:“既然如此,在下派人開路,我們一齊往魔山走走,可好?”妙公主小聲對伍封道:“只怕這人另有詭計。”伍封還未說話,趙無恤道:“龍伯勿須耽心,在下一家三人與龍伯同行,若有變故,我們也逃不過龍伯的神劍。”伍封點頭道:“也好,我們就去魔山。”號令眾人起程。

    鮑興牽來黑龍,伍封上馬提戟,守在趙無恤一家三口的馬車旁。趙氏士卒數百人在前面開道,伍封一眾人與他們保持百余步之遙,趙無恤並無侍從在旁邊,只是三人一車被伍封的人簇擁著,往北而去。沿途時時見到驚逃的代人,偶又經過空曠地,見伏屍無數,想是經過激烈的戰事。沿途不時有人來向趙無恤稟告,眾人聽出了個大概來,原來趙無恤派了張孟談和新稚穆子二人為將,各領二萬人分兩路攻代,就在這一日之間,已經奪下了六七座城,有半個代國落入趙氏之手。

    一路經過數城,城上果然都插著趙氏的旗幟,將近半夜時,趕到的代城之下,只見城頭上也插上了趙氏的大旗。伍封心忖這代國連都城也丟了,眼見覆亡在即,心中十分感觸,心忖:“如偷襲滅國之法雖然有些卑鄙無恥,卻極有效用。趙氏若是堂堂正正相攻,以代人之悍勇,不經過血戰攻城,怎會如此快捷便攻下代都?”

    趙無恤讓開路的趙氏士卒入城,自己一家三人跟伍封上山。伍封見有趙無恤在一起,不怕有人敢對付自己的人,遂讓夢王姬等人帶著勇士在山腳等候,自己叫上楚月兒和鮑興,數人一路上山。

    這魔山頗多怪石,山形似乎十分猙獰。不過此刻是半夜,月光下看不十分真切,再加上眾人心中有事,無暇四看,只是沿著山道蜿蜒而上。好在這山道甚闊,戰馬兵車都能上去。

    快到半山時,只見上面火光如熾,亮成一片,有十余名趙氏士卒正守在山口,見伍封和趙無恤一行人上來,盡皆跪倒,不敢仰視。趙無恤問道:“大小姐呢?”眾士卒不敢答話。伍封心中一緊,暗覺不妙。

    到了半山的空曠處,只見石壁邊上建著一處大室,兩邊排著許多木室。大室前面有一片空曠的石場,四周點著火把,有數十名趙氏士卒跪在空地之旁。

    高赫迎了上來,小聲道:“將軍、龍伯。”趙無恤喝問道:“大小姐怎樣了?”高赫頓了頓,小心看了二人一眼,囁嚅道:“這個……大小姐她……”,他還未說完,伍封和楚月兒眼尖,已經瞥見場中白帛之下,放著一具屍體。

    伍封心中一沉,與楚月兒急跑上前,近前看時,果然是趙飛羽的屍首。只見她面色蒼白,靜靜地躺著,依然顯得那麼孤傲高貴。楚月兒想起趙飛羽授藝之德,不禁大哭起來。趙無恤與田燕兒母子也已經過來,均是放聲大哭,四周人都哭起來。那趙浣怎知道發生了何事?不過被眾人的哭聲嚇住,更是哭得格外聲大。

    趙無恤伏地痛哭,以頭頓地。伍封心中酸痛,反倒冷靜下來,將高赫叫來問。高赫哭著說了事情的經過。原來,高赫等人飛馳趕來,也只是一個時辰前的事。他將任公子被刺、趙氏士卒大舉伐代的事稟告了趙飛羽,趙飛羽驚駭之下,不敢相信。高赫趁她心旌激蕩之時,將趙飛羽身邊的佩劍拿走。

    趙飛羽痛哭一陣,伸手拿劍卻拿了個空。高赫道:“大小姐請節哀,眼下將軍和龍伯都在常山,請大小姐過去一見,商議要事。”趙飛羽道:“我先祭拜了大王再走。”她走出大室,在室前空場中往南而跪,從頭上拔出鐵笄,以笄劃地,小聲哭泣,長發散落,在風中飄動。高赫不知道胡俗,不敢上前打攪。過了良久,忽見趙飛羽倒了下去,高赫驚得魂飛魄散,上前看時,見趙飛羽手中的鐵笄不知道何時刺入嗓間,已經自殺而亡。原來先前她已笄劃地,其實是想將笄頭磨得尖利。

    伍封看趙飛羽時,只見她手上緊緊握著一根鐵笄,認出是自己送給她的那根隕鐵所制的長笄。心中一痛,不禁垂淚。高赫小聲道:“這鐵笄大小姐握得甚緊,小人可拿不下來。”

    趙無恤猛地跳起來,拔出佩劍,向高赫頭上斬去。高赫不敢躲閃,眼見銅劍在頭上三寸多時,趙無恤卻停下了手,緩緩收劍插入鞘中,歎道:“算了,這事不怪你,都怪我。”又伏地大哭。

    楚月兒哭了一陣,忽想起一事來,問道:“平爺在哪裡?”高赫搖頭歎息,道:“大小姐死後,平爺痛哭了許久,竟然……竟然拔劍自殺了。大小姐還有個貼身的丫頭小非,也一同自殺。這真是讓人意想不到!”楚月兒驚道:“什麼?”伍封忽想起那日在商溪洗浴時平啟說過的話,垂淚道:“依代之俗,人死後會上聖山,唯有自殺的女子不成,全因女子難辨方向,心智喪失,必會魂魄飄蕩無依。須有熟識的男子死於身旁,將女子魂魄引上聖山。平兄是怕大小姐飄落無依,是以甘願自殺,以為向導,護送大小姐的魂魄上聖山去。”他知道平啟的心思,以前平啟對遲遲十分喜歡,遲遲死後,這番心思又漸漸移至趙飛羽身上來,暗自愛戀。這人外表粗豪,想不到一動了感情,竟會甘願以死相殉。又想起那丫頭小非,曾在趙府見過,還與她閒聊過各國長廊的事情,想不到這小丫頭也會忠心殉主。

    伍封想起昔日與平啟的交情,想起他策馬放歌,想起與他縱橫殺敵。正悲傷時,忽一眼瞥見趙無恤,心忖若非此人,趙飛羽、平啟、任公子決計不會一日之內盡故,怒氣陡生,大步向趙無恤逼過去,森森的殺氣連周圍人都感到心寒,趙無恤眼中流出恐懼之色。

    田燕兒一直留心著伍封,此刻忙搶過來,擋在伍封與趙無恤之間。伍封收按著劍柄,止住腳步,一時間心意難決。田燕兒嚶聲道:“叔叔!”伍封渾身劇震,想起在齊國田燕兒在府中養傷、自己去探望時的戲言,當時自己曾說,如果田燕兒哪天喚自己為叔,就算天大的事也會答應她。田燕兒道:“叔叔,你放過夫君吧。”伍封長歎了一聲,放開了劍柄。

    田燕兒眼中淚光瀅瀅,仿佛有重大的事要決斷,沉吟良久,將趙浣交給趙無恤抱著,道:“叔叔,燕兒有話要對你說,你隨我來。”二人走到山邊遠離眾人處,楚月兒怔了怔,並沒有跟上來,其余眾人都不敢過來。

    田燕兒道:“龍伯,這些事都是夫君不好,不過夫君並無對付你的心思,看在浣兒的份上,你饒過他吧。”伍封歎道:“看在你的面上,今天我便饒過他。”田燕兒搖頭道:“不是的,我想你日後不再找他為難。”伍封道:“這……,他是你的夫婿,我自然不願意傷他。但我這性子你是知道的,萬一那天我再見到他,說不好怒氣上來,按捺不住。”

    田燕兒道:“你千萬傷他不得!”伍封皺眉道:“為什麼?雖然他是趙氏之長,我倒不會怕他。”田燕兒許久沒有說話,此處頗黑,伍封看不清田燕兒的面色,只覺得她氣息漸重,似是心潮起伏所至,問道:“燕兒……”,田燕兒忽然小聲道:“浣兒和白兒其實是你的兒子!”

    伍封大吃一驚,道:“什麼?那……”,心忖田燕兒定是弄錯了,自己與她清清白白,怎會平白無故生出兒子來?強笑道:“燕兒,你是否弄錯了?我和你怎會……?”

    田燕兒道:“龍伯,你可記得大小姐出嫁的那天,你大醉回府的事?”伍封當然記得那日,點頭道:“記得。”田燕兒道:“那日你回來便睡了。半夜起來用飯,我們都陪你,還是我去拿了酒來。”伍封道:“是啊。”田燕兒道:“我在那酒水中放了一點‘碎夢’,那是一種,能讓人迷迷糊糊生出幻像,卻不傷身體。是我按月兒的方子偷偷配成的。”伍封想起在絳都時,有一日晚間回後院正聽見田燕兒向楚月兒問這個甚麼“碎夢”,自己還想偷偷嚇唬二人,被楚月兒聽出了腳步聲。

    伍封想起那日的事,道:“怪不得第二天我們都起床甚晚,差點誤了去送大小姐。”心道:“月兒平日最為驚覺,我每日起床之前她必會醒來,雨兒四人起床更早,那日卻比我和月兒還晚。”田燕兒嚶聲道:“那晚與你在一起的是我……,我將月兒由床上抱到坐床,天快亮時才將她抱上床,自己悄悄回去。可整晚你都當我是月兒!”說到此處,語中透著淡淡的幽怨。

    伍封心旌激蕩,頭腦中倏來倏去不知道是些甚麼念頭,覺得有些昏亂,道:“原來是這樣,燕兒,你這是何苦?”田燕兒歎了口氣,道:“不料就是那一晚,我居然有了你的孩兒,這雖然是意想不到,卻讓我暗自歡喜。”伍封道:“你怎知道是我的……”,忽然醒悟過來,趙無恤與田燕兒成親的當天便趕往代國,說是送趙飛羽和任公子,此刻想來,自然是趁機親自刺探代國的路徑軍情,以定滅代大計。他過了月余才由代國回來,那時候田燕兒已經有孕在身了,否則日子便對不上來。

    伍封此刻心中又是愛惜、又是歡喜、又有些失落,心情十分復雜,問道:“以趙無恤看來,你未滿九個月便生子,趙家的人不會懷疑麼?”田燕兒道:“連你都不知道,趙家的人怎會知道?誰信不過你的為人?接生婆說是早產,趙家的人自然都說是早產。還說浣兒天處英偉,雖然不足月,仍然壯健,府中上下好生歡喜。”

    伍封心中漸漸冷靜,問道:“旁人不知道還罷了,趙無恤難道不會疑心麼?”田燕兒道:“他自然有些疑心,不過他也信得過你,是以不敢斷定。何況他這人城府在胸,不確定的事也不好意思問我。”伍封歎了口氣,道:“怪不得他對你客客氣氣的,缺乏夫婦間的那份知心。”

    田燕兒道:“上月在絳都,我們到你府上去,你悄悄溜來與我和大小姐說話,正說要我體諒他時,被夫君聽到了。從那日開始,他便真正對我好了,想是因你的話而打消了疑慮,深信浣兒是他的兒子。”伍封苦笑道:“原來如此。”

    田燕兒道:“眼下浣兒在晉、白兒在齊,日後必能接掌趙、田二家,是以這兩家都是龍伯的子業,龍伯看在二子份上,自然不能與趙、田二家為敵。”伍封忽然明白田燕兒的心思,原來她不僅因為愛護其子而千方百計將田白送到齊國,還是想借此讓伍封真真正正與田、趙兩家同聲共氣。想深一層,她也是因為愛極自己之故,才會早早地將田白安排到田家去,使她和自己所生的兒子有個好的歸宿。

    伍封這麼想著,心潮迭蕩。田燕兒道:“此刻若殺了夫君,與趙氏結仇事小,浣兒之事大。眼下浣兒年幼,趙氏之權必會落入夫君的兄弟之手,他們不免顧忌浣兒,早晚必生加害之心。這樣豈非害了浣兒?”伍封既知趙浣是自己的兒子,不免關心,問道:“趙無恤還年輕,日後自然還有子嗣,浣兒雖為嫡長子,但趙老將軍能廢長立幼,你怎知道趙無恤就不會?”田燕兒幽幽道:“我自有辦法。”伍封點頭道:“既然如此,我便放過趙無恤。”

    二人走了回來,眾人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見二人神情有異,惑然不解,又無人敢問。

    田燕兒將趙浣抱過來,對趙無恤道:“夫君,先前我與龍伯解說,告訴他你並無加害之念,是以龍伯答應不再與你為難。”趙無恤心下感動,他一向疑心田燕兒心中暗暗喜歡著伍封,此刻聽來,見她十分維護自己,顯是自己以前誤會了她。田燕兒又道:“不過今日之事,龍伯一下子也難以排解,今日燕兒想請龍伯與夫君當眾立誓,終身不相侵害。雖然此刻龍伯未必情願,但時間久了,龍伯也會理解夫君的難處,早晚能再續兄弟之情。”

    趙無恤心道:“燕兒定是見龍伯手段了得,怕他日後來害我,是以如此。龍伯是個守信之人,若是當眾立誓,日後便不會來殺我。”點頭道:“如此最好,眼下大家心情不好,稍不小心便易沖動出事,此刻立盟,等過些時日龍伯冷靜下來,我再向龍伯陪罪。”伍封沉吟片刻,既為趙浣考慮,又不願意真的與趙氏為仇,心道:“結盟對兩家無傷,只是見了趙無恤今日之所為,這朋友是永遠交不上了。”也點頭答應。

    二人便當著眾人立誓,互不相害,誓畢將手握在一起。田燕兒抱著趙浣,臉上似喜似憂,將趙浣戀戀不捨地交給楚月兒暫時抱著,自己伸出手來,在伍封和趙無恤互握的手上撫著,臉上露出溫柔的笑意,柔聲道:“龍伯,日後浣兒的事還望多多費心。”伍封心知其意,不住點頭。田燕兒又對趙無恤道:“夫君,看在燕兒面上,你不可讓浣兒受了委屈。”趙無恤不解其言下之意,愕然道:“這是自然。”

    田燕兒看了看伍封,臉上露出笑意,緩緩倒了下去。楚月兒驚呼道:“燕兒!”直撲上前。伍封與趙無恤都大吃一驚,脫手松開,都伸手去扶,駭然見田燕兒胸口插著一口短匕,深至沒柄。原來她知道楚月兒眼尖,先前故意將趙浣交給她時,悄悄拔出短匕握在手中,趁伍封與趙無恤握手設誓時,插入胸口。而這短匕,卻是她隨伍封在萊夷破盜,由夫余貝的藏兵中搜出後伍封所給的。伍封看著這短匕,又想起趙飛羽自殺用的鐵笄,心中劇痛之下,又生出百般無奈的感覺。

    趙無恤大哭道:“燕兒!”田燕兒微微笑著,眼光卻瞧著楚月兒懷中的趙浣。趙無恤以為田燕兒怕伍封日後毀誓,才會以死向伍封相托,以保證自己父子安全,哭道:“燕兒放心,今日我便立浣兒為嗣!”當下對高赫等人道:“你們聽著,自今日始,浣兒便是我趙氏的嗣子。我死之後,趙氏上下當奉浣兒為長。”高赫等趙氏士屬將這一切看在眼中,都與趙無恤一般的想法,以為主母是為了趙無恤的安危而以死相托,心中敬服,齊聲答應。

    伍封忽地明白田燕兒為何會說有法子讓趙無恤立趙浣為嗣。其實她早就知道自己因她之故不會去殺趙無恤,而趙無恤也不會不惜得罪齊國來殺他。她故意讓二人立誓,趙無恤感念其維護之心,必定會立趙浣為嗣。其實她自殺並非為了趙無恤,而是因為她自己身為趙浣和田白的母親,讓兒子認他人為父,而感到對不住伍封;她身為趙無恤的妻子,卻為自己生了兩個兒子,因此又感到對不住夫君。本來,她如果不將事情說出來,便不必讓自己陷入兩難之地,可她終於告訴了自己。楚月兒見他臉色變幻,暗暗耽心,抱著趙浣走了過來,將趙浣交給趙無恤。

    伍封心中一個又一個念頭閃過,此時也分不清是歡喜、是傷痛、還是沮喪,這一日之間,一連四個故人去世,其中有自己曾深深愛戀的趙飛羽,也有一直暗戀著自己的田燕兒,有由敵人變成朋友的任公子,有忠義樸實的家臣。悲傷之余,他又忽然發現自己多了兩個兒子,又不知道是否該為此歡喜。此刻心情之復雜,讓他覺得一切都是混亂不堪。忽覺郁結難解,無以發洩,禁不住仰天長嘯,聲若龍吟,眾人仿佛從他的嘯聲中聽出無窮無盡的悲戚、憤怒、無奈,不少人聞之淚下,周圍的樹木被嘯聲震得簌簌而顫,綠葉飄落。

    這時,楚月兒的小手伸了過來,緊緊握在伍封手上。伍封心意漸平,看著天上的清冷的月色,沉靜地道:“月兒,我們下山去吧。”二人飛身上馬,伍封回頭看了看趙無恤抱著的趙浣,長歎一聲,黑龍青龍展開四蹄,飛馳下山。

    途中伍封小聲將趙浣和田白是他兒子的事情告訴給楚月兒,楚月兒驚訝不已,垂淚道:“原來如此,四小姐真是可憐。”二人回到山下,夢王姬和妙公主等人見他神情抑郁,追問之下,才知道趙飛羽、田燕兒、平啟都死了,無不垂淚。

    伍封讓小鹿覓一個空曠地,就在山下扎營,自己痛飲了一番,連甲胄也未卸,倒頭大睡。眾人知道他心情不好,誰也不敢打攪他。

    次日一早,趙無恤前來求見,伍封讓小鹿帶他進營,只見趙無恤抱著趙浣,神情落寞,兩鬢見白,一夜之間似乎老了許多。趙無恤道:“龍伯,在下已將家姊和平爺火化,骨骸埋於魔山之上,那根鐵笄家姊甚為鍾愛,始終不敢放手,也一起葬了,就象燕兒手中的短匕一樣。燕兒也准備葬於魔山,日後在下死後,也歸葬此山。”

    伍封道:“燕兒府上養了些小鷹,如今已成大鷹了吧?”趙無恤道:“是啊,燕兒對這些鷹十分喜歡,在下想回去之後,派人將大鷹攜來,就在這魔山之上放了。鷹若有知,或會時時來此探望燕兒。”伍封點了點頭,讓春雨將晉定公賜給他的“龍伯”金牌覓出來,掛在趙浣的頸上,道:“這牌兒便交給浣兒,日後有人敢對浣兒不利,便是存心與在下過不去。”他有了天子所賜的“龍伯”金鼎,這金牌便用不上了。

    趙無恤大喜,心忖趙浣有了伍封這靠山,就算是智瑤也不敢輕易得罪他。楚月兒上來將趙浣接過去,抱著玩,甚是親熱,其他人以為用趙浣是田燕兒之子的緣故,是以伍封和楚月兒對這小孩兒十分喜歡,殊不知這孩子竟是伍封的兒子。

    伍封與趙無恤二人說了一會兒話,趙無恤見伍封有一句沒一句地胡亂應對,心知發生了這麼多時,一時之間想回復以往的交情極難,道:“眼下戰事激烈,散兵游勇四竄,龍伯家眷不少,還是請到城中暫居。”伍封問道:“代事何日能定?”趙無恤道:“滅代只在旬日之內,但要盡數平息代境非三月不可。不過在下不敢耽誤龍伯的行程太久,龍伯若能在城中居上一月便可以走了,屆時在下派士卒送龍伯回齊國去。如果眼下要走,在下也會派士卒相送,只是途中難保不會出事。”

    伍封沉吟片刻,道:“那就一月之後再走,不過這城中在下不宜去。閣下剛剛攻下此城,城中未必平息,在下想移往魔山之上,便不會阻礙閣下的滅代大事。”趙無恤點頭道:“這也好,代人不敢上這魔山,在山上反而更加安全。”

    這時,趙浣被妙公主逗得哈哈大笑,這小孩兒之笑聲甚是有趣,伍封與趙無恤不禁都看了過去,臉上露出笑意來。

    上午伍封一眾便移上魔山,趙無恤親送上山,田燕兒的棺槨仍放在山上。趙無恤怕伍封生疑,只留了十個侍女守護棺槨,其余趙氏士卒盡數撤下山去。趙無恤抱下趙浣下山時,道:“龍伯,在下事忙,未必有暇來說話,請勿見怪。”伍封點頭道:“你去吧。”

    山上屋捨齊備,又有溪水,只有一條山道上山,伍封讓士卒安置,讓莊戰、小鹿、鮑興、商壺帶人輪流守住山道。趙無恤派人送來大量衣物食物,每日都有饋送。

    十多日後,任公子的骨骸也被送上魔山,葬於趙飛羽的大穴之中,二槨並排葬入,平啟和小非的墓穴分別離二人墓穴三十余步,似乎仍然為二人守護。田燕兒的棺槨也放在不遠處的屋室之中。伍封每日在山上守著這幾位故人,心境漸漸平復。

    這些日子伍封並不怎麼管事,眾女卻沒有閒著。這魔山甚是怪異,每到夜間便陰風陣陣,雖然已經到了盛夏,山上卻十分冷清。楚月兒見這魔山是劍中聖人支離益昔日所居處,怕支離益藏身在山上某處,每日帶人在山上搜尋,始終未見有何異處。這日說起在山上見到一個深洞,壁上刻著“蛇窟”二字,只不過洞內並無蛇。伍封聽在耳中,也不甚在意,順嘴道:“支離益以蛇練功,說不定便在這洞中。”

    他們日常的起居飲食皆由妙公主安排,夢王姬每日派人下山打探消息。不斷有消息傳到山上來,是以眾人都知道趙氏伐代的詳情。原來,趙無恤的兩路大軍齊進,日奪三城以上,只八九天便占了代國全境。其後,趙無恤將大部分士卒調回邑地以防智瑤,只留了萬余人掃蕩各處殘存的代軍。代人既無首領,又無名將,是以抵抗並不激烈。趙無恤在各城邑另派城守,命趙周鎮守代地。不到一月,代事悉定。趙無恤不依喪期守制的古禮,偷襲滅代,計謀兵略十分巧妙,以至在極短的時間便滅了代國,令天下震動,從此列國之間信義漸少,盡展權詐之能事。

    這日,伍封正與眾妻妾說話,夢王姬歎道:“代本古國,有周之前便存,想不到旬日而滅。”伍封點頭道:“如今天下爭強,列國傾軋,日後小國之滅只怕是常事。”妙公主道:“那屠龍子是代國前王,眼見代滅,怎麼毫無動靜?”伍封道:“他是天下第一的劍術高手,劍術爭雄自然是無人能敵,但遇到這種事,他也是有心無力。”楚月兒道:“我們在魔山日久,也不見支離益的動靜,甚是奇怪。”

    正說話時,鮑興來報:“趙無恤求見。”伍封迎了出去,趙無恤道:“讓龍伯屈居此山許久,在下甚覺慚愧。眼下代事已畢,龍伯可以回齊國了。在下擬派高赫領三千士卒送龍伯回國。”伍封道:“何用這麼多人?”忽想:“這人派三千人送我,莫非是想趁機偷襲齊國?”轉念又想:“齊國之勢力勝過代國十倍,就算他偷襲,也不能輕易得手。為安全計,還是不用趙氏士卒為妙。”遂道:“在下有數百勇士,倒不怕有人敢為難。我們還是自行回國算了,不勞閣下費心。”趙無恤道:“這事理當……”,忽然明白伍封對他的猜忌,改口道:“既然如此,在下便不勉強了。龍伯一路小心,日後有用得是在下的地方,盡管吩咐。”讓人拿了二十車禮物上來,伍封推辭道:“在下資用足夠,何用諸多禮物?沒的讓人以為我曾與你同滅代國,才能分此財貨。”趙無恤歎了口氣,道:“龍伯始終不肯見諒。”揮了揮手,兩個侍衛拿了兩面大干上來。趙無恤道:“在代王宮中覓到了這兩面金鐵大干,堅硬之極,又只有一個圓盾般重,相當難得,在下尋思此物用起來不大方便,但宮中秘藏必有其道理,便送給龍伯做禮物,看看有何異用。”

    伍封見這兩面干各有一丈高,五尺寬,黃燦燦的如兩扇門,上面的花紋十分精細,心忖的確大了些,若放於戰船上,這種大干便極方便。道:“此物可能用於戰船上好些。”讓鮑興接了過來。趙無恤怔了怔,笑道:“龍伯說得是,或真是用於戰船上的東西。”侍衛牽了匹黃馬上來,正是伍封送趙飛羽的那匹黃龍。趙無恤道:“聽說這黃龍是龍伯送給家姊的坐騎,眼下家姊已經不在了,這黃龍不大肯進食,只好還給龍伯。”伍封看著黃龍,想起葉柔和趙飛羽都曾騎過此馬,眼下戰馬仍在,佳人已逝,忽然悲從心來,黯然落淚,讓鮑興將馬牽走。

    趙無恤身後又有十幾個侍女提著大籠上來,籠中裝著的全是大鷹,想必是田燕兒平日所養的那十幾頭。侍女到了空曠處,打開大籠將鷹放出來,這十余頭大鷹在空中低低的盤旋,不住鳴叫,其聲甚悲,良久方才飛走。趙無恤看著那些鷹,忽地流淚,長歎一聲,帶著人下山去了。

    趙無恤走後,伍封等人打點行裝,穿好甲胄,午飯後動身下山,往東而去。伍封見莊戰在前出發,渠牛兒騎了匹馬跟著,腰上橫著一條長柄銅鉞,手中舉著周元王賜給伍封的“龍伯”大旗,公斂宏騎馬執鉞守在渠牛兒身旁。他們這鉞並非軍中常用的武器,而是宮中侍衛手中執著為禮儀用的長鉞。

    伍封愕然道:“渠牛兒和公斂宏騎術大有長進,他們會使鉞麼?”楚月兒道:“這些日子在魔山上人人都練騎射,渠牛兒和公斂宏既是掌旗,可不能輕易被人奪了旗,有盛夫君的臉面。小戰便教了他們一些劍術,小興兒還教他們二人幾招斧法,只不過沒有斧子,便在魔山宮室中找了兩條長桿銅鉞,他們在馬上還能揮弄幾下長鉞。”伍封讓這二人掌旗本是臨時之舉,因手下人少,又不願意讓善戰的勇士棄長就短去掌旗,才會隨便找出了兩人來,想不到這兩人能珍惜機會,居然還學了一點本事。

    伍封二月從成周出發,到常山時已是四月夏天,又在魔山上停了一個月,眼下已經到了盛夏天氣。若非途中有事,此刻差不多要回到齊國了。

    人馬行不到十裡,數十騎人馬由南面飛趕而來。小鹿急命士卒策馬排開,以防有敵行凶。楚月兒看了一陣,道:“是二哥。”策馬迎上去,將他們引到到近前,果然是柳下跖帶著數十騎中山鐵騎。

    伍封大喜,上前道:“二哥怎麼會來?”柳下跖道:“兄弟,家師前天忽然到了我府上,昨日一早便不辭而別。雖然他未說要去哪裡,但聽他的語氣,必定是沖著兄弟而來!”

    伍封吃了一驚,道:“屠龍子果然來了!”妙公主道:“我們有四百多人,怎會怕了他一個家伙?”柳下跖道:“我知道兄弟現在劍技大進,不過比起家師來,只怕仍有不足。就算只有他一人也不可小覷,家師劫殺不成,大可以偷營行刺,就算有千軍萬馬,也擋不住家師一人一劍。”他語氣說得委婉,伍封心中卻明白得很,自己與支離益比起來肯定是相差極遠,支離益若想來行刺,當真是無人能夠抵御。

    伍封道:“令師既要殺我,前些時為何不來?”柳下跖道:“家師為了對付兄弟,新煉了一柄魔劍,叫作蛇劍。家師從不自誇,我雖然未見到這柄蛇劍,但聽家師言下之意,對此劍極為得意,還勝過屠龍劍,那自然是件極可怕的兵器。”伍封暗暗心驚,道:“令尊的屠龍劍在其三寶之中名列第一,這蛇劍更勝過屠龍劍,想是更為駭人。”柳下跖點頭道:“此劍費了家師年余時間,家師為了此劍又閉關苦練,重練了套新的屠龍劍術。單看家師眼中的神氣,便知道他老人家的武技更有精進。”

    伍封道:“令師想是為了制劍練技而隱居,怪不得代國被滅了也不見他出現。”柳下跖歎了口氣,道:“家師本事再高,終是一人,怎能挽回滅國之命運?”伍封點頭道:“這也說得是。”柳下跖道:“家師曾想去刺殺了趙無恤,但轉念又想,殺一人趙氏仍存,而且如此一來,趙氏不僅會繼續興滅代之師,更會虐殺代人為趙無恤報仇。為代人考慮,家師只好隱忍在心。”

    伍封苦笑道:“趙氏滅代令師只好坐觀,可對我卻不肯放過。”柳下跖道:“家師必定守在兄弟往齊國的途中。是以我急忙趕來報訊,兄弟務要改道,決不可往東南入齊。本來我想親送你往齊國去,但趙氏滅代,天下震動,萬一他憑得勝之軍伐中山,後果堪慮,是以不敢遠離中山。何況你們雙方一是師父、一是兄弟,我夾在中間也不好自處,今日我跑來報訊,家師知道後必定會大加責怪。兄弟,二十年後,你或可與家師一戰,此刻卻難以勝之,便聽我的話,改道避讓為上。”伍封道:“二哥說得是,我可從沒當過自己是天下第一。我聽你的話,這就改道。”柳下跖點頭道:“你能不逞匹夫之勇,可見你比數年前冷靜成熟得多,我便放心了許多。你一路小心,我先走了。”

    他將戰馬圈上來,在馬上向楚月兒等女拱手道:“各位弟妹,一路上多加小心,柳下跖告辭了!”撥轉馬頭,率著鐵騎向南而去,片刻便消失在天際。

    眾人見他倏來倏去,行事干脆,果然是縱橫天下的風范,暗暗佩服。

    伍封沉吟片刻,到了夢王姬的馬邊,問道:“王姬,如果你是支離益,會在何處等候我們?”夢王姬想了想,道:“我肯定會守住東路,但我又會耽心你折而往南,借中山人之力,是以南面也會派人守候。”伍封道:“如果他帶著士卒,定會如此。若只是單身一人,我便疑心他是明知道二哥與我交好,故意透點口氣,讓二哥來通知我改道。是以他必會往南面守候,東面反而安全些。”

    妙公主道:“那我們仍往東行,便不會上他的當。”伍封沉吟道:“我未見過支離益,不知道他的計謀手段,這只是猜猜,萬一他真的在東面又如何是好?如果一路上只有我和月兒,便不會怕他。可你們與我在一起,我便有些難辦。要不我和月兒單獨將他引來……”,旋又搖頭,道:“萬一他擒了你們一人為質來要脅,便大大糟糕。”

    夢王姬道:“何用這麼猶豫,不如折而北上入燕,我們與燕國世子克有交情,大不了借數千燕軍護衛回齊,實在不行了,還可以由燕國乘船,直接由海上回萊夷諸島上。”伍封笑道:“是極,往北這路程便遠了數倍,須得兜個大圈子,支離益萬萬料不到我會如此。只要我們輕車簡行,他可不大容易追上來,要追上時只怕已經是燕國的地頭了。”妙公主道:“我們豈非太過示弱了些?”伍封笑道:“何必與他相爭?這人是劍中聖人,我也無意與他一較高下,權當是怕了他也未嘗不可。”夢王姬贊道:“夫君年紀輕輕,卻能如此忍讓,的確難得。”

    伍封命大家改道,往北疾馳。一路上經過好些城池,趙氏新任城守帶了士卒出來迎接,伍封都是過城而不入。數日之後轉而向東,往燕國而去。此時途中漸見荒涼,農田固然未見,連樹木也少,只見漫山遍野的都是開始發黃的淺草以及隨風滾滾的黃沙。

    這日晚間覓了個有水的地方按五行陣法扎營,暫歇用飯,夢王姬自看帛書,妙公主等人見她十分恬靜,將她硬扯起來,由木盒中覓些海貝來把玩。此時錢幣雖然盛行,但海貝仍是通用的幣類,夢王姬雖然常見,但這些海貝是伍封和楚月兒在海底玩時撿來的,格外的美麗,令夢王姬大生興趣。

    楚月兒忽地起身,出帳四下觀望,神色十分凝重。伍封跟了出來,他從未見過她如此,問道:“月兒,怎麼……?”楚月兒緩緩道:“月兒忽然覺得有些心悸,只怕是……”,話未說完,莊戰神情緊張地飛跑來道:“龍伯,夫人,營前死了七八個勇士!”

    眾人吃了一驚,伍封等人連忙隨他去看,只見營寨前面道上有七八個倭人勇士倒臥,伍封細看了一陣,見他們盡數死了,身子縮小了幾乎一半,頸上只有兩個小小發齒印。伍封蹲下身檢視了片刻,站起來面色沉重,道:“支離益來了!”

    眾女見這些人死狀可怖,無不心驚,妙公主驚道:“他們……怎麼會是這個樣子?”伍封道:“代地素有吸血惡魔的傳說,其實這惡魔便是支離益。這幾位勇士身上只有一處齒印傷口,是被支離益將全身的精血氣力吸了去。”他看了看周圍的勇士,見他們臉上盡露悲傷和憤怒之色。這些勇士自從跟隨伍封以來,轉戰各地,從未有敗,今日卻無聲無息死了七八人,不免憤怒之極,恨不得覓出這支離益、將他斬成肉醬。

    伍封飛身上馬,提著鐵戟道:“你們小心,我四下去瞧瞧!”楚月兒忙道:“月兒陪你去。小戰、小興兒,你們守護王姬和公主!”她也上了青龍,執著筆管矛,與伍封並騎而行。趁著天色未黑,二人策馬在營寨四周疾馳一圈,只見四周黃沙莽莽,淺草蒼蒼,並未見到其他人影。

    伍封二人騎馬回來,楚月兒心驚道:“這屠龍子好生奇怪,殺了數人便不知所蹤,詭異之極。”伍封道:“我猜他必在附近窺探,這人身手高明,我們的勇士身手不弱,這人竟能無聲無息入營連殺數人,非同小可。”讓人將這八名勇士安葬,沉吟良久,道:“我們低估了支離益的本事,這人比我們想像中還要厲害。眼下被他追上了,我們便得好好與他周旋。”

    楚月兒道:“周圍的草地甚淺,要藏身也不容易,我們卻見不到他,莫非這人能夠隱身不成?”夢王姬忽然臉色微變,道:“是否這人已經潛入了營中?”伍封道:“不錯,這事須得小心。”將莊戰等人叫上來,道:“支離益既然已經來了,我們也不用急著趕路。小鹿兒,你叮囑勇士,輪流當值,多設營火,見了支離益不要硬拼,用連弩來對付他。好在水源便流經營內,無須外出取水。”尋思小鹿的刀法甚好,但比支離益還差得遠,又讓莊戰當小鹿的副手,二人同駐一帳。雖然莊戰的劍術比小鹿要高明些,但他不知兵法,比不得小鹿久在軍中的經驗。伍封又道:“小興兒,你與老商、小刀、小陽帶著鐵勇和遁者守護大帳。這大帳是一營之首腦,如有閃失,必會亂了營寨的五行章法。”又叮囑妙公主和春夏秋冬四女道:“王姬不會武技,你們要小心護著她。”

    安排之後,伍封與楚月兒出了大帳,小心往營中各處搜尋。他們不敢輕忽,都是一手執劍,一手拿著火把,前往每帳細看,連輜重馬棚都不放過。細細看了一遍,未見異常。

    伍封奇道:“支離益莫非不在營中?”楚月兒道:“這人定是……”,才說幾個字,便聽營門前有人驚呼吶喊,伍封與楚月兒都變了臉色,急跑過去,只見營門處又死了五人,模樣與先前死的人相似。

    莊戰道:“龍伯,先前這幾人正想在門外添火,也就是出營十余步,便被人殺了。”伍封問道:“可曾見到支離益的模樣?”小鹿與莊戰都搖了搖頭,問周圍的勇士,居然無一人見到過行凶者。原來這五人剛出營門,營內一堆篝火忽然爆響,眾人不免回頭看看,也就是一扭頭間,這五人便被殺倒地。旁邊的勇士臉上隱隱露出恐懼之色,伍封暗暗心驚,這些勇士都是身經百戰之士,平時從未有過驚懼,此刻竟然因支離益詭異之計的殺人之法而感到害怕。

    伍封不禁歎道:“怪不得支離益開創董門,這種神出鬼沒的刺殺之技,委實是駭人聽聞。”莊戰道:“既然五人在營外被殺,為何營內的火會爆響?總不至於支離益能分身為二吧?”楚月兒歎道:“這事也不難。”她撿了一小段枯枝,向營外的火堆中彈過去,便聽“嗤”的一聲,枯枝飛射入火,濺起小小的一朵火花來。眾人見她這麼一彈,枯枝如同箭矢飛射,勁力驚人,心忖這段枯枝若是撞在人身上,必定是深入骨骸之中,暗生敬意。

    伍封見周圍勇士臉上的懼意大減,暗贊楚月兒的細心。正要說話,又聽中軍大帳處發出女子驚呼之聲,伍封嚇了一跳,連忙與楚月兒往大帳前跑去。

    只見帳外不遠處又死了三人,除了一個侍女外,還有一名鐵勇和一個遁者。這鐵勇和遁者的身手遠勝過其余勇士,居然也是被一招殺了。巫金等五名遁者首領正蹲在屍首旁邊垂淚,庖丁刀顫聲道:“這支離益簡直是魔是鬼,絕不是人!”

    伍封額上見汗,凝視屍首良久,回頭見春夏秋冬四人臉上也顯出懼意來,不禁怒發如狂,大聲叱道:“支離益,你這鬼鬼祟祟的小人,給我滾出來一決高下!”他一時蹲在屍首旁看一陣,一時起身在帳前來回走著,手中長劍揮舞,踏得黃沙亂飛,口中不住喝叱。

    眾女見他大見失常,無不擔心,楚月兒上前握住伍封的手道:“夫君!”夢王姬上前小聲道:“夫君,你若亂了章法,還如何對付支離益!”伍封怒道:“我非覓他出來不可!”氣哼哼牽著楚月兒入帳去。

    夢王姬暗暗歎氣,讓巫金等人去安葬三人,與眾女追入帳去,卻見伍封鎮定如恆,正與楚月兒小聲密議。夢王姬愕然道:“夫君,你這是……”,伍封向她們霎了霎眼睛,故意大聲喝道:“我要將這家伙碎屍萬段!”用手指輕按嘴唇,示意眾女不要說話。眾女這才會意,知道伍封是故作失態,實則心中已有定計。

    此刻已是三更之時,眾女在帳中胡亂倒臥,伍封氣哼哼出了帳,按劍坐在大帳外的營火旁,他不時地揮動手中的長劍,旁人看在眼中,都覺得他心煩意亂,怒氣難扼。

    眼下快到天亮時,忽聽一人大聲道:“在這……”,一個“裡”字還未說出來,二人由黃沙中冒出,其中一人摔落地上已經死了,軟綿綿地縮成一團,正是伍封營中一名善土遁者。

    另一人正站在離營火三丈外的黑影處,這人身材極高,幾乎與伍封相似,身穿黑色大袍,一頭長發披落腦後,在風中不住的漾動,這人往那裡一站,便如一口劍、一條長矛,冷森森的殺氣似乎使這大帳四周變得十分寒冷。一見此人,伍封心中不自禁地生出一縷懼意,覺得眼前這人有一種雄霸天下、所見披靡的氣勢。天下間除了屠龍子支離益外,絕對再沒有人有如此駭人的殺氣!

    伍封叱道:“支離益,你果然是藏在土裡!”支離益往前才走一步,鮑興不知從何處閃將出來,手揮大斧向支離益當頭劈下,道:“好你個……”,支離益大袖一揮,便聽“叮”的一聲,鮑興“哇呀”一聲怪叫,跌出了三丈之外,正好落在伍封身邊,一時爬不起來。

    伍封本想撲上前去,又耽心鮑興,忙低頭看他,只見這小子口中哼哼嘰嘰地,大斧撇在一邊,兀自爬不起來。也就這麼一耽擱,支離益似乎腳下未動,巨大的身影卻移前了兩丈。

    這時巫金、巫土、巫木、巫水、巫火五個各執其怪異的兵器向支離益圍上去,只聽金屬相擊三下,五人也如鮑興般跌了出去。伍封心大驚,這五人的遁者之首,身手雖不及鮑興,但五人加在一起,至少敵得上兩個鮑興,不料眨眼間便敗,心忖:“他們五人有五樣兵器,就算一招擊退一人,我也得用五招,怎麼只聽見三聲碰擊?”

    此刻支離益又移上了兩丈,剛好在大帳門口,忽聽帳中嬌叱,春夏秋冬四女倏地閃出來,四口刀織成一片刀網,向支離益絞落。支離益見刀法甚奇,如同陣法,不禁“咦”了一聲,身形閃動,四聲脆響之後,四女如同四片落葉向四周飛落,秋風飄落的方向正好對著伍封,伍封正搶身上來,見夏陽撞過來,忙伸手接住,見她面色蒼白,眼神中大見驚恐。

    支離益一閃身間,已在伍封身前一丈多處,只見他大袖揚起,火光映動下,他袖中一件細細的物什閃著粼粼的寒光。伍封便覺支離益手中那物什就像已經斬落一般,仿佛就在頭頂之上,寒意激得眉毛豎起,可此刻支離益還在伍封身前一丈多外,居然已經有如此威勢,若真的在身邊,還不知道會有如何感覺!伍封心中大驚:“劍氣!”須知武技之道講究用力,劍術的絕頂高手常能將力透劍外,數寸謂之劍芒,數尺便是劍氣。不過能用劍芒劍氣者甚少,想不到支離益的劍氣能及丈外,也就是說,他的劍能傷及丈外之人!

    雖然一連受到三次攔截,支離益的腳步卻未有絲毫阻礙,徑直飄上來。忽見劍光閃動,一條白影從天而落,長劍已經向支離益頭頂刺下來。支離益喝了聲:“好!”劍刃碰響,不消說,這由天而落的自然是楚月兒。

    伍封忙將夏陽輕輕放下,也就是這麼一俯身之間,便聽兵器碰響了十余次,等伍封起身時,便見楚月兒已經被支離益逼得裊然飄落在數丈之外。

    伍封心中大駭,心忖楚月兒的劍術至少及得上自己一半,以她的快劍竟然只交手了十余劍,也就是五六招便敗,這支離益的劍術之高當真是難以想像!

    伍封搶身上前,正好支離益也飄身上來,伍封不等支離益動手,早已經一劍劈下去。支離益贊道:“好!”一物由他大袖中什出來,在伍封的“天照”寶劍上敲了一下。

    伍封心中一悸,只覺手臂震動,虎口生燙,劍勢立時被阻住。他天生神力,自從習吐納之術後,氣力與日俱增,尤其是到了“龍蟄”神境後,氣力之巨連自己也不敢相信。可這支離益的氣力竟似比他還要大,怪不得以鮑興的蠻力也被支離益一招震飛在三丈之外。

    伍封大喝一聲,跨上一步,再摧劍勢,長劍斜落。支離益見伍封劍勢被他所阻,居然不必再凝力換招,就這麼再摧力之下,竟將先前的劍勢又續了下來,兩招變成一招。不禁贊道:“好劍術!”也側開身子,他這一側身,也未見他動步,卻飄開了數尺,避開了伍封的劍招。支離益閃身之時,手中那兵器向伍封頸是刺來,如同一件活物般游動,速度奇快,與他閃身的動作熔在一起,這兵器又像在空中劃過一般。

    伍封此刻終於看清了支離益手中的這件兵器,心中突地驚跳了一下。原來支離益這兵器粗看外形如劍,但劍身甚細,長約六尺,彎彎曲曲的似有細麟,劍頭是一個張開的蛇頭,露出兩根藍森森的長牙,怪不得被殺的人頸上有兩個齒印。這劍細看又不像劍,仿佛是條活蛇,天下間哪有用活蛇當兵器的,活蛇又怎能當兵器?但若不是活蛇,又如何能吸人精血呢?

    伍封見蛇頭向頸上游來,心中暗驚,此刻他的長劍劈了個空。他自從練成“無心之訣”,手動之快遠勝心念,根本不必去想用何招,身體已有反應,此刻擰過身子,借腰力將劍勢橫轉,向支離益攔腰斬去。可支離益的劍速決不比他慢,又是先發,是以伍封這劍雖然離支離益只有兩尺,卻是遠水救不了近火。眼見劍頭已盡,伍封的左手早已經抬起來,五指彈打,將劍頭彈開,他見劍身無刃,順手向劍身上抓去。可一抓之下,便覺得滑膩膩甚不就手,雖將支離益的劍勢止住,卻沒能抓緊這劍。

    此刻他總算弄清楚了兩件事:一是支離益手中的這口劍的確是金屬打造,絕非活蛇,但這金屬甚怪,既非青銅,也決不是精鐵,似是數種金屬混鑄,堅韌之極,是以他五指急彈,卻不能如常般將劍擊碎;二是此劍雖然是金屬所制,卻好像有活蛇的習性,因為他的手觸到劍身時,這劍竟會自行的扭曲躲避。

    支離益“咦”了一聲,手腕輕翻,劍頭立時彎了下去,如同長蛇般向伍封的劍身啄了一下,將伍封的劍撞開了尺許。這一招甚奇,伍封不禁驚道:“怪哉!”不料支離益手中的劍卻順勢沿“天照”寶劍附了上來,如同長蛇纏樹一般,劍頭向劍格後伍封的手上刺來。

    伍封猛抽劍時,卻被支離益劍上勁力纏住,只抽回了一尺多,又被支離益的劍頭游上來。伍封要想保住這手,唯有棄劍一法,可在支離益面前,棄劍豈非是主動送命?左掌向支離益肩頭扣下來。支離益側了側身,躲過伍封的五指,蛇劍仍然纏在“天照”寶劍上。眼見蛇般的劍頭離虎口不到二寸,伍封情急之下,猛地松脫了劍柄,手心手背急轉,撥動劍柄,長劍順著支離益蛇劍攀附的方向急轉了數圈,不僅避開了蛇頭,長劍還掙脫了蛇劍的纏繞。以支離益的劍術見識,也未見過這麼怪異的用劍之法,忍不住又贊道:“好劍術!”

    伍封再握劍柄之時,並沒有將劍抽回來,反而勁力內貫,向支離益脅下刺過去。支離益蛇劍蕩了蕩,向伍封的劍身上橫擊。他這劍如同軟鞭,軟中帶硬,再加的他奇異的運劍之法,劍身相碰,劍頭打彎,立時向“天照”劍上纏下來。

    伍封早就覺得支離益劍上的勁力古怪,不僅力巨,而且帶著奇異的纏饒之力道,自己的劍勢陷進去,就像人踏進了其深及膝的泥濘地中一樣,纏纏繞繞、拖泥帶水,總是不能盡力,而且速度也慢了許多。這還只是被蛇劍一纏的效果,若是想先前般被攀附住,力道便會被化了去,如同泥牛入海一般。而支離益卻不會因此減了攻勢,因為他的劍曲直如意,纏繞之際,劍頭仍能向自己猛刺。

    伍封知道自己終於遇到了平生最難應付的劍手,支離益劍上的力道雖然詭異,但卻有著堂堂正正的劍勢,令人產生難以抵御之心。頭念一動,飛身而起,施展行天之術,將“行天劍法”施展開來,盡用進手的招式。支離益長笑一聲,也飛身而起,蛇劍相擊,便聽叮叮當當劍擊之聲,伍封全力施展“無心之訣”,以求劍快,身形在空中變化多端,每見支離益的劍頭繞上來,便抽劍變招。

    伍封本想以絕妙的行天之法取勝,可這支離益的“屠龍劍術”也能凌空使劍。伍封當日在衛國初見顏不疑飛來飛去的“屠龍劍術”時,便覺不敵,其後自己練成了“行天劍術”,能借天力,顏不疑一躍之間使出十余招的“屠龍劍術”便不見威力、反見其弊了。如今伍封與楚月兒都練成了合於天力的“御風”之術,可以任意凌空御風,劍上的勁力不比站在地上使劍弱,心忖支離益的“屠龍劍術”肯定比顏不疑高,但無非也是靠一跳一躍來凝聚力道。

    誰知道這支離益不知道練過何術,在空中飄行雖不如伍封如意,速度卻比伍封快,而且劍上的勁力竟然絲毫不減,反而還更為快捷。交手十余招後,伍封被支離益的勁力受逼,眼見抵擋不住,被迫飛退,支離益身法更快,飄身追上。

    伍封暗暗歎息,心知自己比起支離益的劍術來相差甚遠,今日必然難保。眼見支離益一劍刺來,伍封不及其身法快,只好用劍相格,“叮”的一聲,長劍已經被纏住,拔脫不開。正危機間,忽然白影閃動,楚月兒由支離益頭頂劃過,長劍刺下。

    這一劍來得甚快,支離益身法不如楚月兒和伍封靈動,閃開已是不及,只好抽回蛇劍,劍身向上彈去,將楚月兒的“映月”寶劍彈開。按理說,這一劍相彈,楚月兒當被後震才是,可支離益的力道委實怪異,楚月兒反覺得一股大力將她下拉,裊然而落。

    支離益適才將伍封逼得手忙腳亂,長劍受制,眼見便要得手,卻被這丫頭阻住,氣惱之下,哼了一聲,手起一掌向楚月兒拍去,掌上勁力彌漫,一掌上擊,如同一面圓盾般向上直推。伍封和楚月兒都吃了一驚,想不到支離益也擅空手格擊之法!伍封最擅空手之技,一眼便看出來,雖然由支離益這一掌不如自己的高明,卻不會次於楚月兒。何況他掌上勁力不小,絕對要勝過楚月兒手上的力道。急展身形,向支離益逼擊。

    楚月兒被支離益的勁力牽引下拉,她的御風之技合於天力,略沉了沉又再上飄。雖然她掙脫了支離益的怪異力道,但畢竟是慢了些,眼見支離益的手掌由小而大將要拍至身上,只好伸出二指向支離益掌心上點下去,這掌心之上有個要穴名叫“勞宮”,楚月兒深悉醫術,知道這“勞宮”穴傷了,手掌便大受損傷,日後掌力便難以聚合。楚月兒心忖既然脫不開身,拼著就算被支離益一掌擊得筋骨盡碎,憑自己的二指之力也必定傷了支離益的手掌。

    支離益便覺手心上受到一縷凌厲的下刺之力,心中暗驚,想不到這小丫頭手指上的勁力駭人,就算自己一掌將她打死,但手掌受傷也必然不輕。急忙中收回了手掌,趁楚月兒身形將展未及展時,蛇劍向她刺過去。他的劍勢奇快,楚月兒只好以劍相格,將蛇形劍頭擊開,那蛇劍蕩了蕩,在楚月兒胸前一點而過,雖然他劍上的勁力九成被楚月兒劍勢卸開,楚月兒仍覺胸口生疼,被彈了開去。

    此刻伍封已經到了支離益的身前,大喝一聲,一劍向支離益攔腰斬去。他先前見楚月兒形勢危急,驚駭之下,這一劍用盡了全身勁力。他們身在空中,“天照”寶劍映著地下火光,如同一道閃電般橫射激蕩,勁力奇大,卷起了一陣疾風。連地下附近的幾堆營火也不禁火頭上湧,猛地裡暴長三尺之高。

    支離益見伍封這一劍勁力奇大,也吃了一驚,回劍急擋,這一次被伍封勁力所逼,劍頭不及纏繞上去,便被震得後退飛開。伍封得此之便,追上楚月兒下落的身形,伸手攬住,急落地上。

    支離益這人實在了得,略退了退便急飛而下,仗劍向伍封頭頂刺下。正在此時,便見眼前一花,數十樣細小物什劈面飛來,在火光下映出五彩斑斕的光來。雖然來物不算十分凌厲,但其色彩令支離益吃了一驚,不知是何物。以他的身手,自然可以輕松將來物盡數擊飛,可這色彩令他疑慮,不敢硬擋,只是退飛了兩丈,揮大袖將這數十樣物件拂得四下飛濺。他不消落地,旋又飛身回來,可見其身法之奇,似乎與伍封和楚月兒的御風之技有異曲同功之妙。

    這就是這麼一耽擱,便聽妙公主嬌叱一聲,“簌簌簌”三聲輕響,三只箭矢向支離益射去。支離益吃了一驚,揮劍相隔。

    又聽夢王姬道:“放箭!”立時間箭矢破空之聲不絕於耳,無數支箭矢向支離益射過去,這自然是眾勇士的連弩所發。相距如此之近的連弩相射,威力非同小可。支離益心知厲害,長笑一聲,展身形向營外飛去,他如同一支漆黑的大鳥,大袖展動如翼,蛇劍格擋著箭矢,片刻間已經消失在夜空之中。

    伍封耽心楚月兒,不敢去追,何況他就算能追上,也敵不過支離益的劍術,歎了口氣,見楚月兒微白的小臉漸漸轉紅,向他微微一笑,這才放心。

    伍封看了看天色,見天邊已見一縷霞光,道:“天快亮了,支離益暫不會再來。”低頭道:“月兒,你覺得如何?”楚月兒道:“沒傷著。”旋又歎道:“這支離益力氣太大,雖然只是一成勁力,威力也非同小可。若非吐納有成,就算有‘金縷衣’護身,必受內傷。”伍封點了點頭,道:“幸虧我們吐納到了‘龍蜇’神境,筋骨密實,肌肉堅韌,否則便難以想像了。不過若無這件寶衣,只怕你的精血氣力也被支離益吸走了。”楚月兒吃了一驚,道:“不是要咬頸子才會吸血麼?”伍封搖頭道:“若他用兩頭蛇吸血,多半是要咬人頸子,但用這古怪兵器便難說了。否則他的劍術定是攻人頭頸,絕不會如此變化萬方。這人練成這古怪的兵器,自然不是活蛇,只是竟能夠如同活蛇般夭然靈動,甚是奇異。”楚月兒道:“我倒盼他用的是活蛇,活蛇便不敢咬我們二人,那便好對付他些。”

    伍封見她絲毫無恙,放下心來,向周圍看去,見夢王姬等人都站在一旁,神情依然緊張。伍封問道:“可有人受傷?”鮑興道:“都沒怎麼傷著,只是巫木、巫火的虎口給震裂了流血。唉,這支離益好生厲害,小興兒連一招都遞不上去,被他在頸上咬了一口。”伍封大驚,道:“什麼?”鮑興笑道:“無妨。”他掀開頸上的領口,只見裡面亮閃閃套,頸上不知套著何物。鮑興道:“幸虧小人預先找了根鑲銅的革帶套在頸上,若非這東東便與那些死了的勇士一樣了。”

    伍封道:“你倒是聰明,不過支離益的劍術並非只攻頸子,而且他要吸人精血力氣,也不限於頸子。”妙公主問道:“先前死的人都是被咬了頸子,夫君怎知道他傷了人其它地方也能吸人氣血?”伍封道:“你想,支離益怎會放過我和月兒的氣血不吸?他得了我二人的氣血,豈非遠勝過殺其他人?他的劍氣能及丈外,是以身在丈外便能傷我們,但他卻不用劍氣,是何道理?定是因為劍氣傷人不能吸取精神氣血,非得劍頭觸及才行,否則我們怎敵得過他十余招?只不過他慣了攻人頸子,就像我與人交手喜歡用劍下劈一樣,這並不是我用直刺的劍招不能對敵,而是習慣了下劈。是以支離益在小興兒身上一擊不成,便猜到了其中的奧妙,後來他與雨兒她們、巫金五人和我們交手時都不再向頸上用招,便是以為我們頸上都用物護著。是了,先前是誰擲出物什,將支離益嚇得退了?”

    妙公主笑道:“這是王姬的妙技。”夢王姬道:“只不過是些海貝,先前我怕大家太過緊張,拿出來與公主玩。適才急切出來看時,忘了放下,正好擲出去阻一阻支離益,想不到竟能湊效。”伍封點頭道:“王姬見機甚快,用這法子對付尋常劍手十分有效。不過以支離益的本事,這些物什擊在他身上也無所用,先前他見色彩斑斕,不知底細才會退。經此一次他便知道了,下次對他決不可用。他這人遇擊必反,王姬再用此法,必會傷在他手裡。”夢王姬點頭道:“夢夢練這本事全是夫君提醒,原沒想過對付高手。”伍封愕然道:“我何時提醒過你?”夢王姬道:“那日在府上與月兒她們投壺,夫君說我手法甚准,以箭矢擲人或者有用,夢夢覺得大有道理。只是箭矢不便攜帶,遂改用成周的方孔圓錢,擲投起來也有些准頭。先前情急了未及拿出來,只好將手上的海貝擲出去。眼下隨了夫君,或者常有戰事,夢夢沒有一技護身,不免讓你們耽心。”伍封笑道:“那日我只是隨口說說,想不到王姬還真的練出一門絕技來!不過見了高手便不要用這法子。”楚月兒道:“我見過王姬的銅錢本事,以王姬的手法,銅錢平飛而出,若將錢沿磨得利些,尋常人中了銅錢不免割出小口。要是在銅錢上面用些見血即倒的麻藥,就算普通高手也可應付了。”伍封笑道:“這法子甚好,等回了齊國,你再為王姬配些麻藥。”妙公主喜道:“月兒,眼下你身邊有沒沒麻藥?若用來對付支離益豈不是好?”伍封搖頭道:“支離益整日與蛇打交道,尋常藥物未必用得上。萬一他不會麻倒,王姬便凶險了。”楚月兒也搖頭道:“我可沒有這藥,這麻藥是害人之物,怎會預先配來用?”這時,圉公陽和庖丁刀將地上那些海貝撿回來,交給夢王姬。

    眾人入帳休息,庖丁准備食物不提。本來營中諸人有些人心惶惶,眼下卻士氣稍振。眾勇士、庖人、侍女、寺人見眾人終將號稱天下第一的支離益打跑了,自是感到振奮。伍封心忖這麼多人都對付不了支離益,最後還要靠眾人用弩箭將他嚇走,委實是平生最大的敗局,想起已經被殺的勇士,不禁傷感。

    不過他從未想過自己比支離益要高明,是以毫不沮喪,只是一直想著如何對付這人。飯後伍封讓所有人都去睡,只留幾個守營士卒輪值,心忖以支離益的本事,就算是眾軍整甲齊備也不能抵擋,還不如安睡以養力。

    眾女和鮑興等人卻沒有睡,在大帳中與伍封商議如何對付支離益。

    楚月兒道:“怪不得支離益叫劍中聖人,能將一口劍用得如同活物一般,其用劍之法的確是天下無雙。”伍封道:“這人的力道不下於我,劍速也比我們快,十分難辦。他在空中的身法遠勝於顏不疑,顏不疑只是跳得高,支離益卻能借天力。”楚月兒眼中一亮,道:“夫君,我們以前也用借字訣,那時可不能太過持久,非得借力不可,我看支離益使出五六十招,非得落地借力不可,不像我們能合於天力,循環無窮。只要他使出五六十招後,便有可趁之……”,旋又搖頭,歎了口氣。眾人心中明白,要敵支離益五六十招只怕是艱難無比的事。

    伍封苦笑道:“昨晚間一戰,我連他二十招也敵不過,如加上你,無非就是三十招左右,他可是大有余暇。”楚月兒道:“支離益定然也懂得‘無心之訣’,否則決計使不出這麼快的劍招。用御風之法也撐不了幾招,看來唯有夫君的雙手劍術了,看看能否以力取勝。”伍封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若是他不會雙手劍術,在勁力上我便稍占上風,但最難應付的是他劍上的那股纏繞之力,只要被他的劍碰上,就像有許多人扯手牽腳一樣,力道便難以攢發。”

    夢王姬道:“若是不能力敵,便只有智取一途。”妙公主點頭道:“正是,我倒不信這人在騙人上能比夫君還了得。大可以挖陷坑、套阱繩。”伍封搖頭道:“這些東西連我和月兒也對付不了,怎應對付支離益?以他的身手,就算他落入陷坑,還未陷入到膝便可以飛身出來。”巫土插口道:“龍伯、各位夫人,小人看那支離益極擅土行之法,此術似能行於土中,比土遁要高明得多。大凡利於土者,必不利於木,這裡……”,話說了一半,歎了口氣,道:“只可惜這裡的莽莽原野,不見樹木。”

    楚王姬歎道:“看來只有仍靠連弩來對付,不過支離益已經見識過連弩的厲害,下次能否湊效還是未知之數。”伍封道:“我想出了個法子,是將你們的計謀盡數揉在一起,成與不成便有些難說。支離益要想入營,無非是天行或土行二途,天行眼光清晰,暗算不到,若是土行便有法子,我就不信他在土中能夠視物,是以我們不妨設個圈套對付他。”將計劃說了出來,眾人盡皆點頭。夢王姬道:“這雖然不是極好的法子,眼下也只能這樣做了。”

    午飯時,伍封與楚月兒由營中出來,施展天行、御風之術,在空中飄行良久,四下裡察看支離益的行蹤,並無所得。營中諸人正在用飯,自昨晚伍封等人與支離益一戰後,信心稍復,此刻仰頭見伍封與楚月兒如同仙人,佩服驚歎之余,士氣大振。

    伍封由楚月兒陪著在空中轉了一個多時辰,心忖支離益必定在附近窺探,見了他們二人的本事,晚間偷營自然不會由夜空中而來,而是仍用土行之法。

    晚間時分,伍封坐在帳外火堆旁等候支離益,眾女都在帳中,由鮑興等人守護。上百勇士分為數組,四下裡散坐,雖然他們擺明了是有所提防,但支離益多半會自恃本事,仍然前來。伍封知道支離益劍術太高,就算是楚月兒也應付不了幾招,若讓他們來對付支離益,與送死無異,是以反復交代無論如何,眾人都不能與支離益交手。

    到了近五更時,忽聽銅環叩響,伍封急忙伸手,由身旁抓起一條銅鏈,猛力後拉。原來這銅鏈埋入地下,被他一拉,隨之一條人影飛了出來,那人一個翻身,站在四丈之外,悶哼了一聲。

    看那人時,正是支離益。只見他左臂上鮮血淋漓,顯是受了傷。原來,伍封故意命士卒嚴陣以待,便是讓支離益覺得伍封有意憑著人多箭利來對付他。不料伍封知道這些士卒不足以對付支離益,暗令土遁者設下機關,白天趁伍封和楚月兒在空中巡行時,用銅鏈在地上圍了個圓形的圈子。這銅鏈是鮑興用來行軍中圈馬之用,上有銅環,伍封讓人在銅環綁上帳中常用的銅鉤,再將鐵勇、遁者的“龍爪”連上,如同一張大網埋於地裡。

    如果伍封不讓人嚴陣以待,支離益便會知道伍封想用機關陷阱來對付他。午間伍封與楚月兒在空中巡行,支離益怕洩露行蹤,預先藏身。後來等伍封二人不在空中時,再小心窺探明白,那時陷坑已經設好,是以他並未見到伍封設陷的事。支離益先前見伍封周圍的勇士各執連弩守侯,暗暗好笑,心忖自己到了伍封身邊出來,眾人射箭必定連伍封也一同射到,是以決計不敢放箭。這才由土中潛入,想到伍封身邊出奇不意,十余招之間殺了這人。他在土中不能視物,算准方位潛行,不料正撞在銅鏈之上,他身手敏捷,一碰到異物便知不妙,肌肉內縮。可伍封早料到他會如此,特將鏈繩置於身邊,一聽銅環叩響便後拉,“龍爪”的倒鉤立時將支離益臂上連皮帶肉扯下好大一塊來。若非支離益順倒鉤拉扯的方位翻身掙脫,只怕連臂骨也要傷了。

    支離益料不到伍封不顧堂堂龍伯身份,竟會用如此手段來對付他,恨恨地瞧著伍封,“呸”了一聲,道:“想不到你這小子竟會用如此卑鄙的招數!”伍封笑道:“你殺我部屬就不無恥了?兵不厭詐,都是如此。何況你要殺我,卑鄙無恥的招數用一點又何妨?”他口中說話,身形早已經展動,話才說完,早已經閃到支離益身前,手起一劍向支離益當胸便刺。

    支離益左臂雖痛,但他是何等人物,並不因此行動受損,袖中蛇劍已經激射般刺了過來。伍封只是雙手握劍,向支離益盡力相攻,絲毫不理會支離益的劍招。這也是迫不得已,須知這支離益劍上勁力大得駭人,力道又怪異,劍速比伍封要快得多。若是像昨日般見招拆招,伍封決計敵不過他二三十招去,只要被支離益劍頭擊上,只怕渾力精血氣力立時被吸,是以被支離益劍頭碰擊,無論受力是大是小,結果只是個死字,不會有只傷不死的可能。伍封唯有盡力相拼,若能盡快殺了支離益,才能免除精血氣力被吸之厄。

    支離益見伍封盡是不要命的打法,暗暗心驚,他的劍術比伍封高出許多,自然不肯以命換命,是以回劍格擋。頃刻間交手了十余招,二人出招之快,周圍人只看到兩條身影閃動,根本看不出任何招式來。

    伍封這雙手劍術可算是天下一絕,勁力比單手大出一倍,立時勝過了支離益劍上的力道,可支離益那怪異的纏繞之力委實奇怪,只要劍身相碰,伍封的巨力便被化去大半,伍封心下甚覺不耐。就好像自己舉爵痛飲,卻總是被人牽手扯腳,淋淋漓漓灑落滿地,滿滿一爵美酒到了嘴邊,便只有一二滴能到口中一般。

    支離益雖然天生神力,其實本身之力並不及伍封,但他多年來以兩頭蛇吸人精血,以至氣力比本身的力氣大了數倍。不過伍封的神力也隨吐納精進而日增,而且是純粹的體力相生,力道比支離益要純淨得多,循環相生,渾然不破,是以能以雙手劍術與支離益相抗。

    這麼一來,支離益劍上的巨力便不足為慮,伍封唯有憑一碰即收的劍招來應付支離益劍上那怪異的纏繞之力,十余招之後,便感到頗為吃力。再使出十一二招,伍封終被支離益的蛇劍逼得後退了一步。

    支離益練成劍術之後,從來無人能在他劍下應付三招。這兩日與伍封一戰,昨日見楚月兒一個小丫頭能接他六七招,伍封能敵他十余招,已是暗暗贊歎,今日見伍封竟能敵他三十招以上,大為吃驚,才知道這人小小年紀能威震天下,連自己的大弟子董梧也不能敵之,的確是有真材實學,是自己平生所見最高明的對手。

    支離益若是再摧數招,必能傷了伍封,但他此刻忽生愛材之心,停劍退開,道:“小子,你若拜老夫為師,我們之間的仇怨便一筆勾消!”伍封搖頭道:“此言若是在昨日說,在下或會答應,眼下卻絕無可能。閣下的劍術天下無雙,在下心裡是佩服的。只是閣下殺我部屬,此仇不可不報。自從閣下殺我部屬開始,我們便是勢不兩立,不死不休!”

    支離益本以為伍封必會答應,不料被他一口拒絕,奇道:“區區幾個部屬又算什麼?小子竟會因幾個下人而與老夫為仇,委實不智。”伍封歎道:“他們說起來是在下的下屬,但在我心中,他們是在下的兄弟。”

    支離益看了伍封良久,歎道:“既然如此,老夫便只好殺了你。”揮劍而上,伍封本被逼得敗勢已成,趁說幾句話時休息,又再整攻勢,揮劍猛劈。經過兩番交手,伍封對支離益的詭異劍招頗稍有了解,雖然不能破解,卻不像昨日般被動無比。

    二人又戰了三十余招,伍封又被支離益逼得後退,這一次支離益手下不再留情,一力搶攻。此時楚月兒由帳中閃出來,雖然伍封吩咐她不要出手,可她耽心伍封,在帳中見伍封敗局已定,心中大急,不理伍封的言語,沖出來便向支離益刺出一劍。

    支離益冷笑一聲,斜進一步,輕輕松松便讓開了楚月兒的長劍,蛇劍之頭彎彎曲曲向楚月兒刺去。伍封見楚月兒出帳,歎了口氣,大喝一聲,揮劍猛劈。

    支離益毫不在意,蛇劍左曲右彎,數招之間便將二人的招式化解,又成新的攻勢。

    伍封與楚月兒心中吃驚,想不到支離益應付伍封一人時固然輕松自如,現在以一敵二,仍然與應付伍封一人時一樣,似乎不因多出一敵而有改變。

    楚月兒的劍術勁力比伍封差了許多,對付支離益便吃力無比,數招之間,便被支離益劍上的力道牽引,仿佛身陷漩渦,反而被支離益吸了過去。

    伍封臉上變色,這時支離益一劍向他刺來,伍封情急之下,直撞上前,手中長劍向支離益貫過去,揮臂向支離益的劍頭掃過去。

    支離益見他大失分寸,心中暗喜,須知這柄蛇劍是他數十年苦思、又大費心血鍛煉而成,既有活蛇吸取精神氣血之妙,又如以往那屠龍劍之堅韌。用兩頭蛇吸人氣血,還要費些時候,若用此劍,只要劍頭長牙刺入敵身,敵人的氣血頃刻狂洩,由劍身傳入自己體內,敵人自然是一擊及潰。支離益見伍封這一劍甚猛,暗道:“你的劍勢雖猛,可不及我先發的劍快,只要我劍頭碰上你的手臂,你的氣血立洩,這劍便中途而止,怎能傷我?”

    他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手中的蛇劍更快過心念,蛇頭早已經刺在伍封小臂上,本以為伍封立時便氣血洩出而倒,誰知道伍封毫不在意,“天照”重劍依然刺了過來。

    支離益大吃一驚。昨日他一劍刺中楚月兒,雖然未吸到氣血,但他先見楚月兒能御風使劍,便以為這丫頭天賦異稟,氣血不洩,但中了他一劍,必死而無疑。午間見楚月兒與伍封在空中巡行,大為驚奇,不知道此女為何還活著,好半天才想起自己三寶之一的“金縷衣”早落入伍封之手,必定穿在楚月兒身上。既然寶衣在楚月兒身上,伍封當然便無衣護體,何況就算有“金縷衣”,此衣只護胸腹後背,萬萬保護不到手臂上去。此刻見蛇劍擊中伍封的手臂,伍封竟然毫不受傷,他怎知道伍封臂上有兩塊來自“金縷衣”的護甲?大驚之下,略怔了怔。

    高手拆招,瞬息萬變,支離益只是一怔之間,便失了先機,已經來不及格擋伍封的長劍,此時楚月兒的長劍又遞了過來,支離益只好退開一步相避。

    伍封借機閃過支離益身側,左手攬在楚月兒細腰之上,立時暴退,將楚月兒扯離支離益的牽引之力道圈子。支離益畢竟是天下第一的劍手,還未等伍封和楚月兒分開,此刻又逼劍上前。

    正在此時,便聽商壺一聲怪叫之中,夾著奇異而短促的風響,支離益便覺一縷勁風向後背襲來,側身相避,一柄大叉由身側飛過。他的劍術深諳攻守兼備之妙,身處守勢,劍必相攻,順手揮劍後擊,便聽一聲脆響,支離益的蛇劍纏上了一物。

    這一次支離益便失算了,他萬萬料不到背後以叉偷襲的人並非挺叉刺擊,是以按他的劍術,讓過叉時,蛇劍已經刺在握叉人的身上。可商壺這叉是楚月兒教他的飛叉,自己離支離益還遠著,手上握著的是叉尾上的銅鏈,支離益的蛇劍一擊雖中,卻是擊在銅鏈之上。他的蛇劍硬中帶軟,一擊便纏,那銅鏈也是個軟家伙,碰在一起,劍鏈相纏,一時間脫不開來。支離益這一招後擊,劍被纏住,下一招便使不出來,心中大驚。

    伍封和楚月兒見此良機,急忙雙劍齊攻,支離益心急之下,右手劍上使力,“砰”地一聲將銅鏈崩斷,商壺正奮力後扯,猛可地失力,重重地跌倒在地。

    支離益右手動時,左手一翻,由袖中閃將出來,手上已經多了一物。此物是個圓盾,只有尋常銅鏡大小,周圍呈火焰之狀,亮燦燦地在手心中旋動,也不知道是何種金屬打造。“叮”的一聲,伍封這一劍被此圓盾格擋住。不過楚月兒的“映月”劍卻隱在伍封的劍勢之中,劍速奇快,卻悄沒聲地刺了出來,就好像急浪之中忽地伸出一塊尖急的礁石,正好刺在支離益的右腿之上,深入數寸。

    支離益哼了一聲,順劍勢後退,他身手敏捷,就這麼一退,已經到了兩丈之外,免除了被一劍洞穿之厄。雖然他劍術奇高,先前左臂上受傷似乎並不在意,其實十分痛楚,只是他以右手用劍,左手暫未用著,此刻左手執盾,被伍封雙手劍術重擊在盾上,伍封的神力驚人,支離益被震得臂上傷處鮮血激迸,再加上右腿上又被楚月兒深刺了一劍,此刻二傷並作,劇痛難忍,尤其是左臂痛得格外厲害。

    他心中怒極,卻不敢負痛再戰,毫不遲疑,借後退之勢轉身向營外閃去。此時莊戰與小鹿正向他搶上來,一刀一劍都是雙手揮動,支離益格開莊戰的鐵劍,道:“是你!”想是從劍術是認出莊戰便是他昔年親自教過劍術的孩童。他揮劍擊開莊戰的鐵劍時,左手卻透過小鹿的刀影向他肩上抓去,後發先至,小鹿見他出手奇快,急往後退,便聽“嗤”的一聲,右臂上的甲片衣袖盡數被支離益扯落,露出臂膊上一個青色的鹿形胎記。

    支離益“咦”了一聲,微微怔住,身形飄飛起來,向營外而去。他一條黑影在前,伍封和楚月兒兩道身影在後,在空中電射而過。原來,伍封和楚月兒見支離益傷勢不輕,心忖此時是格殺支離益的最佳良機,怎肯放過?自然是展身追來。

    支離益雖然受傷,身法依然快捷無比。三人之中,以楚月兒的身法最快,支離益次之,伍封的身法算是最慢的了。但楚月兒知道支離益的厲害,雖然他受了傷,他仍能在一招之間擊退莊戰和小鹿兩大高手,自己單身追上去決計討不到好去,唯有與伍封一道才行。可伍封身形巨大,相對慢些,按他的速度,又怎追得上支離益?過不了多久,支離益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伍封懊惱道:“我這身法可忒慢了些。”與楚月兒落下地來,此刻天已經見亮了。二人沿途回來,只見地上細細地一縷血線直通營中,可見支離益流血不少,傷勢絕不會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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