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正文 第三十七章 豈不爾思?我心憂傷
    鮑興和田力將他們送出了東門,看著兵車絕塵而去後,又按伍封的吩咐,故意與守門城兵寒暄了好一陣才回。

    本來伍封想親自送他們出城,但他們聲稱是回齊國報訊,犯不上伍封相送,又怕惹人注目,伍封才沒有送。

    伍封又與鮑興去了一趟趙府,故意帶著趙飛羽的馬車,將車上長幄如常般垂下,旁人以為趙飛羽坐在車中,誰也料不到這只不過是乘空車而已。

    伍封將諸般事向趙無恤說了一遍,趙無恤臉色變幻,點頭道:「此事大有可能,在下可失察了。幸好龍伯與家姊及早想到這一點,否則,這場禍事比天還大。」他立時派人將張孟談、高赫等人叫來,一起到趙鞅養病的房中商議。

    伍封向趙鞅問候了幾句,也不好參與趙府的事情,先行告辭,趙無恤特地讓新稚穆子和小非將他們一路送回府中不提。

    臨近黃昏之時,伍封帶著鮑興入宮。臨行時叮囑楚月兒:「小心提防,說不定會有人入府行刺。」

    楚月兒笑道:「他人我倒不擔心,只怕董梧來時,我敵不過他。」

    伍封笑道:「董梧只會找我,不會向燕兒行刺,他是一代宗師,怎會為智瑤當刺客?」他見楚月兒一臉愕然之色,解釋道:「我將燕兒安然送到了絳都,燕兒在途中被刺,我難辭其咎。如今已經到了絳都,燕兒若被刺,便是趙氏的保護不周。代國並不想得罪我,是以董梧將董門解散,是表示他找來我只是私事,與代國無干。他要找我報仇,便不會從燕兒處著手,一來不合他的身份,二來此刻就算殺了燕兒,也未必對我有何傷損。」

    楚月兒點頭道:「既然董梧不會來,我便不擔心。」

    伍封道:「不過智瑤手下高手不少,譬如梁嬰父、豫讓等人,他們若進府來,你可要小心。若是未練成『無心之訣』,他們的劍術多半還在你之上,眼下我們新悟妙訣,你便不用怕他們,但要勝過他們也不太容易。不過只要你與燕兒在一起,一旦有刺客來,足以拖延,等雨兒四人、小刀、小陽、老商他們來幫手。刺客畢竟只是刺客,見不得光,人一多時便會逃走,免被人認出了行跡。」

    叮囑了一會兒,伍封才放心入宮,他去得較早,宮中還無其他的客人,晉定公早在中間主座上等著,伍封坐在左手上座,鮑興坐在他身後的從人席上。

    晉定公笑道:「想不到龍伯來得最早。」

    伍封道:「國君見召,外臣怎敢不盡快趕來?」

    晉定公歎了口氣,心道:「若是晉臣都如你一般恭敬守禮,晉國便不是這個樣子了。」

    二人說了一會兒話,趙無恤帶著新稚穆子、張孟談和高赫便到了,趙無恤向晉定公施禮道:「國君,家父抱恙在身,只好由小臣來入宮拜見。」

    晉定公笑道:「趙公勿須多禮,請入座。」

    本來趙氏的座在右手第二席上,趙無恤向晉定公稟告之後,移到了左手第二席,陪坐在伍封的下首,好與伍封說話,張孟談等人坐在其身後。

    趙無恤臉上被智瑤用斗勺所擊的傷已經癒合,不過留下了一點淺淺的傷痕,不仔細瞧還看不出來。伍封見那新稚穆子不過是個小童,居然能陪趙無恤入宮,還與張孟談、高赫等人並肩列座,大感好奇,向新稚穆子打量了幾眼。

    趙無恤小聲道:「穆子是我們趙氏的族子,甚被家姊看重,隨家姊學些劍術兵法,算得上家姊的徒兒。家姊曾說,假以時日,穆子必是趙氏族中名將。」

    伍封暗道:「飛羽眼界甚高,收的徒兒必定是出類拔萃之人,看來這新稚穆子並不簡單。」想起那日趙府比武一事,順嘴問道:「是了,那日高兄與王安一戰之後,又與李簡交手,戰果如何?」

    趙無恤笑道:「高赫連勝了王安、李簡、西門勇、申叔望四人,後來被豫讓擊敗,不過豫讓說高赫連戰數場,體力有虧,是以算不得獲勝。」

    高赫慚愧搖頭,道:「小人就算未曾與其他人比試過,也不是豫讓的對手。這人神力驚人,劍術別出一格,厲害得緊。」

    張孟談笑道:「高兄連敗四人,一夜之間名震絳都,各府劍手對你羨慕之極哩,都說你的劍術在晉國可排在十名之列。」

    高赫汗顏道:「慚愧,慚愧,在龍伯和八少爺面前,小人這點劍術當真是不足一哂。」

    張孟談對伍封道:「龍伯,今日公宮之中只怕免不了一場好鬥,龍伯有無興趣下場玩玩,免得絳都的劍手傲慢自大,以為天下之劍盡在晉國?」

    伍封道:「在下一入晉境,便尋思以和為貴,不想多生枝節。」

    張孟談臉上露出失望之色,歎了口氣。

    伍封又道:「不過在下不想動手,別人未必會由得我在一旁靜觀,到時候再說,真避不過時,只好拔劍了,免得晉人小視了我們齊人。」

    張孟談和高赫臉上立時顯出喜色來。

    這時,魏駒帶著任章、李簡、西門勇入宮來,向晉定公見禮後,坐在右手第三席上,其實他是晉國亞卿,韓虎只是下卿,按理他可坐在第二席,不過他不願意與韓虎相爭,自行坐在第三席上。

    魏駒向伍封和趙無恤打過招呼,瞇著眼將殿上穿梭般的宮女作細打量了一陣,見到一兩個看得順眼的,招手叫她們過去,扯著坐在其兩旁。兩個宮女神色有些慌亂,向晉定公瞧去,晉定公無奈地點了點頭。

    魏駒左擁右抱,先在二女身上討了些便宜,又飲了一爵酒,這才與伍封和趙無恤說話。

    魏駒笑道:「在下早想請龍伯到府赴宴,可惜趙公父子身有微恙,宴間少了趙氏,幹什麼也不會快活,只好忍到了今日。」他說得巧妙,趙無恤面上的傷雖然極輕,可畢竟是裹了幾天白巾,看起來的確不雅,若請了赴宴多半不會去,但他絕口不提個「傷」字,只含含胡胡以「微恙」一說代替。

    伍封笑道:「其實在下也想設宴請魏公到府,卻尋思用幾個粗蠢男僕奉酒,免被魏公這雙神眼佔了便宜,但又怕魏公見怪,是以拿不定主意,拖到了今日。」

    眾人知道他說笑,不禁臉露微笑。

    魏駒大笑道:「在下自有其法,龍伯須逃不過去。在下到了府上,至少要四下走一走,一飽眼福。」

    正說話時,韓虎擦著汗搖搖晃晃進來,他身後跟著段規、申叔望和王安三人,四人向晉定公施禮後,又與眾人打招呼。

    韓虎道:「在下途經魏府相邀,不料魏公先趕了來,撲了個空。」

    魏駒笑道:「韓公知道在下這脾氣,今日既有龍伯在座,在下便非要先趕來不可,不料還是比龍伯慢了些。」

    韓虎愕然道:「這是為何?」

    魏駒道:「龍伯這雙眼睛非同小可,國君宮中美女如雲,在下怕被龍伯先到先得,是以趕來搶美人陪酒,非得早來不可。」

    韓虎呵呵笑道:「魏公這脾氣始終是改不了的。」

    伍封笑道:「在下倒覺得魏公這性子頗好,至少不會心裡打著齷齪主意,表面上還扮出一付嚴肅凜然的模樣。」

    大家微微怔了怔,都以為他指的是號稱不好女色的智瑤。便聽殿門處有人冷哼了一聲:「哼!」眾人看時,只見智瑤傲然走了進來,他身後除了豫讓、絺疵、智開、智國之外,還有大大小小一大群晉國的朝臣,原來這些朝臣先赴智府,再隨智瑤一同入宮。

    眾人都站起來道:「智伯。」

    晉定公也從座上站起身,笑道:「智伯來了,請坐,請坐。」

    智瑤隨意向晉定公施了個禮,傲然走到了右手第一席上坐下,韓虎又與魏駒互相讓坐了好一會兒。伍封與這四卿都坐下來後,眾晉臣便分兩班依次坐下,伍封也不認識這些人,不過看他們先後入座,猜想他們是按官爵大小排列席位。

    智瑤冷冷地看著伍封,道:「人都說龍伯前幾天見到了稷王山的神人,未知那位神人是何模樣?」他沒頭沒腦忽地問了這麼一句,眾人都不知道他有何用意。不過伍封到稷王山之事眾人都知道了,聽說伍封見過了神人,也十分好奇,一起看著伍封。

    伍封笑道:「神人未必與人不同,沒有人怎會有神?」

    眾人不解他語中之意,都愣了愣,見他擺明了不願意細說,便不好追問。

    伍封忽一眼看見智瑤身後坐著一個老者,這人面上無須,頭髮白了一大半,看起來雖然眉清目秀,畢竟是掩不住蒼老之態,臉上的皺紋極深,雖然只是瞇著眼睛,卻能見其眼角的皺紋堆在一起。

    這人在上次趙府飲宴時不曾露過面,伍封也不知道他是何人,尋思等一陣向趙無恤問問。便在這時,這人忽地睜開了眼,雙眼中精光暴射,如箭矢般向伍封瞅了一眼。

    智瑤冷冷地道:「龍伯,這一位便是智某的劍術師父梁嬰父,聞龍伯的大名,特地由成周趕來。」

    伍封原來擔心他是董梧,雖然他練成了「無心之訣」,畢竟未與董梧交過手,未知其高下,是以心中警惕,此刻聽說不是董梧,心下便寬了,笑道:「原來是梁先生,久仰久仰。」

    梁嬰父哼了一聲,傲慢地點了點頭。

    伍封心道:「這師徒二人都是一般是傲慢無禮。」

    此時,晉定公命人奉上酒餚,殿下絲竹響起,一大群宮女歌舞了一回,然後下了殿去。

    這時,智瑤舉起酒爵來,道:「好久未與這麼多人一起飲酒了,各位請!」

    眾人紛紛舉起酒爵來,伍封見他們一進來便自行說話,將晉定公冷落一旁,彷彿這國君並不在殿上似的,皺起了眉頭。

    智瑤見伍封並未舉爵,不悅道:「怎麼?龍伯是否嫌晉人的酒不好?」

    伍封道:「晉地的汾水西河都是好水,釀出的酒自然是好,不過在下以為有國君在前,這第一巡酒理應敬國君才是。」舉起爵來,對晉定公道:「國君,外臣祝國君身固壽永!」

    晉定公面露悅色,偷偷看了智瑤一眼,舉爵道:「龍伯是上國貴人,寡人便飲此爵。」

    趙無恤見智瑤在伍封面前碰了一鼻子灰,心中大悅,也向晉定公敬酒,魏駒、韓虎對視了一眼,臉上露出古怪的神情,也向晉定公舉爵相敬。這三卿一動,殿上的群臣自然是紛紛向晉定公敬酒。

    智瑤鬧了個老大沒趣,只好也向晉定公舉爵,眾人同飲了這第一爵酒。

    等宮女斟上了酒,伍封又舉起爵來道:「鄙邑地處東海,比不得上國境大物豐,人傑地靈,這次到晉國來大長見識,這一爵便敬諸位上國貴人。」

    到第三爵時,伍封不等智瑤說話,向智瑤舉爵道:「智伯,在下敬你一爵。」趙無恤等人也一起相敬,智瑤只好飲了一爵。

    伍封接著又向魏駒、韓虎和趙無恤各敬了一爵酒。

    前後飲完六爵,伍封便放下了爵,不再說話。

    趙無恤暗讚伍封行事有度,既符合身份,又讓智瑤面上無光。他與伍封曾並肩作戰,知道伍封的性子,心知伍封今日故意掃智瑤的臉面,其實是為了那日自己被智瑤以勺傷面出一口氣。

    趙無恤故意搖頭道:「在下量淺,六爵下去已經夠了,再飲必醉,諸位萬不可勸在下再飲。」

    伍封對晉定公道:「國君,外臣也不能再飲了,請國君旨准。」

    韓虎是個好酒的人,愕然道:「人都知道趙兄量淺,他不再飲酒是理所當然,久聞龍伯酒量如海,為何只飲六爵?」

    伍封笑道:「其實在下是個酒鬼,平日裡便有些貪杯,不過在下多飲些酒,常會胡鬧闖禍,如今當著大國之君,不能失禮。何況在下入晉不久,卻知道晉人最喜勸酒,勸酒之法也十分古怪,在下可不大願意被人強灌,是以六爵之後,絕不敢再飲。這並非對國君和諸位不敬,請勿見怪。」

    他說晉人的勸酒之法古怪,自然是暗譏智瑤,智瑤臉上不禁微顯紅色,露出尷尬和不悅之意。

    這時豫讓為智瑤解困,插言道:「上次與高兄比試劍術,未分勝負,在下想與高兄再比試一次,高兄意下如何?」

    高赫搖頭道:「在下上次敗在豫兄劍下,今日再比也是一樣的,何必再試?況且有龍伯和梁先生在殿上,在下這些粗淺劍術怎敢拿出了現世?」

    他將伍封和梁嬰父放在一起說,伍封知道趙氏上下定是看不慣瑤的跋扈無禮,想借自己之手讓智瑤出醜。

    本來他打算今晚低調些,不與人動手,不過一見到梁嬰父入殿,便知道這人定是衝著自己而來,無論自己如何退讓,恐怕也免不了有一場惡鬥。他雖然對智瑤和梁嬰父也十分厭惡,但這二人的劍術在晉國排在第一第二位,想來極為高明,尤其是智瑤的劍術極高,連岳丈玄菟靈這劍術大家也不能敵,自是不能小覷,免得不慎落敗,丟了齊人的臉。

    伍封正尋思時,梁嬰父在智瑤身後說道:「在下從成周趕來,其實是想與龍伯比試劍術,今日相會不易,還望龍伯賜教。」

    眾人見他直接向伍封搦戰,心中凜然,一起向伍封看去。

    伍封搖頭道:「梁先生的劍術高明,在下久有所聞,不過在下暫無心情與人比劍,梁先生另覓對手吧。」

    眾人見他不願意與梁嬰父比試,殿上大多晉臣不知道伍封的底細,均以為他心怯不敢,心道:「晉國在各國之中世稱為霸,與齊人交戰多次,十有八九都是勝局,我們晉人的第二劍手非同小可,這人就算在齊國名列第一,也及不上晉人的第二。」

    梁嬰父卻不是這麼想,他以為伍封自忖是齊國下卿,嫌自己身份低微,不屑於比劍。他自視甚高,否則也不會厚顏想當晉國之卿。當年他求為晉卿,結果不成,惹得晉人恥笑,只好跑到成周設館,這是他的一塊心病,每想起此事便心有不甘,此刻以為伍封嫌棄其身份,不禁暗恨,面上微紅,怒哼了一聲。

    其實伍封毫無輕視他的意思。伍封與岳丈玄菟靈動過手,玄菟靈的劍術已經至宗師境界,卻不敵智瑤,由此可知智瑤的厲害之處。梁嬰父既然是智瑤的師父,劍術之高可想而知。雖然自己與玄菟靈一戰後劍術大有長進,但智瑤和梁嬰父未必便毫無進境,也不一定弱過了自己。

    這幾年間他與人動手無數次,除了第一次與顏不疑交手處於下風,其後每次都能獲勝。本來他有些自傲心思,自從那日在稷王山與接輿交手數十招,便知道世上的劍術高手不少,雖然自己新近練成了「無心之訣」,反而謹慎得多了。他見梁嬰父與智瑤都是心高氣傲之輩,故意裝出不屑與戰的樣子,實則想刺激梁嬰父,在未動劍時,先在心理上壓倒他。

    智開和智國也是梁嬰父一手教出來的,此刻見梁嬰父受窘,自然是憤憤不平,二人猛地站起身來,智開道:「龍伯是否以為晉人的劍術不如齊人?」

    伍封微笑不語。

    智開與智國對視了一眼,又一起坐下,坐下之後,又一起站起來。他們二人都想出來與伍封一戰,是以起身挑戰,卻不料自己身旁的兄弟也有同樣的想法,也站起身來。於是又坐下去相讓,二人都坐下去後,見兄弟讓自己先上,是以又站起身來。他們不愧是同胞兄弟,想法相同,才會這麼站而坐、坐而站,顯得十分滑稽。

    智國稍聰明一些,這一次未急著坐下去,問智開道:「兄長,你先還是我先?」

    智開道:「齊人有何劍手?小兄的劍術比你弱些,便先上去,無須兄弟動手。」

    伍封問晉定公道:「國君,外臣與人在殿上比劍,是否違了晉國的規矩?」

    晉定公看了智瑤一眼,道:「比武乃是常事,晉國並無禁令。」

    伍封點了點頭,笑道:「二位智兄也不用讓來讓去,不如一起上來,看在你們二人面上,我便獻一獻醜。」

    眾人見他要以一敵二,無不訝然,紛紛交頭接耳地小聲議論。智開和智國都是晉國著名的劍術好手,又是智氏名將,征戰經驗極為豐富。他們是嫡親的兄弟,單見他們這麼同時的站坐,便知道心意相同,聯手對敵自然是極有默契。眾人均想:「這人居然敢以一人挑戰這二名高手,簡直是狂妄自大之極!」

    智開皺眉道:「以二敵一,我們怎能佔此便宜?」

    伍封笑道:「智兄可說錯了,其實這是在下大佔便宜。」

    智開和智國臉上變色,伍封敢以一對二,居然還說佔了便宜,那是絲毫未將他們二人放在眼裡,心中勃然大怒,對視了一眼,智國道:「既是如此,我們兄弟便領教龍招的高招。」

    趙無恤雖然知道伍封的劍術極高,曾經只用兩劍便擊敗了衛國第一劍手渾良夫,但此刻要同時對付智開和智國兩大高手,勝負的確難料,心忖:「這二人每一個都不會比渾良夫差多少,以一敵二可不大妙。」伍封雖是齊使,但他是趙氏的貴客,如果敗了,趙氏的臉面便大損,不禁擔心,但此刻已經勢成騎虎,也不好出言阻止。

    智開和智國各自拔出了青銅劍,左右站開,指著伍封,等伍封拔劍。

    伍封笑道:「你們出劍吧,在下的劍拔出之時,便是刺向你們之際,並無先後之別。」

    智開和智國心想:「既然你這麼托大,索性便讓你丟個大臉,我們以二對一本就不像樣子,是否先出手便無所謂了。」

    智開喝了一聲:「看劍!」手中的劍倏地向伍封面上刺下來,智國卻挽了個劍花,劍光圈起一環青光,將他二人罩住,單看他劍尖上閃過了一點又一點的遴光,便知其劍術造詣極深。

    他們一攻一守,劍勢十分凌厲,眾人只道伍封會退身拔劍,不料伍封反而迎著劍光跨上一步,左手在劍鞘上一拍。

    智開和智國以為伍封要拔劍,忽地劍勢大變,智開的劍由上而下劃落,封閉了伍封的來勢,智國的劍卻向上撩起,寒星閃處,猛地向伍封胸前刺下。在這頃刻之間,二人攻守互變,劍上青焰疾閃,大出眾人意料之外。

    誰知道伍封並未拔劍,他側過了身,本來上跨的一步不知如何變成斜進三尺,倏地伸出右手,貼著智國的劍身而過,一把抓住了智國的手腕,借智國前刺之勢向後輕拖,智國連人帶劍向他懷中踉蹌搶了過來,「噹」的一聲,雙劍相交,智開只覺劍上劇震,不禁後退了兩步,細看之時,才見伍封不知如何已經站在智國身後,他捏著智國的手腕,揮動數下,一片劍光從智國手中的劍上灑開。伍封的「天照」重劍仍在鞘中,原來,適才擊在智開劍上的並非伍封之劍,而是智國手上的劍。

    智開駭然之下,還來不及細想,便見伍封托著智國的手腕,二人搶上身來,智國手動處,劍光向智開瀉落。

    智開格開了來劍,只覺智國手上的劍勁力奇大,絕非智國所能用的氣力,雖然劍招之間略有暇隙,想尋隙反擊時,卻想到這一劍刺出,受傷的便是智國,只好後退格擋。

    智國只覺手腕上被緊緊扣住,伍封的手力驚人,智國怎掙脫得開?不過他仍是奮力猛掙,但他用力一掙,伍封的手掌微微一擰,他的力道便轉到劍上,向智開攻過去,無論如何用力,受力的都是自己的兄弟,當然,這每一劍之中,伍封也稍稍地助了他一臂之力。

    在眾人的眼中,這一場比劍不僅可笑,也甚是奇異。伍封身材高大,智國便如含乳小兒般被伍封拉拉扯扯地玩弄於指掌之間,智開的長劍與伍封之間多了智國這巨大盾牌,自然是處處受制。伍封卻是面帶微笑,好整以暇,他便如一陣風一般,智國就如風中之葉,被他隨意的借力運劍,將智開逼得連連後退。

    智開一連擋了六劍,在第七劍時,臂上血光濺處,被刺中了一劍,臂上負痛,手中的銅劍「噹」的一聲墜地。

    智國見自己手中的劍傷了兄長,大驚失色,忽被伍封大力一推,踉蹌前衝,撞在智開身上,二人滾落地上,甚是狼狽。智國如在夢中一般,渾不知何以會如此,連他手上的劍被伍封順手奪下也未察覺。

    伍封提著智國的青銅劍,微笑道:「在下早說過大佔便宜,你們說是不是?」手臂忽地一抖,便聽「喀喇喇」一陣脆響,他的手中的青銅劍化成了寸餘長的碎片。落了一地。

    眾人本被這一場奇異而奧妙的比劍驚得呆了,再見這柄闊而厚的青銅劍被伍封只一抖便變得粉碎,更是駭然變色,想不出伍封的臂上究竟有多大的神力。這也是因為青銅劍雖然堅硬,質地卻脆的緣故,如果這是一口堅韌的精鐵製劍,伍封便沒有把握能一抖而裂。

    伍封棄下了劍柄上前,將智開和智國從地上拉起來,微笑道:「二位,適才在下可得罪了。」

    直到這時,眾人才回過神,張孟談與新稚穆子齊聲喝采:「好!」其他人卻不敢喝采,智開和智國灰溜溜回座,自有人上前替智開裹傷。

    趙無恤擊掌讚道:「龍伯果然好本事,居然能以一雙空手勝二人之合擊!」

    伍封道:「獻醜,獻醜!」眼睛向智瑤瞧過去,道:「久聞智伯劍術超群,冠絕晉國一境,是否願意下場指教?」

    他故意不理會梁嬰父,直接向智瑤搦戰,眾人驚駭之下,再也無人覺得伍封傲慢托大了。

    智瑤臉色凝重,本來他自視甚高,伍封的名氣雖大,他卻從未將伍封放在眼裡,此刻見兩個兄弟狼狽敗在伍封之手,而伍封居然連劍也無須拔出來,他心中又驚又怒,一時間卻不敢接口。

    梁嬰父見徒弟落敗,伍封又絲毫不將他放在眼裡,只覺一縷怒火由腳底竄到頭頂之上,猛地站起身來,道:「在下來領教龍伯的絕技!」

    豫讓在一旁小聲道:「梁先生,不如讓小人先……」,他是劍術高手,見伍封劍未拔出便敗了智氏兄弟,心知伍封的劍術必定超凡,自己雖然不知道伍封的劍術高到何種程度,卻知道這人可怕之極。梁嬰父的劍術雖然在自己之上,可這麼盛怒之下,劍術便難以發揮極處,此刻還不如自己出手穩妥些。

    智瑤正想讓豫讓上去,誰知道梁嬰父聽了豫讓這句話,以為連豫讓也看不起他的劍術,怒火更甚,大步走入場中,連腳下的石塊也被他踩得「咚咚」直響。

    梁嬰父拔出了銅劍,叱道:「龍伯是否仍不拔劍?」

    伍封笑道:「梁先生非要上來,在下只好得罪了。」緩緩拔出了「天照」寶劍,道:「梁先生,請出劍!」

    梁嬰父雖然在盛怒之下,但他一劍在手,立時如換了個人似的,倏地一劍向伍封刺了過來。

    眾人只見一道青黃的劍光閃過,發出「嗤」的一聲,心道:「梁嬰父不愧是劍道高手,就這麼一劍刺出,也是不同凡響。」

    只聽「叮叮叮」數聲劍響,梁嬰父如連進了九步,伍封卻屹立未動。原來他每一劍刺出,都被伍封隨手揮劍格擋住,雙劍相交,梁嬰父被伍封劍上的勁力所逼,刺一劍便退一步,然後又跨上一步刺出第二劍。一連刺出了九劍,他退了九步,也進了九步。

    伍封心道:「這人的劍術有些名堂!」九劍下來,已知道梁嬰父劍法的虛實,心忖梁嬰父的劍術雖然不及玄菟靈,卻也差不了太多,不過他盛怒出手,勁力不純,力道不能連綿相成,到第九劍時,便覷到了梁嬰父劍上的勁力斷續之處。

    眾人見梁嬰父進進退退,劍上攻勢如虹,伍封卻毫不在意般隨手格擋,單看二人的一動一靜,一攻一守,便知二人劍術高下,心道:「梁嬰父要敗了。」

    梁嬰父見九劍下來,伍封卻仍然如山之峙,自己如雨的劍勢也不能將他迫退半步,心中暗驚,第十劍從左而右撩起,劍尖顫動,向伍封腹下挑去。

    伍封大喝一聲,重劍由左而右橫掃,一道劍光將梁嬰父蒼白的臉色映得清亮,只聽「轟」的一聲,梁嬰父頭上冠弁粉碎,頭髮四散,暴退開去。

    眾人看時,只見梁嬰父手上的銅劍只餘下半截,額上一道三寸長短的劍痕顯出,鮮血涔涔流下,這傷口雖然不深,日後傷癒,這一道劍傷必定永遠留在額上了。

    伍封心中對這梁嬰父十分鄙夷,見他傲慢無禮,是以略施薄懲,特地在他額上留下一道劍痕來。

    眾人見伍封先前只守不攻,大有相讓之意,此刻只攻出一劍,梁嬰父劍斷人傷,可見其劍技臻於化境,收發隨心,他一劍將梁嬰父殺死容易,這麼淺進則止卻甚難,殿上不少人禁不住喝了聲采,其中又以張孟談的一聲喝得最響,張孟談的師父董安於因梁嬰父而死,自然對梁嬰父恨之入骨。

    梁嬰父怔在殿上,不知所措。他向來自重其劍術,以為天下之大,劍道不過於此,智瑤的劍術雖然能勝過他,那也是因年輕力大的緣故,誰知道伍封這麼隨手一劍,便如有鬼神相附一般,簡單而難御。這一劍不僅傷了他的額,更將他數十年練劍所積下的信心摧毀。

    豫讓上前將梁嬰父攙回座上,為他裹傷。

    伍封目光如電,向智瑤瞧過去,道:「智伯,請下場!」他是劍道高手,知道高手比劍,氣勢和信心最為重要,此刻連敗梁嬰父和智開智國三人,正是得勝之師,在氣勢上已經讓智瑤心生怯意,此時一戰,勝算便大得多。

    其實他與梁嬰父這一交手,心中對智瑤的劍術已經有所推測。若是以「無心之訣」施展快劍,就算智瑤的劍術比梁嬰父厲害一倍,恐怕也敵不過自己三四十招。不過他並不想過早地露出「無心之訣」,是以與這三人的比試之中,便沒有使出快劍來。此刻心想,就算不用快劍,智瑤也未必是自己的對手,故而乘勝搦戰。

    智瑤在一旁看了這許久,始終未看出伍封劍術的虛實,他雖然傲慢自大,心下卻十分謹慎,他不敢貿然出手,便說道:「龍伯連戰兩場,敗了三人,想來耗力不少,智某若上場時,對龍伯便大有不公。龍伯不如暫歇,日後再戰。」

    他嘴上說得好聽,但人人都聽出他心中的怯意。智瑤肯這麼說話,已經是破天荒第一次了。

    眾人也不知道伍封劍術的深淺,心知智瑤劍術的厲害,都以為伍封會見好就收,至少今日這一戰之後,晉人都會知道伍封的劍術不在智瑤之下,再也不會說齊人不如晉人之類的話了。以智瑤的勢力,伍封實在犯不上硬迫他下場來。

    誰知道伍封卻毫無收劍之意,道:「智伯以劍術稱雄晉國,可說是當世高手。在下習劍多年,像智伯這樣的高手還是第一次碰到,若不比試一場,日後必以之為憾,還請智伯不吝賜教。」

    此語一出,眾皆嘩然,心想這少年人不懂得見好就收,非要與智瑤比試,豈非自樹強敵?其實伍封心中卻想得明白,他既然劍傷了梁嬰父,又敗了智瑤的兩個兄弟,便如在智瑤臉上重重的打了個嘴巴子,橫豎已經得罪了智瑤,不如順勢而發,索性懲戒一下智瑤,讓他知難而退,免得總是尋思加害田燕兒。

    伍封見智瑤沉吟不語,又道:「智伯以為在下已經鬥了兩場,不肯佔絲毫便宜,在下便有個法子,不讓智伯失了身份。小興兒!」

    鮑興答應一聲,走了出來。

    伍封對智瑤道:「在下府中這小興兒有些蠻力,使得幾招斧子,不過絕非智伯對手。在下的意思,是想請智伯指點一下小興兒,只須避過小興兒九斧,在下再與智伯一戰,別人便不會說智伯佔了便宜,勝之不武了。」

    眾人愕然向鮑興瞧去,見這人憨憨笨笨的樣子十分滑稽有趣,心忖:「莫非這人也是個高手?若能與智伯一戰,即使只有九招也非同小可,晉人中有幾人能敵智伯九劍?不過這人是龍伯的御者,智伯怎會降低身份與他交手?」

    智瑤被伍封語言相迫,知道今日若不下場,必會大損臉面。他並不以為自己的劍術真的不如伍封,不過此刻心中微有怯意,在氣勢和信心上便比不上伍封了,此刻忽地有了主意:「這粗蠢傢伙怎敵得我九劍?我若傷了這小興兒,這小子必定憤怒,到時心思不純,我便有機可乘。」當下笑道:「龍伯這主意不錯,智某便先與這小興兒玩玩,再與龍伯切磋。」

    殿上眾人轟然,又驚又喜,驚的是智瑤見了伍封的劍術仍然願意一戰,不失晉國第一劍手的風度,喜的是智瑤的劍術在晉國傳得如若神技,但見者甚少,今日與伍封一戰,一個是齊國第一劍手,一個在晉國號稱第一,既是一流高手之戰,又是齊晉二國的最高劍技的比試,必定是驚人的緊張刺激。

    晉定公心中也是又驚又喜。他受智瑤的氣已經很久了,早盼有人能教訓一下智瑤,讓他收斂一些,可伍封是齊君的唯一愛婿,與智瑤一戰後,無論誰勝誰敗,日後必生禍患,齊晉之間交戰多年,本就敵意甚深,此後恐怕更難化解了。

    趙無恤、韓虎和魏駒都希望伍封能大敗智瑤,挫一挫智瑤的傲氣。智瑤威壓三家已久,三人心中自然是憤憤不平,不過智瑤若真的敗在伍封之手,豈非是說晉人不如齊人?這又不免損及晉人的臉面,心中也是喜憂參半。

    趙無恤見過伍封的劍術,也知道智瑤的厲害之處,他不知道伍封的劍術比當日在五鹿之時增進了數倍,心忖伍封的劍術雖然厲害,只怕比不上智瑤,不過他也不好阻止,心中念頭急轉,卻無計可施。

    這時智瑤走入場中,將腰間的青銅劍拔了出來,他這柄劍寬闊厚重,比尋常的青銅劍要長出半尺。鮑興也從背後取出了大鐵斧,笑吟吟對著智瑤,毫無懼意。

    伍封回到座上,趙無恤忍不住問道:「當日在五鹿時在下見過這位鮑兄,其時他並未用斧,何時改用了斧子?」

    伍封還未回答,鮑興便笑道:「八少爺的記性甚好,小人以前並不用斧,今年在吳國之時,公子高興起來,創了套斧法出來教給小興兒,小興兒從此便改用斧子。」

    智瑤心中一驚:「這人年紀輕輕,以劍聞名,居然還能自創斧法?」他畢竟是一流高手,握劍在手,殺氣頓生。他身高近九尺,比鮑興高出了一個頭,殿上雖然無風,過腹的美髯卻不住揚動,整個人便如參天巨木一般,矗立在鮑興面前。

    眾人見智瑤氣勢不凡,鮑興居然毫無懼色,心中訝然。其實在鮑興的心中,也沒有高手低手的分別。他平生最服的便是伍封,伍封讓他與智瑤交手,自然知道智瑤傷不了他,是以不怕智瑤。就算前面站著的是「劍中聖人」支離益,伍封若讓他與支離益交手,他也會毫不畏懼地上前。

    智瑤自忖身份,當然不好與鮑興爭先,道:「你出斧吧!」

    鮑興點了點頭,大喝一聲,雙手持斧,凌空劈落,滿殿中青光暴漲,斧影如山,一股勁風向智瑤捲了過去。

    眾人見這一斧威猛無儔,齊吃一驚。

    智瑤心中凜然,以他的劍術造詣,自然能在鮑興斧中看出破綻,但鮑興的斧子太過凌厲,他若尋隙反擊,不免被鮑興所傷,以他的身份,怎肯與鮑興拚個兩敗俱傷?只好用劍格擋,「噹」的一聲,劍斧相交,二人均覺得臂上劇震。

    其實智瑤力大過人,膂力還勝過鮑興不少,不過鮑興是雙手執斧,斧子又比智瑤的劍重,是以反而佔了便宜,一斧劈下,第二斧又隨著而出。

    鮑興的斧勢一發,便難以收始,只見他蹣蹣跚跚地揮著大斧,聲威驚人。智瑤此刻被他斧勢所逼,便想還擊也是無從下手。

    其實以智瑤劍術之高,若搶先出劍,必定一劍便傷了鮑興,但伍封料他自重身份,不會與鮑興爭先,結果正如他所預料。鮑興的斧子全靠力大勢猛,斧勢初展之時,力未混成,碰到智瑤這一類高手,便易避實就虛,不過伍封又料定他不會與鮑興拚個兩敗俱傷,只要鮑興第一斧使開,斧勢便渾成難破,智瑤再想傷他,非要到鮑興九斧使完再使第二遍的那一瞬間了。

    不過智瑤也十分高明,雖然鮑興的斧子如風如雷,卻也不能憾動他分毫,連半步也未曾退過,倒是鮑興倏上倏下是反覆進退。

    鮑興幾斧使出,也知道智瑤的厲害,堪堪九斧使完,立時退出了一丈多外,笑道:「公子與智伯有九斧之約,小人已經使完了九斧,這便回去,免得別人說我們齊國人不守信用。」也不理會智瑤的臉色如何,扛著大斧施施然回座。

    眾人想不到鮑興真的在智瑤面前使出了九斧,大出意料之外,暗忖:「一個御者也如此厲害,龍伯府上的高手還不知道有多少!」

    智瑤心中大惱,他連伍封的一個御者也勝不了,只覺面上無光,臉色鐵青地站在場中。

    伍封站起身來,拍了拍鮑興的肩頭以示嘉許,笑道:「智伯是否要歇一歇?」

    智瑤哼了一聲,道:「這小興兒果然了得,怪不得龍伯敢讓他上來,智某與龍伯都費了些氣力,這便動手罷!」他被鮑興斧勢所逼,未能施展出劍術所長,憋了一肚子氣,無從發洩,以至於性發求戰。

    伍封大踏步上前,拔出了劍,道:「既然如此,智伯請指教!」

    智瑤「嗤」地一聲,一劍刺出,雖然他是筆直地刺出了一劍,但劍尖卻微微游動,恍如一條蛇猛地張嘴吐信一般,碧印印地藍光讓人看起心寒。

    他被鮑興斧勢所逼,這一劍已經憋了很久,此刻一劍刺出來,顯得格外地凌厲,威力驚人,鮑興在一旁見到,心中暗驚:「幸好我及時回來,否則他向我刺出這麼一劍,我哪有命在?」

    伍封劍往下劈,臨到智瑤身前時,劍光大熾,「噹」地一聲,將智瑤的劍撞得直往下沉。他們二人劍一相交,伍封便覺智瑤的膂力奇大,幾乎及得上自己未習吐納之時。

    此時伍封跨上一步,一劍橫掃,長劍如匹練般向智瑤頸下捲過去,智瑤喝了一聲,長劍豎起,硬生生將劍格開。

    二人劍氣縱橫,鬥得甚是緊湊。

    一般劍手喜用點、刺、扎、抹四般運劍之法,智瑤卻喜歡用崩、撩等劍法,使劍術顯得詭異莫測。伍封的劍術別出一格,只因他力氣奇大,寶劍闊長而重,雖然也用刺、撩、抹、崩等法,但用劈、掃、削、砍等劍法為多,一柄劍在手中既像刀,又像斧,有時像戟,有時像矛,總之是大開大合,以雄渾威猛取勝。

    人常說劍走輕靈,那是對一般劍手而言,在伍封的手上,長劍極少有輕靈的時候,只見他剽悍雄健,身催劍往,倏然而左,忽焉而右,劍勢便如長江大河一般,一瀉千里。

    一連五十餘招下來,智瑤敵不過伍封劍上的神力,更被伍封劍上雄渾的氣勢所催逼,已經退出了兩丈之外,胸口不住的起伏,大聲喘息,臉上也顯出了眾人從未見過的驚駭之色。

    伍封並沒有追上去,正是橫劍在胸前,笑道:「智伯的劍術果然高明,在下佩服得緊!智伯小心,在下可要劍上加力了。」

    眾人見智瑤被他擊得退開,暗暗佩服,此刻聽伍封這麼說,更是大吃一驚,原來伍封這威猛可怕的劍術,居然未用全力,若他真的奮力而上,智瑤又敵得了他多少招?

    智瑤也大驚失色,正想說話,伍封忽地搶身上前,右手握著劍柄,大喝一聲,重劍上暗紅色的光芒四濺而開,劍未動,劍風已經將智瑤的長髯吹得揚起在一尺於外,其劍比先其快捷了數倍。

    若是先前伍封用了「無心之訣」的快劍,早就將智瑤擊敗,但他不願意讓人知道自己的劍術底子,免得被董梧、支離益等人早有防備,是以不僅未用「無心之訣」的快劍術,平時連雙手劍術也不用。此刻見智瑤的劍術委實高明,只是單手運劍恐怕在一兩百招後才能獲勝。只好用上了新悟的「無心之訣」,借臍息之奧妙,運斷水之要訣,行借合之二法,用足十成之力,使出了這驚人的一劍!

    智瑤見一劍比先前更為猛惡,忽然間快捷了數倍,大駭之下,奮力格擋。本來他想躍出丈外避開此劍,但伍封的劍快若閃電,他才這麼想時,伍封的重劍已經轟然而落,智瑤逃無可逃,只好覷著劍光,舉劍硬擋。

    只聽「噹」的一聲巨響,智瑤手中的青銅劍被二人的巨力所摧,立時變得粉碎,「嗤」的一聲,胸前衣襟被劍尖割開,連衣內的軟革甲也破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露出裡面精壯的白肌來,劍氣將胸肌劃出了一道紅痕。智瑤飄在胸前的過腹美髯也被劍斬斷了數寸,在劍風中四散飄落。

    眾人看得目瞪口呆,伍封想不到用上這「無心之訣」後,居然只用一劍便獲成功,緩緩將劍插入鞘中,笑道:「智伯劍質不好,其實並不算敗,此戰權當和局如何?」

    晉定公早就看得心驚膽戰,忙道:「正是,以寡人之見,龍伯與智伯不相上下,戰成了平手。」

    殿上的人也紛紛符合,其實眾人心中都明白,智瑤此戰一敗塗地,伍封甚至仍然未用全力,若非手上留了力,便不能隨心收劍,劍勢全力展發之際,怎會只割破了衣襟革甲而不傷肌膚?伍封連智瑤的銅劍也能擊碎,怎會傷不了人?這當然是手下留情了。

    伍封走回座上,暗暗歎了口氣,心想:「想不到『無心之訣』如此厲害,智瑤號稱中原第一劍,也只是如此。莫非天下高手便只有支離益、董梧了麼?」

    趙氏眾人驚駭之餘,臉上也覺得大有光彩。

    趙無恤呵呵笑道:「龍伯能與智伯戰成平手,劍術天下無敵,令在下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口中說伍封與智瑤戰成平手,又說伍封天下無敵,其實是暗譏智瑤,故意羞辱他。

    智瑤臉色鐵青,片刻之後便鎮靜下來,棄下了手中殘留的劍柄,哈哈大笑道:「龍伯的劍術,智某遠遠不及。龍伯說是和局,那是給智某的面子,智某怎能真的厚顏以為打成平手?看來晉人的劍術比齊人還有不足,日後晉齊兩國還得多派使節,共研劍技才是。」

    伍封見他自認其敗,不愧是高手風範,笑道:「智伯謙虛了,在下佩服得很。」

    智瑤走回座上,智國解下外衣要為他披上遮掩胸肌,智瑤卻推開了智開的手,笑道:「勝敗是常有之事,何須遮遮掩掩?智某敗在龍伯劍下,也不是什麼不光彩的事。怪不得董梧不惜解散董門也要與龍伯一戰,看來還真如外人所說,龍伯是董門的最大剋星哩!」

    伍封聽他提起董梧,心中暗暗警惕。董梧解散董門之事,若非接輿告訴他,自己便不知道。此事連趙無恤也不知道,智瑤又怎麼能知道?莫非董梧與他有些勾勾搭搭?自己新近練成無心之訣,對董梧的忌憚便少了些,若是董梧找上門來,無非是奮力一戰,未必是必敗之局,但這人若與智瑤攪在一起,借智瑤在晉國的勢力,再憑其絕妙的劍術或明或暗找上來,便難以應付得多了。

    趙無恤聞言向伍封細問,伍封苦笑道:「董梧聲稱在下與董門勢不兩立,要來找在下報仇,只怕過不了多久他便來了。」

    趙無恤愕然道:「董梧行事向來是以益於代國為要,他怎會來殺你?這豈非同時得罪了齊國和我們趙氏?噢,張先生曾說有個叫計然的一路上鬼鬼索索地跟著你們,想要加害燕兒,反被龍伯殺了,這計然真是董梧的兒子麼?」

    伍封道:「不錯。董梧他解散董門而來,這便是在表示他來殺我是在下與他之間的私事,只是為子報仇,與國事毫不相干。」

    趙無恤怔了怔,冷笑道:「董梧好大的膽子,就算是私事,在下也要將這件事算在代國頭上。龍伯若有何閃失,在下便找代國算帳。」

    他說得大聲,殿上的人大多聽到,暗暗吃驚。

    伍封笑著擺手道:「這倒不必,董門之人死傷與在下手上的不少,董梧的兒子也死在我手上,在下與他的一戰勢難避免,趙氏若找代人算帳,趙大小姐又何以自處?何況董梧就算來了,在下也未必會敗,難道無恤兄便沒有想過我若殺了董梧,代人又會如何麼?」

    儘管伍封適才大勝了智瑤,但他說能勝過董梧,眾人都不大相信,暗暗搖頭。趙無恤笑道:「龍伯若殺了董梧那自然是好,相信代國也不敢如何。況且董梧要來找龍伯報仇,代人定不願意,否則董梧也不會將經營多年的董門解散了。不過董梧頗難對付,龍伯不可大意。」從他語氣中聽來,也不相信伍封能勝過董梧。

    伍封呵呵笑著,也不再說。

    酒宴在三更後方散,伍封回府之後,怕驚了楚月兒她們的好夢,躡步入了後院,從田燕兒房過時,見房中光亮,偷眼看時,見楚月兒與田燕兒並未到後室中去,仍在前室說話。最奇怪的是房中並未舉火,楚月兒和田燕兒頸上都掛著一顆珠子,映在一起閃閃發光,如同白晝。伍封大奇,心忖:「原來田恆的那顆夜明珠給了燕兒,這珠子單獨一顆並不算極亮,但兩顆在一起,竟會亮如白晝,怪不得中山王說這珠子本是一對!」

    便聽田燕兒問道:「那種名喚『碎夢』的毒藥真能讓人眼前大生幻像?」

    楚月兒道:「其實『碎夢』只是讓人有些迷迷糊糊,易受人擺佈,對身體無損,也不算是毒藥,只是一種。不過月兒是從竹簡上看來,未曾配製過,也不知其效用如何。」

    田燕兒道:「月兒,我有一個主意,左右是無事,明天我們讓人買些藥來,配些解毒之藥備著,你說好不好?」

    楚月兒道:「這當然是好,我可配了好些解藥,不過到晉國之後,怕你不喜歡藥味,便沒有再配製解藥。那日見了樂靈的毒蛇,總尋思配幾味解蛇毒的藥出來,以備不測。」

    伍封見她二人這麼晚了還不睡,兀自說著藥物,暗暗好笑,正尋思是否入室中去嚇唬她們,不料楚月兒耳力甚好,早聽見他過來,回頭笑道:「夫君回來了。」

    伍封歎了口氣,走入室中,笑道:「我本想嚇一嚇你們,讓你們驚叫去睡,不過月兒的耳力著實了得,須瞞不過。」

    楚月兒笑嘻嘻地道:「壞了夫君的妙計,這都怪月兒的不是,下次我權當未聽見,由得你跳出來嚇人。」

    田燕兒笑道:「那豈不是只嚇了我一人?月兒預先知道,可嚇不住。」

    伍封撫著楚月兒的小臉,笑道:「月兒膽大得很,就算不知道,只怕也嚇不住,不過這麼晚上嚇人不大好,我也不捨得嚇唬你們。」又道:「你們這對珠子相映成輝,委實有趣。」田燕兒道:「這是離開臨淄前父親給我的夜明珠,想不到與月兒這顆一模一樣。」伍封隨口道:「它們本來就是一對兒。」忽想:「眼下除了我和月兒,恐怕沒有人能敵得過董梧數劍,須想個法子快速增進雨兒她們的刀法才好。」

    次日一早,楚月兒便遣了人出去買來藥材,自己與田燕兒在後院製藥,二人興沖沖地忙得十分有趣。

    伍封將春夏秋冬四女叫來,道:「昨晚我想了一夜,終於尋思了一個法兒,可讓你們的刀法更加快捷,威力增加一兩倍,用於四方刀陣更妙。你們要不要學?」

    四女大喜,秋風道:「這就最好了,公子連小興兒也能調教成用斧高手,卻始終不曾認真指點過我們的刀術,有些偏心。」

    伍封哈哈大笑,道:「不是我偏心,只因快刀之術全在『無心』二字,但你們只學過玄菟法師的養顏增力之術,不會吐納,『無心之訣』是悟不到的,不過其中有些法則可以用於你們的刀法之上。小興兒的斧法有成,全在於這傢伙沒甚心計,又天生力大,生來就懂得一點『無心』的法則,他的斧法你們便練不了。不過你們的身手靈活,可用我這法兒練一套快刀,小興兒又練不得。」

    他們到了練武場上去,伍封細心教她們快刀之法,教會之後,由她們自行練習。又將商壺叫來,道:「老商,我有個法訣教你。」

    商壺自那日見了伍封在稷王山的一劍後,一路回程便要學劍,後來伍封與楚月兒練成「無心之訣」後試過拳腳和劍術,更是驚喜,這兩天總是纏著楚月兒要學。此刻見伍封要教他本事,大喜道:「姑丈快教!」

    這些日楚月兒教他將拳腳格擊與摔跤之法融在一起,伍封所教無非是類似」無心之訣「的本事,商壺本就沒甚心計,學得比春夏秋冬四女要快得多,拳腳立時快捷了不少。然後伍封又教他將此訣用於劍上,商壺與春夏秋冬練了近兩個時辰,都已經學會,未欠熟練。

    伍封見春夏秋冬四女已經懂得了快刀之法,她們沒有商壺那般體力,已經額上見汗,伍封便將四女叫到內院,由得商壺一人去練。

    四女洗浴之後,伍封與她們坐在樹蔭處說些閒話。說著說著,便說到四女的家鄉燕國上來。

    伍封問道:「燕國也是姬姓,是召公之後,不過燕國與它國通使較少,我從沒去過,未知燕國是否富足?」

    春雨道:「燕國境南南有易水、呼沱水,水土肥沃,有碣石、雁門之饒,東有令支、孤竹,還有無終屬國,其南臨海,有漁鹽之利,近年來燕君使人四下探礦,得鐵礦數處,用良鐵製農具,燕北之地易種棗粟,連年豐收,燕君又薄斂於民,是以民甚富足。」

    伍封喜道:「如此重農恤民,想來這位燕君是位仁慈之主。」

    秋風點頭道:「是啊,燕君父子都很和氣,那世子克更是溫良慈善,我們在燕國原是宮女,常見到他們。燕君不大重兵,是以結好齊國為援,否則也不會將我們送給田相。只是宮中的規矩,唉!」

    伍封知道她想起幽閉之刑,打岔道:「燕國初立國時,國境極小,且山道崎嶇,又有山戎逼迫,國力弱得很,好幾次幾乎被山戎滅了。自從齊國恆公助燕,大破山戎之後,滅令支、孤竹二國,燕國增地五百里,桓公割齊地五十里相贈,燕國漸漸擴境而強,如今有了千餘里之地。燕國東有朝鮮,北有肅賞,西有東胡、林胡,西南有代國胡人、中山鮮虞人為障,它們均不足以對燕國夠成威脅,唯所慮者只有東南的齊國,燕君只須結好齊國,何須整備兵事?由此看來,眼下燕國倒是一方樂土,暇時我帶你們回燕國瞧瞧。」

    春雨四人大喜,冬雪道:「不過我們家中也沒有了什麼親人,也沒有什麼好瞧的。」

    夏陽歎了口氣,道:「其實燕國送到相府的一共是五人,我們四人被四小姐要了去,還有一個被相國給了田逆。上次回齊國時,聽說她已經死了。」

    伍封皺眉道:「田逆這傢伙太不懂憐香惜玉了,對你們這樣的美人兒也不善加愛護,簡直是豈有此理!」

    他說得嘴甜,四女登時大為開心,四雙水汪汪的眼睛一起盯著他。世人對女子並不看著,尤其是四女這種身份,她們在燕宮、田府時,其他男子見了,三言兩語便說到枕席上去了,誰會認認真真與她們說話,聽她們說些心事。伍封這麼與她們談談,四女便覺得大受尊重,心生感激之意。

    伍封見四人奼紫嫣紅,一個個嬌艷欲滴,笑問道:「見了你們四人,便知道燕地美女不少,原該去燕國瞧瞧。」

    冬雪嫣然笑道:「我們在相府之時,雪兒曾聽田逆說過,燕女其實與齊女差不多,都較高大,不及楚、吳、越之地女子輕盈細嫩,他還說以吳越之女細挑,楚女腰細,晉女稍豐。」

    伍封愕然道:「原來田逆還有這般見識,早知道便應該向他討教討教,如今他與我有殺子之仇,就算問他也不會說了。」一把將冬雪摟在懷中,不懷好意地笑道:「誰說你們不細嫩?田逆這一點可說得不對。」他忍不住上下其手,逗得冬雪吃吃地膩笑。

    正胡鬧時,鮑興從月門外跑了進來,口中道:「公子,有個……,噢!」他搔了搔頭道:「小人是否先退回去?」

    伍封笑叱道:「這小子向來就不會挑時候!有什麼事?」他暫時住了手,卻不將冬雪放開,仍抱在懷中。

    鮑興傻呵呵笑道:「府中來了個熟人,想求見公子,小人是否該讓他等一等?」

    伍封問道:「是誰?」

    鮑興道:「就是那條『水蛇』展如。」

    伍封吃了一驚,道:「他被顏不疑一劍刺入水中,原來沒死。」忙放了冬雪,道:「小興兒,將展如請到內院來。」本來客人不入內院,不過伍封心中當展如是好朋友,才會讓鮑興請他到內院相見。

    一會兒功夫,展如隨鮑興入了內院,四女正想迴避,伍封笑道:「算了,展兄也不是外人。」站起身來,向展如拱手道:「展兄,哈哈!在下以為展兄招了顏不疑的毒手,每想起來便覺遺憾,想不到展兄依然健在,在下可高興得緊!」

    他對展如十分看重,常惋惜這水軍名將之死,此刻忽見他仍活著,自然是為他高興。

    展如見伍封當自己是多年的老友一樣,對自己在生有一種發乎內心的喜悅。甚是感動,拱手道:「在下中了顏不疑一劍,幸虧穿了兩層革甲,只是受了些輕傷,借水而逃。後來才知道顏不疑將小人一家老小盡數誅殺,在下世代效力於吳,竟然得如此下場,怎不讓人……心灰意冷!」說著不住垂淚。

    伍封歎道:「夫差父子都不是好人,在下也被他父子追殺,愛妾還喪於王子姑曹的箭下,唉!」

    展如道:「在下孑然一身,無處可去,傷好後便尋思投奔龍伯,聞說龍伯到了晉國,遂一路趕來。龍伯如不嫌棄,在下甘願在府上為一小卒。」

    伍封忙道:「展兄肯來是最好不過,在下有大小戰船數百乘,一直未有水軍良將統領,展兄若來,在下便委為水軍統領。等回齊之後,在下再為展兄索一官職,展兄以為如何?」

    展如拜道:「龍伯既肯收留,在下感激不盡。田恆在七年之前便要在下棄吳投齊。所謂士為知己者死,在下只是仰慕龍伯的為人,才會到府上來投奔龍伯,只為龍伯效力。若真想為齊國效力,在下也不會來龍伯府上,便直接去找田恆了。」

    伍封大喜,將他攙起來坐在身邊。

    展如道:「龍伯,賤內也來了,正在府外車上相候,在下想將她帶來。」

    伍封忙道:「展兄何不早說?怎好讓尊夫人在外等著?」急忙叫了小紅,讓她將展夫人請進來。

    伍封又讓人取來美酒佳餚,又讓人將楚月兒和田燕兒請來,這時,那位展夫人隨小紅到了內院,伍封看時,見也是熟人,居然是西施身邊的美婢旋波!

    楚月兒吃了一驚,笑迎上去,道:「波姑娘怎麼來了?幾時變成了展夫人?」

    旋波格格笑道:「這都是你的夫君大人做的媒人。」她與楚月兒撫撫拍拍,甚是親熱,當日在吳國之時,旋波便在伍封府上玩過,與眾女混得極為熟絡。

    伍封愕然道:「我幾時做過媒人?」

    旋波笑道:「還說哩!夫人曾說過,她有一次說起要將我嫁人的事,龍伯便說除了展蛇兒,嫁誰都不好。夫人便記在心裡,終讓我嫁了他。哼,便宜了這條蛇兒!」

    伍封見她嫁了人,還是與以前一般地頑皮,哈哈大笑,道:「這話我是說過,不料姊姊還真當了回事。咦,我離開姑蘇時你還沒有嫁人吧?那時候展兄可出了事。你們這親事是何時辦的?」

    旋波白了他一眼,道:「這事說來話就長了,還是由蛇兒來說吧,我們就這麼站著說話麼?嘻嘻。」她說起展如來便忍不住一臉笑意,看得出她與展如情意正濃,以致顯諸形色。

    伍封笑道:「正是,我們便學一學鮮虞人的規矩,圍著飲酒說話。」眾人團坐院中飲酒說話,也沒有分身份尊卑。

    旋波坐在展如身邊,笑嘻嘻地與春夏秋冬四女胡說了一陣,又與田燕兒打招呼,田燕兒見她十分活波,覺得此女另有一種可愛之處,令人心情輕鬆。

    展如與伍封和鮑興對飲了幾觴酒,道:「在下被顏不疑刺落水後,游到僻靜處休養了數日,後來聽說家中出了事,便想入宮去刺殺顏不疑報仇。」

    伍封驚道:「顏不疑自己就是個行刺高手,要殺他可不容易。」

    展如歎道:「龍伯說得是,不過在下當時心情激憤,未想太多。姑蘇城在下熟得很,當晚便由水門游入了城,又從王宮排水渠中游入宮中。可惜還未找到顏不疑便被人發現,狼狽而逃,不小心闖進了西施夫人的宮室,奔得急了以致傷口綻裂,傷口又浸了水,當時便暈倒在宮中。醒來時正巧波兒為我換藥,夫人在一旁沉吟良久,說宮中不可久留,早晚會被發現,讓我帶著波兒投奔龍伯。」

    楚月兒奇道:「西施夫人怎會讓你帶了波姑娘走?」

    展如道:「只因那些天顏不疑向大王央求,要娶波兒為妻。大王已經答允了,夫人惱恨顏不疑帶人暗算龍伯,說他為人卑鄙無恥,又十分邪門,便收拾了若干金貝給波兒,讓在下帶她走。」

    伍封皺眉道:「你走便沒有什麼,波姑娘這一走,只怕姊姊不大好解釋。」

    旋波道:「夫人自有辦法,她早已經想好了,我們走後,她估摸著我們已經出了城,便去找大王稟告說有刺客入宮,將我擄走,讓大王派人尋找,這便能掩人耳朵。正是展蛇兒入宮行刺的當晚,大王對夫人向來是百依百順,必定不會生疑。」

    伍封想想夫差對西施的寵愛,心忖就算夫差知道了真相,也不會拿西施怎麼樣,點了點頭。

    展如道:「夫人命在下帶波兒出走,在下怕孤男寡女一路上不便,有損波兒的名聲,不敢答應。夫人便為我們主持,讓我們成親,然後結伴而逃,婚事稍稍匆忙些,總算是名正言順。」

    旋波嗔道:「這人臉皮倒厚,居然說得好像是被逼成親一樣!平日裡你常使人給我送些海貝珊瑚之類的玩物,那又是什麼意思?」

    展如訝然道:「你怎知道是我送的?」

    旋波笑道:「那些海貝之類的東西都是大湖大海深處的東西,不是你這條蛇兒,誰能時時覓到?何況有一次我將送東西的人仔細盤問,嚇唬他要斬他的頭,他便告訴了我。哼,這種事情怎瞞得了我?」

    展如臉上微紅,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既然早就知道,為何不說出來?見了我還扮出若無其事的樣兒?」

    旋波格格笑道:「我若說出來了,你還會送我東西麼?我這叫作不聲不響,悶聲大發財。」

    眾人哄然大笑,伍封笑道:「原來展兄和波姑娘私底下早就有這些鬼鬼祟祟的動作,姊姊撮合的這門親事大有來由。我猜姊姊早就知道這事,只因展兄有些靦腆,是以假裝作不知道。」

    旋波奇道:「咦,龍伯怎知道展蛇兒靦腆?」

    伍封笑道:「想波姑娘這樣的美人兒,哪個男人不想親近巴結?展兄並未娶妻,若早早向姊姊相求,姊姊多半會允了這頭親事。可展兄一直隱忍在心,肯定是有些羞答答地不好意思。」

    旋波笑道:「龍伯倒是瞭解他的心思。喂,是否不要叫我『波姑娘』呢?聽起來生分得緊。」

    伍封笑道:「那便叫你波兒好了,你這一來,我可是大為開心,月兒她們便不會氣悶了。是了,我離開吳國後,有沒有什麼異事發生?」

    旋波道:「事情可多了。大王派顏不疑、伯嚭暗算龍伯不成,又知道王子姑曹被龍伯殺了,又驚又怕,後來王子季壽趕回城,在朝堂上大發脾氣。王子季壽素來孝順,又溫和有禮,居然會怒氣勃勃將大小朝臣罵了個遍,倒是讓人意想不到。大王也有些後悔,大病了一場,我走時大王還躺在床上。王子季壽自請鎮守雲陽,哭著離開了姑蘇城。」

    伍封心道:「季壽倒是個好人。」問道:「顏不疑又如何?」

    旋波道:「顏不疑厲害得緊,將吳國的兵權盡握在手中,他與伯嚭攪在一起。對大王也不大理采。」她歎道:「眼下夫人孤零零在宮中,連個說貼己話兒的人也沒有,甚是孤單。」

    伍封歎了口氣。

    這時,忽有幾頭小鷹從草叢中竄出來,它們的羽翼被剪短了,不能飛高,是以總是半飛半撞一般,此刻停在總人身邊,楚月兒笑道:「鷹兒又餓了?」順手拿些牛肉餵它們吃。

    展如和旋波忽見這麼幾個傢伙飛來,吃了一驚,旋波見這幾頭鷹兒雖小,卻生得威猛之極,興趣大生,問道:「月兒,這些鷹是你養的麼?上次在吳國怎麼未見到?」伸手便要去摸。

    楚月兒忙捉住她的手,道:「鷹兒脾氣可不大好,摸不得,小心被啄了手。」

    伍封笑道:「正是,這些鷹連我也不大理會,府中除了月兒之外,只有小興兒和它熟些。」

    楚月兒道:「眼下它與雨兒四人也熟絡了,不過對雪兒要好些,也不知何故。」

    伍封笑道:「雪兒專司養鴿,我猜鷹兒是因此對雪兒好些。」

    這時候小鷹吃了數塊肉,半飛半走地向廊上躍過去,旋波忙起身去追,道:「咦,它們又要去哪裡?」

    楚月兒怕大鷹認生傷了她,只好追了上去。

    伍封與展如見她們二人如孩童似地、嘻嘻哈哈向後面跑去,不禁臉露微笑。

    伍封又與展如對飲了一觴酒,道:「等燕兒與無恤兄完了婚,我們便回齊國,能與展兄一起行舟海上,想來是件極快慰的事。」

    展如道:「隨著龍伯四下裡走走,看看各地的風物,對在下來說也是一件美事。聽說龍伯昨日大敗智瑤,今日絳都城中傳得飛飛揚揚,可惜在下未能見著這一戰。」

    伍封道:「昨日小興兒也立了功勞,與智瑤交手九招,將智瑤逼得無還手之力,總算是大大地露了一次臉。」

    展如道:「在下在吳國的落鳳閣見過小興兒的本事,當真厲害得緊。我和波兒一路往府上來,便聽眾人傳言,說龍伯府上高手如雲,隨便派一個人出來,便能與絳都的一流劍手一較高下,還說龍伯前些時見過稷王之神,有神靈庇佑,還有人說龍伯是潮神之子,半人半神,甚或還有人說龍伯本來就是神人。」

    伍封哈哈大笑,道:「只怕還有人說我是怪物、妖魔哩!昨晚我故意讓小興兒露露臉,便是要嚇唬一下晉人,讓他們不敢小覷府中,免得有人不知天高地厚,跑到府中來騷擾。」

    展如笑道:「不過在下卻以為龍伯絕非常人,否則怎能在水中睡覺?龍伯在吳國時曾經指點小人的劍術至理,在下這多月來苦心啄磨,頗有所得,想請龍伯指點指點。」

    伍封道:「行,我們到練武場上去試試。」

    展如忙道:「在下可不敢與龍伯動手,只是想演試幾招劍術讓龍伯瞧瞧。」

    眾人都了練武場上,只見商壺仍在場上練劍,這人精力旺盛,體能雖不如鮑興,卻差不了多少。伍封見他一口氣已經練了近三個時辰,將他叫回來,道:「老商,你不要用飯了?」

    商壺被他提醒,頓覺肚餓,道:「老商餓了。」急匆匆去用飯不提。

    展如見了商壺的劍法,甚為驚駭,道:「這位老商的劍術奇快,當真了不起!」他走到場中,試了一套家傳的劍術,其中自然用上了經伍封改造過的「斷水之訣」和「借」字遁法。只見他步法疾速,靈活多變,身催劍往,劍隨腰轉,力由腰法,勢以心馭,他本就生得細瘦腰長,一柄劍手中如同一件活物一般。

    伍封看他練完了劍,道:「展兄的劍術根基極好,想來是從小便練劍,不過我總覺得展兄的這套劍術恐怕在水中要厲害些。」

    展如點頭道:「龍伯說得是,在下這套劍術原是在水中練成的。」

    這時楚月兒和旋波笑著過來,她們聽說伍封要指點展如的劍術,自是忙不迭跑來瞧瞧。

    伍封沉吟了一陣,道:「煩展兄再試一遍。」

    展如再使了一遍劍術,走回來道:「龍伯,在下的劍術是否太過不堪,難以造就?」

    楚月兒在一旁道:「展爺的劍術雖快,似乎還可以快些。」

    伍封笑道:「月兒的眼力不錯,展兄,在下有個法子,可讓你的劍術快不少,這法子用在雨兒四人的刀上,便是快刀,用在展兄的劍上,便叫快劍。」

    他見展如身手十分靈活,但膂力卻遠不及鮑興,適用靈動多變的快劍之術。可他與楚月兒新悟的「無心之訣」甚難,連接輿也未能練成,展如未練過吐納,自然練不了「無心之訣」。不過以他獨特的運劍之法,再加上早間教給商壺和春夏秋冬四女的「無心之訣」的部分要領,必可使劍速大增。

    展如聽說可將劍速提升,便如劍術增進,大喜道:「龍伯果然了不起,立時便有了妙訣想出來。」

    伍封心想:「小紅的劍術不太高,比不上展兄,不過她的天賦與展兄相類,也可以練一練。」讓鮑興將小紅叫了來,隨展如走下練武場,伍封細心教展如和小紅快劍之法,又將其劍術之中不夠凌厲有效的劍招略加修改,配以董門刺御二派劍術之中的精妙招式,使展如和小紅的劍術大為提升。

    春夏秋冬四女見了手癢,也取了刀來練習快刀,一時間練武場上刀劍縱橫,殺氣騰騰。

    田燕兒不悅道:「龍伯有如此妙法,怎不教我?」

    伍封忙道:「各人有各人的不同,雨兒她們的快刀之法是我昨晚費了一夜時間想出來的,先前教老商時又有了些心得,否則怎會片刻之間便想到了展兄的快劍之法?不過她們的快刀與展兄的快劍法則相同,運使方法卻有些不同,非得因其體格根基施教不可。燕兒若想學時,容我想一想。」

    旋波在一旁道:「龍伯,是否會有大敵前來搗亂?」

    伍封愕然道:「波兒怎知道?」

    旋波道:「龍伯總不會無緣無故地一夜不睡,想一個法則要提升雨兒四人的刀法吧?若非要用上她們四人,何必這麼費心?」

    伍封點頭道:「波兒聰明得緊,當真是有大敵會來。這人若是公然上門,我便有法子應付。我就怕他半夜悄悄地潛入府中,雨兒她們練會了快刀,再加上老商,便可以她延一陣,等我來救。這人厲害得緊,只怕月兒也敵不過他,我也沒甚把握,只好這麼辦了。」

    旋波驚道:「什麼人這麼厲害?」

    楚月兒道:「這人名叫董梧,是顏不疑和任公子的師父、計然的父親,人稱為劍術大師,顏不疑、任公子、計然的劍術都是他教出來的,你說厲不厲害?!」

    次日,旋波吵著讓楚月兒帶她出去在城內四處走走,伍封心忖楚月兒天天保護田燕兒,寸步不離,既然自己在府中,也給讓楚月兒出去玩玩了,隨讓鮑興、圉公陽、庖丁帶了十個鐵勇保護著二女出去。春夏秋冬四女、商壺、展如和小紅要練快刀快劍,便留在府中。

    晚飯前楚月兒和旋波才樂呵呵回來,伍封晚飯時順嘴問道:「月兒,你和波兒去了哪裡?」

    楚月兒道:「我們在市肆買了些玩意兒,回來時在道上遇到韓公,韓公非要將月兒請入府坐坐。」

    伍封愕然道:「韓公怎認識你?」

    鮑興笑道:「韓公認得小人,小人說這是小夫人時,韓公十分高興,非要相請,小夫人怕這樣有違禮俗,韓公卻說無妨,權當大國公主之禮。小夫人想推托時,波姑娘卻極有興致想去看看,小夫人便帶我們去了。」

    伍封笑道:「只要不違禮俗,月兒願意去哪裡都成。聽說韓公好美酒、斂奇貨,這倒無妨,不過魏公卻好女色,你們遇到時,莫要被他藉故挨挨擦擦佔些便宜去。」

    楚月兒笑道:「魏公想來沒這麼大膽吧?他敢碰我,我便一劍殺了他。」

    伍封吃了一驚,笑道:「他倒不會怎麼出格,只不過這人是有名的色鬼,說不準故意向你遞個酒兒、送個物兒之時,趁機摸摸你的手。殺他又不至於,但我可大大吃虧上當。」

    楚月兒格格笑道:「原來魏公與夫君是一樣的,以前我們在封府時,夫君時時如此哩!」

    眾人哈哈大笑,伍封笑道:「這丫頭便是沒甚心機,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是我多慮了些,你是楚國公主,就算是智瑤也不敢無禮。不過你要看著波兒,別讓她玩得瘋瘋癲癲時,被人亂打主意。」

    鮑興笑道:「波姑娘跟著小夫人,誰敢上來勾勾搭搭?若真有時,小人便拿斧子劈他。」

    旋波笑道:「若是我找上別人呢?」此女向來口沒遮亂,這麼一問,鮑興搔頭道:「這個……,還真難辦。」

    展如在一旁哼了一聲,惡狠狠地道:「就算是波兒的不是,我不管那人是誰,必殺了他。」

    眾人聽他語氣凶狠,暗暗吃驚。旋波吐了一下舌頭,不敢說話。

    鮑興道:「公子,韓公送了好些美酒來,又給小夫人和波姑娘送了不少幾條玉帶銅鉤。」

    旋波笑道:「龍伯,今日玩得甚好,明日波兒還要借小夫人出去,成麼?」

    伍封見她們十分開心,點頭道:「這幾天我都在府中,你們想出去玩便去吧,如要出城,便多帶些從人。」

    第二天,楚月兒等人又出去一日,晚間才回來,今日楚月兒和旋波更是興高采烈,樂個不住。

    伍封問鮑興時,鮑興笑道:「今日小夫人一口劍連敗王安、申叔望、西門勇、李籍、任章、段規六人,又用空手摔了智開和智國數跤,將智韓魏三府的高手都打敗了。」

    伍封吃了一驚,問道:「怎麼與三府打了起來?」

    楚月兒笑道:「不是打架,其實是比武。」

    鮑興在一旁解釋,原來他們今天出門,在城中各處閒逛,碰到了趙氏九公子趙嘉。趙嘉隨趙鞅去齊國,回國時被董門中人伏擊,伍封和楚月兒趕去救援,因此認識。趙嘉見了楚月兒十分高興,請他們到城郊趙氏的別院去,不料途中遇到了智國和智開,韓魏二府的人。

    趙嘉想起智瑤勸酒時將趙無恤打傷的事,自然與智開智國沒什麼好聲氣,那智開智國又因敗在伍封手上,臉面大損,憋了一肚子悶氣,無從發洩。兩邊三言兩語說得不好,便衝突起來。

    伍封見過這趙嘉,覺得這人雖然沒有什麼才幹,卻敦厚老實,問道:「趙嘉這人可不像個惹事的人啊?」

    旋波格格笑道:「還是月兒說得對,果然瞞不過龍伯。其實是智國不認識小夫人,胡言亂語,趙嘉才會動怒。小興兒怕龍伯生氣,才會這麼說。」

    伍封心道:「智國定是見月兒美貌胡說八道。」點頭道:「原來如此。那韓魏二府的人又怎會摻和進去?」

    鮑興笑道:「本來是趙嘉由趙氏的從人與智國的從人比試,一路往趙氏別院去,他們都是練劍的人,說起劍術來自然是誰也不服,互相爭執不休,後來到了趙氏別院,也沒說上幾句話便比劍。趙嘉身邊有個叫新稚穆子的小童兒好生了得,居然將智開智國打敗了,後來段規又與穆子比劍。本來我們是在一旁看熱鬧,但小夫人見穆子不敵,差點傷在段規劍下,遂上前相助,打敗了段規。不料這一下晉人都不服氣,遂一個一個上來,結果便被小夫人盡數打敗了。嘿,小夫人用一雙空手將智開智國摔了七八次,十分有趣。」

    伍封奇道:「他們都不是莽撞之徒,尤其是段規和任章都廣有謀略,怎麼也會如此?」

    楚月兒格格笑著,眼睛卻向旋波瞧過去。

    伍封哈哈大笑,道:「是了,想是波兒在一旁推波助瀾,說話之間讓段規他們有些下不來台,只好比試吧?」

    楚月兒笑道:「不過波兒很會說話,他們雖然不服氣,心裡卻受用。」

    鮑興道:「是啊,波姑娘說他們怕傷了小夫人,才沒有使出真本事來,懂得憐香惜玉的道理,結果反弄了個皆大歡喜。」

    伍封心忖旋波對付男子的本事出類拔萃,有她的三言兩語,潑天怒氣也會化為烏有。笑道:「波兒嘴上的本事我可知道,當真是了不起。」

    從次日開始,楚月兒的事情便多了起來,先是魏駒的幾位夫人相請,然後是韓府、趙家的幾位公子夫人等等,陸續請楚月兒到府上去玩,趙氏的幾位公子與楚月兒是舊識,自不必說,魏駒、韓虎以及二府的劍手都想著法兒與楚月兒、旋波說話,奉承巴結,諸般妙物奇貨流水般相送,二女自然是玩的十分開心,楚月兒在各府受歡迎的程度遠勝於伍封,那是因為楚月兒性子單純,各人真心實意的與她說話玩耍。

    伍封心想:「月兒這性子隨和,又天真可愛,怪不得人見人愛。」他原來耽心楚月兒會被魏駒的色眼佔便宜,如今也不在意起來。

    這些天伍封也沒閒著,終想出了提高刀劍之速法子來,雖然不如「無心之訣」高明,卻是人人可用。他天天在府內教眾人快刀與快劍之術,田燕兒、展如、春夏秋冬四女、小紅和田力武技大進。其實數人之中,以田燕兒的劍術根基最好,春夏秋冬四女與小紅雖然不是自小練刀,基礎差些,好在隨伍封和楚月兒日久,對武道十分熟練,眾女進境神速。商壺的劍術武技提高得最快,尤其是空手格擊的本事增進了數倍,在府中除了伍封和楚月兒外,便以他的空手搏擊最為高明。相比而言,展如的基礎甚好,畢竟年長許多,武技是提高得最少,還不如田力的劍術提高之速。

    楚月兒與田燕兒每到晚飯之後,便去配藥,自有其忙碌之處。

    伍封將展如和旋波夫婦安置在內院,又將商壺、鮑興夫婦移到內院中居住,以策安全,不過這些天不僅未見董梧的影子,連趙無恤也無暇前來。

    眼見已經入了九月,次日便是趙飛羽的婚期,田燕兒的婚期也只有三日時間了,除了趙府上下一片喜氣洋洋外,絳都依然一切如故。

    這日用過午飯,伍封正與展如在場上研習射藝,說起王子姑曹一箭三矢的本事,伍封道:「久聞展兄的箭藝超群,除了姑曹的一發三矢外,便以展兄一發二矢最為了得,一直未曾見過。展兄能否一展射藝,讓在下看看。」

    展如笑著點頭,取過長弓,搭上二矢,覷準了場對面的靶心,隨手射出。便聽嗡的一聲弓弦鳴想,二矢一前一後向靶上射去,正中靶心。二人走過去看那靶上的箭矢,伍封暗暗吃驚。原來展如這一射大有講究,弓弦只是鳴響一聲,兩支箭卻一前一後分開射出去,前箭先中靶心,後箭正射前箭尾上,將前面箭的箭桿剖裂為四,正插在前箭的箭頭上,將前箭的箭頭硬生生射脫,飛到十餘丈外的樹上,深及三寸。

    伍封歎道:「這兩箭威力驚人,雖比姑曹少了一箭,但箭速奇快,後箭之威力非同小可,比姑曹的箭矢只怕更難應付。」展如慚愧道:「這種箭術,在他人面前或可稍為誇口,可在龍伯眼中,只怕是不值一哂。」伍封搖頭道:「不然,如果展兄用這箭術射我,在下也沒把握全然避開。」正討教箭藝時,平啟回到府上,趕了過來,伍封又驚又喜,道:「平兄回來了?」

    平啟笑道:「一路還算順利,不過也好生凶險。」

    伍封將他請到堂上細問,才知道詳情。

    原來,智瑤派二萬人想途中設伏偷襲任公子,若非趙飛羽和平啟飛跑去報訊,任公子萬萬料不到在晉國境內居然會有人想襲殺他這個新任代王的趙氏女婿,多半會中埋伏。既然得了消息,趙飛羽和任公子都是用兵的好手,便虛張聲勢,改道陰城,沿汾水而下,總算逃過了智瑤的毒手。那些智瑤派出去的人還不知好歹,竟敢追上去,卻被埋伏在汾水之旁的趙氏士卒突出奇兵,幸虧智瑤所遣的領兵將領是豫讓,這人勇猛善戰,又仗著人多,未吃大虧,不過仍是折損了不少人馬。

    伍封訝然道:「原來趙氏派了人出城接迎,如此調兵遣將,為何智瑤會絲毫未覺?」以他的想法,智瑤頗能用兵,既然要暗算任公子,必然擔心趙氏派人去救,想來有不少耳目盯著,但趙氏派出去的人居然能瞞過眾人出城,這真是詭秘之極了。

    平啟搖頭歎道:「嘿,這趙無恤可厲害得緊,原來他從去年開始便在百邑山中偷偷駐派了一支人馬,雖然只有千人,卻都是趙氏士卒之中最為精銳的健士,由於人少,平時潛居山林之中便無人知曉,這一次突襲救人,派上了大用。這些人雖然遠遠不及我們的『鐵勇』,卻勝過其餘所見的列國士卒。任公子帶來的二千人雖是鐵騎,可與他們相比,簡直差得遠了。」

    伍封道:「原來無恤兄居安思危,在離絳都不遠處,早就埋伏了千人,枉我們還為他們擔心,看來我是低估了他。」

    平啟點頭道:「這一支人馬,連大小姐也不知道,當真是天外奇兵一般。不過,最厲害的是這支人馬的主將,劍術勝過小人,與豫讓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他提起趙飛羽時,便眼中放光,顯出極為敬重佩服之意。

    伍封吃驚道:「豫讓在晉國劍術排在第二,居然除了智瑤之外,還有人的劍術能與他相匹,這又是何人?」

    平啟道:「這人是魯國的陽虎。」

    伍封恍然大誤,道:「原來是他,這人當年在魯國專權,欲脅持魯君,被孔子擊敗,逃到晉國依於趙氏,許多年未曾露面,我倒未想起他來。當日田相還勸過趙老將君,說陽虎身為季氏家臣,先奪季氏家中之權,再橫行魯國,讓趙老將軍小心提防這人。若非魯國有個孔子,當真還無人能制服他。」

    平啟道:「豫讓名聲極大,小人以前未曾與他交過手,並不怎麼佩服。這一次小人帶人布疑兵時被他追上,與他交手三十餘招,終是敵他不過,但豫讓不知何故,未下殺手,反將小人等放走。後來在汾水之旁,陽虎與豫讓交手,一百三十餘招未分勝負,這兩人厲害得緊。」

    伍封點頭道:「若是這陽虎在趙氏轄下能改邪歸正,也是一件好事。是了,中山鮮虞人中女子地位不高,未知代國又是如何?」

    平啟道:「代國以胡人為主,也有些鮮虞人,風俗大致差不多。」

    伍封歎了口氣,道:「這些天我總是尋思,趙大小姐嫁到代國去,處於胡人之間,身邊沒有什麼可用的人,怕她受委屈。」

    平啟道:「任公子非比常人,定不會埋沒趙大小姐的才智,只不過風俗有異,難以預料。此刻任公子駐營城外,明日將趙大小姐迎娶入營,後日便同往代國。這次小人陪伴趙大小姐,任公子甚為感激,還向小人大表歉意,小人與他的那些恩恩怨怨總算徹底化解了。是了,任公子本想來拜訪公子,但他路上耽誤了,今日要準備婚事,無暇入城,特請小人向公子說明。」

    伍封點了點頭,道:「平兄與他化解了恩怨,可是件大好事。」見平啟一路辛苦,讓他下去用飯休息。自己在堂上坐了一會兒,鬱鬱不樂,本想去找楚月兒,可這丫頭一早便被趙嘉派新稚穆子來請了去。閒步到了後院,卻見田燕兒正興致勃勃地配製藥物,伍封不願打攪她,只是隨便聊了幾句。又到前院看視隨平啟回來的三十鐵勇,勉勵了幾句,又賞了些金帛,覺得無事可做,信步亂走。

    小紅追了上來,道:「公子似乎心情不好,要不要出去走走?」伍封小時候便由鮑興服侍,鮑興對伍封的習性極為瞭解,小紅嫁了鮑興許久,時時留心,也頗知道伍封的脾性。今日鮑興馭銅車隨了楚月兒出去,小紅卻在府中練劍。

    伍封隨口道:「去哪裡呢?」

    小紅道:「譬如去看看趙大小姐,明日她便要出嫁,以後怕是難見面了。」

    伍封心中一動,心道:「小紅可細心得很,知道我為何不樂。」點了點頭。

    小紅換上甲冑,扮成男裝,駕一乘車送伍封直奔趙府,這是在楚國開始便養成本習慣。

    車到趙府門前,只見趙府喜氣洋洋,上上下下忙碌之極。小紅自馬車馭到側門的車院中去不提。

    趙無恤將伍封迎了進去,笑道:「龍伯怎有暇前來?這些天家父和我一直想拜訪龍伯,實因太忙,脫不開身。」

    伍封道:「趙府既要嫁女,又要娶新婦,趙兄自然要大忙了。上次見老將軍抱恙,今日特來探望,未知老將軍病體如何?」

    這時候趙鞅正好出到堂上來,聞言道:「煩龍伯相詢,老夫這病也算不了甚麼,只是年歲大了,身子略差。這次幸虧龍伯視破了智瑤的陰謀,又遣人一路護送飛羽,總算避過了一場大難,我趙氏得龍伯垂青,數次援手,所欠恩德,實在無以為報。」

    趙無恤道:「聽家姊說起,龍伯府上的那位平兄十分了得,劍術比高赫還要高明許多,龍伯何不帶他來相見,也好致謝?」

    伍封道:「平兄本是胡人,久居代國,不喜歡應酬。他的劍術甚好,不過最難得的是他的忠義之心。」

    眾人坐在堂上聊了片刻,時時有家人上來向趙氏父子請示,伍封見他們實在太忙,起身告辭,道:「眼下貴府大忙,在下來得可不是時候,這便告辭。」

    趙無恤歉然道:「龍伯到絳都多日,我還未能認真相陪,委實有些過意不去。」

    趙鞅呵呵笑道:「龍伯也不必急著走,不如到後院去見見飛羽,讓她陪龍伯說說話,眼下最輕閒的反而就是這新娘子了。」這人世故之極,當然知道伍封前來是想看看趙飛羽。

    伍封頗有些不好意思,道:「不瞞二位說,在下本想與大小姐聊聊,又想她明日出嫁,只怕於禮不合。」

    趙氏父子見他十分坦率,失聲而笑,心道:「這人的確十分重情。」趙無恤笑道:「其實龍伯與我們趙家交情之厚,如同親族,算起來還真是親戚,有何妨礙之處?何況晉俗之中,並沒有說新娘子不能見人。」

    趙鞅將來了兩個侍女,讓她們將伍封帶到趙飛羽的居室去。

    行到後院時,便聽院中嗚嗚咽咽傳來笛聲,宛囀幽然,蕩人心魄。伍封站在月門邊靜聽了一陣,便聽笛聲漸止,趙飛羽在院中道:「龍伯請進。」

    伍封饒過花牆,只見趙飛羽由幾個侍女陪坐,白衣似雪,正坐在院中花亭之內。

    趙飛羽站起身來,請他坐這一旁,道:「龍伯此來,是否有何指教?」

    伍封歎了口氣,道:「也沒有什麼事情,只是來看看大小姐,明白大小姐便要出嫁,就算見著,只怕也說不上話。燕兒的婚事在即,我無暇送大小姐到代國去,索性今日來說話道別,這一別之後,未知何日才能相見。唉!」話語之中,毫不掩飾那一份落寞無奈的情緒。

    趙飛羽心中激動,白衣微微漾動,幽幽道:「代國離齊不遠,飛羽由代赴齊只怕不可能,龍伯如果有心,大可以到代國去,見見故人。」

    伍封點頭道:「這是自然的。雖然大小姐在代國貴為王后,但萬事須要小心。你們趙氏與董門有些舊仇,眼下董門雖散,但董門中人仍在,尤其是那屠龍子支離益要小心提防。」

    趙飛羽訝然看著他,伍封道:「以支離益的身份未必會加害大小姐,不過這人入了魔,不可以常理而論。」

    趙飛羽奇道:「龍伯何出此言?」

    伍封歎了口氣,道:「楚狂人接輿先生見過支離益,我們才知道支離益的厲害之處比我們想像的還要高明。這人的身份大不尋常,我答應過柳下跖,不能說出去,不過大小姐到了代國,自然會知道其中的關係。」

    趙飛羽沉吟片刻,若有所悟。

    伍封道:「我尋思了這數日,想出了一個法子,對大小姐的劍術或有脾益。」

    趙飛羽道:「龍伯劍術高明,想來必是妙法。」叫人拿了劍來,伍封便教她快劍之術,趙飛羽極為聰明,劍術根基比田燕兒還要好得多,不多時便學會,歎道:「此法甚是玄奧,若練得熟了,劍法恐怕要快上一倍。」

    伍封道:「我與月兒蒙大小姐授以矛法戟術,無以為報,是以用這個法訣酬大小姐昔日授藝之德。大小姐練成快劍之訣,雖然未必能及支離益、董梧,劍術卻不會次於任公子。」

    趙飛羽愕然道:「原來龍伯是怕任公子欺負我!」

    伍封苦笑道:「他視大小姐為天人,未必會如此,不過這麼一來,我多少放心了些。代國畢竟有那麼遠,萬一出了事,我怕趕不及,難以援手。」

    趙飛羽感受到伍封心中那一分拳拳愛意,心情激盪,忍不住流下淚來,幽幽地道:「早知如此,當日……」,後面的話卻沒有說出來。

    伍封自然知道她想說什麼,歎道:「其實在衛國之時,就算月兒不提醒我,我也有意向老將軍求親,只是在下已有嫡妻,不好厚顏相求。」

    趙飛羽白了他一眼,歎道:「我們趙氏中人哪有龍伯那麼迂腐?」她的意思是說,當日伍封若是求親,趙鞅未必不會答允。

    伍封點了點頭,甚是懊惱,道:「我後來也想過此事,可惜連連有事發生,迎接不暇,以至木以成舟,徒自後悔。」

    他們二人自從相識以來,說話時偶爾親近,偶爾疏遠,飄飄忽忽,似遠還近,似近又遠,全在於這中間未曾說破,今日二人話已經說得透了,洞悉了對方的心意,激動之餘,又十分傷感。

    二人靜靜地對視良久,伍封歎了口氣,這才告辭。

    趙無恤又不知在哪兒忙去了,趙鞅將伍封送出了府,小紅將車趕了出來,二人回府。

    平啟正在練武場與商壺試劍,商壺經楚月兒悉心調教,又得伍封的指點,劍術大進,此刻能與平啟戰成平手。

    五十餘回合之後,商壺敗下陣來,道:「平爺厲害,老商打不過你。」

    此時展如又上前與平啟比試對練,他們二人以前未見過面,下午談了一陣,彼此十分看重。伍封見展如雖然敵不過平啟,卻能盡展快劍之術,減緩平啟的攻勢。伍封看了十餘招,見展如敗下場來,讚道:「展兄的劍術大有長進,府中除了我和月兒,以平兄的劍術最高,展兄能敵平兄許多招,委實不易。」

    平啟上前道:「公子,小人想向公子請辭,暫離府中。」

    伍封吃了一驚,道:「什麼?」

    平啟歎道:「如今公子府上人才甚多,小興兒、老商他們也漸漸長進,又有展兄在府中,不比我剛剛追隨公子之時了,就算小人走了,也不會有何妨礙。」

    伍封皺眉道:「平兄怎會想走呢?是否我有何地方做得不好,得罪了平兄?」

    平啟搖頭道:「公子對小人推心置腹,天下從哪兒找公子這樣的主人去?其實小人並不在意功名,只是心結難解,意志低沉,曾想覓個地方暫時隱居,過些時日再回府效力,卻總是捨不得離開。」

    伍封歎了口氣,知道他對遲遲的心意,如今遲遲不在了,他卻時時抑鬱不樂。忽地心中一動:「不知平兄是否願意隨趙大小姐到代國去呢?平兄如要隱居,多半是要處身胡人之中,還不如去代國,一來可為趙大小姐效力,二來趙大小姐兵略劍術極高,時時研討,平兄必定大有所獲。」

    平啟老臉微紅,道:「不瞞公子說,小人確曾想過隨趙大小姐而去,正好借此回代國隱居。此女雖然才智驚人,可惜生不逢時,被逼遠嫁,令人思之不忍。小人欠了公子的恩德,就這麼去了,只怕旁人當小人事主不忠。」

    伍封道:「平兄到我府上之後,立功無數,就算天大的恩德也報答了。其實在下也想陪著趙大小姐,怕她被人欺負,只是這事情無甚可能。大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平兄在代王宮中覓一靜處,正是隱居的極佳地方。如今天下方亂,以平兄的本事,要想退隱只怕不大容易,這恐怕是最好的法子。平兄既要暫隱,我便厚顏請平兄幫一個忙,望平兄跟在趙大小姐身邊,一者在代國宮中隱居,無人敢向平兄糾纏,二來能代我保護趙大小姐,仍是向我效力,這樣我便放心得多了,了卻我的一樁心事。平兄此舉是忠義之舉,如果說平兄不忠,天下還有何人為忠?」

    平啟點頭道:「既然公子也這麼說,小人便隨趙大小姐到代國去,不過小人不願意任何官職。」

    伍封道:「你與任公子的恩怨雖說化解了,但為防萬一,我需要略作安排,讓你作為趙大小姐的家將相隨,免得董門故人找你糾纏。你如果是代國王后的陪嫁,就連任公子這代國之王也要給你幾分面子,不怕有人敢加害於你,別人找上門來,不管想幹什麼,你都可以保護王后之名推脫。」

    平啟點頭道:「公子設得周到。」

    伍封讓平啟略作收拾,又賜給了他千金、兵甲衣帛若干,平啟執意不要,只拿了百金和少量兵甲。

    晚飯前楚月兒與旋波等人回府,伍封見二女笑吟吟跑來,鮑興等人在後面拿著大小禮盒,想來又是趙嘉及其夫人所送。

    伍封笑道:「月兒在絳都上下,人緣比我可好得多了。」

    楚月兒笑嘻嘻道:「今日月兒向他們說了,自明日始我要留在府中,不再外出。」

    伍封奇道:「為什麼?」

    楚月兒道:「明日大小姐出閣,只怕夫君有些忙碌,嘻嘻。我可要守在府中保護燕兒,提防董梧。」

    伍封笑道:「你想得周到。」

    旋波也道:「波兒也玩得夠了,每日回來,展蛇兒都要問長問短,煩得緊。」

    伍封笑道:「這是因為展兄對你看得重之故。」與他們用過晚飯之後,帶著平啟到趙鞅府上。

    趙鞅和趙無恤見他下午來過,晚間又來,暗暗詫異,都迎了出來,將伍封和平啟迎了進去,卻見趙飛羽也在堂上候著。

    趙飛羽與平啟一路趕往任公子營中,自然已經很熟了,向趙鞅和趙無恤介紹了平啟,道:「這便是我向你們說過的平爺了,平爺忠義無雙,劍術在高赫之上。」

    趙氏父子向平啟拱手相謝,趙鞅道:「平先生一路護送飛羽,老夫感激得很。平啟謙謝。

    坐定之後,趙無恤問道:「龍伯夜間又來,想是有何賜教?」

    伍封看了趙飛羽一眼,微微歎了口氣,道:「明日大小姐就要嫁了,雖然代王任公子是小姐良配,但在下總有些擔心。」

    趙飛羽微微一顫,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問道:「龍伯擔心些什麼?」

    伍封道:「大小姐到了代國,處身於胡人之中,平兄本是代國胡人,熟悉胡俗,是以在下想請平兄跟隨大小姐,權作陪嫁,日後代在下保護大小姐,為大小姐效力。不過平兄此舉是想避開俗事,隱以養心,不願意為官。」

    趙飛羽知道伍封心中始終對她放心不下,用情之深,溢於言表,心情激盪之下,一時說不出話來。

    趙鞅又驚又喜,道:「平先生是龍伯愛將,龍伯怎捨得讓他跟隨飛羽?這真是天大的恩德了。」

    伍封歎了口氣,道:「不瞞老將軍說,在下與平兄情若兄弟,委實有些捨不得。不過平兄曾說,他一生只欠兩人的恩德,除了在下之外,另一人便是大小姐了。其實在下對他無甚大恩,就算有的話,平兄隨我日久,立功無數,也早已經報答了。平兄為人恩怨分明,他這麼做既為在下效力,又向大小姐報恩,了卻心願。王宮雖是熱鬧之地,但平兄處身王后身側,反而無人敢以俗事煩他,正好隱居。」

    趙無恤歎道:「如此忠勇之士,千金難置,龍伯對我趙氏恩情之厚,真不知道日後何以報答?」

    平啟道:「只盼大小姐不嫌小人粗魯,予以收留。」

    伍封見他看著趙飛羽的眼光,與當初看遲遲時相似,心中一動,忽地明白過來:「原來平兄此刻心中,飛羽已是第二個遲遲!」

    趙飛羽站起身來,向平啟盈盈一禮,道:「多謝平爺厚意,飛羽不敢推辭,平爺日後隨我到代國,飛羽定當同族兄弟看待。」

    趙無恤十分高興,道:「平先生日後便是我們趙氏族人、飛羽的親隨,日後到了代國,飛羽自不會虧待於他。」

    平啟站起身來,向趙鞅三人行了主僕之禮,趙無恤讓新稚穆子帶了平啟下去,安頓居所。

    伍封道:「在下還想去城外任公子營中走走,陪他飲幾爵酒,明日眾人均忙,賓客甚眾,後日任公子與大小姐回代,在下只怕無暇飲酒說話了。」

    眾人心想:「這也說得是。」也不好強留。

    趙無恤道:「酉時絳都門禁,龍伯進出可有些不便,還是讓穆子執我趙府令牌,陪你前往吧。」

    趙飛羽見伍封一日兩來都是為了自己打算,忍不住道:「飛羽送龍伯出……出府吧!」她本想說送伍封出城,旋思自己是新娘子,成婚的先天卻與其他的男子在一起,若讓人看見,實在有些不成樣子,遂改口說是送出府門。

    趙鞅當然知道女兒的心思,暗暗歎氣,道:「也好。」

    趙飛羽將伍封送到府外,二人一路低著頭,不知該說些什麼,此刻他們心意相通,其實什麼話也不必說出口。

    鮑興整備銅車等在門外,一會兒後新稚穆子出來,與伍封一起上車,銅車向城門駛去,眼看要轉過道口,伍封回頭看時,見趙飛羽仍手執著大燭在趙府門前癡癡站著,白衣隨夜風飛動,似乎將融於風中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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