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封沉吟了良久,對楚月兒和姬介道:“太子、月兒,你們帶些干糧,點五千士卒火速趕回成周去,連夜將天子御駕請來,老商帶著我們的勇士也同去,免得梁嬰父狗急跳牆,胡亂行凶。這招叫作‘釜底抽薪’,智瑤府上高手不少,絺疵在成周,萬一那豫讓也來了,成周可無人能敵。”
他不說則已,這麼一說,人人都嚇了一跳,眼下成周十分空虛,萬一梁嬰父與絺疵有何詭計,天子便凶險了。
夢王姬驚道:“龍伯言之有理,萬一有人入宮,就算只放一把火,只怕也會逼得我們撤回成周。王兄若與我們在一起,便不用怕了。”
伍封道:“除了擔心天子的安危,在下還有其他的用意。一來秦事宜盡快解決,久拖下去易生變故,有天子親征,秦人必然喪膽;二來天子即位未久,在軍中打個轉,得勝之師可增天子美譽,也免得有些人總生些不臣之心。”
夢王姬歎道:“龍伯真是忠義之士!”
楚月兒和姬介面色凝重,帶著商壺匆匆出了大帳。伍封追出帳去,叮囑道:“月兒,你要小心!”
楚月兒笑道:“夫君放心。”
楚月兒一眾走後,伍封怔怔地看了許久,這丫頭向來未曾離開過他身邊,雖然此刻她的武技劍術已經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高手,除了那屠龍子支離益外,能勝過她的人恐怕再沒有了,但她是第一次自行去辦事,多少有些不放心。
不過話又說回來,保護天子的事十分要緊,萬一碰到豫讓一類的高手,也只有自己和楚月兒能夠對付,兩軍對峙,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離營而去,只好破天荒地將楚月兒派出去了。
伍封呆立良久,這才回帳,請贏利移到自己的帳中,又讓春夏秋冬四女陪夢王姬搬到自己的大帳之側,道:“我今日忒過大意,險些生出大禍,秦人既有伯昏無人、秦失之類的高手,還是要小心他們也來行刺。”
夢王姬見他十分謹慎,暗暗點頭。
下午哨探來報,說蜀人大軍盡數退走,走得一個不留,伍封聞言甚喜。
沒過多久,那秦使又來議和,伍封讓士卒帶他進帳來。
秦使道:“龍伯,鄙國願意割嚴邑六百裡以奉世子利,封世子利為嚴公,如此王師可退兵否?”
伍封哼了一聲,道:“割邑封爵不出自雍都,單靠荀昌之言怎信得過?何況就算真能如此,也不能使王師退兵。眼下唯有一法,讓秦臣來迎世子利即秦君之位,方可罷戰休兵。”命鮑興將秦使帶出去,那秦使憋了滿肚子的話,卻是毫無機會說出來,灰溜溜走了。
過了一會兒,鮑興回來笑道:“先前那秦使見小卒身上的干糧,臉色都變了,急趕回營。”
當晚伍封意氣闌珊,總是擔心楚月兒,夢王姬和春夏秋冬四女心知他牽掛著楚月兒,與贏利一起陪他說話,伍封有一搭沒一搭地隨口應著,連贏利也覺得伍封對此女格外不同。
伍封見天色已晚,讓各人自去休息,自己輾轉反側,快天亮時才闔眼。冬雪往來帳中看了幾次,見他徹夜難眠,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正迷糊之間,士卒來報,說天子的御駕已經來了營外。伍封的軍令甚嚴,士卒不敢擅自開營迎駕。
伍封大喜,從床上一躍而起,出到帳外,見夢王姬、贏利和春夏秋冬四女都在帳外等著。伍封引著眾人到營外,果見赤紅華蓋下,周元王正笑吟吟等著,楚月兒和姬介兩乘車在左右護衛,連姬厚和劉卷也一同跟了來。
伍封放下心來,將周元王一眾請入了大帳。
周元王笑道:“師父這招‘釜底抽薪’甚妙,梁嬰父便毫無能為了。寡人可沒料到梁嬰父竟會如此大膽。寡人體察師父之意,將王弟和劉公也請了來,成周城中就算有何變故,也不用驚慌了。”
伍封道:“此地離成周一百余裡,天子一路可好?”
周元王笑道:“有月公主護駕,自然是平安得很。”
伍封道:“天子一夜趕路,想是辛苦,請先用早膳,然後再休息。”命士卒將天子大旗掛起來,道:“秦人知道天子御駕親征,必會喪膽。”
周元王道:“你們想來也未用早飯,寡人便與你們同進飯食,士卒吃什麼,寡人便吃什麼。”
夢王姬點頭道:“王兄這麼向士卒看齊,士卒必定悅服。”
伍封暗叫慚愧,他是自小享受慣了的,每日好酒好菜,沒怎麼與士卒同甘共苦,歎道:“天子這才是名將風范,微臣可比不上。”
姬厚、單驕、劉卷口中不住稱頌。
用過早飯,周元王由宮女服侍安歇,伍封安頓了姬厚、劉卷,將楚月兒等女帶回帳中,細問了好一會兒。
冬雪道:“龍伯記掛小夫人,可是一夜未睡。”
楚月兒歎道:“月兒也甚不習慣,總覺得心有牽掛。”
伍封笑道:“其實我知道你的本領高強,只是習慣了你在身邊,否則總是有些耽心。雪兒,你們也沒有怎麼睡,便去陪王姬休息。”又對楚月兒道:“月兒趕路辛苦,也該休息。”
二人自從吐納練到了“龍蜇神境”,再也無須調息,何況現在呼吸由毛孔自然而行,不受控制,每日坐臥行走間自然而然地在修煉吐納,享受“龍蜇”的妙處,也無從調息起。
眾人到午飯時才起身,伍封穿上盔甲,才走入大帳之中,便有哨探來報:“龍伯,敵營自昨日從開始便見騷動混亂,今日我們掛出天子的大旗後,有不少秦卒棄營而逃。”
伍封笑道:“想來秦人還有亂處,你們仔細看著。”
到周元王帳中請安,周元王正與夢王姬說話,見伍封進帳,道:“師父來得正好,寡人正想視軍,煩師父和介兒相陪。”
他由伍封和姬介陪著在營中各處探視,眾士卒本來就士氣高昂,見天子親來視軍,越發的感到鼓舞,營中上下處處透著沛不可當的戰意。
眾人回到中間大帳用飯,周元王問了些軍情戰況,又向贏利問些秦事,這時,士卒來報:“天子、龍伯,秦將甘成親自來了,自當使者。”
伍封笑道:“甘成親來,想是秦事已定。”
周元王點頭道:“請秦使入營。”
甘成入帳後,見帳中間的人穿赤色王服,頭戴冕冠,知道是周元王,下跪施禮,禮畢起來,道:“今日見天子之旗,小將還以為是龍伯虛張聲勢,想不到真的是天子御駕親征。”
周元王請他們坐下,道:“天下一家,秦國有謀逆之事,寡人怎能坐視,久聞甘將軍是忠義之士,為何會依附謀逆?”
甘成滿面慚色,道:“小將只知道奉國君之命,宮闈之事,非小將所能聞,何況軍中主將是荀昌,小將雖不願意與王師作戰,但不敢違令。”
伍封道:“今日甘將軍前來,是想約日決戰麼?”
甘成一驚,忙道:“非也,兩軍對峙,眼下軍中生變,荀昌已經棄軍而逃,小將暫領士卒,決定與王師議和,迎世子利回國為君。”
伍封心道:“你們果然軍中內亂,逐走了荀昌。”道:“雍都有公子栩自號為君,彼君不去,世子利怎能順利繼為秦君?”
甘成道:“先君猝故,世子利又不在國中,秦臣多為智夫人和公子栩所逼,被迫暫立公子栩。眼下大軍在外,秦臣無力與智夫人相抗,唯有小將班師回雍都,才能逐走智夫人和公子栩。”
伍封皺眉道:“甘將軍之意,是想讓我們先撤軍,你們再能回雍行事?”
甘成點頭道:“正是。最好是世子利與小將一同回去,這便能名正言順了。”
王子厚插言道:“如果秦人不守信諾,我們撤軍之後,他們卻加害世子利,如何是好?”
甘成並不認識單驕,不悅道:“這麼說,閣下是信不過在下了?”
夢王姬柔聲道:“非是厚哥哥信不過你,若換了甘將軍是我們,只怕也會擔心。”
贏利道:“甘將軍一言九鼎,當非無信之輩,微臣信得過他,願意與他同往。”
周元王頗有些猶豫不決,問伍封道:“師父以為如何?”
伍封道:“這裡最了解甘將軍的莫過於世子利了,既然世子利以為甘將軍可信,天子不妨信他一次。如果秦人加害世子利,王師大可以再西進伐秦,到時候就算天子收回了秦之封邑,秦人也不能有怨言。”
周元王對他言聽計從,道:“師父言之有理。”
伍封道:“不過雍都離此四百余裡,路途頗遠,況秦臣不少,世事未必盡如甘將軍所能預料,微臣願意帶三千士卒送世子利入秦,甘將軍大軍在前,微臣在後,萬一有何變故,微臣一來可接迎甘將軍,二來可保護世子利。”
周元王點頭道:“這是最好的法子,只是又得煩勞師父走一趟。”
伍封對甘成道:“非是在下信不過甘將軍,而是怕忙中有錯,萬一世子利有何不測,我們豈非弄巧成拙,而甘將軍也失信於天子?”
甘成點頭道:“如此甚好。巴國王子是否請龍伯放了回去?”
伍封笑道:“巴王子受了些傷,我們要將他帶到成周療傷,傷愈後便放回去,這是天子撫夷之心,甘將軍盡管放心。所擒俘獲,等秦國君位定後,必會遣放回國。甘將軍回去後,請將巴國士卒打發回去,免得他們久留秦地,弄出些亂子來。”
甘成只好答應。
周元王笑道:“既然如此,寡人便令師父兼為使臣,見證世子利即秦君位。”他見伍封的眼光不住向夢王姬瞧去,笑道:“王妹對秦事頗熟,便陪師父走一趟,或有幫助。”
夢王姬點頭道:“夢夢遵王兄之旨。”伍封大喜。
甘成道:“事不宜遲,小將這便去安排,再與龍伯相約同進。”
伍封道:“秦國之事久拖不得,後日我們的動身好了。”
甘成本來心急火燎,想在明日便動身,卻見伍封約在後日,也不算晚,便答應下來。
甘成走後,伍封借故將王子厚、贏利等人遣開,帳中只余周元王、夢王姬與姬介同自己在一起。
伍封道:“微臣等走後,天子與太子帶大軍回去,那巴國王子和巴將帶回成周好生犒養,可收服巴人之心。微臣本想明日動身,只是有些功夫要預先做好,只好耽擱一日。”
夢王姬會意道:“莫非龍伯想悄悄回成周去,將梁嬰父一黨剿滅?”
伍封暗贊此女聰明,點頭道:“正是如此。梁嬰父派刺客到軍中來,久而無功,又見天子親征,就算他想不到,絺疵也能猜到其謀已經敗露。有他們在成周一日,我這心上便如有一塊大石,無法輕松下來。雖然他未必敢行刺天子,但為防萬一,我可不敢讓天子帶大軍回城。”
夢王姬點頭道:“世子利一日還不是秦君,梁嬰父等人便有一日的謀劃,總是這麼被動防他也不好。”
姬介道:“這未必要龍伯親自動手,是否小侄先派人回城,讓城中的二千五百水師先將梁嬰父的劍室圍住,等小侄趕過去,率二千多人攻入劍室,應可成功。”
伍封道:“人多易亂,容易走露消息,城中若有調動,梁嬰父必會知道。況且梁嬰父和絺疵等人都是劍術好手,單看他的一百死士和數十弟子,便知道其勢力不弱。何況這人有智瑤的,經營多年,說不定還有其他高手藏在府內,尤其是那些又聾又啞的死士令人耽心,若被他們逃脫了數人,日後又會生禍,非得一網成擒不可。”
周元王點頭道:“師父言之有理,若被死士走脫了幾個,成周君臣外出時不免耽心。”
夢王姬問道:“龍伯想如何行事?”
伍封道:“我想帶府中勇士和一千士卒晚飯後輕車出發,子時便可趕到城下,乘夜間包圍劍室,一舉攻入,打他個猝不及防。雖然對手人少,但我們有許多士卒可用,正好以多勝少,來個猛虎搏兔,以圖全功。”
眾人計議已定,晚飯之後,伍封借口要到函谷布防,點了一千士卒,帶上干糧兵器,准備輕車。又讓鮑興將三十鐵勇和一百倭人勇士叫上准備。軍中本有輕車五六百乘,加上繳獲的四百余乘兵車,共千余乘車,這一千多人盡用車兵也只須三百多乘,足夠使用。
楚月兒帶著春夏秋冬四女、商壺和小紅趕來,楚月兒小聲道:“夫君有所行動,怎不叫我?”她們見鮑興讓家勇准備,便知道伍封必有兵用,戎裝趕來。
伍封道:“昨日你辛苦了一日一夜,正該休息。”
楚月兒想了想,問道:“你想去對付粱嬰父麼?”
伍封笑道:“月兒可聰明得緊,我可瞞不過你。”
楚月兒撅著小嘴,道:“月兒隨你去吧,免得像昨日般好生牽掛,心中甚不痛快。”
伍封歎了口氣,將她抱了抱,道:“其實我也不想與你分開,既然如此,你帶雨兒她們一起隨我去吧。我已經打定主意,日後無論如何,與你決不分開。”
眾人准備停當,輕車向谷中出發,過了函谷,向成周兼程趕路,伍封一路吩咐士卒,攻入劍室時,放過婦孺和降者,只殺頑抗之輩。由於並無輜車步卒,剛到子時便趕到了成周城下。
城上都是水師士卒,見是龍伯親來,不敢怠慢,急忙開城。此刻閭裡門禁已閉,途中並無行人。
伍封帶著士卒急趕到劍室,四下裡團團圍住,士卒手上的火把將周圍映得亮如白晝。
這時候,劍室中騷亂之聲傳出,片刻間門戶大開,梁嬰父帶著十余人出來,滿臉驚慌之色,問道:“龍伯夤夜帶士卒圍住在下劍室,意欲何為?”心忖:“這人明明在桃林之塞與三國聯軍打仗,怎會突然間出現在這裡?”
伍封道:“梁嬰父,你派遣刺客在軍中刺殺秦世子事敗,刺客被擒。在下奉了天子之令,特來捉拿。你還是束手就擒的好!”
梁嬰父驚道:“你怎知道?那些刺客都是聾……”,伍封笑道:“可閣下有名弟子劉始卻不是又聾又啞,將你的計謀盡說了出來。”
梁嬰父駭然道:“劉始?他……,這個畜牲!”
伍封問道:“聽說智伯府上有幾個客人在劍室,煩閣下請他們出來,別在亂軍之中殺了。”
這時,一人從劍室中走出來,歎道:“龍伯神出鬼沒,好生厲害!”這人生得甚丑,正是智瑤手下的第一謀士絺疵。絺疵扔下佩劍,緩緩走到士卒之中,由得士卒將他捆起來,這人一看這形勢,便知道絕對無法逃脫,自甘受縛。
梁嬰父驚道:“絺疵先生,你這……”,伍封道:“梁嬰父,在下不願意傷及無辜,你先將劍室內老弱婦孺遣出來。”
梁嬰父緩緩拔出劍來,沉聲道:“事已至此,只好全力一搏了!”
伍封奇道:“你不顧府中的婦孺了?”
梁嬰父哼了一聲,道:“她們既能入我劍室,便該與劍室共存亡!”
楚月兒聞言大怒,心忖這人委實冷酷無情,嬌叱一聲,飛身由銅車上下來,“映月”寶劍向梁嬰父刺去。
梁嬰父未見過楚月兒的本事,不知道她的厲害,見她動手,心中暗喜,想:“我若擒住這丫頭,便可以以她為質。”拔劍相迎。
火光下便見劍光閃爍,只十余招時,便聽梁嬰父痛哼一聲,楚月兒的寶劍已經從他的肩頭刺入,劍尖由後面透出來。商壺上前將他按倒,提了回來,交士卒捆綁。
便聽劍室內有人發一聲喊,百余人手執銅劍沖了出來,圍住了楚月兒。
伍封歎了口氣,揮了揮手,鮑興和商壺帶著鐵勇殺了上去,春夏秋冬四女與小紅也不甘落後,上前沖殺,便聽劍室四周殺聲四起。伍封見劍室這些人的劍術都算高明,但比起鐵勇來也大為不及,何況還有楚月兒這等高手,這些劍室中人怎能抵擋?片刻間這些人盡數倒地,楚月兒等人近來武技大進,單是小紅便無人能敵,立時殺入了劍室之中。士卒們齊聲發喊,伍封車後的倭人勇士與一支三百人隊伍也沖入了劍室。
伍封見敵寡我眾,根本無須自己動手,只在車上看著,不消頓飯時,劍室內殺氣漸息,楚月兒走出來道:“夫君,可以進去了。”
伍封入了劍室,見老弱婦孺、僕傭庖圉無甚受傷,盡被關在一間大室,由數十士卒看管。還有一二百人被捆起來,身上大多有傷,想是頑抗所至。好在伍封事先叮囑過,眾人大多手下留情,殺死的只有二十余人,多是又聾又啞的死士。己方傷了十七八個士卒,傷勢都輕。
伍封此刻也不願意理會太多,讓士卒將劍室所有的人解到城內營中,交付水軍將佐看管,等候發落,只留下絺疵和他的幾個從人。然後帶眾人出了劍室,緊閉門戶,等水師將領帶人來時,伍封讓他派人清點府內,等姬介回來安置。
眾人略休息了一會兒,連夜由西門出城,趕往桃林之塞的大營。行至中途,伍封讓人將絺疵及其從人帶來,道:“絺疵先生,看在智伯面上,今日在下就放了你們。先生回到晉國,務要勸一勸智伯,這成周是天子之地,智伯就不要插手了。”
伍封讓人將他們的佩劍拿來,絺疵滿面慚色,無言以對,接過佩劍,向伍封叩頭相謝,匆匆北去。
等伍封等人趕到桃林之塞的大營,正值天明之時。
早飯之時,伍封到周元王帳中,見夢王姬和姬介也在,稟告詳情後,周元王點頭道:“師父處事極當,這絺疵是智瑤的心腹,可殺不得。”
姬介不解道:“絺疵與梁嬰父謀刺秦世子,這個罪不小,若是明典正刑殺了,豈非可以震懾智瑤?”
夢王姬笑道:“介兒對政事了解未深,不知道龍伯的用意。晉國緊鄰王畿,智瑤勢力極大,我們可不能輕易得罪。天子是天下之象征,務要公正,列國方能敬服。龍伯若將絺疵解到營中,天子便只能殺他了,而且這麼一來,人人都知道智瑤卷入了秦事。若放了他,一來有失天子公正,二來對世子利不住,予人話柄。龍伯賣個人情將絺疵放了,天子只裝作不知道智瑤插手之事。”
姬介道:“既然如此,是否也要將梁嬰父放走呢?”
夢王姬道:“絺疵是晉人,梁嬰父卻是成周之民,可放不得。人人都知道梁嬰父久居成周,他謀刺秦國世子,正該處置,雖然他與智瑤有交情,但智瑤也不會因此埋怨天子。何況殺了梁嬰父,正好掩飾智瑤之謀,對智瑤來說是件好事。”
姬介歎服,道:“介兒今日才知道這政事律法甚有講究,有時表面上要做個樣子給人看,實則私底下還有許多隱情。虛虛實實,常人可不易弄清楚。”
周元王歎道:“師父用兵真是神妙,一夜之間,便往成周走了個來回,還將梁嬰父一黨擒殺了。”
伍封道:“這梁嬰父肩骨被刺穿了,劍術全廢,天子回去後可以當眾處置,只說他與秦世子有舊怨,派人行刺就成了,智瑤之事非含糊不可。”
當日伍封與楚月兒等人休息,等到第二天,甘成派人來相約起程,伍封帶著夢王姬、府中人等和勇士,引三千士卒護送贏利西進,與前面甘成的大軍相距只有五裡之遙。
伍封走後,周元王多留一日,這才引王師回成周,押著近二萬俘虜、無數戰具糧草,一路上聲勢浩大,王畿之地無人不知王師大勝,舉國同慶。
其實在秦國與中原各國之間,隔著許多戎族,在洛水與涇水之間的戎族叫作大荔戎,相當強大,只是戎人的地域不很固定,雖處在晉秦之間,但又沒有完全阻隔秦晉的交錯邊境。由於戎人政事多變,軍政落後,勢力不足以與秦國相抗。
途中有夢王姬同行,此女學問通天,一路解說著形勢,再加上贏利補述些細致的習俗,伍封等人對秦國的了解漸多。
伍封一路上見滿目山林,周圍都是曠野,群山起伏,雖見荒涼,卻都是天然的景致,道:“如此看來,秦國地域雖廣,卻是戶稀人少,否則這麼多地方怎會空置?”
贏利點頭道:“秦人確少,現在中原各國多用牛耕,用鐵銅農具,秦國大多用木具,既沒有海鹽,也少有池鹽,又少見鐵礦銅礦,非得向它國買不可。”
伍封歎道:“只看這四周秦境,便知道秦國比其它國要貧乏得多,怪不得秦國向來被中原各國看不起。”
夢王姬道:“不過秦國少經戰事,中原列國之爭與秦無尤,時日長了,只怕秦國反而會強過那些常年攻戰之國。”
眾人一路說著話,一路西進,到了十余天後,便到了雍都之外。
甘成先引大軍入城,伍封等人率三千士卒在城外扎營等候,午飯後,甘成帶著大批秦臣迎出城外,到營中拜見世子利。
伍封、夢王姬和贏利坐在帳中,甘成與秦臣叩拜,甘成道:“臣等恭請世子入城即君位。”
贏利想不到如此快捷,頗有些不敢相信。
公孫責道:“微臣先回雍都數日,智夫人與公子栩聽說前方戰敗,又聽說甘將軍迎回了世子,甚是惶恐,前日竟帶著侍女從人離開公宮,想逃往晉國。”
秦臣紛紛出言叱罵智夫人,說她毒殺先君,禍患公宮,威逼群臣,興師犯王,論罪當誅之類。
贏利哼了一聲,怒道:“既然真是她毒殺先君,各位為何由得他逃走?”
一個秦臣道:“微臣帶宮中侍衛追擒,智氏與公子栩有豫讓接迎,此人十分了得,微臣擒不住他。不過我們人多,已經擒住了智氏和公子栩,現囚於宮中,等世子發落,豫讓卻逃了。此後豫讓三番四次來救人,微臣與他交手數次,雖然不曾敗,卻留不住他。此後豫讓未曾再來,想是見無法得手,回晉國去了。”
贏利笑道:“郎中令立了大功,日後定有封賞!”他扭頭對伍封和夢王姬道:“這位便是我秦國的郎中令秦失!”
伍封見秦失生得粗壯結實,臂腿甚長,拱手道:“幸會幸會。”心忖:“原來他便是人稱秦國第二、擅長空手格擊的秦失。他竟能與豫讓不相上下,委實了得!”
秦失向伍封瞥了一眼,臉上無甚表情,點了點頭,又向贏利道:“世子,智氏是先君夫人,公子栩是世子之弟,微臣雖將他們擒回,卻想請世子日子饒過這母子性命。”他語氣中頗為傲慢,看來對贏利並不怎麼信服,怪不得贏利說起他時,對他也不大信任。
贏利點頭道:“郎中令言之有理,本世子決不會傷他們性命。”
甘成道:“國不可一日無君,便請世子入國即位。”
贏利站起身來,道:“龍伯是天子之使,王姬、月公主都是貴人,請隨在下入城。”
伍封與楚月兒、春夏秋冬四女、商壺帶著一百多府中勇士和三百士卒,陪著夢王姬跟在贏利和秦臣之後入城,讓鮑興夫婦帶著其余的二千七百士卒駐守城外王師大營。
這雍都城牆雖高,但城中並不十分繁華,閭裡嚴整,都是灰土之道,不像許多國都的大道用石塊和石板鋪就,正是盛夏天氣,人車經過時,道上揚起許多灰塵來。
到了公宮之外,伍封讓春夏秋冬四女、商壺帶勇士、士卒守於宮外,與楚月兒、夢王姬入宮,見證秦君即位之禮。
伍封、楚月兒、夢王姬和贏利先到秦悼公棺槨前祭拜,然後到了大殿之上,贏利換上黑色的君服,伍封以天子使者身份宣讀冊文,親手替贏利帶上冕冠,楚月兒、夢王姬上前賀畢,贏利請伍封和二女陪坐,自己站在殿台上接受秦臣參拜,這就正式即位為秦君。贏利在位三十四年,謚稱秦厲共公。
禮畢,秦厲共公贏利派大行人請伍封、楚月兒、夢王姬及隨從到城中驛館休息,伍封等人知道他新即君位,秦軍又新敗,與群臣定有許多事要商議,出宮帶著勇士和士卒到了驛館。
秦厲共公派人送了許多酒餚,又遣了二百侍女寺人來服侍,還使人贈牛酒若干到城外王師大營,犒賞士卒不提。
伍封與楚月兒、夢王姬、春夏秋冬四女、商壺在堂上商議,伍封道:“先前我見秦臣之中,不少人面色古怪,對這新任秦君未必心服,譬如那秦失臉上有不服之意,他是個高手,我們不可大意。”
夢王姬點頭道:“我也覺得有些不妥,不過秦臣未必是對秦君不服,而是對我們懷有敵意。眼下秦師大敗,死者六七千、傷者無數,還有近二萬俘虜在王師手上,秦人只怕恨我們入骨。”
楚月兒道:“既然世子利已經即位,我們早早回去不就成了?”
伍封道:“若非是他,秦人也不會喪師辱國,就怕秦人遷怒於他,怕他追究依附逆臣之罪,心下忐忑不安。等我們一走便將秦君逼走,我們豈非事與願違?”
楚月兒愕然道:“這麼說來,我們豈不是要長留秦國?”
夢王姬笑道:“也不用那麼耽心,秦君是個厲害人,自有辦法控制大局,不過他是剛剛即位,許多事還不便做,我們稍呆數日,便有分曉。”
伍封歎道:“若非我們率師敗秦,他也當不了秦君;可他任了秦君,又要面對新敗的秦師,當真是為難。”
晚間時,秦厲共公由百余名侍衛陪,親自到了驛館來。他將侍衛留在館外,只帶幾個寺人進來,一見伍封,便道:“寡人這個位兒可不好坐,非龍伯相助不可。”
伍封皺眉道:“在下是個外人,也不大好插手秦事。”眼下他是伯爵,比於諸侯,與秦國是同一爵位,所以與秦厲共公分庭抗禮,不用自稱“外臣”。
秦厲共公道:“龍伯想來也見到了,秦臣對寡人頗有怨意,並不十分心服。”
夢王姬笑道:“以國君之智,想來已有定計吧?”
秦厲共公歎道:“寡人今日已經宣布,不究群臣附逆之罪,反而誇贊群臣能以國事為重,委曲求全,群臣大多已經釋懷。”
伍封暗暗佩服他這一手甚是高明,果然如夢王姬所說是個厲害人。
秦厲共公道:“只是甘成和秦失二人有些不滿。甘成在軍中威望極高,秦失掌宮中侍衛,得士人之心,只要這二人心服了,其余群臣更會伏首貼耳,不足為慮。”
伍封道:“國君有何良策?”
秦厲共公道:“寡人曾仔細盤算過,秦人少與中原相通,不知列國中事,因而不知道龍伯的厲害之處。甘成此次慘敗虧師,雖然多是荀昌之過,但秦人向來自負,都以為甘成無能,對他大失所望,以至他無顏見人,不免遷怒於寡人。”
伍封吃了一驚,道:“莫非國君想殺了他?這人是秦國名將,殺了不免可惜。”
秦厲共公歎道:“寡人也不想殺他,雖然他有尾隨智氏和公子栩謀逆之罪,但又有反戈擁戴之功,寡人放他也可,殺他以追究興師伐王之罪也可。給他賞爵升官,他或會心服,但他是新敗之將,群臣必不能服。此時殺他,群臣必會生出忌憚之心,說不定真的謀反起來。”
夢王姬驚道:“如此說來,甘成若想通這道理,豈不是真會被迫謀反?”
秦厲共公道:“寡人倒想升他的官,以此收服。只是要龍伯顯一顯本事,當著群臣再敗他一次。秦人見了龍伯的身手,人人心驚,便會覺得甘成之敗非他之過。甘成雖敗,反而能挽回面子。如此一來,寡人再將兵敗之過盡數推在荀昌身上,嘉甘成擁立之功,甘成一來感寡人不念舊惡,二來忌憚龍伯在成周,便會死心踏地歸附。甘成心服了,士卒自然就歸心。”
伍封愕然道:“國君居然有心要在下讓秦人丟臉,這法子倒是古怪。”
夢王姬沉吟道:“此事聽來荒唐,卻不失為一個良法。”
伍封問道:“那秦失又怎麼辦呢?”
秦厲共公笑道:“秦失自視甚高,只服先君一人。其父是秦國絲織高手,本是我贏氏一族,祖上因故失爵,後來得先君喜歡,引而為官,父死子承,秦失這人武技奇高,最後當上了郎中令。或是因出身低微之故,反而傲慢,甚難駕御。龍伯若是打敗了甘成,以秦失的性子,這人必定會主動來找龍伯比試,龍伯正好收一收他的傲氣,他信心所挫,或會聽從寡人的吩咐了。”他頓了頓,又道:“秦人自傲,不知道它國之強,是以才有興兵伐王之舉,龍伯能讓他們懂得天外有天的道理,生警惕之心,秦人方能自強。”
伍封點頭道:“既然如此,在下便盡力而為。”
秦厲共公笑道:“明日寡人在南郊觀武台設宴,宴請群臣。這觀武台不比宮中,都可以帶劍而坐,龍伯請帶勇士入台,寡人自有安排。”
商議定後,秦厲共公出了驛館回宮,伍封忽想:“如果我是秦君,又當如何處置這些事?”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良法來,搖了搖頭。
第二天早間,秦厲共公派了幾個寺人來,邀伍封、楚月兒、夢王姬等人到觀武台飲宴,伍封等人帶著商壺、春夏秋冬四女和三十鐵勇趕到城外觀武台,只見秦臣都已經先來。
這觀武台是城南的一處山丘,用土壘成高台,台上甚大,台下空曠平整,如同閱兵校場一般。
伍封、楚月兒、夢王姬等人的坐處設在右邊,秦臣設在左邊,對望而坐。公子蕭將秦臣一一介紹給伍封等人,伍封見都是些世襲的卿大夫,或長或少,都無甚值得注意處。甘成帶著他的十二驍將見了伍封和楚月兒,臉上甚不自然,低著頭在一旁飲酒,秦失卻是微瞇著眼,自顧自地與身旁秦臣說話。
秦厲共公還未來,眾人對坐飲酒,也沒有太多話說,看了一會兒歌舞,又有四個侍衛在台上搏打廝斗為戲,這些侍衛手來腳往,時摔交時扭打,斗得甚是緊張。
伍封見他們打斗之時,招式與自己的空手格擊大為不同,自己的空手格擊以拳腳擊踢為主,而這些侍衛都是手指如爪,抓扯擒拿,然後用跤法相摔,雖然比不得商壺的跤法高明,但純是因為這些侍衛不夠高明之故,只看他們的手法,便知道傳授其術者是個高明之士,勝過商壺多了。他看了看楚月兒,見楚月兒也看得十分認真,想是心有同感。
便聽那公子蕭歎道:“以前見士卒搏戲,覺得緊張刺激,甚以為樂,經過這一場大戰後,再見此戲,便覺得如同小兒弄泥,委實無可看處。”
伍封道:“這些侍衛的擒拿本事是否郎中令所授?”
秦失點頭道:“確是在下所授,可惜他們練得不好,當不得大用。”
公子蕭道:“這個自然,他們的擒拿本事怎能入龍伯的神眼。”
楚月兒贊道:“郎中令的本事可了不起,月兒十分佩服。”
秦失道:“這種空手擒拿在戰陣之上,畢竟不如劍術有用,要說了不起的,還是算甘將軍。”
公孫責歎道:“可惜甘將軍名震西陲,卻不敵龍伯,莫非我們秦人的技藝終是比不上中原麼?”
伍封等人聽公孫責和公子蕭的說話,便知道這二人必是秦厲共公指使,故意挑起秦失、甘成等人之怒。
甘成果然面帶不悅,哼了一聲,他身後那十二驍將滿臉怒氣。
秦失道:“話可不能這麼說,我們秦人爽直,不比中原人多詐,若非有荀昌那廝胡亂指揮士卒,甘將軍未必會敗。”
公孫責搖頭道:“既然敗了,便要知道不如人處。如果龍伯能多留些日子,指點一下秦卒的技擊,必能使士卒技藝倍進。”
公子蕭道:“在下正有此意,一陣國君出來,在下便向國君進言,請國君挽留龍伯。”
甘成終忍不住,勃然怒道:“既然諸位都以為秦人之技不如中原,在下倒想與龍伯一較劍擊,見識一下龍伯的劍術。”
公子蕭愕然道:“在戰陣之上,甘將軍不是見識過龍伯的神勇麼?”
甘成怒道:“龍伯兵法精熟,鐵戟無敵,不過其劍術卻未曾施展,若不一試,在下不免終身為憾。”
秦失點頭道:“甘將軍與十二驍將的‘十三絕劍陣’能敵二千人,從未敗過,真正說得上是所向無敵,到時候傷了龍伯可不好,龍伯是天子之師,敗了有損天子顏面。”
伍封聽說“十三絕劍陣”,心中一動,好奇心上來,道:“既是如此,就比一比也未嘗不可。”
這時候便聽履聲響起,秦厲共公帶著寺人由台下上來,哈哈大笑,道:“既然龍伯也有此意,比試一番也無妨,寡人與王姬便作個見證。甘將軍若是敗了,秦人自不會對龍伯不滿;龍伯敗時,想來也不會怪罪甘將軍。”說著向伍封使了個眼色。
伍封心中一動,想道:“秦君讓我與甘成比試,只怕另有他意。我若勝了,他固然能收服甘成;我若敗了,秦人士氣復振,他再賞賜甘成,一樣能收服他。只怕在秦君心中,還盼我失敗哩!這人果然手段厲害。”
夢王姬小聲對伍封說道:“這‘十三絕劍陣’只怕很是厲害,龍伯可要小心。”伍封看她的眼色,此女顯是也猜出了秦厲共公的用意,才會出言提醒。伍封微微一笑,點頭道:“在下明白。”
夢王姬見他已經想到,微微一笑,不再說話。
甘成站起身來,叱退侍衛,大步走到中間,拔劍道:“龍伯以劍術馳名,在下便領教龍伯的劍術。”
伍封起身出場,站在甘成面前,拔出“天照”重劍,道:“請指教!”
甘成在戰場上見識過伍封神出鬼沒的鐵戟,心想能有如此高明的戟法,劍術必定不會太弱,不敢輕敵,手腕輕顫,只見劍尖上寒光閃爍,畫出了一個小小的劍花,劍尖由劍花中倏地透出,向伍封胸前刺來。秦臣見此一劍,暗暗贊歎甘成劍術之妙,果然不愧秦人第三之號。
伍封見甘成虛實相兼,劍術非常奧妙,知道這人在秦國以劍術稱雄,果然是有真材實料,微微一笑,不理會那眩目的劍花,隨手一劍向甘成劍尖上點去,只聽“叮”的一聲,劍尖雖小,卻碰在一起。甘成只覺得渾身劇震,一股大力由伍封劍尖上傳來,站立不住,踉蹌後退了數步。
他還未及出第二劍,伍封跨上兩步,長劍已經長驅直入,抵在甘成的嗓間,凝住不動。甘成臉色大變,只好呆立不動。伍封雖然跨了兩步,實則只用了一劍,不僅擊散甘成的劍勢,還順勢制服了甘成。
楚月兒見伍封能以劍尖擊中甘成的劍尖,難度之大,非自己所能及,其運劍之巧妙的確已臻化境,不禁拍手叫好。
秦臣面面相覷,想不到以甘成的劍術之高,居然被伍封一劍便擊敗。其實甘成的劍術比梁嬰父還要高明些,只是伍封與梁嬰父一戰時,還只是臍息的“蛇藏”之境,眼下已經到了毛孔呼吸的“龍蜇”神境,力氣增進倍余,手腳也加倍敏捷,劍術也大有所進。
伍封撤回劍退開,劍尖指地,笑道:“甘將軍的劍術甚妙,只是虛招多了,不免減了些威力,不妨再試。”
甘成心中一驚,心忖自己的劍術花巧眩目,的確可惑人耳目,但面對伍封這樣的高手,便顯得勁力偏虛,威力受制。這麼想著,心中又一喜,知道自己日後若棄不必要的虛招,劍上的威力必可增進不少,點頭道:“多謝龍伯指點。”
他盯著伍封片刻,忽地大喝一聲,銅劍由上而下向伍封劈下去,寒光疾閃處,殺氣森森。
伍封見這一劍威力大了不少,點頭道:“好!”重劍向上撩去。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出甘成力道不能渾成,寶劍忽地爆開一個劍火,正好擊在甘成銅劍的勁力斷續處,便聽“當”的一聲,甘成當不得伍封的巨力,虎口震痛,銅劍脫手而飛,往天上疾射上去。甘成跌退一丈多遠時,便覺嗓間寒氣森森,伍封的劍尖又指在頸下。甘成長歎一聲,知道自己的劍術與伍封相差太遠,苦笑搖頭。
伍封退開數步,向天上看去,眾人也順著他的眼光上瞧,只見甘成那口劍兀自上飛,足有十余丈高,仍不減上飛之勢。
伍封笑道:“月兒,將甘將軍的劍拿來。”
楚月兒迎身而起,只見她裊娜飄了上去,一身淡綠色的衣服揚動,如風似雲,飄然逸如,恍如仙靈一般,在空中看起來飄飛似慢,實則甚快,直上了二十丈高處,追上了銅劍,一手握住劍柄,盤旋飄下。眾人見她如一只綠鳥般宛轉飛落,心驚目眩之余,齊喝了一聲大采。
楚月兒雙手捧劍,遞在甘成面前,笑嘻嘻道:“甘將軍,還你寶劍。”甘成茫然接過,一直見楚月兒走回坐下,仍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伍封向甘成那十二驍將看了一眼,道:“聽聞甘將軍有一套‘十三絕劍陣’,想來是極妙,在下想試一試這劍陣,甘將軍請勿推辭。”
甘成向楚月兒、春夏秋冬四女、商壺等人掃了一眼,問道:“龍伯擬派多少人下場?”
伍封笑道:“還是由在下一人來試這劍陣好了。”
秦失皺眉道:“龍伯,這‘十三絕劍陣’是甘將軍得高手所授,當年曾以此陣殺入戎人陣中,擒殺戎王,數千人也不能攻破,龍伯如此托大,因此受傷便不好了。休道我們言之不預。”
伍封笑道:“無妨,在下向來是遇強愈強,正想試一試劍陣的厲害。”
秦臣一片嘩然,他們大多親見過這“十三絕劍陣”,知道其厲害之處。雖然適才見了伍封的絕妙劍術,仍不信他能以一人之力破“十三絕劍陣”。
甘成暗想:“你自己要出丑,便怪不得我們了。”揮了揮手,那十二驍將走出來,各拔出銅劍,十三人各按方位站好。這些驍將中數人負傷在身,但伍封等人傷得他們並不重,又不在緊要處,如今過了多日,傷已經漸好,故仍能出戰。
伍封細看他們所站位置,似北斗之星形,又多出五人,似九宮八卦,又溢出四劍,十三人分為三圈,甘成站在中央位置,周圍有四人,五人成五行之態,外圈八人按八卦方位所立,既有五行之威,又具八卦之妙,呈渾元之勢。
他看了好一會兒,看不出該從何處破陣。正思忖間,便見劍光霍霍,數口長劍向他遞了過來。伍封一時辨不出陣法之奧妙,揮劍相迎,他一劍揮出,便有三四口劍格住,另有數口劍向他或斬或劈、或刺或削。伍封仗著劍法快,攻守相兼,這劍陣雖然傷不了他,他一時之間也逼不退這劍陣。
斗了十余招,伍封暗暗佩服創這劍陣的人十分了不起,所謂人多手雜,可這劍陣十三人,或攻或守,毫無雜亂之處。每一招之間,都要面對十三口劍的攻守,仿佛一口人不僅有十三個人的力氣,更有十三只手臂一樣。
眾人見伍封以一對十三,大有余裕,心驚之余,暗暗佩服,又見這劍陣紛紛擾擾,織劍如網,劍陣圈子逐漸擴大,劍光閃爍之中,透出一種詭異莫測之意。
伍封見一時間破不了這劍陣,展開身法,圍著劍陣急轉,劍上漸漸加力,雖然他每一劍揮出便有三四囗劍格擋,但對方合三四人之力,仍敵不過他的神力,每一劍之間,數人便被震得不住搖晃。即便是如此,對付仍能守住其位置,使這劍陣不亂。
眾人見伍封大袖飄然,圍著這劍陣急轉,東刺一劍,西揮一劍,身法快捷如電,將這劍陣漸漸被他逼得縮小。
過了一會兒,甘成見劍陣漸小,略顯擠迫,大喝一聲,這劍陣再又發動,只見中間那四人由左往右圍、外面八人由右往左,都圍著甘成轉動,劍光吞吐,氣勢非凡,此時伍封一劍攻去,便有八九口劍格擋,這劍陣雖然攻勢不再,防守卻是極為嚴謹。
又斗了二三十招,伍封心道:“這劍陣果然厲害,比柔兒所創的四方刀陣要精妙了許多,斗了許久,居然未露出破綻來。”
此時一眾秦臣對伍封的劍術已經佩服得五體投地了,他們眼見這劍陣布局之妙、威力之強,心忖自己上去,只怕一招也遞不出去,早已經被這劍陣撕得粉碎,想不到伍封真的能以一人之力敵過這十三人所布的絕妙劍陣。
楚月兒劍術極高,雖然說旁觀者清,可看到現在,卻想不出如何才能破這劍陣,暗暗替伍封著急。
伍封見斗得良久,居然不能找不到此陣破綻,微覺焦燥,大喝一聲,雙手握劍,向劍陣劈了下去,仍有七八口劍格擋,可他的雙手劍術比單手力大了一倍,對方敵不過他的神力,劍陣立時顯出一個缺口。
伍封大喜,劍運如飛,向那缺口撞過去,不料甘成在陣中刺出一劍來,立時補上了這缺口,劍勢又呈渾元之勢,撞之不入。
伍封心中一動:“甘成在劍之是補劍陣之缺,那麼他在陣中只是補替之用,非劍陣之本身。這劍陣中央,必是劍陣之破綻。”可就算知道了劍陣的破綻處,也無非攻破十二人的兩層劍圈,伍封本想以行天之術直攻陣中,可轉念一想,若是自己凌空而下,對方便能以劍向天,自己行天揮劍雖妙,但只是將劍陣的對向換了個方位而已,並不損劍陣本身。
這時便聽商壺咕嚨道:“怪不得秦人敢出大言,這劍陣委實厲害!”他雖然是小聲說,但他天生的嗓門大,此語卻被伍封聽到耳中。
伍封忽想起商壺的飛叉之技,心如電閃,大喝一聲,“天照”重劍脫手而飛,向劍陣中間的甘成急射。
立時有七八口劍向“天照”重劍格擋,伍封搶上數步,兩拳如飛,趁外圈驍將格劍之際,擊在兩個驍將肋下,他手上有舉鼎之力,又懷空手搏虎絕技,雖然只用了一成力氣,二驍將仍覺劇痛難忍,痛哼後退。這二人一退,立時自撞了劍陣,劍陣顯生澀之勢。
伍封閃身上前,又擊開二人,此時只見“天照”重劍被格擋上射,飛上到兩丈多高處,伍封躍身而起。空中握住了“天照”重劍的劍柄,落身之時,劍上圈起一片暗紅的劍光,劃開了七七八八的銅劍,正好落在甘成身旁。
伍封一站在甘成之旁,正值劍陣的中心處,四下瞧去,由內向外登時覺得陣中破綻無數。他長笑一聲,寶劍如風般揮過,便聽“叮叮當當”的劍撞之聲,十三囗長劍被他神力震得直飛上天,甘成和十二驍將還不明所以,便被震倒在地,四下跌撞。
伍封見劍陣盡破,哈哈大笑,將劍插入鞘中,再看天時,只見十三口長劍四方亂飛。伍封飄身起來,使出了“行天”之術,只見他在空中翩翩地左飛右舞,往來自如,將十三口劍盡數在空中抓起來,捧在手中,下落之時,只見他雙手揮出,十三口銅劍急射下來,齊齊插在甘成和十二驍將之前。
甘成和十二驍將面色如土,便見自己眼前插入土中正顫動著的銅劍,正是自己的佩劍,並無混亂,十三人面面相覷,齊向伍封拜倒,不敢仰視。
秦厲共公也想不到伍封如此厲害,真的將這“十三絕劍陣”破了,臉色微變,旋又笑道:“龍伯果然厲害,荀昌怎是龍伯對手?怪不得秦師敗績,幸虧甘將軍精通兵法,使秦師不至於全軍覆滅。甘將軍本是將軍,寡人升你元帥之職,加秩二千鍾,統領我秦國士卒,十二驍將也加秩千鍾。”元帥之職是秦晉二國才有的官職,相當於齊國的大司馬,即一軍之首。
甘成剛剛敗在伍封手上,正沮喪之極,無地自容,秦厲共公這麼一說,不僅顧全了他的臉面,還將秦師之敗績盡數推在荀昌身上,言下之意反當他有功,升他為秦師元帥,又驚又喜,便覺得這位新君眼光獨到,對自己格外看重,立感榮光,與十二驍將跪倒謝恩。相比之下,適才的慘敗便算了不什麼了。
公子蕭笑道:“國君甚是賢明,甘將軍是我秦國第一勇將,正該嘉甘將軍迎立之功,這元師之職,非甘將軍莫屬。”
公孫責也道:“龍伯是天降神人,甘將軍卻能與龍伯抗手,迫使龍伯施展神術,甘將軍雖敗猶榮,微臣可佩服得五體投地了,國君以甘將軍為帥,必能鎮撫諸戎。”
伍封和夢王姬便知道他們二人先前用言語逼擠甘成,定是秦厲共公指使,此刻出言,正是為了拉攏甘成,免得甘成對先前之事懷恨在心。
群臣被公子蕭和公孫責搶了先手,紛紛出言附和,譽辭如潮,仿佛甘成適才大勝了一般。
秦失皺起眉頭,冷哼一聲,道:“龍伯雖神,在下並不怎麼心服。適才見龍伯空手相擊,手段甚是高明,在下不才,也想向龍伯討教。”
伍封適才一戰,正覺痛快,就算沒有秦厲共公的事先安排,伍封也會想個法子逼秦失一戰。此時秦失主動搦戰,正合心意,笑道:“正好,在下自小練習空手格擊之術,未遇敵手。久聞郎中令擅空手格擊,先前見四侍衛的空手之術極妙,正想見識一二。”
甘成此刻對伍封打心眼裡佩服出來,忍不住道:“龍伯,郎中令的本事遠勝於在下,他一爪拿下,巨石也能捏出指印,當真是神乎其技!”
伍封點頭道:“多謝指點,如此高手正該一試。”
秦失站起身來,正要下場,伍封卻道:“且慢!”秦矢皺眉道:“怎麼?龍伯改變了主意麼?”
伍封笑道:“先前在下見四侍衛搏打為戲,從中間窺出了郎中令格擊之術的一點奧妙,而郎中令對在下的空手之技毫無所知,我們此刻相斗,在下不免占了便宜,勝之不武。”
秦失愕然道:“龍伯想怎麼著?”
伍封道:“宮中侍衛想來有不少學過郎中令的絕技,煩叫上些人來,先與在下比試一場,以郎中令之才,當能因此知道一些在下的格斗方法,彼此都能夠知己知彼,比試起來誰也不會吃虧。”
秦失雖向伍封挑戰,其實心裡卻毫不大意,他見了伍封破“十三絕劍陣”之時的神技,知道這人不僅手足敏捷,而且力大過人,單以力而論,必在自己之上,正有些忌憚,忽想:“你與侍衛們交手,正好消你一些力氣,我也可窺一點大概。雖然我與你比試占了便宜,有些勝之不武,但此戰關系我秦人臉面,非勝不可,否則我在秦國也呆不下去了。”他這麼想著,點頭道:“龍伯光明磊落,在下佩服。”叫上來十個侍衛。
伍封搖頭道:“十人太無趣了,煩郎中令再叫十人上來。不瞞你說,在下自小練這空手搏虎之技,可天下人練劍者多,從來無人與在下認真比試過空手格擊,今日難得遇到同道中人,不盡展所長,便太過遺憾了。”此刻他斗志旺盛,說起話來也格外豪氣,楚月兒和春夏秋冬四女大為心折。
秦失心中凜然,心想這人手上的功夫必定不凡,自己向他挑戰只怕頗為不智,暗生悔意。不過現在是劍在弦上,不得不發,又叫上十名侍衛。
這二十侍衛是秦失所授格擊之術中最高明的,他們知道這一戰關乎秦人臉面,當著國君和所有秦臣之面,誰也不敢大意,向秦厲共公、楚月兒、夢王姬告罪之後,各自脫衣露出精壯的上身來。
伍封大為愕然,不知道他們為何定要脫衣。正不解時,二十侍衛緩緩踏著步,將他圍住,雙腳輪換在土上踏著,聲音中似乎著詭異的韻律。
伍封雖然斗得性起,但心裡卻十分謹慎,微微晃了晃身,以為試探。他只一晃身,侍衛紛紛擁上來,揮拳如雨,飛腳如風,或擒拿,或捶擊,猛惡之極。伍封大喝一聲,拳腳如飛,一拳一腳先打倒了二人,此時一人向他手腕抓來,伍封手臂振動,便聽“嗤”的一聲,大袖被扯落一塊去。伍封心道:“怪不得你們要脫衣,想是怕我也用此技擒拿,將你們摔倒。”
若論劍術,或者還有劍中聖人支離益能勝過伍封;若只論空手格擊,伍封幾乎可說得上是天下無敵。當年王子慶忌威震天下,空手搏虎天下第一,伍封自小練習此技,精熟之處更勝過劍術,而他的力氣又大得駭人,難得有這麼個機會與人空手比試,此刻施展開來,如一陣風般在侍衛中間卷過,左沖右突,片刻之間,這二十侍衛如盡數倒在台上,半晌爬不起來。周圍人中除了楚月兒、秦失這兩個空手格擊的高手看得清楚外,其余人只覺人影紛亂,七手八腳令人目眩,轉眼間勝負已分,這些人還有些摸頭不知腦。
秦失心中劇震,知道遇到了前所未見的大敵,叱退侍衛後,脫衣而出。伍封心道:“這人的空手本事勝過侍衛百倍,手上擒拿的功夫定是遠勝於老商。”他對商壺的手上功夫十分熟悉,知道對手一旦被商壺拿住,恐怕免不了被摔上一跤。這秦失精壯結實,盛名之下必無虛實,手爪上的功夫恐怕比商壺高明了十倍,若被他拿住,只怕一時間難以掙脫。
伍封心中一動,也解下佩劍,脫下上衣,連臂上金縷護甲也脫交給楚月兒,露出上身來。只見他雙肩寬厚,腰間甚細,胸背雙臂都是大塊的健肉閃亮,腹上的大塊三角形肌肉更是堅實得驚人,如此健碩的身軀除了楚月兒等女外,眾人還是第一次見到,連夢王姬也看得一陣心動。
秦失走上前來,微微俯身,雙臂張開,如捕牛之形,兩眼緊緊地盯在伍封的雙臂之上。伍封卻毫不經意的站著,雙臂略垂,雖然未曾動作,但氣勢卻驚天動地。
秦失雙腳微微挪動,在伍封身周轉動,忽然大喝一聲,一掌向伍封眼前抹來,他身高七尺許,比伍封矮了不少,這麼一抹之時,腋下露出老大破綻來。
伍封不及思索,側了側身,正欲一拳向秦失腋下轟去,猛可心中一動:“如此低微的本事,就不是秦失了!”心如電轉,本來他只是側身,此刻卻順著側身之勢,滑開了一尺。
果然秦失這一招是誘敵,伍封只聽腳下風響,秦失一腳在伍封腿邊擦過,若非他及時閃開,這一腳便踢在臏骨之上,骨節倒撞,就算不受傷,只怕也免不了甚痛。
伍封暗贊他身手之快時,手上一拳向秦失臉上搗過去,秦失扭開頭,右手呈爪形向他腕上擒拿。
秦失這一爪之力在八百斤以上,巨石捏印、厚木洞穿,當真是非同小可,不料一拿之下,便覺得伍封粗壯的手臂堅硬逾鐵,反讓他手指隱隱生痛。這固然是因為伍封的肌肉結實之故,也與伍封練成毛孔呼吸的“龍蜇”神境之後,周身渾成不破有關。秦失覺得手指生痛,又十分光滑,這一爪並未拿住,急摧力再握。忽然間伍封的手臂翻轉,將秦失的手掌震開松開不說,反讓秦失掌心的肌肉如扭傷般一陣酸痛。
伍封故意讓秦失擒拿住,此時手臂外翻,反手拿在秦失腕上,便如一個銅箍般將秦失死死扣住。
秦失手腕劇痛,隱約聽到自己腕骨“格格”地輕響,大驚之下,奮力抽臂,左腿飛起一腳向伍封小腹踢過去。
伍封微微一笑,順秦失回奪之力往前一推松手,秦失踉蹌暴退,飛起的一腳失了准頭,變得向上踢了個空。不料伍封一推之時,另一手已經下落,撈住秦失的腳跟,向上揮手。他這一推、一揮之力,加上秦失一奪、一踢之力,四力相加,秦失便如一只布鳶般飛起了一丈多高,轟然一聲,重重跌在四丈之外的地方,濺得台上塵土揚起尺余之高。這一跌甚重,秦失半晌爬不起來。
便聽楚月兒、春夏秋冬四女和商壺齊聲叫好,一眾秦臣甚覺沮喪,想不到片刻之間,秦失便被伍封摔了個大跟斗,跌得狼狽不堪。
秦失咬牙爬起來,緩緩走進,猛喝一聲,拳腳齊發,這人雙拳四腳仿佛同時發出,伍封不禁暗暗佩服,心忖這一招十分高明。一個人不可能雙腳同時踢出,除非他是以手撐地,但秦失並非以手撐地,而且能同時將雙拳揮出。這重心移換、雙腳交錯之妙,世所罕見。
伍封見秦失這一招甚猛,倏地閃身,竄到了秦失身側,手起巨拳,“砰”一聲擊在秦失肋上,他愛惜秦失的本事,只用了三成之力,秦失痛哼了一聲,橫撞開去,不料伍封底下一腳輕勾,只是這一絆,秦失又摔倒在一旁,跌了個灰頭土臉。
商壺呵呵笑道:“好跤法!當日姑姑也是這麼摔了老商!”
楚月兒笑道:“我可沒有夫君的本事,夫君若加一點力氣,郎中令這肋骨早就折了。”
伍封退開數步,等秦失再爬起來。秦失甚是頑強,爬起身後,又向伍封猛擊,只見他雙爪如鉤,抓、拿、掐、打、翻、崩、擠、靠,手法多變,如同鷹爪;雙腿輪換著踢、彈、踹、掃、絆、踩、點、蹬,快捷如風。
伍封先前已經試出了秦失的本事,此時並不急於反擊,只是留心看著他的技法,心忖秦失的空手格擊屆於自己的空手搏虎和商壺的跤法之間。空手搏虎雖分攻防招術,但講究快准狠,接招即是進攻,側重於一拳一腳奪人性命;跤法側重於摔倒對手,秦失這格擊法卻側重於擒拿關節,十分奧妙。
伍封只守不攻,斗了三四十招,漸漸將秦失的空手之技看出大概來。眾人見伍封只是閃避格擋,盡感愕然,一眾秦臣心想:“這人先與甘成比劍,又破劍陣,再與二十侍衛空手格擊,想是力乏了,此刻定是氣力不加。”雖然他們覺得此刻就算秦失勝了,也是勝之不武,但總比輸了的好。秦臣這麼想著,臉上都露出笑意來。
又斗了許久,伍封心道:“秦失這門技法甚妙,雖然威力不如我的空手搏虎,卻能夠空手對刃,比跤法多了些靈動。此技用來防守是正佳,進攻卻弱了些,且易露出破綻。”他將秦失之術看得甚清,大喝一聲,轉守為攻,見秦失一爪抓來,也一爪向秦失腕上拿下去。
秦失吃了一驚,縮臂相讓,立處下風,見伍封拳腳如飛,中間夾雜著自己的獨門鷹爪之法,威力卻勝過自己所使,臉上變色。眾人這時也看出來,伍封適才是為了窺秦失的絕技,才會故意相讓。
這時便見秦失雙爪向伍封胸前抓下去,伍封雙拳向秦失爪間沖去,兩臂一分,將秦失雙爪撞開,雙拳變爪,直透而入,秦失雖然光著上身,再加上滿胸是汗,入手甚滑,但伍封手上的勁力奇大,未練吐納時便能夠以掌指拳頭洞穿十寸厚的木板,如今力氣大了數倍,手上的勁力更是駭人聽聞,一拿之間,雖然只用了三成力氣,卻將秦失胸前的健肉抓住,便如兩支大鉗一般。
秦失胸口劇痛,雙臂登時酸軟無力,不禁哼了一聲。他心思甚快,知道不妙,腳下猛踏。不料伍封喝了一聲,雙臂上舉,將秦失舉在空中,舉的同時,手指一放一緊,秦失便如一段粗木般翻了個身,變成仰面向天,他那一腳自然踢了個空,變成向天上踢去。
伍封借他一踢之力,手上加力,將秦失往上扔起了兩丈多高,秦失四肢急舞,剛一落下,又被伍封托在空中。
這情形看起來便十分有趣了,只見伍封雙臂伸縮吞吐,秦失便一彈一彈地向空中飛出,上飛落下,落下又上飛,手足亂舞,已經毫無章法。其實伍封也未用多大力氣,只是借秦失自己胡亂踢打之力,將他扔而向上。
眾人看起來心中吃驚,又不禁覺得有趣,心知這秦失敗得一踏胡塗,如果伍封要殺他,隨手一拳便擊殺了,根本無須將他反復上扔。
伍封心忖也夠了,哈哈大笑,見秦失下落,改上托為下壓,將秦失按倒在台上,秦失急劇地喘息著,渾身酸麻無力,一張臉脹得通紅。
伍封笑道:“承讓!”放脫了手,走回席中,春夏秋冬四女忙上前替他擦了擦身上灰塵,見他並沒有出什麼汗,暗暗驚奇。楚月兒等女替他重新穿衣佩劍,將五寸寬的革帶重新系好。
這時會秦失才回過神,緩緩站起身來,向秦厲共公施禮道:“微臣的本事比龍伯差得遠了,丟了秦人的臉。”那一干秦臣也滿面沮喪,無地自容。
秦厲共公歎道:“郎中令無須介懷,寡人曾親見龍伯舉過數萬斤之鼎,天子也說龍伯是神人,非我等俗人所能相比,郎中令能夠在龍伯手下許久,已是天下間少見的高手!你眼下是郎中令,寡人再賜你太傅之職,日後教導世子和諸位公子,讓他們都學一學你這本事。”秦失見國君不僅未責罰,反而賜以高官,愕然之下,伏地叩拜不已。
伍封心忖這秦厲共公果然有手段,這麼一來,既挫了甘成和秦失和銳氣,又讓二人對他心服,還可以讓秦臣覺得他是寬厚大度的明主,不再因往事而耽心。忽又想:“如果他們能打敗我,秦君升其職便更能名正言順了,看來秦君的確也有意讓我敗在秦人之手。”
秦厲共公又向伍封道:“龍伯的神技令人大開眼界,甘將軍和秦太傅適才有得罪之處,請看在寡人面上,勿以責怪。”
伍封笑道:“國君,其實甘將軍和秦太傅身手高明,只不過見在下是客,未盡全力,才被在下有極可乘。甘將軍那‘十三絕劍陣’,足以勝得過董梧。秦太傅的空手之術更為勝妙,是在下平生僅見。”
甘成和秦失見他對自己推崇甚高,暗自慚愧。
比武過後,眾人飲酒說話,伍封走下席去,向甘成和秦失二人敬酒,他們二人並肩坐著,正好一並相敬,以表尊敬之意。其實這並非是他故意籠絡,而是因他們的手段獨樹一幟,與老子、孔子、支離益各門的均不相同,又十分高明之故。
對飲了三爵,伍封回席坐下,甘成和秦失二人又走過來回敬,伍封問道:“甘將軍這‘十三絕劍陣’委實厲害,未知是何人所授?”
甘成道:“這是伯昏無人所教,習之未久,雖然厲害,卻敵不過龍伯這樣的高手。”
伍封搖頭道:“幸虧你們習之未久,若練得精熟了,在下絕便不能敵。這伯昏無人實在了不起!秦太傅這空手格擊又從何處學來?”
秦失道:“這套空手功夫學自兩人,其中一位是陽子居。”
甘成在一旁驚道:“原來是陽子居,這可巧了,伯昏無人說他有三個師父,分別是陽子居、華子、烏枝鳴三人,原來太傅與伯昏無人是師兄弟。今日若非龍伯問起,太傅不說的話,在下還真是不知道。”
伍封沉吟道:“陽子居、華子和烏枝鳴這三人現在何處?”
甘成和秦失都搖頭,夢王姬在旁邊道:“陽子居名叫楊朱,晉國人,極有學問,其學問是貴己重生,不肯以生換利,與老子的學說略有相似。華子是宋人,脾氣暴燥,四十歲時得了善忘症,早間的事晚上便忘,晚上的事第二天便忘,不知道過去未來,性子卻變得十分隨和。後來被人治好了病,又恢復了暴燥的性子,寧願回到善忘之時,終日大發雷霆,超過未病之時,妻妾兒女都不敢見他。烏枝鳴是齊人,曾任司馬,四十四年前宋國之亂,齊、晉、衛派兵相救,烏枝鳴便是齊將,是役之中,烏枝鳴命所部去長兵,用劍決戰,大敗宋人,這便開了短兵用於戰陣之先例,從此戰事中常有用短兵者。這三人以前很有名氣,四十年前這三人便不現於世,不知所蹤。”
伍封等人十分佩服夢王姬的見識,須知這三人都是四十年前的人,在世之際夢王姬還未生下來,他們又不是一國之君或名臣,想不到夢王姬竟能知道。
伍封道:“這三位高士未必還在人世,不過在下倒想見一見伯昏無人,想來是高見明斷之士。”
秦失歎道:“這就不巧了,伯昏無人本在公宮守門,自從宮中生變,伯昏無人便不知所蹤,在下這些天正四下找他。”
伍封問道:“太傅還有一位師父又是誰?”秦失道:“那人名叫東郭子華,其實也不算師父,只是位好朋友。”伍封吃了一驚,道:“是董門的東郭子華?”秦失點頭道:“正是。十余年前在下出使燕國,在海邊救了東郭子華。在下當時並不知道他是誰,見他患了重病,便請人醫治,治好之後,東郭子華便傳了我一套空手格擊之術,此術是支離益親傳給他,比家師所傳的更為凌厲,傳了三日,第四日他便走了。”
伍封道:“這人失蹤了許多年,也不知道去了哪裡。聽說他是個俊美男子,又身懷異術,為何在列國並無聲息?”秦失道:“東郭子華喜用面罩遮臉,在下與他相處數日,也不知道他是何美樣。不過他說話柔聲細語,應該是個細心之人。”甘成頗好男色,忍不住問道:“東郭子華病倒之際,你也沒揭開面罩看看麼?”秦失不悅道:“在下怎會做出這種事情?別人用面罩遮臉,想是不願意讓人看到真實面目,在下可不能揭人之隱。”甘成自知失語,老臉微紅。伍封心道:“這秦失脾氣傲慢了些,卻是個正直之人。”
伍封和夢王姬都搖頭歎息,一直到酒宴完畢,仍想著伯昏無人和東郭子華二人。
飲宴到午時方罷,秦厲共公歎道:“智氏和公子栩現囚在宮中,智氏性子剛烈,寡人可不知道該如何處置,若殺了二人,寡人便擔上殺害庶母兄弟的罪名,若不殺他們,先君之仇又不能報。這兩天智氏總有尋死之意,寡人想請王姬入宮勸一勸她,暫不要尋死,寡人再想個法子將她妥善安置。”
伍封心道:“你不殺她二人,想來是擔心智瑤來報仇,未必只是怕擔上殺害庶母兄弟的惡名。”
夢王姬點頭道:“夢夢這便隨國君入宮,看一看她。”
眾人下了觀武台,各自上車,秦厲共公與夢王姬的馬車在前,伍封緊隨其後,其余秦臣在後面跟著,入城之後,各自分手。伍封讓商壺帶著三十鐵勇護送夢王姬入宮,自己與楚月兒回驛館。
回到驛館,伍封和楚月兒興致勃勃研究秦失的空手擒拿之法,還沒有試演幾招,一個鐵勇飛跑進來,道:“龍伯,公宮失火!”
伍封和楚月兒都大吃了一驚,伍封道:“王姬是否在宮中?”那鐵勇道:“老商和小人們送了王姬入宮,便在宮外等著,誰知道沒過多久,宮中便失火,火頭甚大,秦君和王姬都在宮中,還未出來。”伍封臉色大變,一迭聲道:“快叫上勇士,趕去宮中救人。”
他擔心夢王姬有失,心神大亂,楚月兒提醒道:“宮中守備森嚴,失火可不容易,是否另有緣故?”
伍封吃了一驚,道:“月兒提醒得是。”他立時改變了主意,讓倭人勇士與二百士卒謹守驛館,等候他的命令,一旦情況有變,這些人還當得上用。他和楚月兒帶有一百士卒飛趕往秦宮,離公宮還有三四百步,遠遠便見公宮方向處火光熊熊,到了宮外時,只見宮中四下裡都是大火。其時的宮室多用木制,再加上南風陣陣,火頭一燃起來,便不可收拾。
一干秦臣帶了些家勇陸續趕來,與逃出來的宮中侍衛在附近井中取水救火,秦失和甘成正大聲指揮。伍封讓士卒協手救火,問甘成道:“國君和王姬是否出來?”
甘成臉上灰撲撲的,沮喪道:“都在宮中,恐怕未及時趕出來。”秦失道:“這火是智氏點著,眼下宮中還有千余宮女寺人以及侍衛被火所困。大火將入宮的路封了,無法搶進去救人。”
伍封大急,道:“月兒,你在外等著,我去救人!”他躍下車,徑往火中闖進去,秦失在後面大聲道:“龍伯快回來,這火……”。
伍封闖入宮中,只見四下裡都是大火,熱氣騰騰,只聞“辟駁”之聲,燃著的房梁門框不時墜落。宮中有許多空地,花園假山、平場土徑都沒有太多火,只有濃濃的黑煙,可那一排排木壁的宮室卻已經被火舌吞食。往後宮看時,宮牆之後的火頭更烈。伍封此刻哪裡顧得上火大火小,心中只想著夢王姬,在宮中亂走,大聲道:“王姬!王姬!”
忽聽不遠處有人聲,伍封大喜,沖了過去,只見一間宮室四面牆都是火,室中有人驚叫涕哭。伍封飛起一腳,踢倒了一面牆,沖進去看時,只見二三十宮女寺人被困在內,並不見秦厲共公和夢王姬。
伍封心中甚急,想去找夢王姬,但又不忍心看著眼前這些人活活燒死,只好上前,一手抓住一人向外扔出去,先前他入來之時,見這外面有一處井,附近並無火頭,遂覷准方位,將人扔到井旁,至於是否會摔斷骨頭,眼下已經顧不得了。
他將這些人扔了出去,才沖出這宮室,便聽“轟”的一聲,此室已經被燒倒。
伍封不斷叫著“王姬”,四下裡尋思覓,忽聽楚月兒在不遠處道:“夫君,找到國君了。”只見她一手提著秦厲共公,一手提了個侍衛模樣的人,在火中飛跑過來。
伍封埋怨道:“月兒,如此凶險你怎來了?快將國君救出去,不可再來。快走!”楚月兒答應一聲,提著人沖出去不提。
伍封大急,他不識宮中路徑,忽想那智氏定是囚在後宮,夢王姬入宮想是也去了後宮,朝後面火光更烈處沖過去,途中如見有人被火所困,便順手扔到無火之處。入了後面宮牆,只見此處火勢更高,伍封在後宮的花園四下裡亂撞,沖著那一排排火勢烈烈的宮室呼喊:“王姬!王姬!”
花園中黑煙滾滾,熱風如熾,忽聽假山後一個聲音道:“龍伯!”其聲清脆,正是夢王姬的聲音。
伍封急轉過假山,便見夢王姬在石上坐著,她身上的衣服已經被熏得黑了,臉上也有些煙塵,卻十分鎮定。
伍封心中狂喜,搶上前一把抱住,笑道:“王姬無恙便好了!可讓我耽足了心!”夢王姬臉上通紅,她見伍封冒火來救,心中甚是感動,又羞又喜,掙了掙卻沒有掙開。
伍封此刻哪管得這麼多,周圍看時,見火頭漸漸向園中燒過來,花園邊上的樹木花草已經被燃著了,花園中橫七豎八躺了不少人,伍封心道:“這黑煙比火更可怕。”他以毛孔呼吸,自然不怕煙熏,夢王姬卻被煙嗆得不住咳嗽,一時說不出話來。
伍封見情勢不妙,這後宮比前宮要凶險得多,雙手橫抱著夢王姬,向前宮而去,過了中牆之門,便是一條三十余步的長廊,眼下這長廊早已經被火燒得通紅,若就這麼沖入火中,二人必會被燒死,但停在廊後,不被燒死也會被煙熏死。先前伍封一心想找夢王姬,並沒有在意途徑如何,此刻聽見夢王姬咳聲更劇,伍封大急,心忖:“這長廊都是木地木柱,如何才能闖出去?”忽想起適才那花園中有一眼井,想是灌園之用,忙跑了回去,只見火頭已經將地上的草木燃著了,黑煙低湧,難以見物。
伍封到了井邊,尋思是否藏到井中,可見了滿園黑煙後,不敢停留,一腳將井沿上的木桶踢入井中,一手抱著夢王姬,一手飛轉絞盤,打了桶井水上來。他將水往夢王姬身上倒了半桶,又脫下自己身上衣服,在水中浸得濕了,將夢王姬口鼻包住,又怕她閉氣,不敢包得太緊。
夢王姬先前被熏得有些昏沉,此刻口鼻上被濕布包住,便不怕煙嗆,漸漸止住咳嗽,見自己被伍封緊緊抱在精光的懷中,忙道:“龍伯,火勢甚大,你放下我自出去吧!”她見火勢猛烈,伍封這麼抱著她,只怕二人都逃不過火噩。
伍封一邊跑著,一邊道:“這怎麼成?大不了一起燒死。”他知道此刻之凶險遠勝於在刀山劍海之中,人若是暈了,只怕難以醒來,口中不住地說著話:“你可千萬不要睡著,否則就麻煩了。”夢王姬此刻已經忘了害羞,心中對伍封感激之極。
又到了那長廊前,夢王姬見這長廊如同火海一般,急道:“龍伯,你放下……”,伍封將濕衣挽在她的頭上,遮住臉面,沉聲道:“你不要驚惶,我帶你出去。”猛地向火中沖過去,此刻他的全部心神都放在夢王姬身上,顧不上烈火往身上舔噬,飛一般闖過了長廊,這時夢王姬身上的衣服已經被火烘得干了,些許零星的火苗燃著。伍封急將夢王姬身上的火苗拍熄,到了空曠無火處,吁了口長氣。夢王姬只感到周圍的熱浪襲人,逼得自己連話也說不出來,只是不自覺地緊緊抱著伍封的腰間,伍封每一動作,夢王姬便感覺到他身上的健肉便綻動,仿佛又無窮的力氣從一塊肌肉流到另一塊肌肉上去。她心中忽地熱情蕩漾,對周圍的烈火濃煙渾不在意,抱著伍封的雙手又緊了一些。
前宮的空地雖多,但黑煙滾滾,絕非善地,看前面宮門時,早已經被大火罩住,若要從火中撞過去,夢王姬的衣裳必定會燃著。
夢王姬撥開臉上的衣服,靜靜地看著伍封,見他臉上神光漾動,不禁芳心如醉。
伍封搖了搖頭,甚是苦惱,看著漫天的黑煙,心中一動,暗罵自己奇蠢無比。自己有行天之術,帶一人上飛未必甚難,先前在後宮時大可以憑此術越過火頭,可適才心慌意亂,未曾想到。
他主意一決,道:“王姬,我有辦法。”猛地躍起,使出行天之術,冉冉升起,向天上飄去,可一試之下,才知道夢王姬雖然不重,但帶上飛去卻甚難,勉力到了二丈高時,火頭已在身下。伍封大急:“原來行天之術帶不了人!”若再落下去,勢必掉入火中。悄急之下,猛見不遠處有一株大樹正燃著火,他改上躍成橫飛,猛地竄到樹旁,雙腳點著大樹,這大樹本被火燒得透心了,又被伍封一點,“轟”地一聲倒下。伍封借力向宮牆飄飛。一躍一縱,專找大樹、殘柱墊腳,雖然他神力無雙,妙術驚人,可抱著一人大費氣力,渾身沁汗。夢王姬心中一酸,仿佛又回到了幼時在母親的懷中一般,覺得躺在伍封的懷中,便如到了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只盼著永遠這麼躺著,不願意松手。
好在宮內樹木眾多,伍封反復借力,到了宮牆時,雙腳在宮牆急踏,翻過高牆,緩緩落在人群之前,楚月兒早撲上來,兩眼淚汪汪地道:“夫君,你終於出來了,月兒還以為……”,伍封安慰道:“放心,火傷不了我。”將夢王姬放下來,此刻他和夢王姬身上早已經被熏得黑了,夢王姬瞥見周圍的人都盯著她和伍封,不禁滿面通紅,嬌艷欲滴。楚月兒拿了件錦衣,披在夢王姬身上,問道:“夫君、王姬,有沒有燒傷?”
伍封和夢王姬都搖了搖頭,夢王姬見伍封渾身黑塵,心中一蕩,嚶嚶地道:“若非龍伯相救,夢夢此刻已經燒死在宮中了。”
秦厲共公這時從地上那一堆由宮中搶出的金貝寶貨、錦帛衣裳中覓了一件寬大的衣服過來,親手給伍封穿上,長吁了口氣,道:“幸虧龍伯和王姬無恙,否則寡人怎有面見天子和齊君?”
夢王姬漸覺神志清明,回復以往的寧靜雍容,見伍封絲毫無傷,奇道:“這事可有些怪了,夢夢先前被龍伯淋得渾身水淋淋,穿過火中幾乎仍燃著,可龍伯未淋過水,卻未能傷著,是何道理?”
秦厲共公也道:“正是,寡人被月公主救出來時,身上的衣襟都燃著了火頭,月公主卻絲毫無傷,連衣服也無零星火頭,正感奇怪。”
伍封和楚月兒並未想過這問題,楚月兒愕然道:“這事的確有些古怪。”伍封沉吟道:“這……”,才說一個字時,秦厲共公忽想起一事,驚呼道:“糟了,先君的棺槨還在側殿,未移往太廟,這一場火只怕,只怕會燒著棺槨。”
便聽眾秦臣驚呼起來,指著那宮門,恍如見了鬼怪一般,滿臉驚詫的神情。伍封等人看時,只見熊熊烈火之中,一條白色的人影緩緩走了出來,肩上扛著數層的大槨,最外層的槨上已經被火燒著了。
這棺槨重達三四千斤,這人一肩扛出,力氣不小。不過眾人驚異的並非這事,而是這外槨已經被火燒著了,可槨下的人卻慢條斯禮地由火中走過,周圍的獵獵大火仿佛並不存在一般。先前伍封和楚月兒還被火將臉上衣上熏得黑了。可這人年紀至少在六十歲以上,一身白衣,卻毫無火烤煙熏的痕跡,委實古怪。眾秦臣本來驚於伍封和楚月兒的神奇,此刻見這人更覺詭異,必中無不驚疑。
秦失和甘成齊聲驚呼:“伯昏無人!”原來扛著棺槨的那人便是人稱秦國第一的伯昏無人!
伯昏無人走到空曠無火處,將棺槨放在地上,早有寺人侍衛搶上前去澆水,將外槨上的火澆滅了,不過那外槨已經被燒穿了小半,連裡面的一層也燒了不少。
秦厲共公上前道:“先生救出先君棺槨,寡人甚為感謝。先生行於火中,似乎無火,是何緣故?”
伯昏無人喟然道:“小人是個盲人,見不到煙火,心中也無煙火,只當是無火。既然無火,又有何物能傷得了小人?”
眾人大感驚奇,伍封和楚月兒心中一驚,忽望了一眼,心忖自己先前在火中奔行,也未曾在意身邊的大火,莫非自己行於火中不傷,便是因此?伍封正想對楚月兒說起這事,楚月兒卻搖了搖頭,道:“先前月兒救的人中,有的人早就暈了,他們心中自然也無火,卻被燒傷。”
伍封點了點頭,與楚月兒上前,向伯昏無人施禮,伍封道:“老先生高明得很,只是在下愚魯,不懂老先生之意,請指教。”
伯昏無人側耳聽了聽,道:“是龍伯和月公主麼?先前小人聽見國君和王姬這麼稱呼二位。”
眾人更驚,心忖秦厲共公與夢王姬說話時,這伯昏無人遠在火中,離此甚遠,而周圍火聲嗶駁,這人竟能聽見,還能分清他們所說的人是誰,這真是古怪得駭人聽聞了。
伍封和楚月兒更驚,心知眼前這老人是位極高明的奇士。
伯昏無人道:“小人無甚本事,不過能於萬物相合,合於火則是火,合於水則是水。小人能察知龍伯與月公主這體感,你們能合於天地,勝過小人多矣。合於天地者必能合於萬物,水火焉能傷及?”
伍封和楚月兒點了點頭,心有所悟,可沉吟片刻,又搖了搖頭,仍然有些不解。
伯昏無人似乎知道他們的疑惑,微笑道:“二位請隨小人來。”他轉過身,緩緩向火中走去,楚月兒也跟了過去,伍封忙道:“月兒!”心忖楚月兒天真純潔,只要信了這老人的話,必會就這麼走入火中,想叫她停下來,誰知道這丫頭腳步甚快,與伯昏無人並肩走入火中。伍封大驚,忙搶身上去,在夢王姬、秦厲共公等人的齊聲驚呼聲中,也進入火中……
伍封只覺四周火頭翻湧,熱浪滾滾,立時身上見汗。可他見楚月兒和伯昏無人卻若無其事,而四周的大火也不能燒傷自己,又驚又喜,漸漸忘了凶險,便不覺得熾熱了。
伯昏無人道:“當年華子得了善忘之症,有人騙他說晉國范氏能起死回生,便投身范氏門下。一日范氏家中失火,眾門客欺華子善忘,騙他到火中取物,華子入火搶回不少衣物,居然絲毫無傷。這些門客以為他是神人,向他致歉,說是欺騙了他。從此之後,華子便不能避火,因為他以前深信范氏有回生之術,故不畏死,心中無畏,便不怕烈火。當華子知道了是被人所騙之後,再不敢近火,後來多次被火燒傷。華子善忘之症愈後,時時想起此事。其後與陽子居結識,陽子居擅空手格擊和修己養生之術,二人因此而創出一法,名曰‘坐忘’,靜坐而忘萬物,由此心於萬物相合,小人便是用此法避火。”他一邊說,一邊穿過火頭,不知道怎麼轉一轉,便到了一處小小的石室,此室用大石壘成,分為內外二室,可避煙火。
伯昏無人帶二人入室,在外室請二人坐了下來,道:“這是小人修習坐忘之處,雖小了些,好在寂靜。不過小人這‘坐忘’之術只是小道,合萬物不如合天地,老子之術才是大道。龍伯與月公主知火而入,火不能傷,這才是真的與天地萬物相合,只不過二位並不知道其中的緣故而已,是以覺得火熱。若知道其理,便不會如此了。”
楚月兒道:“雖是如此,這‘坐忘’之法也是神妙之極。”
伯昏無人道:“小人拜陽子居、華子為師,習‘坐忘’日久,始終無成,後來雙目失明,方能做到‘坐忘’。”
伍封道:“聽說先生還有一師名烏枝鳴,他又擅何神術?”
伯昏無人道:“烏枝鳴善劍術,創‘十三絕劍陣’。小人雖然學會了三位師父的本事,卻不及劍中聖人支離益之萬一。”
伍封與楚月兒驚道:“支離益?!”
伯昏無人道:“支離益是千年罕見的奇才,劍術天成。三位師父與小人隱居陽城山的鬼谷之中,有一日得一異蛇,名曰‘兩頭蛇’,一身有兩個蛇頭。”
伍封和楚月兒聽接輿說過支離益使人找兩頭蛇的事,互看了一眼。
伯昏無人臉上現出恐懼之色,道:“那兩頭蛇真是不詳之物,我們才得兩頭蛇之日,支離益不知道如何便到了鬼谷來,索要此蛇。我們因此蛇不吉,不願意給他,這也是一番好意,誰知道他竟然要硬搶此蛇。那時他才二十一二歲,小人布下劍陣,只數招之間,他便能窺破劍陣之妙,居然將劍陣融於一身,一人能施展十三人才能運使的劍陣,一人一劍,就像擺開了一座劍陣。他以一人的劍陣對付小人十三人的劍術,第一劍便擊破劍陣,第二劍便殺了其余十二人,第三劍刺瞎了小人的雙目。”
伍封與楚月兒大驚,伍封駭然道:“在下破這‘十三絕劍陣’用了數十招,僥幸得勝,想不到支離益只用數招,還能以一人布出一個劍陣來。如此看來,支離益可勝過在下多了!”
伯昏無人道:“三位師父見狀不妙,又聯手上前夾擊,結果不出十招,三人盡數被支離益刺倒在地,這兩頭蛇便被支離益所得。”
伍封忍不住問道:“聽說支離益現在又在覓兩頭蛇,此蛇究竟有何用處?”
伯昏無人尖聲道:“他又在找兩頭蛇?他竟然還要兩頭蛇?!”臉上扭曲,仿佛遇到了天下間最可怕的事。他雙手微微顫抖,良久方道:“小人那時候雙目被刺,劇痛難忍,幾欲昏厥,便聽三位師父陸續發出慘烈的叫聲,一叫而沒,正覺得不妙,暗生警惕,便覺得頸上一痛,似乎被蛇咬住,登時渾身的精血力氣由手指飛洩出去,仿佛被突然抽走了一般,大驚之下,幸好及早警惕,盡力滾開,結果墜落山澗,終逃過了蛇口,小人也因此氣力大損,從此之後,力氣只及以往的一半,仿佛另一半力氣被人抽走。”
伍封和楚月兒聽得心中凜然,雖然不知道其故,卻覺得這事情不僅詭異,而且十分恐怖。
伯昏無人續道:“小人在山澗旁躺了三日,爬回鬼谷時,支離益已經走了,小人便替三位師父收屍,覺得他們的屍身比生前縮小了一半,干癟精瘦,頸上還摸到有兩顆齒印,與小人頸上的相同,那兩頭蛇也軟綿綿地死在一旁。小人葬屍之後,下山藏匿養好傷,然後逃到了秦國隱居。不過小人一直想不通當天在鬼谷中發生了何事。後來遇到了一個胡人,告訴小人一個胡人的傳說。據說這世上有一只魔,善能吸人魂魄,增其氣力壽元,這胡人還說親眼見過被吸過的屍體,說其特征,竟與三位師父的屍體相似。”
伍封和楚月兒此時均想起平啟也說過同樣的傳說,心中漸漸猜出了幾分。
伯昏無人道:“小人仍不能盡數明白,直到有一天碰到了神醫扁鵲。扁鵲說這世上有三種靈物,分別是龍、蛇、龜。龍是神靈之物,龜、蛇是人靈之物,兩頭蛇是蛇中最靈異的一種。此蛇若以一頭咬人,便能吸盡其人的精血氣力,三年咬一人,滿百人後,據說可以幻化為人身,不過所咬之人非活人不可。小人便問他,這兩頭蛇既有兩個頭,是否能同時咬二人,這樣豈非快了一倍,只一百五十年便能成功?”
楚月兒點頭道:“先生問得有理,月兒也這麼想。”
伯昏無人道:“扁鵲卻說,這兩頭蛇畢竟是蛇,只能容一人之氣血,它得一人之精神氣血後,非三年不能消化。若是一頭咬人之余,另一頭再咬他人,所吸的精血氣力便容納不得,非得吐出去不可。”
伍封駭然道:“原來支離益用兩頭蛇咬人,是想借蛇身將他人的精血氣力傳到自己身上去?!”
伯昏無人點頭道:“龍伯聰明得緊,正是如此。支離益用兩頭蛇先咬我們,然後以另一頭咬他自己,前者的精血氣力便傳到他的身上。那日鬼谷之中,他不僅得了三位師父的精血氣力,還將小人的精血氣力取走一半,因此小人雖然還剩了些蠻力,但精血不足,空手格擊和劍術均使不出來,若非練成了‘坐忘’之術,只怕早已經死了。”
楚月兒道:“那兩頭蛇為何也死在鬼谷了呢?”
伯昏無人道:“蛇畢竟是蛇,這麼精血氣力傳遞,免不了自傷,它咬了數人,自己的精血也傳到了支離益身上,自然也死。”
伍封點頭道:“在下總算明白了,支離益創有一種奇術名曰‘蛻龍術’,那是以人學蛇,蛻變而增力。顏不疑為了擊敗越女,用三十六名少女和九十九條毒蛇,助他蛻變,想是與這兩頭蛇之術有些相似。不過‘蛻龍術’損壽,比支離益用兩頭蛇吸人精血力氣之法差得多了。”
楚月兒道:“只怕支離益在鬼谷之前,便用過這法子。胡人關於魔的傳說,多半是因此而來,只是天下間無人知道這殘忍而詭異的邪術,才被說成魔。接輿師父說支離益入了魔道,一點也沒有說錯。”
伯昏無人道:“小人身在秦地,其實卻十分注意各國的訊息,免得哪一天被支離益覓到。因此小人也知道龍伯與支離益門下的仇怨,小人在鬼谷見過支離益的劍術,這又過了四十年左右,支離益的劍術只怕更高了。眼下他再覓兩頭蛇,萬一龍伯被他所制,支離益以兩頭蛇得了龍伯的精血力氣,更加無人能敵,連老子親至恐怕也沒有法子,從此魔長道消,不管大道小道,均亡於魔。小人今日向龍伯和月公主說起此事,便是希望龍伯能殺了此人,以存天下之道。”
伍封道:“聽先生的說法,支離益厲害無比,在下遠不能及,何以殺之?”
伯昏無人道:“龍伯的劍術雖然不及,不過小人總相信邪不勝正,龍伯定有法子殺了支離益。”
伍封沉吟半晌,苦笑搖頭。伯昏無人從懷中取出一卷竹簡,交給伍封,道:“這是‘坐忘’之訣,龍伯與月公主已成大道,不必練此小道。此術還算神奇,龍伯可擇人而授,先前小人行於火中,察覺王姬端坐火圍卻鎮定自若,正是練‘坐忘’之材,煩龍伯將此卷交給她,讓她練習此道,雖只略助於武技,但能使心明神定,透徹萬物,日後必有所成。”
伍封將竹簡接過,放入懷中。伯昏無人又道:“小人今日特地向龍伯說起這些事,是希望龍伯有所防犯,這支離益厲害無比,龍伯務要小心。這秘密在小人心中藏了四十余年,終於見到了可以言說之人。今日之後,小人也不在秦地了。”
楚月兒忍不住問道:“先生要去哪裡?”
伯昏無人道:“智氏在宮中放火,自己燒死了,公子栩那小孩兒卻被小人救了下來。孺子無罪,留在宮中,國君殺之不得,又不能不殺,十分為難。小人這便將他帶走,免得國君為難。”
他站起身來,從後室抱了個小孩兒出來,這小孩正睡得香。伯昏無人道:“公子栩也不必送回智瑤府中,免得日後被智氏禍及。小人會帶公子栩去鬼谷之中隱居,先君有恩於小人,小人也不能讓其幼子招禍,煩龍伯和月公主向國君分說。”
伍封和楚月兒點頭答應,伯昏無人抱在小孩兒往後宮火中而去,片刻間便消失於熊熊烈火之中,也不知道他用何法能使公子栩也不被火燒傷。
伍封與楚月兒緩緩走出到宮外,夢王姬滿臉焦急之色,搶了上來,埋怨道:“龍伯和月兒一入火中許久,可讓人急壞了。”
伍封道:“這可對不住,先前有些事情要做,是以耽誤。”他到了秦厲共公身邊,道:“公子栩被伯昏無人所救,眼下被他帶走,覓佳地隱居,免得國君不好處置。”
秦厲共公點頭道:“這樣最好。”旋又歎道:“這麼說來,伯昏無人日後便不會再回秦國了?可惜,可惜!”一眾秦臣也歎息不已,尤其是甘成和秦失二人甚是惆悵,若有所失。
這一場大火燒了整整一日,整個秦宮幾乎焚燒殆盡,宮中侍衛、宮女、侍人燒死了三百余人,連秦厲共公新立的夫人也死於火難,宮中寶貨損失近半。秦厲共公只好暫居城東別宮,另覓善地建造秦宮,諸般瑣事不提。
晚間商壺來道:“姑丈,那位秦失走了。”伍封愕然道:“秦失去了哪裡?”夢王姬道:“老商是否想說,秦失辭官而走,離開秦國?”商壺道:“老商就是這意思。”這人說話頗有些夾纏不清,弄了好一陣,眾人才聽出大概來。
原來,秦失本來就對智夫人十分忠心,智夫人與公子栩逃往晉國,他怕秦晉因此爭斗,礙於國事,將智夫人和公子栩擒可回來,又怕贏利殺了二人,一再周旋。可智夫人這麼失心瘋地將秦宮也燒了,秦失便覺這純是自己之過,甚為內疚,待秦宮大火漸熄,他卻留下書函,聲言辭官,自己悄然而去。
伍封歎道:“這人身手了得,就這麼走了,秦人便少了一員勇將。”夢王姬道:“秦君對他似乎不太信任,他留之也無趣。”眾人歎息了一陣,伍封將伯昏無人的“坐忘”竹簡交給夢王姬,詳細說了伯昏無人的事,夢王姬甚有感觸,每日晚間把玩竹簡。她對列國風俗地形甚感興趣,以前還曾悄悄入秦,這一次大大方方來了,正要四處看看,白天便由伍封和楚月兒陪著,由公孫責為向導,在雍都附近各處走走。這些天來伍封與夢王姬接觸更多,夢王姬對伍封也沒有那麼漫不經心,漸漸親厚,伍封心中暗喜。
這天正在涇水之側,夢王姬正與公孫責談論涇水,伍封與楚月兒並肩站在水沿處說話。夢王姬與公孫責說了一會兒,偶見楚月兒依偎著伍封,巧笑嫣然,臉上漾動著快樂和喜悅,突然有一種羨慕之意湧上心頭。她臉上微紅,忙扭頭看著涇水,想起那日在河中習泳,被伍封忽然由水底闖入受驚的事,只覺得這涇水便如伍封一般,深不可測,而又充滿了神秘的生機,心中感觸,歡喜、羞澀、害怕、驚奇、感激等諸般情緒紛紛迭至,一時間臉上神情變幻,癡癡地呆住。
公孫責見她又在凝思,不敢打攪,自去與伍封和楚月兒說話。夢王姬呆立良久,忽覺十分煩悶,走了回來,黯然道:“明日我們便回成周去吧。”
伍封等人微覺愕然,點了點頭。
他們在秦國總共留了七八天,見秦事已定,秦厲共公君位穩固,遂向秦國君臣告辭,秦厲共公設宴款待了一日,向伍封、楚月兒和夢王姬各贈物十車,秦國君臣將他們送出了城,伍封在城外匯合春夏秋冬四女、鮑興夫婦的三千士卒,拔營東歸。
途中冬雪收到圉公陽和庖丁刀二人的信鴿,聲稱巴人入楚地甚深,楚國派了葉公子高率士卒迎擊,本將巴人擊退百余裡,但葉公子高病倒在軍中,軍中甚亂,眼下葉公子高已經退守鄾城,被巴人團團圍在城中,攻城甚急。楚兵雖多,卻因軍中無首,士氣低落,正苦苦支撐。庖丁刀入了城,圉公陽在鄾城北面的河口等候伍封的救兵。
伍封皺起眉頭,道:“楚國是月兒的父母之國,不可不救。鄾城是楚國要地,此城若失,巴人南下,可逼楚國郢地,大為不妙。”楚月兒聞言更是焦急,道:“這可如何是好?”
夢王姬歎道:“可惜身被兵禍的是楚國,若換了鄭、宋、衛等國,看在龍伯和月兒面上,王師大可以相救,這楚國便不好援手。”楚國譖爵稱王,不當自己是周臣,王師當然不好援手。
伍封沉吟道:“我倒有一個法子,待趕回成周,我向天子求情,將巴王子帶著,我們率家勇入楚,有巴王子為質,事情便好辦得多,只要我們與楚軍匯合,便不怕巴人。”
夢王姬點頭道:“這也是個辦法。”
伍封道:“王姬是否願意陪我們到楚國去?”
夢王姬臉上微紅,眼露驚喜之色,旋又搖頭道:“夢夢不擅武事,若陪龍伯到楚國去,定會耽誤了龍伯的戰事,何況夢夢也無甚理由到楚。”
伍封想想也是,夢王姬到秦國來,尚可說是天子關愛秦國,視為特使,到楚國卻是無甚理由可言。
大隊人馬到了函谷,遇到姬介留守的一千士卒,兩軍匯合,這日趕回了成周。周元王帶著姬介、姬厚、劉卷、單驕等臣屬在城外相迎,一齊入城。
入城之際,民眾歡聲雷動,伏地稱贊,伍封大敗秦國和巴蜀聯軍,送秦世子入國為君之事早已經傳遍了王畿各處,周民自然是歡欣鼓舞,視伍封為天神。無數少女見了伍封便尖叫呼喊,不能自制,伍封微笑向她們揮手,竟有少女因此而歡喜得暈去,種種奇事,不能盡述。
周敬王已經下葬了,伍封帶了眾人先到周敬王塚前致祭一番,然後讓楚月兒等人先回府中,自己和夢王姬隨周元王和其他周臣入宮,伍封先述說了秦國的事情,道:“眼下楚國有難,微臣想向天子告假,往楚國一趟援手。”
周元王道:“月公主是楚王之姊,師父去相助楚人,正是應該。只是這楚人素不尊王,王師可無法派出去。”
伍封道:“這可算微臣的家事,怎好驚動王師?微臣只帶府中家勇前去便了。”
周元王皺眉道:“師父家勇雖精,畢竟人少,怎好與巴人一戰?”
伍封道:“是以微臣想向天子求情,放了巴王子和那些巴人,明日微臣將他們一路押往楚國,正好為質,巴人不免投鼠忌器。”
周元王點頭道:“如此最好,反正寡人要將巴人和秦人放回去,便這麼辦。唉,師父才回成周,又要趕往楚國,寡人想向師父求教也不可得。”他看了看夢王姬,道:“師父,王妹對楚俗也甚熟,是否要她同往?”
伍封正想答應,夢王姬卻搖頭道:“這事可不好,夢夢身為王妹,怎好插手楚事?何況龍伯精兵人少,想來要多行襲戰,夢夢跟著去必成拖累。”
伍封歎了口氣,道:“王姬也說得是。”
周元王道:“那梁嬰父已經定了罪,明日便在市肆處斬。”
議定之後,伍封先送夢王姬回府,與莊城說了幾句話,再趕到王師大營,與姬介商議放俘之事,姬介派一將引三千士卒,將兩萬秦卒和巴卒押到秦境後,發還兵器車仗,打發他們回去,又將水師發還水寨。
伍封回到府中,安排赴楚之事,想起一事來,讓小紅帶幾個人到市肆中再買百十個銅制面具。
一夜無話,次日一早,鮑興和小紅夫婦先帶著鐵勇將一百多匹戰馬和數十兵車帶到城南河口,商壺引著一百倭人勇士到營中將巴王子和幾個巴將解來,也到城南河口去。巴王子和巴將有的身上有傷,眼下也大多痊愈。
伍封、楚月兒和春夏秋冬四女換上甲胄,帶了幾十個寺人趕到市肆,見人頭湧湧,單驕宣布了梁嬰父的罪過,將他斬首示眾,一同陪斬的還有劉始以及劍捨的那一干刺客,行刺秦厲共公的那些秦人刺客也一並處斬,共殺了數十人,以致全城震動。伍封與楚月兒暗暗歎息,這梁嬰父劍術精熟,結果死於市中,白練了一身劍術。
二人往赴城南,路過夢王姬府上時,伍封心中一動,下車入府。
莊城見他渾身甲胄入府,愕然道:“聽說龍伯有事要到楚國去,怎有暇前來?”
伍封笑道:“在下有一句話要對王姬說,否則去得也不安心。”
夢王姬聞訊出來,她最喜歡看伍封渾身甲胄的威武模樣,眼中一亮,問道:“龍伯有何事指教?”
伍封道:“我可沒有什麼指教,不過有一事相求,我去楚國怕有些日子,這段時間中,王姬能否不行宴客之事?最好也不要見客。”
夢王姬奇道:“為什麼?”
伍封小聲道:“我不在城中,怕有個風流瀟灑、文采又好的人來將王姬騙了去,這事不可不防。”
夢王姬見他說話越來越放肆,滿臉通紅,嗔道:“你這人說話好生無禮,當我是什麼人呢?”
伍封笑道:“我這是實話實說。我是個粗魯武夫,多半不大合你的心思,不過來日方長,還有可為之處。若有人趁我不在,橫裡插手,這可不大公平。王姬若不答應,我可有些不放心。”
夢王姬驚羞交集,心想天下間怎有這麼個直接了當、臉皮甚厚的家伙出來,氣哼哼道:“我又不是你的什麼人,你這不是不講道理麼?”
伍封苦笑道:“我可不管什麼道理不道理,王姬若不答應,我便胡攪蠻纏到底。”
夢王姬奈何他不得,大嗔道:“好了,我暫時答應你一次,大不了我躲在府中學習‘坐忘’,不見人罷了。”
伍封哈哈大笑,道:“這便好了。”對莊城道:“莊兄,日後有人上門來,你便大棍子趕出去。”
莊城年紀高大,什麼事情沒有見過?心底雪亮,微笑道:“龍伯放心,就算是智瑤跑了來,小人也會推脫掉了。”
夢王姬搖頭歎氣,心中卻暗暗歡喜,見伍封得意洋洋的樣子,跺足叱道:“你還不快走!”
伍封點頭道:“我這便去了。”轉身往門外去,夢王姬怔了怔,又追了上來,道:“你……,可要小心!”
伍封見她滿面嬌羞,燦若晚霞,心中覺得甜絲絲的,笑道:“我自會小心,你也要小心。”笑吟吟出府,上了銅車,出了南城之外,趕到河口。
眾人在河口上了大舟,只留下戰馬革車兵器和干糧,舟過了河,眾人上馬,押解著巴王子和巴將飛車南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