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正文 第四十三章 王於興師 修我矛戟
    伍封大吃一驚,問道:“怎會如此?”

    周元王歎道:“秦君突然去世,謚曰悼公,智夫人立其子公子栩為君,以秦世子在成周之故,派人索要世子,同時派了大軍到了秦之邊境,逼於澠池城下,澠池離成周僅百余裡,好生凶險。”

    贏利流淚道:“父君身子甚健,日食一羊,飲酒數斗,無緣無故怎會去世?多半是智氏那賤人加害。微臣久留成周不回,便是為了逃避殺害庶母兄弟的惡名,以為父君能對這賤人有所處置。不料結果反是如此,想是智氏見行刺微臣事敗,怕被貶責,搶先下手。”

    眾人心想定是如此了,否則秦臣為何會將先君謚號為“悼”呢?如果是善終,必不會用此惡謚。

    伍封怒道:“王乃諸侯之源,是以天下尊王。這智夫人是否失心瘋了,居然引大軍指向天子?”

    夢王姬道:“依夢夢之見,必是秦臣表面畏服智夫人的權勢,心中卻不服她,仍然侍奉世子。智夫人索要世子,一是想除掉世子以絕後患,二來是斷了秦人心中的指望。”

    伍封點頭道:“王姬言之有理。”

    伍封問道:“秦軍有多少人?”

    贏利道:“在下府中有人逃來成周,說智氏起軍五萬,再加上巴人一萬、蜀人二萬,共八萬人,志在必得。”

    姬厚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心忖秦人素來悍勇,巴蜀覬覦中原之地以久,這八萬大軍非同小可,王師三萬人不到,何以御敵?

    單驕道:“最好是應了秦軍之求……”,他看了看贏利,不敢說下去。因他應了秦軍之求,即是將贏利交給秦人,任其宰割。

    劉卷也點了點頭。

    姬厚道:“這樣豈非丟了王室之面?不如派人向晉、鄭求救,這二國甚近,由它們派師勤王。”

    夢王姬歎道:“王室蒙亂數次,幽王之亂後,割歧豐之地予秦;王子帶之亂,晉文公勤王,割溫、原四邑。每次請師,最終所損都是王畿之地,今若再請晉鄭之師,又割何地相賜?”

    眾人想想也是,搖頭歎息。

    伍封道:“天子,若從秦人之請,不僅天子臉面蕩然無存,而且壞了禮制,等同於天子默許其謀逆之罪,日後列國再有謀逆之事,天子何以為辭?微臣不才,願領王師到澠池御敵,也不必請晉鄭之師。”

    周元王喜道:“師父願意領兵御敵,那是最好不過。”

    姬厚道:“龍伯雖然勇猛,但王師新練未久,何況寡不敵眾,萬一敗時,更損王室顏面,而且割邑損地不免,日後要天下尊王便更難了。”

    伍封道:“巴蜀興師助秦,想是另有所圖,秦人與巴蜀的聯軍雖有八萬,畢竟各懷鬼胎,不相統屬,此為其一敗;秦人並不齊心,臣屬不服,民心不附,此為二敗;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智夫人謀逆興師,索要世子,其名不佳,士氣必然低落,秦伯、巴子是天子封國,久受王恩,只是不通中原才被視若蠻夷,今兵指王畿,以下犯上,此為三敗。用兵之道,關鍵是上下齊心,士卒才會甘心赴死,如今秦師與巴蜀混雜,士卒又懷有異心,就算是天下精兵,也不能有何效用。”

    夢王姬點頭道:“龍伯說得是。如果這一次王師能夠勝秦人聯軍,順便將世子送往秦國即位,列國必定會生敬畏之意,從此周室便有復興之機。於情於理,於禮於法,都不能將秦世子交給秦人處置。再者說了,鄭國勢弱,若向它求援,未必能派出多少人來,軍勢只怕還比不上王師;晉國更不好說,智夫人是智瑤之妹,萬一智瑤帶兵前來,明為勤王,暗地裡卻相助秦師,只怕後果更是堪虞。”

    眾人心中凜然,暗暗點頭,周元王起身道:“好,寡人便令師父為帥、介兒為副,引王師三軍御秦,順便將秦世子送國秦國即位。如果三軍人數不足,寡人再從宮中三千侍衛中點二千人交付師父。”

    伍封搖頭道:“王師三軍,留下水師駐守成周,微臣帶二萬五千人去便夠了。”

    周元王頗有些擔心,道:“這人數畢竟相差懸殊,寡人有些放心不下。”

    伍封慨然道:“天子盡管放心,兵不在多而在於精,只要運用得當,未必不能成功。天子不必擔心。”

    夢王姬在一旁道:“眼下成周城中,只有龍伯和劉公指揮過戰事,劉公年事已高,龍伯的經驗最豐富,王兄盡管放心。”

    劉卷苦笑道:“老臣是王子朝之亂時帶家兵勤王,算不上什麼正規的戰事,三四十年前那一點點經驗,怎及得上龍伯轉戰列國的本事?王姬無須在老臣面上貼金了。”

    伍封忽想起戰事在即,只怕要拖上個數月甚至盈年,不知何時才能回來與夢王姬說話,別在這幾個月中成周來個英俊有文采的家伙將王姬的心勾了去,那可大大不妙了。何況近三萬王師被自己帶走了大半,天子雖然對他不疑,難保其他的周臣不會擔心,就算有姬介在一旁,只怕還有不少人在天子面前嘀嘀咕咕。如多一個夢王姬在身邊,周人便會安心得多。便道:“天子,微臣想請王姬隨軍而去,王姬精通列國之間的風俗,又熟讀兵法,或可在軍中參贊軍機。”

    周元王笑道:“也好,便請王妹為軍中司士,一同前往澠池。”答應得甚是爽快。夢王姬道:“可下月先王的葬禮……”,周元王笑道:“這葬禮本就無須女子參與,一陣你先到太廟先王槨前致禮便是。”

    夢王姬心中大喜,以她心中所學,不在任何周臣之下,可惜她是女兒之身,朝中大事向來管之不上,不免有懷才不遇之意,如今伍封對她十分器重,居然提出讓她參與軍國大事,自然是十分高興。

    議事已畢,姬介自去整備兵甲,暫將水師二千五百人調到城中守備,伍封叮囑周元王這些日不要離宮,萬一外出也要帶足侍衛。

    伍封先讓鮑興將一百倭人勇士從營中召回,回到府中,讓楚月兒和春夏秋冬四女、圉公陽、庖丁刀、鮑興夫婦、商壺、鐵勇、倭人勇士集齊,告訴他們要與秦人打仗的事,晚間一起遷到大營之中,又派人將夢王姬、贏利及其從人請來營中。從齊國帶來府中的寺人、侍女雖然也能戰,畢竟在兵陣上當不得大用,便留在府中。

    姬介已經點好了士卒車仗,這人隨伍封數月,學會了不少用兵之法,此時連糧草兵甲也盡數准備好了。

    伍封將眾人叫到帳中,道:“兵貴神速,澠池離此百裡,我們連夜行軍,明日天亮之前趕到澠池。”

    姬介愕然道:“雖然眼下兵甲糧草備齊,但士卒訓練一日未歇,這麼連夜趕去,是否太過勞累士卒?”

    伍封道:“行軍百裡不算什麼,用兵之道,貴在出奇不意。秦人大軍進發,肯定派了奸細到成周,今日軍中大動,奸細必定回報,秦人明早便會得到消息。我要讓他們得知消息之前,澠池上插滿王師的大旗,足令秦人喪膽。士卒雖然勞累,明日我犒賞酒餚,許他們休息一日。”

    夢王姬雖然未參與過兵陣,但她熟讀兵書,立時明白伍封的用意,點頭道:“龍伯果然是用兵的行家。依夢夢看來,秦人聯絡巴蜀八萬大軍前來,未必真想冒天下之大不諱伐王,只怕是威嚇的意思多些。我們一旦興師,他們得知消息,便唯有進攻澠池了。澠池雖然處崤山和中條山之間,但兩山頗遠,並不險要。城中守兵僅二三百人,萬一秦人明早攻城,澠池必失,到時候秦人聯軍駐在澠池,我們人少駐扎城外,反會因此被克制。”

    伍封點頭道:“王姬果然聰明,若在軍中久了,必定是婦好一類的名將!”

    姬介聽明白後,出去傳令,眾人整肅兵車,即時行軍,一路上兼程西去,還未到卯時大軍便趕到澠池,駐入城中。伍封將城守的官署改為中軍營房,安排諸將各自把守城門城牆。

    伍封讓士卒在城頭插上王師大旗,安排守戍之後,讓士卒用飯後休息,自己卻與楚月兒、夢王姬、鮑興、商壺、姬介、贏利一起在城上察看秦人的聯軍。

    敵營離城不到兩裡,營中火光雖明,黑暗之間也看不大仔細,天漸亮時,敵營便看得清楚些,只見敵營層層迭迭,壁壘森嚴,營中旗幟召展,氣勢甚大。

    伍封叫上一個澠池的戍卒細問敵營情況,小卒道:“龍伯,中間那黑色大營寨綿延無數,那是秦軍;左邊是巴人,右邊是蜀人。”

    伍封問道:“可知是何人為帥、何人為將?”

    戍卒道:“蜀人是由蜀王親自帶來,巴人卻是巴國的王子領軍,秦將有荀昌、甘成、公子蕭、公孫責等人,荀昌為三軍之帥。”

    贏利道:“公子蕭是在下的叔父,公孫責是世族子侄,這二人並不可懼,但那甘成是秦國名將,勇力過人,號稱秦人第二,又善用兵,手下有十二驍將,都是勇猛善戰之輩。西戎聞其名而喪膽,非同小可。”

    伍封道:“那荀昌又是個什麼家伙?”

    贏利道:“荀昌劍術甚高,據說不在甘成之下,不過未見他用過兵,未知道兵法如何。這人是個大胡子,生得倒很威武神氣,是智氏隨嫁來秦的家宰,聽說是智瑤的親屬。”

    伍封細看了良久,這才帶著眾人回營。

    當日秦人見澠池忽然有大軍駐守,有如天軍,無不駭異,不過他們素輕王師,也不知道伍封的厲害,並不在意,聚師於城下,派了若干驍將挑戰,伍封卻不予理會,只是與楚月兒、夢王姬、姬介在城上觀看,大軍靜守不出。

    夢王姬道:“秦國與巴蜀之士都頗為善戰,王師數十年未經戰事,更兼敵眾我寡,只怕難以硬拼。”

    伍封點頭道:“雖然敵人聯軍士氣不高,但王師士氣也弱,列國素輕王師,秦人必不將王師放在眼裡,在下於天子面前不敢提及,是怕天子憂心。”

    夢王姬道:“如何才能鼓舞士氣,而威加秦人呢?”

    伍封道:“明日在下會向秦人挑戰,擒殺其將,以振軍心。今日便全軍休息,等明日再說。”

    晚間時分,伍封仔細詢問過周圍的地形,又向贏利打聽清楚秦將的身份本事,知道他們並沒有能偷入城中行刺的高手,遂放了心。

    他見月色甚明,讓眾女准備兵甲戰具,自己帶著鮑興出了中軍營房,單獨在城頭緩步行走,正走時,便見夢王姬帶著幾個侍女正在西門之上,也在察看敵軍營寨。

    侍女見伍封走近時,一齊道:“龍伯!”

    夢王姬道:“龍伯也來察看敵情麼?”

    伍封搖頭道:“其實只是順便走走,白天已經看得清楚,現在黑黝黝地也看不清什麼敵情了。”

    夢王姬點了點頭,又看那火光甚亮的敵軍營寨,伍封走近時,又聞到她身上那淡淡的幽香,心忖:“這種體香以月兒和王姬最濃,月兒的體香聞得慣了,但王姬這體香如花如草,與月兒大不相同。”

    伍封不禁走近到夢王姬身邊,夢王姬愕然扭頭看他,伍封見她眼中帶著憂色,問道:“王姬在耽心什麼?”

    夢王姬歎道:“眼下我們只有二萬五千士卒,敵軍有八萬人,尤其是秦人與西戎北胡交戰多年,十分善戰,王師向來安逸,又是敵眾我寡,此戰還真有些難。”

    伍封點頭道:“王姬說得是,兵法上說,未思勝,先思敗,這是用兵之法。”

    夢王姬奇道:“龍伯也耽心麼?”

    伍封道:“在下每戰之前,多少有些耽心,唯有這樣,所思所慮才會比較周全。別看在下在天子面前說得輕松,其實心裡卻一點也不敢懈怠。”

    夢王姬道:“原來如此,可夢夢所見,龍伯總是信心百倍,從無耽心之時。”

    伍封道:“有信心並非不耽心。其實在下毫不耽心的樣子是做給人看的,若是主將憂心忡忡,必損士氣,這仗就沒辦法打了。不瞞王姬說,在下從十三歲開始,對付生平第一個敵人,那時候面對敵人,心裡驚懼,手腳打顫,背上還沁出冷汗來。”

    夢王姬好奇問道:“龍伯十三歲便開始打仗麼?”

    伍封搖頭道:“也不算打仗。在下十二歲到齊國,十三歲時先父亡故。當年伯嚭就派了三批刺客到齊國尋覓在下,不過他們雖然猜想在下藏在鮑家,卻不敢確認,只是打探不休。我伍堡地在龍口,附近有座山名叫大昆侖。有一天家母對我說,在大昆侖山洞中有個長得什麼樣的人,那是我們的仇人派來的刺客,讓在下去殺了他。在下當時的劍術平平,赤手搏擊的功夫還算不錯,便赤手空拳去殺那人,當時心中十分害怕,本來可以在三十招內殺掉那人,結果用了五十余招將他一拳打死,自己還受了點傷。回去後本以為家母會誇獎,誰知道家母一邊為在下裹傷,一籩將在下大加斥責,說我哪一招哪一式不行,在下才知道其實家母一直悄悄跟著我,如在下不敵,家母便會挺身相救。”

    夢王姬聽得入神,道:“令堂這是在訓練你吧?她這法子倒是與眾不同。”

    伍封道:“那是在下生平殺的第一個人,其後連續三晚未敢睡,睡時非要有家母在身邊才會安心,不過三天之後,膽量便大了許多。第二次敵手是二人,在下尋思家母肯定在身邊某處藏著,我若敵不過時便會出手相救,是以不怎麼擔心,雖然空手對劍時仍有些懼意,不過我在四十招內便殺了這二人。第三次對手有三人,在下卻只用了三十招。其後家母才告訴我,這三次與敵人交手時她根本未去,第一次說我招式沒用好,其實是從我身上的傷推想出來。從此之後,在下便不再畏懼,對自己產生了信心,其後數年之中,像這樣的刺客被我殺了二十一人。”

    夢王姬面露尊敬之色,道:“令堂大人可真是了不起!她這是訓練你的信心,未必全部是為了格殺之技。格殺之技或者易練些,信心要練出來卻難。”

    伍封點頭道:“正是。在下有了信心之後,劍術技擊便突飛猛進,從此之後,便未曾敗過。除了在衛國與顏不疑一戰時略有不敵,不過並未敗過他。在下是一軍之帥,為了振奮士氣,令將士安心,自然要學一學家母的法子,給將士以信心。”

    夢王姬道:“夢夢只知道龍伯劍技厲害,想不到空手之技也很了不起!”

    伍封笑道:“劍術有支離益號稱天下第一,在下不敢與他相比,但空手格擊之術在下卻不敢妄自菲薄,至少目前還未遇過比我厲害的人,這可不是吹牛。是以我總是尋思,萬一哪天支離益找上門來,要麼騙他在水中比劍,要麼騙他空手格擊,說不定在下便會勝了。”

    夢王姬微笑道:“想來龍伯是很會騙人的吧?”

    伍封笑道:“在下只騙敵人,不騙自己人。對月兒、公主她們最多只是花言巧語讓她們開心,卻不會騙她們。譬如王姬在下更不敢騙,況且王姬冰雪聰明,在下想騙也不能得逞,唯有老老實實。不瞞王姬說,在下在其他女子面前從來未這麼老實說話過。”

    夢王姬睜大了俏眼,問道:“是麼?”嫣然笑道:“夢夢倒疑心你剛才這句話就是在騙人。”

    伍封指天劃地叫屈,夢王姬終忍不住格格嬌笑。

    伍封見她笑靨如花,忍不住歎道:“有沒有人說過王姬生得的確很美?笑起來極美,但生氣時更美。”

    夢王姬嗔道:“除龍伯之外,誰敢胡說!”立時反應過來,知道伍封是故意激她生氣,而一窺其生氣的美態。

    伍封瞥著城外的營火,歎道:“可惜我的家臣大多在齊國,平兄和招兄又去了代國、中山,若多幾個人幫手就好了。”

    夢王姬道:“過去之戰是搶俘掠財產,現在漸漸變成爭城奪地,正因如此,才智之士便更有可為之處。天下人材甚多,有要是各國之強者,自然就會有人才投靠。龍伯名滿天下,早晚會有更多才士依附。”

    次日一大早,伍封等人才用過飯,士卒來報:“龍伯,敵將在城下搦戰。”

    伍封笑道:“今日我便挫一挫他們的銳氣,月兒,你隨我去。小陽、小刀,你們在城牆上保護王姬,別讓流矢傷著她。”他們穿上盔甲,到了城頭時,贏利看了一陣,道:“龍伯,這二將是公子蕭和公孫責。”

    城門打開,放下吊橋,伍封和楚月兒由鮑興馭車,商壺提著大叉,徒步跟在車後,出了城門,身後只有三十鐵勇的十乘兵車相隨,在城下一字排開。敵軍見城中出兵甚少,相顧愕然。

    伍封見對面有數千敵人,打著秦人的旗號,並無巴人和蜀人。當先兩乘革車上面二將一個老邁,一個年輕,既然公子蕭是贏利的叔叔,心想這老邁的必是公子蕭,年輕的定是公孫責。

    伍封身著黑色鐵甲,仍披著西施為他造的紅色大氅,手提鐵戟叱道:“秦人亦天子之臣,今日不思忠義,反而聯絡異族,引軍伐王,以臣伐君,罪同謀逆,如不早早撤軍,派使向天子請罪,王師當奮義軍,格殺逆臣。”

    公子蕭不敢說話,公孫責卻道:“秦君不思伐王,但罪臣贏利在周,若能將贏利交還,我軍必退,否則,以我數十萬之師,大軍東指,澠池必定化為齏粉。”

    伍封“嘿”了一聲,讓鮑興將銅車馳上前去。秦軍漸漸迎上來,到了離城三百步處停下來。既然城中只派出了少數人,又以一車上前,那是將戰之法,秦軍士卒便都止步,只有公子蕭和公孫責二車迎上前來,鮑興猛叱駟馬,銅車向二將沖上去。

    車到公孫責的革車近前,伍封手起一戟,向公孫責刺去。公孫責舉戈向迎,卻被伍封輕輕將戈撥開,戟上月牙回勾,將公孫責從車上扯下車來。此時楚月兒早已經一矛將公孫責的車右刺下革車,他們二人不願意傷人性命,未下殺手,鮑興卻不顧這麼多,口咬著韁繩騰出雙手,將大鐵斧的斧柄早拔開了,手起一斧,將公孫責車上御者劈成兩段。

    商壺從車後閃出來,先將公孫責按住,他手力奇大,一按之下,公子責絲毫未能動彈,商壺奪了佩劍,用叉尖穿在公孫責腰帶上,扛了上肩,又去捉那公子蕭。

    那公子蕭年紀大些,才爬起身,卻被商壺一手揪了個跟斗,也奪下佩劍,用叉尾穿上玉帶。

    商壺一肩兒挑著兩個秦將,健步如飛,飛跑回城門,將二人扔在地上,再跑到伍封車後去。自有士卒將二將捆起來不提。

    他這麼往來如風,看得兩邊的人目瞪口呆。

    秦軍一陣騷動,相顧失色,伍封見他們連失二將,居然不上前救人,由得商壺往來奔跑施施然擒人,暗覺奇怪。

    等了好一陣,便見敵人寨門大開,數萬士卒擁出寨來,先前出寨的士卒退了回去,與這數萬士卒合在一起,擺出了一個大陣來,都打著秦軍旗號。

    伍封見那陣為方形,每用革車二十五乘,便有二十五甲士在後,以備車傷之用,知道這陣名曰“魚麗陣”,是軍中常用之陣,頗為堅密,以攻為主,一旦陣形前移,則有進無退,直至分出勝負為止。

    伍封微微一笑,向城頭上的姬介做了個手勢,姬介會意點頭。片刻間五千士卒出了城門,三十鐵勇的輕車在前,一百倭人勇士革車在中,其後兩千步卒各執干戈,長干立地相聯,形如一道木牆,其後三千弓手藏於干後。他這陣形也是常見的,名叫“鋒矢陣”,這鋒矢陣也是主攻的陣形,只不過伍封將陣形略改,後續的車步改為步卒和弓手,是為了配合鐵勇和倭人勇士蕩陣決殺之用。

    秦軍旗門展開,十三乘車從陣中馳出來,在陣前一字排開,中間一人滿面虯髯,旗上寫著一個“甘”字,旁邊十二乘車上的秦將都是魁梧雄壯之人,看來這便是秦將甘成及其部下十二驍將了。

    甘成見對面旗號上寫著“龍伯”二字,大聲道:“這位想來便是龍伯了。久聞龍伯威名,想不到今日會在戰陣相見。”

    伍封笑道:“在下也聽聞甘將軍是忠義之士,誰知道所傳有誤。甘將軍輔謀逆之輩,引軍向王,原來是個犯上作亂的小人。”

    甘成面帶慚色,道:“在下不敢有伐王之念,不過罪臣贏利在此,特來索要而已。”

    伍封叱道:“世子利是貴國先君所立的儲君,何時變成了罪臣?閣下身為秦臣不思報效君父,擁立庶子不說,還想加害世子,眼下更引兵進入王畿,可見只是個貪圖富貴、趨炎附勢、不識上下尊卑之徒。今日王師大軍到來,閣下還是乖乖地下車受擒為妙。”

    甘成本來口才就不敵伍封,何況他本不在理,強說了幾句,便無話可說,只是回顧兩旁,道:“誰去將龍伯擒來?”心忖:“少年人不知道分寸,帶這點車馬便敢上陣,若不讓讓你吃個大虧,你們怎知我們秦人的厲害!”伍封的名氣雖大,但秦人素來不通中原,甘成只聽說過伍封之名,見他雖然生得高大健壯,但畢竟年紀輕輕,想來無甚厲害本事。

    一個驍將迎聲而出,一車上前,道:“小將先宰了這小子,敵軍定會喪膽!”雖然伍封先前擒了公子蕭和公孫責二將,可這二人本事稀松,這些驍將向來不將這二人放在眼裡。

    伍封見敵車上前,叫鮑興將車迎了上去,兩車只一相交,秦車上面的驍將、車右、御者三人一齊翻身落車,兩軍根本未看得清楚,商壺來不及將秦將和車右擔起來,只好將大叉咬在口中,一手一個提了回去,戰場只余下空車和御者的屍體。

    兩個秦將立時沖出來,齊聲道:“放下人來!”

    伍封大喝一聲,一戟橫掃,硬生生將一車上的三人盡數掃落車下,楚月兒的矛法刁鑽,連刺兩矛,將另一車上的驍將和車右刺下了車,只剩那御者嚇得面色如土,眼見鮑興惡狠狠舉起大斧時,忙不迭扯過韁繩,一車逃了回去,跑了慌亂了,居然將自己的陣形沖動。

    伍封、楚月兒、鮑興探身各擒了一人,商壺又跑過來揪了剩下二人,銅車回轉,將五人捉回去,回轉車頭等著。

    秦人見一連三將都被對方生擒,心中暗驚,陣中微亂。夢王姬、姬介、贏利等人都在城頭觀戰,見伍封三人輕輕松松地連敗數將,大喜之下,也暗暗佩服。

    甘成想不到伍封等人如此厲害,能連敗他手下三員驍將,臉色微變,見陣形略亂,喝道:“亂什麼?!”命人將那御者捉了來,在陣前斬首,喝道:“再有如此人般畏死而逃、沖撞本陣者,立斬!”

    秦人立時安定下來,誰也不敢亂動。

    甘成心道:“這三人一車大有古怪,不可硬拼。”揮手道:“擊鼓!”

    秦陣之中鼓聲如雷,秦陣緩緩前移,只聽車聲隆隆,步履整齊,數萬秦兵緩緩逼了上來。

    夢王姬等人在城上見敵軍聲勢浩大,雖然是緩步上前,卻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心中暗驚。

    伍封暗贊這甘成果然極有將才,片刻間便能整肅士卒,發動陣勢。笑道:“小興兒,我們先退。”

    銅車退回城門之前,眼見敵軍逼近在百步之外時,伍封喝道:“放箭!”

    鐵勇和倭人勇士手中的連弩齊發,再加上三千弓手的勁矢,箭如飛蝗般向敵軍射去。敵軍陣形本有防箭之策,各執干盾以遮頭面,陣勢不退。誰知道伍封軍中射出的這些箭矢大有講究,勇士們的箭矢尋常,但三千弓手所射的都是火矢,且是專門射馬而不射人。秦軍馬背上覆著革甲,畢竟只擋得了部分馬身,這些箭矢大多能透甲而入,雖然射入馬身只有半寸一寸,可火頭一燃,戰馬終究是畜牲,負痛之下,開始亂撞起來,將前面的陣形弄得大亂。

    這就是“魚麗陣”的弊處了,此陣兵車在前,實則在最前面的便是戰馬,戰馬比不得人,被火一燒便亂了。伍封精研各種陣法,深知這“魚麗陣”的利弊,先前他向姬介打手勢,便是告訴他派出火矢弓手來。

    甘成雖然大聲喝斥,可前面陣形一亂,將後面的陣形也沖動了,一時間難以約束。正喝斥間,忽聽風響,一柄大叉向他飛射而來,來勢極為凌厲,甘成吃了一驚,揮劍去格擋,只覺劍上劇震,險些脫手。

    不過這麼一擋,大叉方位略變,“哆”的一聲,正扎在車上“甘”字大旗上面,商壺哈哈大笑,手上銅鏈回扯,那大旗被他扯落,飛一般到了商壺手中。

    伍封哈哈大笑,等對方更亂之時,揮了揮手,弓手停下了射箭,伍封喝道:“沖!”

    銅車在前,鐵勇與倭人勇士在後,一起向秦軍沖了過去,此刻弓手退守城門兩邊,一百乘兵車忽地由城門內撞出來,跟在倭人勇士之後,向秦軍殺了過去。

    銅車沖入敵陣,片刻間又有三乘驍將被刺倒撞下車來,那三名驍將盡被生擒。鐵勇與倭人勇士人數雖少,卻上少見的精銳士卒,攢簇成一團,每過處便如風掃落葉,敵車紛紛敗落。

    王師這百乘操練了大半年,裝備又十分講究,武沖、武翼、大沖、大黃各類兵車配合默契,大有大用,小有小用,秦軍本已經混亂,被他們一陣沖殺,傷亡甚眾。

    伍封見敵軍畢竟人多,不敢深入,沖殺了一陣,見敵軍後隊又漸漸有整合之勢,揮手道:“退!”

    戰車立時後退,在弓手的箭矢掩護下,依次入城,最後弓手和步卒也退入了城,絞上吊橋,緊閉城門。

    此刻甘成已經重整陣形追到城下,只氣得在城下哇哇亂叫。他帶著驍將在城下搦戰不休,伍封卻毫不理會,只是緊閉城門不出,直到晚間天黑時,甘成才恨恨地撤軍回寨。

    伍封在中軍營房升帳,清點士卒,見傷亡甚少,鐵勇與倭人勇士無一傷損。眾將士各自帶著俘獲、割下的敵耳來報功,此戰敵軍傷亡三千余人,姬介命軍中冊史一一記下眾人軍功不提。

    眾人本來因敵眾我寡,還有些耽心,見了今日一戰,都對伍封佩服得五體投地,王師上下第一陣便大獲全功,更是信心倍增,士氣正旺。

    夢王姬笑道:“今日才親見龍伯的兵陣將才,果然不凡。”

    伍封道:“今日一戰有一點僥幸,我猜秦人不敢與王師作戰,是以威嚇為主,想嚇退我們,將世子利送給他們,不料我們會不懼其勢大,全力一攻。不過這也不迫不得已,在下若不讓王師今日立個功勞,難以鼓舞士氣。至明日開始,秦人定會奮勇,再不會想著不戰而勝了。今日擒了秦將八人,煩王姬與世子利與這八將談談,曉以大義,再放他們回去。”

    夢王姬微笑道:“如此最好。”

    鮑興愕然道:“真要放他們回去?”

    伍封道:“興兵舉伐,攻心為上,此次戰事,好就好在秦人的目的並非攻城掠地,而是想以兵威壓服我們,便不怕他們會偷襲其它城池,正好放心與他們在城下一戰。秦人士氣不附,我們若將所擒秦將放回去,甘成見我們不殺其愛將,定會感念我們的恩德。而那荀昌既然不是軍中之人,智夫人以私誼命他為將,甘成未必服他,而他對甘成的手下也未必有好感。到時候這人定會疑心我們放回去的秦將向我們洩露了軍機,抑或是與我們有何約定,說不好會出手對付他們,這樣甘成又不會坐視。如此將帥不和,秦軍便亂了。”

    夢王姬擊掌笑道:“龍伯這計謀甚妙!”

    姬介與贏利都點頭贊歎不已。

    夢王姬道:“龍伯擬在何時放秦將回去?”

    伍封道:“這不必忙,只因秦人還有巴蜀聯軍,今日這二軍未出,先得除了秦人這二翼再說。”

    姬介道:“龍伯,我們若是連夜乘勝劫寨,是否可行?”

    伍封搖頭道:“先前在下仔細看過,這甘成兵法嚴謹,是軍中宿將的風范,晚間必定有所防備,劫寨必定不成,反會被其所乘。不過敵眾我寡,劫寨是個良法,須得過幾日再說。”

    姬介點了點頭,又問:“為何要過幾日呢?”

    伍封解釋道:“秦人是荀昌為帥,但今日秦師卻讓甘成為主將,可見這荀昌自知軍旅經驗不足,便讓甘成為帥,想是對甘成十分心服。我們這幾天要設法挫甘成的銳氣,讓他小敗數次丟臉,到時候荀昌便不會服他了。荀昌若罷甘成不用,他經驗不足,再加上我們數日都不次劫寨,荀昌定會寬心。到那時我們再劫巴蜀營寨,減除其翼。”

    夢王姬笑道:“等荀昌不服甘成之時,我們再放秦將回去,這二人之間必定會大生爭執了。”

    伍封道:“那日智瑤說行刺世子非他所為,還攀誣到趙氏身上,言之鑿鑿,我差點信了他,如今智夫人興兵,便知這事是智氏所為。”問贏利道:“昨日聽世子說,甘成人稱秦人第三,莫非還有勝過他的人麼?”

    贏利道:“甘成的劍術在秦國排在第一,但還有二人十分厲害,一人名叫秦失,這人不習劍術,只以空手對敵,甘成曾與他交手,可是一頓飯之間,寶劍便被他奪了三次,可謂神手。不過他不習軍陣之事,現領宮中侍衛,凡有刺客,便被他手到擒來。”

    伍封心忖:“原來天下間還有秦失這樣空手格擊的高手!”

    夢王姬道:“老商今日擒將奪旗,頗擅拿人的本事,手上的本事也不小。”商壺常到她府上抱莊周出去玩,因而與夢王姬格外熟些。

    楚月兒笑道:“他今天跑來跑去,說是拿人,不過我總覺得他像是搬家多些。”

    眾人忍不住笑,伍封道:“明日我便專派一隊人跟著他,助他將敵將拿回來。”

    商壺問道:“世子,秦國誰最厲害呢?”

    贏利又道:“秦國最厲害的還是無人。”

    眾人都感愕然,不知道此語何意,鮑興道:“原來最厲害的人並沒有。”

    贏利笑道:“不是,那人原名叫伯高,不過他雙目盲了,自號無人,沒有人敢直呼其名,只稱他為伯昏無人。”

    伍封奇道:“盲人如此厲害麼?”

    楚月兒好奇道:“是否伯昏無人以前很厲害,後來才會目盲?”

    贏利搖頭道:“伯昏無人目未盲時,誰也不知道他的本事。反是他目盲之後,人們才知道他。”

    伍封大為愕然,道:“這真是意想不到!伯昏無人會什麼本事?”

    贏利道:“這個在下就不知道了,秦國也沒有人知道,他是個庶人,後來父君請他守宮中門戶。秦失每見了他便害怕,甘成每見了他便恭敬施禮。向來沒有人見過他的本事,可父君常對在下說伯昏無人是天下奇人。”

    伍封歎道:“有空見一見這二人才好,他們會否偷營行刺?”

    贏利道:“伯昏無人一定不會,父君也遣不動他,怎會聽智氏的差遣?秦失便難說了,他對智氏似乎十分忠心。不過秦失只怕沒有本事越牆而入。”

    伍封點了點頭,笑道:“有世子在這裡,我們便易知道秦人的虛實,智夫人派士卒來戰,委實不智,虧她也算是智氏一族。”

    晚間之時,贏利來道:“龍伯,公子蕭和公孫責都已經歸順了。”

    伍封點頭道:“先不要放他們,命人好生款待,下次擒了人,再由他們幫口勸降,只怕更易見功。”

    贏利走後,伍封借故去找夢王姬說話,到夢王姬室前時,侍女卻說她又到了城頭上去。伍封心道:“此女這好奇心不小,又十分認真,我請她參贊軍機是想趁機結近,想不到她還當真地每日研習軍事,早晚必會如飛羽一般,成為用兵高手。”這麼想著,忽然心中一動:“以前每念起飛羽,總覺得心中酸楚,可今日卻不大覺得了,莫非是時日久了習慣之故?”

    信步走到城頭,果見夢王姬正扶牆沉思。伍封本想悄悄走到她身邊去,結果又被侍女瞧見,齊聲打招呼施禮。

    夢王姬見他又跑了來,問道:“龍伯今日又為何上城?”

    伍封老老實實答道:“在下是想與王姬說話。”

    夢王姬奇道:“龍伯有事麼?”

    伍封笑道:“沒事,沒事也可以與王姬說話吧?”

    夢王姬點了點頭,忽問道:“是了,龍伯今年貴庚了?”

    伍封不料她會問這麼一句,心中暗喜,心忖:“你終於對我的私事感興趣了。”忙道:“這話不大好說。王姬怎會這麼問呢?”

    夢王姬道:“昨日龍伯說,十二歲便到了齊國,那應該是齊簡公即位那一年。簡公在位時年,然後是令岳繼立,令岳在位至今也有快四年了,龍伯豈非今年才二十歲?”

    伍封想不到她算得如此清楚,點頭道:“在下的確是二十歲。”

    夢王姬道:“這就怪了,男二十而行冠禮,冠禮之後方可娶妻,可龍伯娶妻已經有兩年多了,還有兩位子嗣,是何緣故?”

    伍封小聲道:“這事在下可沒有騙王姬,的確如此。只因十六七歲那年,為了與田逆那廝搶聘妙公主,才會被迫將年紀說大了。”

    他說得聲小,夢王姬大感好奇之下,不禁向他靠近了些,問道:“搶聘妙公主是怎麼回事?”

    伍封見她靠近,心中大樂,便靠得她更近了,在她耳邊小聲將當時的過程說出來,道:“這事情有些迫不得已,外人可不知道。”

    夢王姬聽來覺得十分有趣,笑道:“原來還有這事。”忽覺得伍封話裡有話,這事情外人不知道,自己卻知道了,在伍封心中自己不算外人,可自己莫非又是他“內人”麼?這麼想著,臉上卻紅起來,瞪了伍封一眼。此時才醒起伍封離自己不過數寸,說話也是貼著自己耳邊,在他心中,只怕又在想著“幽香”之類,連忙退開數步,又瞪了伍封一眼。

    伍封被她連瞪兩眼,心中卻十分受用。夢王姬以前與他在一起時,總是有王姬與臣屬之別,從不問他的家事,現在卻對他的私事聽得極有興趣,至少已經當他是十分親厚的朋友了。

    伍封雖看不見夢王姬臉紅,卻也猜得出來,上前一步,小聲問道:“王姬好不好告訴我你的貴庚呢?”

    夢王姬心道:“你不知道問女子的年歲是頗為無禮的麼?”嗔道:“你這麼問我干什麼?”不知不覺之中,此刻她連“龍伯”也不叫了,直接地爾我相稱。

    伍封道:“不問貴庚,總不至於問‘王姬高壽’吧?大不了我改一改問法。王姬今年幾歲?”

    夢王姬見他十分無賴,頗有些哭笑不得,小聲道:“我大你四五歲,行了吧?”

    伍封大樂,笑道:“這便好了,我總算也知道了王姬一點點小秘密,哈哈!”

    夢王姬大嗔,氣哼哼地道:“你這人實在無賴得緊!夢夢走了,哼!”跺了跺腳,帶著侍女下了城牆。

    伍封連忙追上去,將她送到住室。夢王姬表面上生氣,卻覺得與伍封這麼說一會兒話,心中頗有些歡悅之感。

    次日一早,敵軍又在城下搦戰,伍封等人登城看時,見這一次敵軍離城七百多步,打的是巴蜀旗號,步卒為主,少量騎兵在前,巴人頭扎白巾,蜀人下穿布裙,與中原各國人的穿著迥異。尤其是他們臉上都花花綠綠的擦著顏色,顯得十分勇悍。

    伍封看了一陣,又向兩旁觀看了良久,點了點頭,將姬介叫來吩咐了一陣,姬介自去准備。

    楚月兒笑道:“月兒早覺得戰車有些笨拙難轉,不遂心意,敵軍既然是有騎兵,我們也用騎兵可好?”

    伍封點頭道:“正好,我們的勇士騎馬時還厲害過乘車。”

    鮑興大喜,他為伍封馭車時,四馬之韁拿在手中,較難騰出雙方手,戰事不免有些心癢,眼下改用騎兵,自然是如意得多了。

    圉公陽將黑龍、青龍牽了來,這二馬雖然每日由他帶著馳一個多時辰練力,畢竟不比戰陣之時,此刻伍封與楚月兒騎上馬背,二馬久未被主人乘坐,此刻十分興奮,長嘶一聲,四蹄不停地在原地踏步,馬蹄鐵在石上踏得脆響。

    庖丁刀將伍封和楚月兒的大小連弩掛在馬背上,此刻鮑興與鐵勇、倭人勇士也騎上了馬背,城門開處,一百多騎沖出了城門,在敵軍前面二百步處停下,城中五千士卒依次出來,都是車兵,商壺帶了一百步卒站在車兵之後,手中都拿著長木竿制成的搭鉤,專用來擒人。

    夢王姬等人往城下瞧去,只見伍封手提著鐵戟,一身黑色的盔甲,騎在那匹極為壯實的黑龍背上,顯得更加威武神氣,與楚月兒白盔白甲相映成趣,那些鐵勇和倭人勇士騎馬掛刀,手提銅矛,整整齊齊地排在後面,人數雖少,卻並不比其後五千車卒的聲勢少了。

    伍封本想喝斥幾句,不料前面蜀人陣中闖出二將來,一人手執長戈,另一人手捻著一柄魚叉模樣的兵器,馳馬而來。

    伍封見他們二話不說便要打,頗覺痛快,正想迎上去,鮑興在一旁呵呵笑道:“龍伯、小夫人,這一陣便由小人露個臉兒!”一邊說著,拍馬迎了上去,問蜀將道:“喂,你叫什……”,話未說完,一個蜀將已經一戈刺了過來。

    鮑興怒道:“急什麼?”手中鐵斧揚起,“唰”地一聲向那蜀將橫劈過去,他的斧法並那蜀將快捷得多,叉尖還離他二尺時,鐵斧已經將那蜀將的頭斬了下來。口中叫道:“這蜀人真不懂規矩,好歹要說幾句話才是嘛!”

    這時便聽那執著魚叉的蜀將慘叫一聲,被伍封車後飛來的大叉刺了個對穿,拖下馬來。

    伍封笑道:“小興兒和老商算得上是陣前猛將了。”

    對面的巴人、蜀人見這一斧一叉極為凶猛,暗暗吃驚。立時又有兩個蜀將沖了過來。

    楚月兒看得手癢,飛馬上前,搶在鮑興斧落之前,已經將一員蜀將刺下馬來,那蜀將墜馬之時,便聽一聲慘叫,另一蜀將又被鮑興劈死。

    伍封見楚月兒刺倒的那蜀將只是傷在肩頭,並不致命,比不得鮑興的斧子不識分寸,有死無傷,便將鮑興叫回來,他見商壺將那受傷的蜀將提了回來,笑道:“小興兒,你這斧子下去,對手便死了,我們還是少殺些人,盡量生擒為妙,否則老商便沒有活兒干了。”

    鮑興笑道:“小人可不知道如何生擒,不過殺了二將,心中暢快,剩下的便看龍伯與小夫人的了。”他從商壺手中接過那蜀將,回馬到己方陣前,將蜀將扔回陣中,自有士卒將那人縛住。

    這時,巴人和蜀人隊中又沖出了五人來,齊向楚月兒圍過去,伍封夾了夾馬,黑龍沖了過去,鐵戟橫掃,砸倒了一將,順手轉過戟頭月牙,向另一將斬去,那將怎擋得住他的鐵戟,被鐵戟斬到脅下,幸好伍封不想傷他性命,刃口入肉擺成便收手,這二將跌下馬時,另三人也被楚月兒刺倒。

    敵軍連失數將,頗有些慌亂,十余騎沖出來想搶人,卻被伍封和楚月兒一戟一矛擋住,結果人未搶到,反而又有三人被刺落。此時商壺帶著步卒擁了上來,將受傷的敵將盡數擒回本陣,與伍封和楚月兒配合得十分默契。

    夢王姬和贏利等人在城頭上看得真切,見敵將無一人在伍封楚月兒手下能過一個回合,商壺帶人生擒敵將,視敵如無物,相顧駭然。

    楚月兒皺眉道:“夫君,怎麼這些人都不成器,似乎還比不上那萊夷的胡勝?”

    伍封笑道:“並非他們不如胡勝,而是你的矛法精進了,你與勾踐比試矛法之後,已經深得矛法精髓,再加上我們練了‘無心之訣’,這些蜀將自然是不堪一擊了。”

    楚月兒笑道:“莫非這巴蜀之中便無高手?”

    此時兩騎從蜀人和巴人隊中沖了出來,伍封見那蜀將身雄背厚,雙臂極粗,手執一根青銅大殳,此殳與其它所見的圓頭銅殳不同,殳頭上固然是個大圓頭,但其上面有一二十根倒鑲的青銅釘,要是被這一殳擊中,就算不會骨碎,殳頭上的銅釘也會深刺入體內。那巴將卻沒有這蜀將雄壯,不過手臂甚長,腰細肩寬,手上拿的也是一根青銅殳,只不過殳頭甚尖,想來可以當成矛用。

    伍封心想這蜀將定是力大無窮,便道:“月兒,這兩人恐怕稍厲害些,這壯的歸我,瘦的歸你。”

    楚月兒笑道:“還是兩個都歸我好了。”她搶在伍封之前,先向那那蜀將迎上去,那蜀將大喝一聲,銅釘大殳惡狠狠向楚月兒當頭砸下。

    楚月兒見他的身手果然比先前的蜀將厲害,一矛向殳尖上挑去。這蜀將不知道楚月兒是女子,見她美貌白淨,心忖這小白臉怎敵得過自己的神力,定是一殳下去,連人帶馬也要砸倒。

    夢王姬等在城上瞧見楚月兒居然與蜀將以硬碰硬,暗暗耽心。

    那蜀將一殳劈下,被楚月兒的矛尖點處,頓覺手臂微震,殳上的力道側過了一邊,大驚失色,想不到眼前這人不僅力氣不弱於自己,用矛之法更是極為巧妙,能將自己奮力一劈輕松化解。

    伍封本來有些耽心,見楚月兒這一戟極妙,力氣也不弱,贊道:“月兒,好!”索性按戟在一旁觀戰。

    楚月兒矛尖順著蜀將的殳身劃下去,正值此時,那巴將一殳向楚月兒身側刺下來,楚月兒似乎毫無所覺,矛尖向那蜀將腕上點下去,她的矛法奇快,蜀將來不及回殳相格,只好以矛桿封擋。

    鮑興等人見那巴將的殳正向楚月兒刺下,而楚月兒似乎並未見到,大驚失色,鮑興大叫道:“小夫人,小……”,這時,楚月兒矛尾微微上翹,那巴將的一殳正好刺在她的矛尾上。雖然楚月兒手中的銅矛只有筆管粗細,但她的方位巧妙,那巴將的殳尖正正當當刺在其矛尾上,這一刺之力,加上楚月兒自身的氣力,這一矛點在蜀將殳身上時,便見火星四濺,蜀將只覺殳上巨力傳來,拿殳不住,“當”的一聲,殳落地上。

    楚月兒微微一笑,矛尾輕擺,讓過巴將的殳尖,在馬背上側身,巴將那一條殳便從著脅下讓了過去,楚月兒長矛橫彈,筆管矛忽彎又直,如鞭一般抽在巴將的背上,便聽“噗”的一聲,巴將口中吐血,栽下馬背。

    此時蜀將兵器已失,趁楚月兒對付蜀將時,撥馬相逃,楚月兒左臂輕揮,一道黃燦燦的光由袖中射出,正是藏在袖中的龍爪,爪尖抓在蜀將肩上,被楚月兒一拉,巴將馬往前奔,爪卻往後拉,立時從馬股上倒栽下來。

    楚月兒這幾招如電光石火一般,方位拿捏極妙,用力也恰當,鮑興等人齊聲喝采。伍封看在眼裡也大覺意外,想不到楚月兒的矛法竟然到了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比起在中山時更有精進,比自己進步得快速多了。

    楚月兒撥過馬頭,彎腰提起那受傷的巴將,一騎馬向本陣跑回來,那蜀將還來不及坐起身,便被龍爪拖著,一路由場上拖過去。商壺本想幫手擒將,卻不及楚月兒手快,只好在車後等著。

    步卒上前將巴蜀二將按倒捆綁,此時那一眾巴將、蜀將一窩蜂般沖上來要救人,伍封拍馬揮戟向人群迎上去,只見一人一戟在人群中如黑光劃過,敵將紛紛落馬,伍封戰馬打一個圈,又回沖了一次,將敵將殺散。地上十余敵將或躺或坐,此時雙方士卒都搶上來,不過鐵勇與倭人勇士隨伍封擋在敵人步卒之前,敵人步卒絲毫不能上前。眼睜睜看著商壺領著步卒將己方的人按倒生擒,無能為力。

    伍封忽見敵寨大開,三隊秦人車兵由三個寨口猛沖出來,速度奇快,看來是一早就准備好了來突擊的。

    伍封見敵勢甚大,來速也快,揮手讓勇士急退到城邊,他們離城有五六百步,等到城邊時,秦人的車隊離他們只有五十余步。如果伍封這五千多人盡數入城,必定來不及退盡便會被秦軍趕到城門之下,如果關下城門,這五千多人怎也敵不過敵人的數萬大軍。

    眼見敵軍突擊甚快,商壺與那些步卒回跑之速自然不及敵人車兵之快,眼見要被敵軍追上,伍封絲毫未亂,勒馬站在城下,鐵戟高舉,喝道:“放箭!”此時城頭上忽然冒出無數弓箭手,向秦軍亂箭齊發,箭如雨下,無窮無盡似的,秦軍紛紛落車跌倒。

    伍封瞥見那甘成正在人群中約束士卒,哈哈大笑道:“老甘,你這突擊好像不怎麼有效吧?”

    趁敵軍亂時,商壺和步卒已經安然退回,伍封與眾軍等入了城,關上城門,甘成見再留城下,唯有挨箭的份兒,長歎一聲,迎軍退回寨中。

    姬介哈哈大笑迎上來,道:“原來龍伯早料到秦人會從營寨突擊,才叫小侄預先准備了一萬人當弓箭手!”

    伍封笑道:“兵法中本就有突擊一法,那是以快打快,出奇不意之策。此戰本是秦國的事,巴蜀之人怎會代替秦人出戰,拼著自己二國損兵?定是有秦人配合,這兩側均是曠野,無法埋伏,只有由寨中突擊了。巴蜀之人來搦戰,居然離城七八百步遠,自然是為了方便營寨中秦人突擊,不過也因此露出破綻來。”

    夢王姬笑道:“龍伯、月兒和貴府勇士大顯神威,生擒敵將二十余人,小興兒和老商甚是勇猛,還殺了三將,夢夢真是佩服得緊。”

    伍封笑道:“月兒立了大功,不過這兩戰都是蠻戰,雖然大挫敵軍士氣,可對敵軍殺傷畢竟不算太大。”

    楚月兒道:“這一次,荀昌對那甘成便不會心服了吧?”

    伍封搖頭道:“這還不夠,荀昌會以為這是將不夠勇之故,他仗著兵多,不會服氣,仍然會重用甘成。斗將他們是不成的了,以甘成之才,定會與我斗士卒。”

    姬介問道:“如何斗士卒呢?”

    伍封道:“無非是雙方各自擺陣,當場沖決而已。此地平曠,也只有這法子能收服秦人。”

    夢王姬皺眉道:“敵眾我寡,斗士卒我們只怕要吃虧。”

    伍封笑道:“不怕,下次我就讓他見見中原的陣法,他士卒雖多,我讓他不能盡數用上。”

    贏利在一旁施禮道:“龍伯與月公主宅心仁厚,手下留情,在下不勝感謝。”

    楚月兒道:“今日生擒的是巴蜀兩國之將,不是秦將,世子又何必謝?”

    伍封笑道:“月兒,世子是怕我們下次殺秦人太多,先這麼說,預先打個底子,不過陣勢發動,後果難料,我們盡量少殺人便是了。是了,明日秦人搦戰,我們便堅守不出,三天之後再與他們決戰,憋得他們心急火燎時,我們的陣勢便有更好用了。”

    晚間時,夢王姬來找伍封,伍封大喜,心想這兩晚說話,今日自己還未及找她,她自己便來了。

    誰知道夢王姬道:“龍伯,上午月兒擒的那兩人大有來頭,一個是巴王子,一個是蜀王,是巴蜀二軍之帥。夢夢與他們談了幾句,原來巴蜀二國前來助秦,各有所圖,並非一心一意相助智夫人。”

    伍封心中微感失望,心道:“原來你因公事而來。”順嘴問道:“原來王姬懂得巴蜀言語。”

    夢王姬笑道:“巴蜀和秦地的言語我只是略懂一點,好在這蜀王和巴王子又懂得秦語,再加上歸順的公子蕭和公孫責幫口,故而能說上話。”

    伍封驚道:“原來王姬還有這本事,我正擬派多幾個人向老商學各國言語口音,不過這家伙有些混帳,只怕教不好。”

    夢王姬愕然道:“你想派人學各地口音言語?”

    伍封道:“想是這麼想,總覺得日後或有用。不過老商善各國言語,故我並不甚急。除胡語外,老商懂的是方言,若能像王姬這樣懂當些異族言語便好了。”

    夢王姬眼露贊許之色,道:“龍伯果然了不起,看來你這幾年能縱橫列國,處處順遂,絕非單以武力為之,我以前可想錯了。”

    伍封愕然道:“派人學各口音言語只是件小事,況且還沒派人出去,哪用得上王姬這麼贊許。”

    夢王姬歎道:“由小可以知大,你由常人不經意處著手,預先作了有各種准備,到日後用時便能大見成功了。”

    伍封道:“王姬懂得多少國的言語?”

    夢王姬道:“我未曾專學,都只是略懂一些,不過成周曾有各般人等逗留,夢夢認真學過朝鮮言語,巴、蜀、胡語、肅慎言語等等都略會些。”伍封歎道:“有王姬和老商在,天下何處不去得?”夢王姬道:“這些言語都不太難,難的是扶桑言語。東海之上有個大島,曾有人飄流到燕國,燕人見他們風俗大異,行事古怪逗人,特地將他們送給先王,以為笑樂。我也學過他們的言語,略知其俗。口音語言之中,此地似乎是‘阜落’之國,我也說不准,遂以傳說中的扶桑之木稱之,名為扶桑。”

    伍封對這扶桑之地不感興趣,“噢”了一聲,問道:“那麼這……”,才說幾個字,贏利匆匆而來,面帶失望之色,向夢王姬搖了搖頭。

    伍封愕然道:“何事?”

    夢王姬道:“先前夢夢曾經問過蜀王和巴王子,原來蜀人興兵助秦,是因為秦蜀邊境有一丹砂大礦。蜀人與秦人為了這礦爭了許多年,時有沖突,智夫人請蜀兵出兵相助,許事成後將丹砂之礦讓給蜀人,秦人不再與爭,蜀人這才高高興興,由蜀王親自帶了兩萬士卒來。”她當著贏利,自然不好再與伍封爾我相稱了。

    伍封道:“為了一礦,蜀人甘願興師二萬,想來此礦收益甚豐了?”

    贏利道:“眼下丹砂銷往列國,此一礦之利勝過銅山四座,蜀人對此礦垂涎已久了。先前在下向蜀王述說,只要他引兵退還,在下即位之後,便將此礦讓給蜀人。”

    伍封皺眉道:“戰事未結,世子便答應將礦讓出去,豈非太過示弱了?”

    贏利笑道:“此礦並非秦人所有,況且只是暫時給他們而已,蜀地緊鄰秦壤,早晚整個蜀國也是我們秦國之地,又算得了什麼?”

    伍封問道:“蜀王答應退兵了?”

    贏利歎了口氣,搖頭道:“這蜀王固執之極,因戰事未結,不信我們能夠取勝,不願意答應。”

    夢王姬道:“巴人興師的原因又不同。這些年楚國不斷蠶吞四周,眼下西境已經與巴人相鄰。為邊境之地,秦巴有些小的戰事,這一次巴人起大軍三萬,一萬派到秦國,二萬伐楚,智夫人以為索要世子利之事必成,是以答應事成之後,秦軍南下,助巴伐楚,聽說現在伐楚的巴人已經到了楚國鄾城附近。”

    贏利歎道:“正因為巴人要聯秦擊楚,是以在下費盡口舌,那巴王子傷勢較重,要將養些時日,他也不肯退兵。這二人不顧自身之生死,倒是兩個硬朗家伙。”

    伍封搖頭道:“巴人太蠢了些,同時開兩面之戰,實非兵家所為。王姬和世子或者對楚事漠不關心,不過楚王是月兒之族弟,見了在下還要叫一聲姊夫,如果楚人有難,在下不得不救。”

    王室對楚國向來不滿,不過夢王姬卻並不在意,點頭道:“龍伯是個重情之人,助楚也是理所當然。”

    伍封笑道:“楚人勢大,更有葉公子高這樣的名將,有葉公領兵,自不怕了巴人,在下倒不甚耽心,說不定我們敗秦師之事,巴人也被楚國擊敗了。”

    夢王姬道:“巴蜀二國之人不易得罪,我們應以德報怨,還是善待蜀王和巴王子二人好些。”

    伍封點頭道:“王姬說得有理。”他尋思蜀王和巴王子都是頗有勇力的悍將,如果不五花大綁捆住,恐士卒看守有失,叫了商壺來,道:“老商,你帶人去看守蜀王和巴王子,那巴王子傷重,暫不必綁,不過蜀王卻厲害,你只捆住他的手,在一旁看著,別讓他跑了。”

    商壺點頭道:“老商知道了。”

    既然與巴蜀傾談無功,伍封只好依前計行事。當晚將圉公陽和庖丁刀叫來,派往楚國鄾城,令他們攜信鴿快馬輕車兼程而行,打探消息後以信鴿回報,又道:“你們的龍爪之技已經學會了,眼下我和月兒已經能自行施展御風之術,再用不著這龍爪,便給了你們,或能用上。”他和楚月兒解下龍爪,交過了圉公陽和庖丁刀二人,二人連夜出營不提。楚月兒由懷中拿了條鐵鏈出來,交給伍封。伍封愕然道:“這是……?”楚月兒笑道:“君夫人送我們的千鈞繩被你分成四條,有兩條已經用在‘龍爪’上了,還有這兩條你讓我藏著,一直未用上。”伍封想不到她一直將這兩條鐵鏈帶在身上,笑道:“這鏈兒你總是帶在身邊?”楚月兒道:“那倒不是,只是臨陣才帶著,總怕萬一有個不測,不會想在衛國偷襲桓魋大營時那麼冒險。”伍封道:“雖然鐵勇都帶了銅鏈,但我們擅御風之技,用不上鏈。”楚月兒道:“世事難料,實在不行還可以拿來捆敵將。眼下我們一人一條帶著,說不好哪天可以用上來。”伍封心想也對,譬如那短匕帶在身上,似乎無用,可那日被計然用暗算,全靠了短匕之效,遂接過來藏好。

    從次日起,秦軍天天在城下叫罵,一連三日,伍封都掛免戰之牌。這三日間,夢王姬忙著和贏利一起,與被擒的秦、巴、蜀三國將領說話,打探軍情,曉以大義,伍封想找夢王姬私下說話也不可得,只是與楚月兒攜手看視士卒,眾士卒視其二人為神,尊敬不已。伍封見士氣旺盛之極,暗暗心喜。

    到第三日時,一個士卒拿了枝信箭來,道:“龍伯,秦人射了封帛書上來。”

    伍封打開看時,只見上面簡單寫著幾行字,無非是譏諷王師膽弱、龍伯無能之語,唯求一戰。

    楚月兒見信中言語欺人,不悅道:“秦人十分無禮。”

    伍封笑道:“甘成是秦軍名將,眼下不顧身份亂罵,可見是憋急了。”他拿著朱筆在帛上批了四字:“來日決戰!”,命士卒綁在箭上射給秦人,又將姬介叫來吩咐了好一陣。

    第二日早間,伍封盔甲整齊,將眾人請到大帳,道:“今日與秦、巴、蜀三國聯軍決戰,前兩仗我們雖然大有斬獲,畢竟對敵軍是實力所損不多,今日一戰至關重要,我們若是敗了,不僅秦事大亂,天下禮儀淪喪,而且王室臉面無存,王師也會從此一蹶不振,從此中原多事了。諸位務要小心聽令,如有違令者,不論是何人,休怪在下不講情面,責以軍法!”

    眾人心中凜然,聽從伍封號令。

    伍封道:“敵軍雖多,畢竟士氣低落,巴蜀二師主帥被擒,心膽已寒。今日在下布的陣法名曰‘八卦陣’。中間主持之人最為要緊,便請太子介率二千五百士卒謹守中軍之位,以旗鼓號令陣形之變。世子,若見敵人中軍潰敗,便全軍進攻。”

    他一一安排下去,將王師將佐分為八隊,各帶二千五百士卒守住其位,一千人由夢王姬、贏利率領守城,以免城中空虛。

    伍封叫楚月兒、鮑興夫婦和春夏秋冬四女叫來,道:“月兒和小興兒與我一起,帶著鐵勇和倭人勇士,以作騎兵附為陣尾,另有妙用。剩下的一千五百人乘輕車,隨在我們騎兵之後。雨兒四人今日也要辛苦,便守在中軍,保護太子介。小紅在城上保護王姬,老商在城中看守所擒之將。”

    頒下軍令後,伍封命城中擂鼓,士卒出城設陣。不一會兒,士卒已經安八卦方位排好,只見兵戈嚴整,旗幟鮮明,兩萬多人的隊伍無絲毫雜聲,只有“風雲雷電霆霧霞露”八面大旗在風中吹得展動以及戰馬噴鼻踏蹄之聲。中軍用粗木建了座小高台,姬介帶兩的小卒站在台上,春夏秋冬四女騎馬在台下守護,台後是十乘安放著大鼓的武沖大車。

    伍封、楚月兒、鮑興帶了鐵勇、倭人勇士和一千五百士卒列於陣前,騎兵在前,輕車在後,靜等著秦人出戰。

    便聽敵寨中鼓聲震天,一隊隊士卒由寨中出來,在寨前集結,不多時也結成一個大陣,只見此陣中間呈四方模樣,也由九個方隊排列組成,每隊約有四千人,兵車在前,步卒在後。左右二側各有一個小陣,小陣比中間大陣往前百步,各由五個方隊組成,每隊約有四千人,由秦人、巴人、蜀人混雜而成,巴蜀騎兵在前、車步在中,步卒在後。總觀其陣,共有七萬余人,成箕形之勢,與己方之陣僅離三百余步。

    又聽敵陣中鼓響,旗門開處,二十余乘革車馳出來,當先一人長須飄動,旗上寫著一個“荀”字,看來是秦人主帥荀昌;旁邊一車上是秦國那位名將甘成,二人身後六乘兵車上是甘成的六位驍將,後面還有十余乘甲士。

    荀昌摧車往前,向伍封拱手道:“龍伯,在下是荀昌,幸會了。”

    伍封拱手道:“兵陣相交,所會非幸。”

    甘成也摧車上前,道:“龍伯,今日若是敝軍獲勝,煩請交還被擒將佐,送回贏利以及蜀王、巴王子。”

    伍封笑道:“閣下要想獲勝,先得打破在下此陣再說。”

    甘成皺眉道:“閣下此陣古怪,在下還未曾見……”,荀昌在一旁冷笑道:“不就是八卦陣麼?也沒見什麼了不起之處。”

    伍封心中暗驚,甘成愕然道:“原來荀將軍認識此陣!”

    荀昌傲然笑道:“此陣依九宮八卦所列,分風雲雷電霆霧霞露和中軍共九方,‘風雲雷電’可以互變,‘霆霧霞露’可互換,全仗中軍主持,最能夠以小勝多。不懂此陣者,攻之必然受困,三十萬人也無用。”

    甘成面露佩服之色,道:“荀將軍原來深知兵陣之要,小將可失敬了。”

    伍封忽想起一事來,當日梁嬰父在夢王姬府上設的八虎劍陣便是依八卦陣而來,只不過所知不全,智瑤自認有此陣圖。後來自己曾略加解說,先王大壽之日閱軍,智瑤也在閱兵台上看了此陣。這人十分聰明,想是因此窺破了八卦陣的玄機。這荀昌是智瑤的人,想必是由智瑤處得悉陣秘。

    這時,小紅由城中馳馬出來,到伍封身邊,小聲道:“王姬說這八卦陣只怕被智瑤識破了,若傳給了荀昌,大為不妙!”

    伍封暗贊夢王姬心思細密過人,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叫王姬不用擔心。”

    小紅又馳馬回城,伍封笑道:“荀將軍的陣學想是來自晉國的智伯。既然荀將軍認識本陣,不妨派人來破陣試試。”

    荀昌冷笑道:“此陣布得雖好,又有什麼不敢破的,閣下便看在下如此破此八卦之陣。”

    雙方勒馬回車,各自回去,伍封帶著人附於八卦陣旁不提。

    荀昌回到本陣,對甘成道:“這八卦之陣依八卦方位,變化萬方,但並非不能攻破。有勞甘將軍帶六位驍將和一支四千人的方隊,由‘電’和‘霆’兩隊之間插進去,只要一隊攻入,‘風雲雷電’四隊變不能變動,而‘霆霧霞露’四隊也互換不得。到時候陣中必亂,九隊相互隔絕,你這四千人隊便可長驅於中軍隊之下,此時這八卦陣便如長堤決口,驚亂四潰。”

    甘成等人記得清楚,暗暗佩服,看清了王師的陣形後,低聲商量片刻,由中軍方隊中帶了一支四千人的銳士,緩緩移近八卦陣。到離陣百步時,甘成大喝一聲:“破陣!”四千車步士卒如一陣風般直撞入陣,由打著“電”、“霆”二旗的隊中直插而入。

    伍封暗贊荀昌果然懂得陣理,微笑向姬介做了個手勢,姬介喝令擂鼓,便聽鼓聲震響,每擊三聲便一停,鼓響一遍時,這八卦陣突然開始變化,鼓響三遍時,陣形便全部變了方位。

    此刻甘成帶著人車未有一次交刃便已經深入陣中,此刻只見四面八方盡是敵軍,戈矛戟鉞交錯,四周被長干立地圍住,干後箭矢如雨,這四面而來的箭雨無法閃避格撥,片刻間近千人被射倒,空著的戰車被駟馬拖著亂跑,每跑到長干之前,長干便自動讓開一口,戰馬一入而沒,長干便合攏在一起,那些兵車立被吞沒。

    甘成心知不好,一迭聲道:“退出去,退出去!”可此時此刻八卦陣內殺氣騰騰,旌旗蔽日,秦卒誰也辨不清方位,唯有亂沖亂撞,再過一會兒,人車大半被射倒了。

    甘成長歎一聲,道:“拼死殺出去!”他一車在前,兩名驍將在後,硬生生向如牆般的長干撞過去,到近前時,長干讓出了一道口子,只見干後層出迭迭的兵車和輜車擋住,根本無路可出,這些兵車和輜車都是空的。他們一連沖了三處均被擋住,回首看時,只見自己的士卒所剩已經是寥寥無幾。正徨恐間,車後忽然飛出數十根極長的竹竿搭鉤來,甘成等人只隔開其中數根,便被搭鉤勾搭住,三車上的人盡數被拖下了車,還不及掙扎起身,一個個便被死死按住,捆成了一團,扔進空車裡面。

    陣內刀光劍影,殺聲四起,可在陣外卻只聞其聲,只覺其廝殺激烈,不知道陣中究竟如何了。

    荀昌遠遠瞧著,心中忐忑不安,過了好一會兒,便聽殺氣漸息,八卦陣仍然如常,見對方陣形從外表看來仍是一個大方隊,無甚變化。只是甘成與那四千人就好象泥牛入海一般,再無消息。

    伍封跨馬上來,笑道:“甘成已經被擒,荀將軍最好再派人來破陣。”

    荀昌心忖此事極為邪門,這八卦陣的破法是一定沒錯的,為何四千人進去毫無作為?忽想:“甘成這人並不心服夫人,向來忠於先君和贏利,莫非這人竟帶著四千人反叛了?!”這麼想著,臉色微變,冷哼一聲,叫了二將上來,讓他們帶兩隊人車,仍由“電”“霆”二隊中間殺進去。這二將原是隨他由晉到秦的家將,十分忠心。

    兩隊共八千人又攻入八卦陣中,便聽陣中殺聲四起,只見煙塵滾滾,旗行如梭,一到頓飯時,這八千人又沒了消息。

    荀昌臉色大變,對方這八卦陣只有二萬多人,就算真的將自己的一萬多士卒擒殺,可這麼多活人抑或屍首在陣中怎容得下來?莫非這些人變成了飛灰不成。他雖然知道這八卦陣的破法,卻沒有什麼領兵的經驗,此刻懼念大生,心中便失了方寸。

    伍封與楚月兒等人帶著騎兵車卒又迎了上來,伍封笑道:“荀將軍是否還想破陣?”

    荀昌此刻見他,如見鬼魅一般,嚇得將身往後縮,不敢說話。

    伍封笑道:“其實王師這八卦陣還未學全,智伯見過八般陣形變化,破法也沒有錯。不過他所見的是正八卦之陣,在下今日所布的陣是反八卦之陣,只不過仍用正八卦的大旗。這反八卦之陣智伯就算見過,只怕也難破解,何況他並未見過呢?”將鐵戟舉了舉。

    姬介在中軍高台見到他的號令,將中軍大旗揮動,陣中“風雲雷電霆霧霞露”八面旗幟突然間變成了“龍虎豹熊狐馬鷹犬”八旗。

    荀昌面如土色,伍封笑道:“你既不敢破在下的陣,便看在下破你這‘箕形陣’罷!”

    他一馬前沖,楚月兒等人率士卒跟了上來,荀昌嚇得急退。

    伍封到了陣前,忽然扭過馬頭,向左側小陣殺過去,他與楚月兒、鮑興三人在前,將敵軍士卒破開,便如大河中的尖頭小舟一般,敵軍如同舟側的水浪被向兩側漣漣翻開,其後的鐵勇和倭人勇士最善蕩陣,再加上後面有一千五百甲士的輕車掩殺,立時將這小陣擊碎,四分五裂。

    這小陣兼雜巴蜀士卒,巴蜀士卒不諳陣法,全靠秦人指引,是以伍封些這側陣相破。本來,若是甘成在陣中主持,士卒或能一戰,不至於如此不濟事,可甘成與六驍將被俘,荀昌在軍中的威望又不足,再加上連連慘敗,今日一萬二千人沒於王師陣中,秦軍士卒早已經心膽俱裂,巴蜀之人主將被擒之後,早無戰意,眼下被伍封這群人如狼似虎般撞入陣來,立刻潰敗。

    伍封等人如一陣風般由陣中插過,見破了小陣,又向大陣殺了過去。這箕形之陣中央大陣嚴謹,兩旁小陣成犄角之勢相應,一陣被攻,另兩陣便急速合圍,本是陣法發動之妙法,可是眼下敵軍士氣奇弱,荀昌號令不得,左側小陣被破時,另兩陣卻在原地未動,根本發揮不出陣形的威力來,被伍封等在陣中四下沖突闖蕩,不一會兒這中間大陣也四潰了。

    此時那右翼小陣士卒哪裡還敢再戰,紛紛後退,先是少數人退走,後來是一窩蜂般四下潰逃。

    姬介在高台上見敵人三軍潰敗,喝道:“擊鼓!全軍進攻!”台後武沖大車上的十面大鼓急速擂響,這是進軍的鼓聲,王師二萬余人改變了陣勢,九隊一齊全力追擊搶攻。最與眾不同的,便是眾軍一邊進擊,口中卻一邊唱著“肅肅兔苴、啄之丁丁”的曲詞,聲震於天。

    戰場上煙塵滾滾,殺聲連連,敵軍已經一敗塗地,此刻自顧自逃命,荀昌就算扯破了嗓子,也無法整備士卒,反被敗卒簇動,往西而逃。王師隨後追殺,敵軍有的雖入其營寨也不敢停留,王師順便奪了營寨,一路掩殺數十裡,到了王畿西境的東崤山,伍封見山口奇窄,裡面如羊腸之路,不敢追進,叫小卒來問路。

    小卒道:“此地往西是崤山之徑,都是山中險地,一直到西面出口叫桃林塞,屬秦地,此徑深長,兩面都上極高的山壁,頗難行軍,人稱函谷。”

    伍封驚道:“快追上去,務要將此函谷盡占,萬一此地若被秦軍所控,軍勢盡去,再難圖矣。”

    眾軍奮勇而追,果見函谷之中地勢險峻,路徑狹窄,好不容易追過了函谷,到了桃林塞地面,到了一處兩邊是山,中間狹窄之地時,伍封才令在此地安營扎寨。見前方地勢漸平,處處都是低矮桃林。

    伍封派數千士卒謹守於前,等營寨立好之後,前面設拒馬、鹿角、木蒺藜等物,此時已經是申時,眾軍一口氣追了近百裡,連午飯也沒有食,眾士卒收拾釜甑,准備飯餚,伍封派出數隊哨探在前方偵察不提。

    其後夢王姬、商壺等人陸續趕了來,姬介一路收拾俘獲,來得慢些,到酉時才趕到大營。

    眾人與士卒大獲全勝,心情極佳,用飯之後,在伍封大帳中報功。此戰王師傷一千三百余人,陣亡六百多人,秦、巴、蜀三國聯軍俘虜有近二萬人,傷亡無數,單是一路遺落的屍體便超過五千具。所獲大小兵車四百多乘,戰馬、營帳、兵甲、器具、糧草不計其數。

    姬介十分高興,道:“原來龍伯早就料定敵人識得破解八卦陣,才會讓小侄以正八卦之形,布反八卦之陣!”

    夢王姬歎道:“此戰以少勝多,足以令王師名揚天下,日後列國只怕再也不敢輕忽王師了。龍伯用兵如神,的確是盛名之下,必無虛士。”

    伍封道:“此戰只求勝,不求殺敵,想不到仍傷了不少人。不過在下對這崤山地形甚感興趣,適才那函谷之中,如果設一關隘,可謂險關。眼下我們扎營的桃林之塞,也可設一關,以函谷為後隘,更可謂天險。為何天子和秦人都不在此地建關呢?”

    姬介苦笑道:“成周哪有龍伯如此知兵之士?”

    夢王姬道:“這崤山之險,古今聞之。不過以前東崤山是晉國地方,秦晉崤之戰後,晉襄公為避秦師,以此地換天子河北之邑,從此東崤山屬王畿。秦人不敢天子為仇,自然不敢在桃林之塞設關,而天子也不會無端在函谷建關隘。”

    伍封歎道:“函谷天險,天子得之設關,從此不懼西人;秦人得之建關,便不懼中原諸國。此乃兵家之爭、用兵之地,居然棄而不顧,在下實在不解。如果天子在函谷設一關隘,秦人又怎能直趨澠池之下?”

    夢王姬道:“這函谷是不詳之地。襄王十二年,即一百五十年前,秦兵三千襲鄭,滅滑而還,途經函谷之時,被晉人與姜戎聯手,伏兵掩殺,秦國全軍盡默,孟明視、西乞術、白乙丙三大名將被稱為秦之‘三帥’,盡數被擒,晉襄公之母是秦國公主,勸晉襄公放回三帥,晉襄公一時不察,將三帥放了回去。兩年之後,秦國三帥伐晉報仇,又被晉人所敗。秦穆公不怪三帥,仍然重用三人。次年秦師再來報仇,渡河後焚舟以示必死之心,進至王官,晉人不敢出,秦人收崤山陣亡將士之骨以歸。下一年晉人欲報王官之仇,圍秦邧城和新城,不果而還。秦穆公卻用名臣由余之計攻戎王,戎人因秦人終能敗晉,畏懼請降,秦穆公因而開地千裡,遂霸西戎。天子襄王遣使,命秦穆公為侯伯,此為齊桓公、晉文公之後的第三個侯伯。以上諸事,皆因這崤山而起,周、秦之人均視函谷為不詳之地,向來無人敢行走,故而未敢設關。”

    伍封心想這夢王姬簡直是一冊活著的春秋,愈生敬愛之意,歎道:“王姬強聞博識,實在令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夢王姬笑道:“龍伯料敵先機,夢夢佩服得五體投地才真。”

    楚月兒在一旁格格笑道:“你們是否算作互相吹捧呢?”

    伍封哈哈大笑,這時哨探來報:“龍伯,敵軍在二裡之外下寨,收拾殘兵,不過他們糧草饋乏,士氣極低,有不少士卒逃走,不能約束。”

    伍封笑道:“如此正好,今晚在下便帶精銳之士劫敵寨,讓他們心驚膽戰,不敢停留。敵寨是如何扎法?”

    哨探道:“秦人中軍之寨士卒仍有三萬余人,左寨有萬余蜀人,右寨是數千巴人。他們只是伐木為柵,少有營帳,想是帳幄奇缺。”

    姬介道:“巴人兵少,正好劫其右寨。”

    伍封搖頭道:“不劫右寨,此戰應劫其左寨。”

    姬介和贏利大惑不解,夢王姬點頭道:“龍伯言之有理。巴人主將被擒,但其主將是王子,如有巴將借巴王之令,仍有所控。蜀人主帥是蜀王,眼下蜀王被擒,一時間只怕無將能控制大局,蜀人士氣更弱於巴人。何況巴人兵少,劫之成功,不足以憾敵之膽,如果萬余蜀人的營寨被劫,秦、巴、蜀三國之人恐怕會心驚膽裂,再無人敢與王師抗手了。”

    晚間時分,伍封、楚月兒和鮑興帶了鐵勇、倭人勇士和三千精銳士卒悄悄出發,三千士卒都是步卒,其余的人都是騎兵,戰馬蹄裹葛、口含枚,借桃林之便,小心到了敵方左寨前面的桃林之中。

    伍封借敵寨營火看了一陣,見營內帳幄甚少,士卒沒精打采地、東一堆西一堆躺在地上,往來巡營的士卒也沒有幾個人。笑道:“蜀人不太懂兵法,又沒有甘成一類的名將指點,這營寨布得甚不成器。”心中計較定後,小聲吩咐士卒如何劫寨。

    楚月兒問道:“夫君,是否先射箭呢?”

    伍封道:“月兒聰明得緊,正是要先射箭,後闖營。咦,你如今對兵法也頗為知曉了?”

    楚月兒笑道:“月兒不懂兵法,不過我見夫君每次戰事,都喜歡用箭矢,才會這麼問。”

    伍封點頭道:“箭矢用得好,最能消敵士氣,又能夠保全士卒,我們有連弩這種厲害武器,不用箭矢豈非可惜?”

    三千士卒伏地潛行,到營外數十步處准備弓箭。伍封一聲令下:“放箭!”士卒的點燃火矢,向營內射出,他們一陣箭便是一千枝,分三隊連續相射,當真是箭如雨下,營中少有的帳幄、草車盡數燃著。士卒各射了九枝箭時,營內已經亂成一片。

    伍封與眾勇士的騎兵沖了上去,用鐵戟長矛挑開營前拒馬,撞入營寨之中,他們手上的連弩不住地向往來奔跑的蜀人射過來,三矢射完,營中已經橫七豎八躺下許多人。

    伍封等人將連弩掛上馬背,一路在營中馳騁,刀矛劍戟四下裡揮動,他們這一百多騎都是勇猛善戰之士,蜀人士氣低落,又是猝不及防,此刻只想著逃命,當真是摧枯拉朽。三千士卒從地上跳起來,向營內殺進去,殺聲震天。

    蜀人雖有一萬多人,但無一人敢迎戰,自顧自奔逃出營。伍封帶著士卒往來沖殺了七八回,見蜀人逃盡,哈哈大笑,道:“回營!”

    他們一路凱歌回了營寨,清點人手,只是傷了二三十個士卒而已。

    姬介讓軍中冊史為眾人記功,口中敬贊不已。

    鮑興道:“龍伯,其實敵軍已經不能戰了,適才大可以將秦營、巴營也劫了。”

    伍封道:“敵軍士氣低落,我們若是大軍西進,當能一口氣攻到雍都城下。只是我們要護送世子利即位,並不是要滅掉秦國,王師深入秦境,便不太好了,再多殺人,又怕激起秦人的抗拒之心。再者說了,我們打到雍都城下,送了世子利即位,可秦國也因此殘破,世子利這國君當起來只怕也無甚滋味。”

    夢王姬點頭道:“正是此理,這仗打成這個樣子,秦人受重創,必定深恨智夫人和公子栩。如果我們破其國而立世子利,日後秦人反會記恨世子。所謂窮寇莫追,敵軍既然不敢再戰,大可以派人勸降。”

    這時哨探來報:“龍伯,敵軍左寨被劫後,其余二寨立營不穩,已經後退十裡外重新扎營了。”

    伍封道:“一陣間煩王姬、世子利帶著公子蕭和公孫責與甘成和那些驍將去談一談,趁夜放他們回去。”

    姬介驚道:“這麼多敵將都放了?”

    伍封道:“日後他們都是世子利的臣屬,看在世子利面上,便放了他們,王姬再與蜀王和巴王子談談。這些事情就有勞王姬和太子介了,在下正好休息休息。”

    他辛苦了一日,帶了楚月兒去睡,次日甚晚才起身,盥洗之後,與楚月兒穿戴盔甲,順便用了些飯,這才出了睡帳。

    冬雪上來道:“敵營一大早派了個求和使者來,太子介想來叫龍伯起身,不過夢王姬讓那使者等著,靜候龍伯睡起再說。”

    楚月兒笑道:“王姬怕累壞夫君麼?”

    伍封搖頭道:“王姬聰明過人,決不僅是為此。眼下敵軍膽寒,遣使求和,他們仗著人多,多半有些條件,想必以為我們能立刻答應,王姬這麼做,是故意讓使者覺得我們對和議並不在意。”

    他這麼說時,夢王姬正與春雨等人走過來,聽在耳中,夢王姬笑道:“夢夢這點本事,可瞞不過龍伯。不過夢夢見龍伯辛苦了數日,也想讓龍伯多多休息。蜀王見大軍慘敗,已經答應退兵了,不過巴王子不敢得罪秦國,仍很固執。”

    伍封喜道:“秦人沒有蜀人相助,勢力大減,如此最好。”

    他正想去放蜀王,士卒來報:“龍伯,天子派了單公為使,前來犒軍。”

    伍封道:“快請單公入來。”

    士卒將單驕請入大帳,單驕哈哈大笑道:“龍伯果然不負天子厚望,大敗秦國和巴蜀聯軍,眼下王畿喜氣洋洋,無人不稱頌龍伯的威名。”

    伍封笑道:“這都是士卒的功勞。”

    單驕道:“自桓王以來,王師向來被列國所輕忽,今日能建奇功,天子大悅,命在下攜牛酒請來犒軍。”

    伍封點頭道:“單公既來犒軍,便請太子介與單公到各帳去頒王命,探看士卒。”

    姬介與單驕出去後,伍封道:“我們先將蜀王放回去,那秦軍使者便多等一陣算了。”

    他和楚月兒等人先去見蜀王,商壺按著大叉坐在帳中,眼睛總盯在蜀王身上。蜀王正坐著,這人力氣甚大,商壺在他手腕上捆著七八根粗繩,看起來就像合掌在胸前一樣。眾人一進帳去,蜀王的眼光便惡狠狠地瞪過來。

    伍封笑道:“大王可受委屈了。”又對商壺身邊的士卒道:“這人是一國之君,怎可捆成這個樣子?”他走到蜀王身前,雙手抓住蜀王腕上的粗繩,用力一分,便聽“噗”的一聲,七八根粗繩從中間齊齊斷開。蜀王大吃一驚,想不到這人力氣如此之大,自己掙了多日也絲毫未損的粗繩竟會被他一扯而斷。

    商壺笑道:“姑丈的手勁很大。”

    士卒道:“這人力大得很,小人聽老商之言,才會將他捆住雙手,免他逃走。”

    伍封笑道:“老商可不會捆人之道,不過大王定不想逃,否則像你們這麼捆法,他大可以用牙將繩頭咬開。”

    商壺愣了愣,道:“姑丈聰明得緊,老商可沒有想到,下次捆人,便將其雙手捆在身後。”

    蜀王歎道:“龍伯說得是,不過我可沒想過用牙去咬。”他說的是秦語,眾人聽慣了贏利的口音,故而能聽懂他的說話。

    眾人暗暗好笑,這捆人的和被捆的都甚有趣,大凡這人被繩捆住雙手,為了脫開,自然是無所不用其極,這人雙手被捆在胸前,可以上下移動,居然連用牙咬也想不到,腦筋委實不大靈光,比起商壺來只怕是不遑多讓。

    伍封道:“今日在下便將大王放回去,大王請火速退兵返國,否則在下大軍前擊,蜀人必不能免。”

    蜀王歎道:“今日既然敗了,不退兵還干什麼?不過你們可不許追擊。”

    伍封笑道:“我們要對付的只是秦國逆臣,不干蜀人之事,這次是蜀人自己跑來,你們退兵之後,我們決不會追。”

    蜀王點了點頭,伍封讓士卒將所擒的蜀國將士盡數施放,交給他們隨身兵器馬匹。蜀王帶著蜀人站在營中,一時卻不走。

    伍封奇道:“你們為何還不走?”

    蜀王道:“我想見一見小將軍。”

    伍封愕然道:“什麼小將軍?”

    蜀王道:“那日將我從陣上擒來的小將軍。”

    伍封笑道:“月兒,你來與大王打個招呼。”

    楚月兒笑嘻嘻走上來,道:“大王,月兒可得罪了。”

    蜀王睜大了眼睛,一張嘴咧開忘了合上,好一陣才道:“原來小將軍是女子!”楚月兒此刻未穿甲胄,是以蜀王先前未認出來。

    楚月兒笑道:“大王勇力過人,十分了得。”

    蜀王長歎了一聲,道:“中原女人也如此厲害,我們可不敢再入中原之境了。”黯然搖頭,帶了士卒出營。

    伍封帶著眾人入了大帳,讓人將秦使請來。

    那秦使早已經等得十分焦躁,入帳之後,向眾人施禮,道:“小人奉了荀將軍之令,特來求和。只盼王師能退,我們也不再入王畿一步。”

    伍封皺眉道:“就是這樣麼?”

    秦使看了看他的臉色,道:“當然,我們不再向天下索要罪臣贏利,便讓他留在成周貽養天年。”

    伍封哼了一聲,道:“算了,你回去吧,告訴荀昌,就說王師伐逆,決無罷兵議和之理。”

    秦使見伍封一言便將他打發,忙道:“龍伯雖勇,可我們秦、巴、蜀三國聯軍仍有戰車數百、甲士數萬人,萬一再戰,各地援師一至,只怕勝負難料。龍伯遠征辛苦,何不見好就收呢?”

    伍封道:“上下尊卑、天下倫理不可含糊,王師奉天子之命討逆,上和天意,下體民情。如此含糊收兵,成何樣子?你們是否能戰,貴使心知肚明。在下已經打定主意,一路西向,直殺入雍都城中,此地離雍都數百裡,一路西去,你們的數萬之眾想來無幾人能夠入城了。”

    秦使嚇得面如土色,心忖這雍都一破,不免宗社淪喪,忙道:“以龍伯之見,王師如何才能退兵呢?”

    伍封冷冷地道:“要王師退兵,唯有自除逆臣,秦臣到此迎世子利即位,除此之外,再無二法。在下於此地等你三日,如無消息,便大舉西進。來人,將這家伙送出營寨。”

    他不等使者說話,便讓商壺將秦使送走。

    姬介問道:“龍伯,真的不議和麼?”

    伍封笑道:“當然要議和,在下可不願意殺戮太多,只不過大節不能毀,我們一路取勝,荀昌居然還想讓我們就此回去,簡直是不知所謂!”

    夢王姬道:“甘成那人並非智氏一黨,只不過這人不大懂得政事,有些愚忠,智夫人以所謂新君公子栩的名義命他前來,他不敢不來。昨日夢夢與世子利與他和那些驍將長談了一夜,這人已經有些心思活動了。秦使這一回去,甘成等人或有所為。”

    伍封見姬介與單驕還未回來,心想等他們犒軍完畢還有好些時候,站起身來,道:“在下想去看看這函谷,各位自去忙,但請王姬留下,以為向導解說地形,王姬是否願意?”

    夢王姬其實早已經察覺伍封對她的追求之意,見他越來越直捷了當,忍不住微笑,點頭道:“夢夢便帶你們去看看。”

    楚月兒道:“夫君和王姬先去,月兒等老商回來,再一起追上去。”

    伍封見她如此維護徒兒,暗暗好笑,讓春夏秋冬四女也等著,再一起趕上來,他叫上鮑興夫婦,又帶了十個鐵勇出營,乘輕車在函谷中緩緩行走。

    只見巖上柏林蔭谷,殆不見日。夢王姬一路解說谷中有名的險處,如斷雲峪、鬼愁窟、落魂澗、絕命巖、墮馬崖、上天梯等等,眾人見地形之險,聞地名之惡,暗暗心驚。到了墮馬崖與上天梯之間的地方,地形更奇,松木參天,荊棘遍地。

    夢王姬道:“此谷東西長十五裡,深險如函,故稱函谷。當年三千秦人全軍盡沒,便在這墮馬崖和上天梯之間。此地有個名堂,喚作文王避雨處。”

    鮑興在林邊大呼小叫道:“龍伯、王姬,此處有面石碑。”

    眾人過去看時,果見有一面石碑,鮑興撥開周圍的長草,只見上面刻著數字:“文王避雨處”。

    夢王姬道:“商紂王時,見文王在西歧甚得人心,遣使相召。文王由函谷入殷,在此地遇到大雨,避於林下。武王伐紂成功之後,太公姜尚途經此地,命人立碑在此處。晉人埋伏周圍,在此地襲殺秦人,便是在碑邊堆以亂木,木中插著大旗。秦將孟明視要看碑上之字,命人搬開亂木,放倒大旗。這大旗便是伏軍的記號。大旗一倒,晉人四出掩殺,遂能一舉成功。”

    鮑興笑道:“龍伯,小人想在此處也立一碑,喚作‘龍伯王姬觀景處’,是否妥當?”

    伍封笑叱道:“胡說什麼?我們怎能與文王比肩?!”

    鮑興點頭道:“說得也是,那小人便在落魂澗和絕命巖立這碑算了。”

    伍封道:“什麼碑都不要立。像你這麼搞法,日後有人過此地時,立碑曰‘某某大夫到處一游’,抑或‘某某夫人梳妝處’,這函谷成什麼樣子?”

    鮑興點了點頭,想起一事來,道:“小人當日在萊夷立碑,只刻了‘群賊之塚’四字,這四字太簡單了些,下次路過,便改為‘封大將軍殺賊處’,再添一句‘封大將軍即龍伯也,小興兒立’,如此可好?”

    眾人都笑起來,小紅笑道:“龍伯倒不喜歡虛名,小興兒是想自己混出點名堂來吧?”

    鮑興笑道:“我的確是這麼想。龍伯的盛名後人多半會知道,只是後人一定不知道龍伯身邊有我這麼個家伙。日後見了那碑,定會尋思,龍伯自然是了不起的,可這立碑的小興兒又是誰呢?說不好有些迂腐之輩還會因此大加考證、著籍立說,立個‘小興兒學’,豈不妙哉?”

    眾人大笑,夢王姬格格笑道:“小興兒干脆在碑上刻下自己的身份名堂不就成了?”

    鮑興道:“王姬這提議極好,不過龍伯常說兵法虛實,這玩意弄些玄虛也好,刻得清楚了,那‘小興兒學’卻立不起來。”

    小紅笑道:“那就將你這幅尊容刻上去,包管嚇得塚中賊鬼也不敢出來。”

    鮑興道:“這還真是個法子。不過我就怕別人見的我的尊容,反當了我是鬼,豈不糟糕?”

    夢王姬笑道:“這函谷自從秦人全軍覆沒後,三年後秦人才能收埋屍骨。整整三年之間,此地白骨森森,陰風陣陣,人們常說有鬼。昨日在帳中我可不敢說,怕驚了將士,只說這是不詳之地。”

    小紅聽說此地有鬼,暗暗心驚,不禁四下觀望,鮑興哈哈大笑道:“小紅也無須怕,有龍伯在此,就算是鬼也不敢出來。西施夫人還將龍伯的大戟留在吳宮之中鎮鬼哩!”

    正說著鬼,谷中忽然一陣涼風吹來,十分清冷,鮑興剛剛還笑,此刻嚇得變了臉色,道:“這陰風好生惻人。”

    伍封見他頭先還說得嘴響,此刻反而怕起來,不禁大笑。

    夢王姬笑道:“這函谷還不算什麼,王畿西南有一山名曰陽城。山中有一處幽不可測,似非人所能居,谷極深,林極密,叫作鬼谷。”

    伍封奇道:“這世上真的有鬼?”

    夢王姬道:“地名叫鬼谷,有沒有鬼我可不知道。”

    伍封笑道:“在下最擅長裝神扮鬼騙人,就算有鬼,見了在下也會錯認同類。”忽想起上次在銅坊中買來的薄銅面具,若是戴著它晚間劫寨,敵軍會否嚇得魂不附體、屎尿失禁?當日在吳國時若在坊中買些面具,晚間闖到伯乙府上,這家伙只怕會嚇死了吧?想到得意處,不禁微笑起來。

    夢王姬見他微笑沉思,不知道他想些什麼,正響詢問,忽聽有刺耳的怪聲從身後傳來,這一次連也她也微覺吃驚。

    伍封凝神聽了聽,笑道:“是老商追來。”

    過了一會兒,果然聽後面腳步聲響,商壺大呼小叫跑了來,原來他拖著叉一路跑著,其快如飛,叉尾與山石上相擦,發出刺耳的怪聲。

    商壺道:“姑丈,姑姑和老商在營中擒了幾個刺客。”

    伍封驚道:“什麼刺客?”

    商壺呱呱嘰嘰地說了一陣,原來他送了秦使出營後回來,劈面撞到贏利,贏利非扯著商壺說些獵藝。正好有刺客行刺贏利,商壺與贏利猝不及防,十分凶險,幸好楚月兒久等他未回來,問過士卒後,到贏利的帳中找商壺,她的空手格擊厲害無比,有她出手,那些刺客盡被生擒下來。

    伍封問道:“你們有沒有傷著?”

    商壺笑道:“有誰傷得了姑姑呢?老商和世子利也沒受傷。”

    夢王姬奇道:“大營之中,怎混進了秦人的刺客?”她想,刺客既然是行刺贏利,必定是秦人遣來。

    商壺道:“不是秦人,刺客是單公從人。眼下太子介已經將單公請去說話。”

    伍封和夢王姬大吃一驚,此刻還哪有心思看景,眾人連忙回營,營中一切尋常,姬介將他們迎進帳中,只見二十多個刺客都垂頭喪氣地跪在地上,楚月兒正笑嘻嘻地與贏利說話,單驕也坐在一旁,臉色甚是難看。

    單驕見伍封一眾進來,忙道:“龍伯,王姬,這些刺客可不干在下的事。”

    伍封沉聲道:“刺客隨單公而來,怎會不干單公事?”

    單驕道:“這都是王子厚的人。前來犒軍本是王子厚向天子提議,天子便派了王子厚來,不料王子厚才出西門,駟馬受驚,王子厚從車上摔了下來,雖無大礙,但腳受了點傷,行走不得,在下才會自告奮勇而來,雖然也帶了些家人,仍用了王子厚的這些從人,卻想不到他們竟是刺客,與我們混在一起。”

    伍封點了點頭,問姬介道:“太子可曾拷問過刺客?”

    姬介笑道:“龍伯是一軍之帥,這些事原該留給龍伯去做,小侄可不能亂問。這些刺客都是早被割了舌頭,又被刺聾了雙耳的廢人,也無從問起。”

    單驕歎道:“怪不得一路上這些人都不說話,原來是啞的。”

    楚月兒笑著指住一人,道:“先前月兒擒住這人,拿住他的肩骨時,這人哼了一聲,似乎不啞。”

    姬介奇道:“原來有人能說話,小侄看了七八個人都是又聾又啞的家伙,以為都是啞子哩!”

    伍封看那人時,見他低垂著頭,道:“便問這人算了,其他的人都帶走,好生看押。”

    商壺將那人揪出來,重重扔在中央大案之前,那人被摔得呲牙咧嘴,頭上的布冠也滾落,露出頭上光禿禿一塊青皮來。

    伍封哈哈大笑,道:“劉始,原來又是你!你以為臉上擦灰我們便認不出了?”他向夢王姬解釋道:“這劉始是王子厚的家臣,上次偷偷潛入南郭先生舊宅的就是他,他的頭法便是被小刀一鉞斬落。”

    商壺伸出大手在那人臉上擦揉,掉下了許多泥灰,露出其真面目來,果然是劉始。

    劉始叩頭道:“龍伯饒命!”

    伍封冷冷地看著他良久,讓劉始心中直發毛,忽問道:“梁嬰父派你來行刺麼?”

    劉始道:“是王子厚派小人來,與梁師父無干。”

    伍封喝道:“胡說!此事對王子厚一點好處也沒有,王子厚有何理由刺殺世子利?”

    劉始戰戰兢兢道:“這個小人就不知道了,小人是王子厚的家臣,自然是……”,伍封冷笑道:“你雖然是王子厚的家臣,卻也是梁嬰父的弟子!你臨行前梁嬰父是否對你說,萬一事敗,便攀誣在王子厚身上,因為我們會看在天子面上不了了之,遂留你一命?”

    劉始張大了嘴看著伍封,滿臉驚訝之色,顯是被伍封說中了。

    伍封又道:“那梁嬰父是否還說,你若說是他指使的,我們便毫無顧忌,將你殺了?”

    劉始道:“這……,龍伯怎聽到的?”

    伍封歎道:“你這人真正是個蠢材!你若說是梁嬰父派來,我們要治他的罪,自會留你一命,當個證據;若說是王子厚,我們要維護他,難道不會殺了你滅口?”

    劉始嚇得一哆嗦,滿臉流汗,道:“小人真是梁嬰父派來!梁師父說了,龍伯大敗秦人,智夫人和公子栩便凶險了,唯有刺殺了世子利,龍伯這場仗就算白打了。”

    眾人心裡十分佩服,須知這劉始行刺失敗,自知罪大,要他老實招認甚不容易,想不到伍封三言兩語,便將他的真話逼了出來。

    劉始道:“前幾天智伯派了絺疵到梁師父處,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梁師父便派小人帶人來行刺。因為等閒難入大軍之營,梁師父故意與王子厚說起犒軍之事,王子厚果然向天子提及,正合天子之意,天子就派了王子厚前往。小人是王子厚的家臣,悄悄在王子厚駟馬的韁繩上插了幾根尖針,馭車時每一年勒韁,針便扎深一點,出了西門不久,尖針終刺在馬身上,駟馬負痛亂跑,便將王子厚摔下來。正好單公送出西門,遂自告奮勇而來,因我們已在途中,單公便不會換人了。行刺不論成敗,罪責都由單公擔當了去。就算單公脫了罪名,仍會由王子厚承擔了,怎也不會算到梁師父身上去。”

    單驕氣哼哼道:“這梁嬰父當真是可惡之極!”

    伍封點頭道:“這計謀甚高明,定是絺疵想出來的,這人果然甚有智計。那些刺客也是智瑤派來的麼?”

    劉始搖頭道:“刺客是梁師父自己訓練的,他從各地收羅死囚,割舌刺耳,每日酒肉美女服侍,又教以行刺之技,總共有一百人,費了四五年才練成。梁師父說他們的刺殺之技不在董門刺客之下。”

    楚月兒道:“怪不得這些人十分悍勇,奮不顧身,原來本是死囚。”

    伍封問道:“除了這些刺客,梁嬰父還有多少能為他賣命的弟子?”

    劉始道:“如果不算世族子侄,大約還有七八十人。”

    伍封又問:“梁嬰父與劉公私底下有何交往麼?”

    劉始道:“這倒沒有,龍伯未來成周之時,梁嬰父最忌憚的便是劉公了。”

    伍封皺眉道:“想不到梁嬰父手下有一百多個好手,怪不得他在成周勢力不小,能與卿大夫並肩。上次他與桓魋合謀加害世子利,我一直隱忍不發,便是想弄清楚粱嬰父與王子厚、劉單二卿的關系,免得他們盤根錯節,極容易弄得一團糟。既然梁嬰父與王子厚、單公、劉公無涉,這便好辦得多了。”

    夢王姬本來擔心王子厚牽涉在內,此刻見行刺與王子厚無關,放下心來,問道:“你們怎麼想著大白天在營內行刺?這不是甚難成功麼?”

    劉始道:“本來梁嬰父讓我們晚間動手,其實小人也覺得晚間動手易成功些,不過小人知道龍伯府上個個都是高手,總是在想,晚間就算殺了世子利,有龍伯在這裡,我們也無法逃出大營。”

    贏利忍不住道:“既然你明知道如此,為何還敢動手?”

    劉始道:“小人是臨時起意,因見龍伯帶了府中人出營,心忖這是天賜良機,便冒險一擊。其實不管能否得手,至少逃出去的機會大些,這也是小人的一番私心。”

    伍封點頭道:“今日是我大意了,只顧防著秦人,沒想到有人敢在大營行刺。其實梁嬰父此舉看來很險,實則趁我們大勝松懈之際下手,更容易成功。”

    夢王姬歎道:“這事可怪不得龍伯,夢夢雖想過可能有人會行刺世子利,可沒料到真有人敢這麼做,尤其是來自成周的自己人。”

    贏利道:“今日幸好有老商暫擋了一陣,等到月公主趕來,若非月公主神勇,梁嬰父這詭計恐怕便得逞了。”

    伍封見再問不出什麼來,讓士卒將劉始帶下去。

    夢王姬秀眉微蹙,道:“成周有梁嬰父這個禍患,甚為可慮,若是秦人頑抗不降,時日拖得久了,不免夜長夢多。”

    伍封想了想,道:“秦使必會再來,我有一個辦法,等秦使來後,嚇一嚇他。”向鮑興道:“小興兒,等秦使出營時,故意放出一匹馬來,假意是走脫。你找一個看來蠢笨的家伙,讓他背著十日干糧,扮作追那馬兒,不小心將干糧露出一點,讓秦使看見。”

    鮑興呵呵笑道:“本來這小卒讓老商去做最為合適,不過那秦使認識他,只好另派他人。”

    夢王姬點頭道:“龍伯是想讓秦使誤以為我們想全力進軍?”

    伍封點頭道:“不這麼嚇一嚇他,只怕秦人還有些拖拖拉拉。是了,梁嬰父之事,各位千萬不要洩露,免得走露了風聲,讓他逃了。等秦事一了,在下便治這家伙的罪。”

    經過這件事後,帳中人人都痛恨梁嬰父起來,一齊點頭,唯恐被那梁嬰父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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