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正文 第三十五章 之子之遠 俾我獨兮
    入朝之時,只見火光通明,群臣畢集殿上。長公主和柳下跖走入臣列之中。中山王讓侍衛拿了厚席,請伍封和楚月兒坐在他的左右,自己才坐了下來,接受群臣禮拜。

    群臣不知道伍封和楚月兒的身份,見楚月兒一個妙齡少女坐在大王之旁,無不大為驚訝。一向站在群臣首位的大夫司馬豹未見,換之以長公主站在朝臣之前,這女人站入臣班是他們從未見過之事,無不面面相覷,臉上變色。

    中山王道:「這麼晚了,寡人招諸位來議事,諸位自然猜得出是件大事情了。寡人身邊這二位是大國貴人,這一位是齊國下卿,齊、楚、吳三國君王親賜『龍伯』之號的伍大將軍;另外這位是楚國的月公主。今日他們二人到我們中山小國來,正是天大的喜事。」

    長公主和柳下跖帶著眾臣向伍封和楚月兒揖禮,二人連忙還禮不迭,謙讓了幾句。

    中山王又道:「今日大夫司馬豹謀反作亂,借圍獵之名,暗調三千士卒將寡人扣押,想要加害,又派人埋伏城外,欲襲殺長公主和大將軍,意欲殺人奪國,幸虧長公主和大將軍奮勇,又有龍伯和月公主仗義相助,殺退了司馬賊子一黨,救寡人脫險。」他按照伍封的意思,沒有說出司馬豹的真名,假裝糊塗,免得傳了出去,有損齊國和中山的盟議。

    群臣無不大駭,紛紛耳語。田豹謀反之事才發生不久,事情還未及傳到他們的耳中。有些與田豹交情好的臣子早已經嚇得面如土色,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中山王道:「長公主和大將軍擒下了數百名參與謀反的士卒,方能洞悉司馬豹的奸謀。寡人對司馬豹向來看重,未料到他會謀反,今日還與他一同出獵,險些招其毒手。現在想起來,這人極善偽飾,不僅騙了寡人,連朝上各位也一同騙了,也怪不得你們未能預料其亂。」

    他這麼一說,群臣立時寬了心,紛紛道:「大王說得是,這人假情假義,的確騙了臣等。」

    又有人道:「微臣有時也覺得這人有些不妥,卻想不到他會謀亂。」

    更有人道:「其實微臣早覺得司馬豹有謀反之心,但他是朝中要人,群臣之首,微臣苦無證據,只是與他虛與委蛇,想找出了破綻來。」

    還有人痛心疾首地罵道:「司馬豹本非我鮮虞人,大王卻對他推心置腹,委以重任,這人居然要加害大王、謀反奪位,簡直是畜牲也不如。」

    另有人道:「我中山是天賜給鮮虞人的家國,大王是天生的聖人,眼下更有長公主和大將軍為左右護國神祇,司馬豹居然敢造反,當真是膽大包天、喪心病狂之至,合該他自取滅亡!」

    群臣紛紛說著,伍封心裡暗笑:「司馬豹平日跋扈囂張,你們多半是巴結奉承,此刻他敗了,便什麼話都說出來。」

    這時有幾人道:「大王,司馬豹謀逆犯上,罪大惡極,理應族誅,請許微臣攜家兵到靈壽去捉拿其家人黨羽,以絕後患。」

    中山王擺了擺手,群臣都住了口,一齊看著殿上。

    中山王道:「大將軍,寡人便派你領本部士卒,朝議之後,連夜趕往靈壽,捉拿司馬豹的家人黨羽,你平亂有功,司馬豹手下的民戶便賜給你。」

    柳下跖答道:「多謝大王賞賜,微臣領命。」

    不少臣子臉上顯出失望之色,也有人甚為羨慕,田豹手下有三萬餘戶,如今盡由柳下跖所得,加上他原有的一萬戶,幾乎有半個中山便到了柳下跖的手中,群臣怎不妒忌羨慕兼又失望?

    這時,侍衛領了招來、招懷兄弟上殿,那招懷身材瘦小,果然天生腿疾,行走不便。

    中山王道:「招懷被司馬豹誣陷謀反,此事已經查得清楚,招懷的兄弟招來是龍伯家臣,今日隨龍伯平司馬豹之亂,立了大功,寡人便升招懷為千長,大將軍收司馬豹的民戶之後,擇一千戶賜之。至於招來該如何賞賜,寡人還得與龍伯商議。」

    招來、招懷大喜叩謝,然後下殿。

    中山王道:「司馬豹謀亂之心早已經有了,否則也不會一心求為中山之嗣。這立嗣之事最為要緊,稍一不損,便會導致國生內亂。今日寡人便立長公主為嗣,寡人歸天之日,長公主便是我中山之王!」

    群臣愕然,臉上顯出驚奇、詫異和狐疑之色,面面相覷,無人能說出話來。

    伍封見群臣臉色怪異,知道他們一時間難以接受,心知是自己該說幾句話的時候了,當下笑道:「女主為王,的確是列國罕見。不過在下曾聽說鮮虞人在數十年前有過女王,可見女人為王,也不算違了鮮虞祖制。相傳盤古開天之後,先後有天、地、人三皇,然後有五龍氏、巨靈氏等等,待有巢氏、伏羲氏之後,有女媧氏練石補天,成為女主。其後才有黃帝軒轅氏、炎帝神農氏、堯、舜、禹等等。可見女主為政,自古也有之。眼下中山國境狹小,又夾在大國中間,若因立嗣而內亂,必會使大國生滅國奪地之心,大王立公主為嗣,父女相承有何不可?」

    楚月兒點頭道:「正是。」

    他們二人一發話,群臣就算有些想法也不敢說,紛紛道:「長公主武勇精明,雖男子也不能及,又是大王唯一的直親,理合為嗣。」他們七嘴八舌,都表示贊成。

    中山王哈哈大笑,道:「此事就這麼定了。齊、楚、吳三國賜伍大將軍為龍伯,寡人也想倣傚之,龍伯救了寡人性命,從今日始,龍伯也是我中山國的龍伯。另外,賜大將軍柳下跖為中山君,位於群臣之上,監察國事。王轄君,君管臣,為王者也輕鬆得多了。」

    群臣心忖:「這中山君算是個什麼爵位?」紛紛向長公主和柳下跖道賀,又按臣禮向伍封、長公主和柳下跖三人揖拜,諸多禮儀,不一而足。

    後世列國各有封君,卻少有人知道這封君之制源自伍封之議,又始自中山這鮮虞之國。

    快天亮時,朝議才罷。柳下跖帶了本部騎兵匆匆出城,向靈壽城進發。

    中山王和長公主將伍封等人留在宮中,又將招來請了來,設宴款待,然後在宮中安置下處,各自休息。

    伍封和楚月兒由鮑興夫婦陪著,帶著兩車禮物親到招懷府上看視,招懷一家驚喜交集,招來不免感激涕零,忙了好一陣,伍封等人才告辭回宮中休息。

    晚飯之時,柳下跖從靈壽趕了回來,中山王又設大宴,請伍封、楚月兒、招來、招懷、鮑興夫婦等人以及眾鐵勇飲酒。招懷雖是新升的千長,畢竟身份低微,今日居然能與中山王一起飲酒,自然是因其弟招來的面子。

    柳下跖說起去靈壽的事,道:「諸事都順遂之極,那田豹曾回靈壽,將家眷接走,又將家中財貨裝了十餘車,一路向西去了,我在路上撞到他,故意扮作未曾發覺,放了他走。以他的聰明,當然知道我們是有意放他離開中山。」這人已經兩日一夜未睡,居然仍是精神奕奕,天生的體魄精力過人,與眾不同。

    中山王放下心來,口中不住向伍封等人致謝,伍封笑道:「外臣與二哥中山君有兄弟之誼,大王早間已經謝了多次,再這麼謝下去,便太過見外了。」

    中山王呵呵笑道:「寡人並非僅為今日之事,日後中山之事還要靠龍伯多多看視,危難之時加以援手。」

    伍封道:「公主與中山君若有事,外臣能幫上手時,必定來援,只是是否代表齊國便不一定了。」

    中山王大笑道:「有龍伯這句話就夠了。齊國與我中山向來交好,我們中山便如齊國的一臂,沒了中山,齊國與晉國鬥起來便難得多了,貴國的國君和田相自然知道這個道理。萬一晉人侵我中山,只要龍伯在齊君和田相面前說幾句話,齊國多半會發兵相助。就算齊國不發兵,龍伯只須派幾個招來這樣的勇士,領府中數百家兵來,也能助中山不少。再說這三十鐵勇,一個個力大過人,劍術矛法能以一當十,可見龍伯手下的士卒的確是天下少見的精兵,無可比擬。」

    眾鐵勇聽中山王這麼說,覺得臉上大有光彩。

    招來遜謝道:「小人不過是個粗魯莽夫,大王過獎了。公子手下象小人這樣的人不計其數,小人當真算不了什麼勇士。」

    柳下跖對招來道:「招兄過謙了。不過招兄說兄弟府上高手極多我是相信的,兄弟的劍術勝過在下多矣。月公主的劍術也極為高明,昨日全靠她救了我和大王,在下向來自負,不過以劍而論,在下卻未必敵得過月公主。譬如這位鮑兄,雖然只是兄弟的親隨御者,但其鐵斧之兇猛凌厲,在下見了都有些膽寒。由此可見,兄弟府上的高手不知還有多少。」

    招來點頭道:「公子和小夫人的劍術天人相合,未遇敵手,另外的幾位夫人也都是一等一的劍術和刀法高手。這位鮑兄的斧法是公子親傳,厲害無比,小人在他手下最多只能敵四十餘斧。公子還有一位高足小鹿兒更加厲害,刀法兇猛之極。還有公子的兩位老岳丈玄菟法師和公冶先生算得上劍術宗師,其他還有平兄、趙兄、蒙兄、公良先生等人都是劍術好手。小人這點微末功夫當真不值得一哂。」

    中山王聞言,甚為羨慕,歎道:「我們中山的士卒十分勇悍,可惜除了跖兒外,便沒有什麼良將了。寡人當日排群臣之異議,將跖兒留在國中,以公主嫁之,除了因為跖兒救了長兒之命,令長兒傾心外,主要還是見人才難得。田豹行事跋扈囂張,寡人卻一再容忍,也是因此。自從晉國六卿之亂,中山助范氏、中行氏失敗後,國力大損,這些中山便現出衰敗之像,若不善用人才,中興國事,恐怕過不了多久又會被晉人逼得遷國了。龍伯,寡人有個不情之請,未知龍伯可否答應?」

    伍封笑道:「大王請說。」

    中山王有些不好意思,道:「這事寡人先前與長兒和跖兒悄悄商議過,有些難以啟齒,跖兒,還是你說吧。」

    柳下跖呵呵笑道:「兄弟,這位招兄是中山人,眼下我們中山可找不到這樣的勇士,二哥想厚顏將招兄留在中山,兄弟是否願意?這本是個不情之請,兄弟若不願意時,我們絕不會見怪。」

    伍封和招來都吃驚道:「什麼?」

    中山王道:「寡人見招來是個忠義之人,也想賜他為千長,命為寡人親衛軍之統領,日後也好保護長兒。他招氏兄弟二人都是千長,正好光大招氏一族。」

    伍封心道:「怪不得二哥先前沒口子說我府上高手多,原來打的是這主意。」他心中雖有些捨不得,但他生性豪爽大方,道:「招兄雖是我的家臣,但這事由招兄自己決定,我可不能當他是件物什般送人。招兄,你隨著我終只是個家臣,若留在中山,一來可照顧母親和兄長,二來可為國家效力,這是光宗耀祖的事情。我雖然有些不捨,但也不能耽誤你的前程。」

    一方是情意深厚的主子,一方又是自己家國的君王,招來甚感為難。

    伍封道:「招兄便留下來報效國家吧,若再跟著我時,便是誤了前程,我也有些不好意思。」

    招來忽地流下淚來,道:「小人若非跟隨公子,怎會有出人頭地的機會?公子處處以小人為念,如此高義,小人何以為報?小人若就此留在中山,世人必定笑我貪戀富貴,棄舊主而不顧。如此沒心沒肺之事,小人可不願意做。」

    伍封笑道:「這並非招兄棄我而不顧,你能說出這番話來,便見你是個忠義之人。」

    長公主道:「長兒倒有一個主意,龍伯是齊、楚、吳三國的龍伯,也是我們中山的龍伯,父王不如在宮中為龍伯建一處宮室,龍伯若來中山,便居此室。這樣一來,招來領親衛之兵在中山既保護王宮,又為龍伯守府,他既是中山的統領,又是龍伯的家臣,豈非成全了招來的忠心?」

    中山王掌拍大腿,讚道:「這法子極妙,龍伯以為如何?」

    伍封笑道:「便這麼辦,招兄無須推辭,就留在中山為大王效力吧。」

    招來出座向伍封跪倒叩頭,伏地大哭。

    伍封將他扶起來,道:「招兄,日後你出使齊國,常來看看我就成了。我若不在國中,可找你師父子劍,或是直接入宮見國君,國君多少會看我的薄面,事情也好辦得多了。」

    伍封口中說的話,其實便是中山王、長公主和柳下跖心中所想的事。他們厚顏向伍封索要招來,一是看中招來的武勇忠義,二是因招來本來就是鮮虞人。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便是招來在齊國隨伍封日久,與齊國上上下下多少有些交情,日後來往齊國和中山之間,事情好辦得多。

    伍封這人何等聰明,自然猜得出他們的想法。

    是日酒宴甚歡。

    伍封在中山王、長公主和柳下跖的強留之下,在中山呆了三天,第四日時非要回巨鹿不可了,中山王大贈寶貨良馬厚革狐裘,卻都被伍封一一推脫了,中山王只好賞了鮑興夫婦和三十鐵勇許多金貝、兵器,伍封見他們一路辛勤,便讓他們收下來。

    長公主拿了塊金牌上來,道:「這是父王讓匠人趕製的,聽說龍伯身上有齊、楚、吳國三國所賜的『龍伯』金牌,我們中山也依樣學之。」

    伍封順手接過,口中遜謝。

    離城之時,中山王、長公主、柳下跖和招來與中山國群臣一直送到了三十里外,分手之時,中山王道:「寡人少年喜歡逞強,每每親臨戰陣,負傷數十處,如今年紀高大了,舊患常發,想是命不久矣!日後未必能再見到龍伯,甚是遺憾。」

    伍封惻然道:「大王多多保養,少費精神,未必不能頤養貴體,外臣若有暇時,或會再到中山與大王飲酒。」

    中山王道:「我們鮮虞人知恩必報,龍伯仗義相助,又不願意要寡人所贈諸物。寡人無以為報,昨日大搜寶藏,覓得一物相贈,龍伯再不收時,寡人會覺得欠龍伯太多,終身不安於心。」

    他從懷中取出一顆雞卵大小的珠子,道:「此物是寡人祖上傳下來的,來自大上海之深處,名曰『夜明珠』,不僅能在夜裡放光,深入水中更如舉火夜行,甚是奧妙。本來是一對,後來送了一顆給齊國田氏,還餘下這一顆。中山之地無甚深水,這夜明珠沒有什大用。招來說龍伯和月公主喜歡潛入水底為戲,這珠子或用得著。」伍封想起那日魚口中伏回到畫城後,他和楚月兒曾見過田恆頸上掛著的那顆「夜明珠」,能在黑處自行發光,當時田恆說過那是中山人所送,本是一對,想必另一顆便是此珠。

    伍封推辭不得,只好接過來,只見這珠子中間用細細的金鏈穿過,金鏈甚長,足可掛在頸上,心道:「水深難以視物,若帶著這珠子入海,恐怕好玩得緊。」又想:「若是吳越和齊國有這寶物,倒不甚稀奇,中山離海甚遠,居然有此海中寶物,確是件怪事。」

    眾人依依不捨地分手告別,招來奉中山王之命,領一千騎兵一路相送,到房子城時,樓揚出城相迎,也帶了百餘人相送。

    眾人一路說著話,快黃昏時到了中山邊境。招來與鼓揚在野地裡鋪開革席,眾人坐用晚飯,各飲了些酒,這才分手告別。

    招來不禁又落下淚來,伍封歎道:「君子之交,貴在乎心。我與招兄日後雖然難以相見,不過只要心中互相有這個朋友,相隔千里也無妨礙。」

    依依惜別之後,伍封等人離了中山,一路南馳。

    楚月兒道:「這一趟中山可沒白跑,夫君可算得上得了一國朋友。」

    鮑興歎道:「只可惜招爺隨我們同去,卻留在中山未回來。」

    伍封笑道:「其實這是件好事,招兄本是鮮虞人,能在中山出任要職,我們應該為他高興才是。日後如果有人要重用小興兒,我雖然捨不得,但也會讓小興兒答應下來。」

    鮑興忙道:「公子,這事可不能說笑。就算給小興兒一個天大的官兒做,小人也不願意離開公子。」

    小紅笑道:「也沒有人會給你大官做哩!」

    鮑興歎了口氣,道:「做大官雖然有好處,但在我心中,怎也比不上情義重要。我自小服侍公子,那是十餘年的感情,一旦割捨,可真是難過之極。」

    伍封也道:「說得也是,招兄隨我的日子畢竟不太長,我便不十分難過,小興兒卻不然,府中上上下下誰不喜歡?上次燕兒向我索要小興兒,雖然是開玩笑,但以我與她的交情,本該將小興兒送過去,可我著實捨不得,只好小氣一回,假裝麻木。」

    楚月兒笑道:「夫君若將小興兒送了人,月兒便不願意了,只好回過頭又將他要回來,何況公主和春夏秋冬四人也一定會找夫君算帳,夫君便討不到好去。」

    伍封呵呵笑道:「那是自然。月兒,我便先討討你的好,別動!」他從袖中取出那顆夜明珠,從馬上俯過身,掛在楚月兒頸上。

    楚月兒道:「這顆珠子怎掛在我頸上?」

    伍封笑道:「此珠晶瑩剔透,彩光四射,只有月兒這麼美麗的臉兒才配得上,若掛在我頸上時,豈非太過娘娘腔了些?」

    楚月兒格格笑道:「這珠子公主見了必定喜歡,不如送給公主好了。」

    伍封道:「公主喜歡的物什可多了,她房中的寶貝多得很,怎像你房中清潔簡單,除了我這一個寶貝外便沒有它物?」

    楚月兒啐他道:「嘻嘻,夫君算個什麼寶貝?」

    伍封笑道:「人是萬物之靈,怎麼算不上寶貝?不過這珠子由你掛著,我是大有道理的。」

    楚月兒好奇道:「有何道理?」

    伍封道:「你還記得田相頸上的那顆珠子吧?我們時時到水底去玩,公主便不能去,每每我帶她潛入三四丈深處,她便受不住了,非將我扯上水面上去不可。那三四丈深處陽光可射到,用不上這珠子照明。我和你下潛到十餘丈時,水底便一片漆黑,不能視物了。我們有了這珠子,大可以潛到海底最深處,看看水底是何模樣。」

    楚月兒喜道:「正是,我常想看看海底模樣,卻不能視物,只能到淺海處玩耍,少了許多樂趣。」

    鮑興問道:「公子,小夫人,小人有些不明白處,早想問一問了。」

    伍封笑道:「小興兒想問什麼?」

    鮑興道:「小人也過學潛水,雖然能閉息下潛,可到一定深處,水便向耳中、鼻中直灌,且渾身如被擠逼,難過之極,只好上浮。小人問過其他人,都是如此。公子和小夫人卻能深入海底,就算能閉氣,可海水不會逼灌耳鼻麼?」

    伍封與楚月兒擅臍息之術的事,只有妙公主、春夏秋冬四女等幾人知道,其他人卻不甚明白,以為他們二人擅長閉氣,才能久在水底,鮑興自然也不大清楚。

    伍封在學會臍息之前不曾游過水,便不知道鮑興等人的感受,奇道:「原來你們是這樣的,我怎不覺得呢?怪不得公主每每到稍深之處便要扯我浮上水面。」

    楚月兒愕然道:「小興兒說得是,月兒以前游水也有這感覺,後來能入深水之處,只覺得的理所當然,未曾細想過。」

    伍封與楚月兒對視一眼,心道:「這定是臍息的另一妙處,能夠抵禦水深之力,連耳鼻等處也能自動地御水沖擊。」

    鮑興想了想,笑道:「我知道了。」

    伍封和楚月兒奇道:「你知道什麼?」

    鮑興道:「小乘、小虎和小基都說公子是龍伯國之君,故是龍伯,小夫人是龍伯夫人,龍能夠騰雲行水,下可入海,上可飛天,是以公子和小夫人能上天入水,無所不為。下次小興兒覓一塊大石給公子和小夫人鑽鑽看,說不好能一透而入。」

    楚月兒被他逗得格格嬌笑,伍封哈哈大笑道:「豈有此理!我們閒得沒事了以頭撞石,你當我們是瘋人麼?」

    眾人一路說話,也不覺寂寞無聊,晚間便回到了巨鹿城中。

    他們到中山幾日,讓田燕兒等人甚是心焦,見伍封等人回來,秋風搶上來埋怨道:「公子去了好幾天,倒讓我們好生牽掛。」

    伍封笑道:「我走幾天便這樣子,日後我要遠行,你們怎地好?」

    冬雪笑道:「公子遠行我們便跟著,也不怕你走到哪裡去。是了,四小姐這幾天坐立不安,盼你們回來哩。」

    田燕兒瞅了伍封一眼,幽幽地道:「龍伯是幹大事的人,怎會將我放在心上?」

    伍封忙道:「話可不能這麼說,這中山一國與齊國交好,卻與晉國甚惡,四小姐若到中山去,只怕晉人會在背後嘀嘀咕咕說些難聽的話。何況此次中山內亂,好生凶險,你們若去了,說不定會有閃失。」

    田燕兒好奇心立時上來,問道:「什麼內亂?」

    這時商卿過來,將眾人迎入府中,伍封簡單將中山之變說了一遍,田力愕然道:「中山立女子為嗣,豈非日後便是女王?鮮虞人行事果然與他人不同。」

    伍封笑道:「這中山王年紀雖大,卻極為聰明。其精明老到之處,不下於趙老將軍。」

    春雨歎道:「怪不得未見到招爺,原來他留在了中山,少了他這雙夜眼,日後可辛苦些了。」

    伍封笑道:「無妨,眼下也無多少人敢來偷襲我們,何況我和月兒夜裡睡得少,有何異動須瞞不過我們。」

    田燕兒歎道:「月兒隨著龍伯四處走,每到一處都能大建功業,燕兒當真羨慕得緊。」

    伍封道:「燕兒若不是要嫁人,我也可以帶你四下裡走走,雖然辛苦些,卻能長些見識,增添許多樂子。」

    田燕兒長歎一聲,搖了搖頭。

    伍封向田力細問過路程,道:「天晚了,都早歇了吧。眼看要到八月了,我們才走了四成的路徑,自明日起要加速趕路,十日內趕到絳都去。」

    晚飯之後,眾人在堂上說了好一會兒話才回房休息,伍封與楚月兒一入內室,便覺室中光瑩瑩地,近兩丈內的物什清晰可辨,愕然之下,見這光是從楚月兒頸上那顆夜明珠上發出。

    伍封道:「想不到此珠光亮至此,比得上一根火燭。」

    楚月兒道:「既然如此,日後室中便可不用燭了。」

    伍封笑道:「此珠甚是珍貴,不過這夜明珠雖好,又怎及得上月兒的明媚動人?」

    次日動身之時,商卿道:「龍伯,小人有個不情之請,只是頗難啟齒。」

    伍封對這老人很有好感,問道:「先生請說。」

    商卿道:「小人有一子名叫商壺,認識的人都叫他商丘子壺,甚是頑劣,想請龍伯收留。」

    伍封道:「令郎在哪裡?」

    商卿歎道:「壺兒不喜歡受據束,他有些蠢笨,喜歡闖禍,他十餘歲便離開小人流浪各國,前些日才回來。」

    田燕兒道:「我們在巨鹿多日,怎麼未見過他?」

    商卿道:「小人數月前派壺兒到絳都見八少爺,原想八少爺給他一個官職,讓他收收心性,誰知道他才到趙府,未見到老將軍和八少爺,就先與九少爺爭執起來,還將九少爺打了個鼻青臉腫。」

    伍封吃了一驚,道:「這個禍可闖得不小!不過他不是趙府的人,算不上以下犯上,只是這麼一來,他在晉國只怕呆不下去了。」

    商卿歎道:「正是,小人年紀高大了,快五十歲上才得此一子,自小事事由他,想不到養成這麼個頑劣的性子。眼下他已經二十七八歲了,行事卻如同小兒,至今還未娶親。不過壺兒雖然迕劣,卻甚有孝心,劍法武技還過得去。他從趙府逃了出來,不知道在哪裡混了些時候,才回到巨鹿,自然是怕九少爺派人到巨鹿來拿人,驚擾了小人。」

    正說話時,便聽前院喧鬧起來,小紅飛跑來道:「公子,小興兒與人打了起來,被人摔了好幾個觔斗,誰也勸不住。」

    伍封等人都吃了一驚,鮑興力氣甚大,伍封又教過他空手格擊的本事,想不到會被人摔倒數次,看來他的對手十分不簡單。

    眾人忙出了堂,果見前院中鮑興與一人糾纏打鬥,那人身高七尺許,頭上隨便挽了個髻,用一個銅環扣住,粗眉大眼,滿臉青滲滲的短鬚,雖不及鮑興之丑,看起來卻十分兇惡。

    商卿驚道:「這就是小兒商壺!這個畜牲怎麼與龍伯的人打了起來?!」便要喝止,伍封卻道:「令郎這摔法有些古怪,我們先瞧瞧。」

    只見鮑興左手一拳擊在商壺腹上,右手抓住商壺的厚肩,奮力一扳,伍封心道:「小興兒的空手格擊頗有些長進。」

    誰知道鮑興這一拳力氣雖大,商壺負痛,咧了一下嘴,卻順著鮑興的一扳之勢上跨一步,右腿插在鮑興雙腿之間,雙臂抱在鮑興腰間,大喝一聲,奮力將鮑興向上向後摔去。只見他雙腳如同釘在地上一樣,純靠腰力,整個上身後仰到離地二三尺高處,鮑興「哇」地一聲,一頭向地上載去,好在他見機甚快,雙手撐地,奮力扭開,便聽「砰」地一聲,右肩撞地,摔了個大觔斗。

    伍封見這一摔甚為高明,讚道:「好!」

    鮑興與商壺都是皮糙肉厚,雖然商壺也有些牛力,但比鮑興要差得多了,好在他的技藝勝過鮑興,一個力強,一個技高,是以不見有誰受傷。二人胸部起伏,不住地喘氣,鮑興揉著肩頭,坐在地上咧嘴道:「老商,你這摔法甚是高明,又叫什麼名堂?」

    商壺也揉著腹道:「這叫背摔!你在我腹上捶了一拳,卻被老商摔了個跤兒,誰也沒佔到便宜。」

    鮑興呵呵笑道:「正是,小興兒打了你九拳,你卻摔了我九跤,這喚作勢均力敵。不過我若拿了大斧子來,老商定要吃虧!」

    商壺「嘿嘿」笑道:「這個卻難說,你有斧子,我卻有大叉,要不要比試一下?」

    鮑興笑道:「比就比。」

    鮑興拿了大鐵斧,商壺卻不知道從哪裡拿了柄大叉子來,這叉子是青銅所鑄,有兩個叉頭,軍中稱為「牛角叉」,不過用者甚少,這叉有些粗大,看來是個沉重傢伙。

    伍封知道鮑興的斧子一旦展開,便不知輕重,容易傷人,正想上前,楚月兒卻早跑了過去,站到二人旁邊,道:「你們比就比,月兒來作個見證!」

    商壺看了她一眼,也不甚在意,惡狠狠向鮑興道:「小興兒,你要小心!」「呼」地一聲,銅叉向鮑興搠了過去。

    鮑興「嘿嘿」一笑,大斧揚起來,向商壺劈下。

    商壺見鐵斧甚猛,後發先至,「咦」了一聲,揚叉格擋,不料鮑興斜上一步,又一斧橫斬,商壺只好後退向避。鮑興的鐵斧一展開,勢如破竹,才劈到第三斧,商壺已經退到了一丈多外,手中的大叉毫無所用。

    等鮑興第四斧下來時,商壺已經避無可避,讚道:「好斧!」奮力向斧上格去,雖然他知道擋不住這一斧,但總不能束手就擒。

    商卿早看得心驚膽戰,此刻還來不及驚呼,卻楚月兒一閃身處,將鮑興扯得錯開了三步,同時纖足向商壺腳下輕輕一勾,商壺「噗通」一聲跌坐地上。鮑興這一斧也劈在離他四處許的地上,幾乎整個斧頭都陷入地中。

    鮑興收起鐵斧扛在肩上,笑道:「老商,你敵不過我的斧子吧?」

    商壺點頭道:「你的斧法厲害,老商敵不過,不過若比劍術,你未必勝得了我。」

    鮑興笑道:「你的大叉甚差,想來劍術也平平,我便與你比劍。」他扔下了斧子,從腰間拔出劍來。

    商壺站起身來,將佩劍拔出在手,道:「這一次你先!」

    鮑興點頭,一劍向商壺刺下,商壺錯開一步,橫劍向鮑興腰間斬去。伍封見商壺這一劍大有法度,步法又妙,暗暗驚奇。

    頃刻間劍光霍霍,商壺的劍法古怪而飄忽,鮑興的劍術本就不高,十餘招後便退開,扔下了劍。

    商壺停劍笑道:「你認輸了麼?」

    鮑興點頭不迭,道:「小興兒認輸了,不過你輸給我的斧子在先,仍是勢均力敵。」

    楚月兒訝然問商壺道:「你這身法是從何處學來?」

    商壺瞥了她一眼,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楚月兒笑道:「你不說我也能知道!」拔出劍來,劍尖向商壺右肩上點去。這一劍雖然只是點向右肩,可在眾人眼中,商壺全身上下似乎都被劍尖指住。眾人都以為商壺必會往左閃開,不料他腳底一滑,反向右閃,手起一劍向楚月兒橫斫。

    楚月兒微微一笑,劍尖移向商壺的手腕,商壺吃了一驚,如果他一劍繼續斫過去,劍還未貼近楚月兒,自己的手腕便被洞穿了,連忙收劍,不退反進,腰身旋處,不僅避過了手腕被劍刺穿之虞,反借身旋之力劍往前推,向楚月兒左脅斬落。楚月兒左閃一步讓開,劍尖卻指向了商壺的前額。

    二人戰在一起,圉公陽和庖丁刀在一旁「伊阿」連聲,看得大是驚奇。

    先前商壺與鮑興比劍時,伍封見商壺劍術頗好,不過比楚月兒差得遠了,本奇怪楚月兒為何要與他比劍,此時看見楚月兒僅用劍勢,卻將商壺的劍術一招一式盡逼了出來,看了數招,笑道:「咦,月兒和商壺彷彿是出自同門。」

    田燕兒劍術不弱,奇道:「燕兒覺得他們的劍術一點也不像,龍伯怎會這麼說呢?」

    伍封道:「燕兒,他們的劍法不同,身形步法卻類似,你看,月兒刺他之右,常人必往左閃避,但商壺卻是反其道而行之,偏往右閃,步法配合身形,便能將避讓的招術改為進攻之勢。攻右則右,擊左便左,天下間只有月兒一門的身法是如此。」

    田燕兒看了又數招,見果然如伍封所說,笑道:「怪不得月兒只是漫不經心試他的劍招,月兒這劍術可真好!」

    商壺被楚月兒劍勢所逼,出盡了招數也不能抵敵,就好像以劍斬水一般,毫無能為,心中焦躁起來,甚覺不耐,猛地躍開,大聲道:「不打了,老商不打了!」

    他見楚月兒笑吟吟看著他,道:「你的劍術厲害,我敵不過你。」

    楚月兒柔聲道:「那你告訴我,你這身法是誰教你的?」

    商壺滿臉沮喪,道:「前些時老商遇到一個老人被人追殺,這人十分厲害,不過受了點傷,我便殺了追擊的人,將他安置在林中,足足一個多月,等他傷好才離開。臨走時他教了老商這路身法,指點我配合在劍術之中。」

    楚月兒笑道:「你是他的弟子麼?」

    商壺搖頭道:「老商本想拜師,可他說有要事在身,不願意教我,次日一早他便走了,四下裡未能找著,老商只好回來。」

    楚月兒點了點頭,上下看著商壺,覺得大有親近之意。

    眾人見他只是二十七八歲年紀,卻總是自稱「老商」,暗覺好笑。

    鮑興在一旁笑道:「老商,不如你拜小夫人為師,日後你的劍術和大叉定有長進,小興兒也可以時時與你摔跤兒。」

    伍封走上前,笑道:「老商,小興兒這提議有些道理,你這根基不錯,不如拜月兒為師算了。」

    商壺沉吟了一陣,搖頭道:「拜個小丫頭為師,大沒面子。」對楚月兒道:「先前你勾了老商一腳,讓我摔了一交,除非你能夠將我摔倒,老商便拜你為師。」

    商卿搶上來罵道:「這畜牲好不曉事!小夫人身份何等尊貴,怎可與你揪手捉腳地摔跤?」

    楚月兒笑道:「老商,我便與你動手,不過你可摔不倒我。」

    商卿愕然道:「這……,這怎可以?」

    楚月兒笑道:「商先生放心,令郎可難碰到我。」

    商壺滿臉不信之色,道:「我這跤法是從林胡人處學來,向來無人能敵,老商便不信摔不倒你!」

    他扔下了劍,一把向楚月兒肩上抓去。

    楚月兒先前見過他的跤法,知道這人手指厲害,一旦被抓住,免不了被他摔個觔斗,輕輕閃身,小手往商壺臂上一壓。

    商壺本來力往下抓,又被楚月兒這一壓,力道便變得大了,打了個趔趄,向前撞了數步,早已經衝到楚月兒身後去,卻被楚月兒腳下輕輕一勾,「撲通」一聲摔了個嘴啃泥。

    伍封見楚月兒向他學的空手格擊用得極為巧妙,讚道:「好!」

    商壺從地上爬起來,愕然轉身,道:「小夫人手上有些名堂,老商再試試!」跨上數步,雙手又向楚月兒兩肩上抓去。

    楚月兒微微一笑,香肩下縮,卻伸出雙手,用手指在商壺肘上彈了彈,商壺立時雙臂發麻,力氣不知道去了哪裡,奇道:「古怪!」一個不小心,又被楚月兒一腳勾倒了。

    商壺跳起身來,道:「這一次不算,再來!」這一次不等他出手,楚月兒在他身邊閃過,腳下一勾,小手在商壺背上一推,商壺又摔了下去。

    鮑興哈哈大笑,樂不可支。

    眾人看得甚為有趣,眼見商壺起身又摔下,一連摔了八九次,弄得渾身灰撲撲的,雙手卻連楚月兒的衣角也沒有撈倒。

    商壺第十次被摔倒後,怔怔看了楚月兒老半天,爬起身向楚月兒叩頭道:「師父!老商拜你為師!」

    楚月兒格格笑道:「我收你為徒,不過你不許叫我師父,別人聽見你這麼叫我,一定會笑話你。」

    伍封見她才收這徒兒,便為他著想,怕別人笑話他,失聲笑道:「說得也是,不如便叫月兒為姑姑算了。」

    商壺想了想,點頭道:「老商知道了。咦,那我該叫你什麼?」

    伍封皺眉道:「這可沒想起來,莫非叫『姑丈』?」

    商壺點頭道:「是,姑姑,姑丈,老商從此就這麼叫喚。」

    田燕兒笑道:「你姑丈和姑姑都是你的長輩,怎好在他們面前自稱『老商』?」

    商壺愕然道:「不成麼?老商可習慣了,一時改不了口。」

    楚月兒性子最為隨和,笑道:「那也不用改口,既習慣了便這麼說吧。譬如小興兒算是夫君的徒弟,也沒有改口。」

    伍封笑道:「正是,老商起來吧。」

    鮑興上前在商壺肩上輕擂一拳,呵呵笑道:「老商,日後你與我在一起,正好時時玩玩。」

    商壺小聲問道:「小興兒,你師父和我師父誰厲害些?」

    鮑興還未久說話,楚月兒便笑道:「姑姑的本事大多是姑丈所教,自然是姑丈厲害得多了,不過你大可以向姑丈請教。」

    商壺臉上變色,瞧著伍封的眼光中大有畏懼之意,點頭道:「原來如此,不過等老商勝過姑姑後,便向姑丈學。」

    伍封歎了口氣,道:「你要勝過姑姑的本事可就難了,不過你這麼說,顯是很有志氣。」

    商壺呵呵笑道:「老商自小便是這樣子,誰的本事勝過我,老商便向他學。」

    伍封道:「原來你的本事是這麼學來。商先生,令郎今日便隨我們去了,趙老將軍那裡我去解說,趙氏想來可以放過令郎。」

    商卿在一旁大樂,本來他想讓商壺給伍封當個從人,這便不怕趙氏找他尋仇了,眼下商壺成了楚月兒的弟子,伍封自然會保全他,不住點頭,笑道:「只是小兒是個渾人,若有得罪處,責罰之餘,煩請龍伯和小夫人寬待一二。」

    伍封笑道:「商先生儘管放心,月兒的弟子我怎敢責罰?」

    眾人鬧了這許久,才收拾行仗出發,商卿早為商壺收拾好了東西,原擬伍封不肯收留的話,便讓他逃出晉國去,此刻將商壺叫到一邊吩咐了許久,無非是聽話不要闖禍之類。

    一路上眾人驅車而行,星夜兼程,有田力指路,自然不會誤入歧途,途中商壺與眾人都混得熟絡了,常與鮑興一起鬧出許多笑話來。他不喜歡乘車,最愛步行,一雙腿如銅鐵鑄的,快捷如飛,終日不倦。這渾人有渾人的好處,一旦服了楚月兒,便是唯命是從,尤其是見了伍封便大生懼意,想是因為知道這位姑丈比姑姑還要厲害的緣故。不過說也奇怪,商壺與鮑興格外親厚不說,偏偏與鮑興一樣,也怕了小紅,每每二人撕鬧不休時,小紅上前喝叱一聲,兩人都是面如土色,不敢說話。眾人看在眼中,只覺極為有趣。

    沿途陸陸續續都有趙氏的族人士卒迎接,自然是熱鬧之極,只是田燕兒整日不從車中露面,楚月兒每每上車看她,都見到她在悄悄落淚,伍封知道後,也只能歎息不已,無計可施。

    一路上天熱,早已經入了八月,這日終於到了晉國的絳都。

    趙鞅、趙無恤父子早已得報,先在絳都城外相候。許久未見,趙鞅顯得蒼老了很多,趙無恤也是錦衣華服,神采飛揚,與當日在臨淄所見樸實無華的趙無恤叛若兩人。以前他是英華內蘊,現在卻是英氣勃勃,看來他的身份地位高了,便多了一種隨身份地位而來的泱泱大氣。

    伍封向趙氏父子施禮道:「老將軍、無恤兄,好久未見了。」

    趙鞅笑著還禮道:「龍伯這幾年名震列國,老夫每每聽到龍伯的消息,都是好生歡喜。」

    趙無恤道:「龍伯一路上大顯神威,不僅剿滅了計然和桓魋,還順手幫助中山,平定中山的內亂。唉,龍伯所到之處,總是精采紛呈,令人羨慕。在下的婚事只不過是私事,卻累得龍伯千里奔波,在下好生過意不去。」

    趙鞅道:「那越王勾踐太過可惡了,居然將主意打在燕兒身上,派了計然暗算你們,豈有此理!這次龍伯派張先生將大批俘虜戰車押來,令晉人大為震駭,燕兒臉上也大有光彩。」

    伍封道:「我猜勾踐是想對付晚輩,因而才打燕兒的主意,幸好僥倖獲勝,說到底,計然和桓魋這場禍事是因晚輩而起。」

    趙無恤緩緩道:「越國未必只是為了對付龍伯,我看他們還有打算。若是他們計謀得逞,固然大大打擊了龍伯,同時還挑動齊國和趙氏為仇,又讓齊國的田氏因此與齊國國君交惡,這是一舉三得的詭計。」

    伍封點頭道:「文種這計謀好生厲害。」

    趙無恤道:「看來越國已經將滅吳之後的目標放在了齊國,吳國若滅,齊國必定會與越人交戰,難以避免。」

    伍封暗暗佩服趙無恤智慮過人,心道:「趙老將軍立他為嗣,果然是選對了人,日後趙無恤必能光大趙氏。」小聲問道:「桓魋的部下之中是否真的有智瑤的人?」

    趙無恤歎道:「張孟談押來的俘虜之中的確是有智瑤的人,不過這件事說出來,智瑤大可以推脫,只說是這些人自行跑出去為盜,何況也無甚證據說明智瑤暗中桓魋,無法追究。」又道:「其實就算明知道是智瑤搗鬼也無可奈何,眼下可不能與他硬來。」

    趙鞅道:「我們已在城南為燕兒準備了居處,等下月大喜之時再將燕兒迎娶到趙府。」

    伍封點頭道:「那麼在下便為燕兒守府,等婚事成後再走吧。」

    趙無恤笑道:「我就怕龍伯事忙,將燕兒送來後匆匆離去,既然龍伯準備在下月再走,那是最好不過的事。」他小聲道:「既然你們在途中有人欲行加害,到了絳都未必沒有人打這主意,龍伯人生地不熟,可要小心。」

    伍封呵呵笑道:「無恤兄自然不會眼看著我們被人害了,暗中必有安排,在下倒不怎麼擔心。」

    張孟談與平啟從後面上來,向伍封和楚月兒施禮。

    眾人一邊說著閒話,一路入城。

    伍封向城中四下看著,見這絳都與齊都臨淄一樣也繁鬧之極,晉人喜寬服,乘高車,神態傲慢,與齊國人大不相同。

    馬車到了城南的一處府第前,眾人下了車入府,只見這座府第雖然小些,卻佈置得錦雕玉飾,十分華麗,顯得格外精緻。

    趙無恤解釋道:「此府是家姊往常所用,眼下家姊出閣在即,搬回府中,特地吩咐將這府第留給龍伯和燕兒暫住。平兄已在這府中住了數日,等候龍伯。」

    伍封心道:「要是我的話,自己要另居它宅,也會選在自己家府第附近,飛羽居然選在離趙府如此遠處,倒也奇怪。莫非他隨孫叔叔練劍習兵便在這裡?她學了幾年,趙府居然毫不知情,想是因此緣故。」想起此女的奇特風采,恨不得立刻便能見到她。

    伍封等人安置妥當之後,道:「老將軍和無恤兄若有事情儘管去忙,不必理會在下。」

    趙鞅笑道:「龍伯千里而來,若不相陪,老夫有些過意不去。」

    伍封也笑道:「晚輩這這絳都還要打攪好一陣子,老將軍若是日日相陪,豈非耽誤大事?我看在絳都雖大,晚輩即便獨自在外行走,也不致於迷失了路徑。」

    趙鞅點了點頭,道:「也好。」又道:「智氏、韓氏、魏氏眼下都在城中府第,我們晉國頗多禮儀,龍伯若是有暇,最好親自去拜訪一下。還有一些公族大夫,龍伯派人到其府中奉上一份禮物也好。」

    伍封道:「燕兒遠嫁到晉國,自不能讓人輕視了,晚輩早已經準備數十份禮物,只是不大願意上門去應酬。」

    趙無恤笑道:「龍伯實在不願意時,在下派幾個人打了龍伯旗號赴府拜訪。」

    伍封笑道:「在下倒有個主意,各府禮物在下派人送上去,不過還須無恤兄使人引路,致於智、韓、魏三家,便請無恤兄派幾個人在其府外看看,若他們出府時,在下便上門去拜訪,這樣便少了許多囉嗦。」

    趙鞅笑道:「這倒是個好主意,韓虎、魏駒尚易打發,那智瑤卻傲慢得緊,龍伯遠來是客,也不好得罪了他。老夫正好有事要見國君,這便去邀了智瑤、韓虎、魏駒入宮,乘他們不在時,龍伯便去打一個轉。」

    伍封道:「那桓魋在路上設伏,被他逃了,也不知道是否還在晉國,我想勞煩老將軍和無恤兄查找這人的下落,若找到時,我便去對付他。」

    趙無恤點頭道:「這個放心,龍伯就算不說,我也會去查。哼,這人居然敢加害龍伯和燕兒,視我們趙氏為何物?」他說得雖然平淡,語氣中卻含著冷澈澈的恨意,讓伍封也暗覺心驚。

    伍封將商壺叫上來,命他向趙氏父子叩頭賠罪。商壺也不認識這二人,不過伍封叫他叩頭,他不敢不聽。

    趙鞅和趙無恤都不認識這人,愕然相詢,伍封道:「這人名叫商壺,是巨鹿商卿之子,眼下是月兒新收的徒弟。這人是個渾人,聽說他傷了九少爺,煩請老將軍和無恤兄看在月兒面上,不與他為難。」

    趙鞅愕然道:「他傷過嘉兒?老夫怎不知道這件事?」

    趙無恤向伍封笑道:「原來他就是那『老商』,怪不得!其實這是件小事,在下聽說九弟說過這事,商卿命他來拜見,在門口遇到了九弟,這人說話無禮,自稱什麼『老商老商』的,九弟的從人便大聲斥責,隨後有些衝突,這人拳腳頗為厲害,將眾人都打翻了。九弟見是商卿之子,上前相勸,也被他打了一拳。不過九弟是個厚道人,還特地說這是個渾人,叫我看在商卿兩代家臣的份上,不要派人捉他。在下見是件小事,便沒有告訴家父。」

    伍封笑道:「他在我們面前也是自稱『老商』,他自小習慣了,只好由得他,幸好無恤兄和九少爺沒有放在心上。」讓商壺下堂去了。

    趙氏父子先行告辭,伍封等趙無恤的人飛跑來報,智瑤、韓虎、魏駒已經入宮,伍封便帶上了禮物,與田力一起在三家的府上走了一趟,家中主人不在,伍封不無須久坐,稍停了停便回府不提。又讓田力帶若干人帶禮物到其它大夫貴族府上送禮,田力日後要留在晉國,是以非得弄清這些卿大夫的門戶不可。

    等伍封在城中轉過一圈回府,府中早已經安置妥當,伍封拿塊黃帛寫了個短簡,回到後院交給冬雪,讓她放一隻信鴿回萊夷,以報平安。府中收到信鴿,自會派人向齊平公和田恆稟告訊息。

    這時鮑興飛跑入來,道:「公子、小夫人,趙大小姐來了。」

    伍封喜道:「我正想著去見見她哩,來了正好。」與楚月兒出了大堂。

    便見趙飛羽帶著四名侍女正站在堂前,看著天上的白雲。她一身白衣,身材高佻,顯得頗為清麗不俗。

    伍封上前道:「大小姐,在下正想到府上拜訪,想不到大小姐親自過來。」

    楚月兒也道:「夫君幾番說起飛羽姊姊的授藝之德,想要當面致謝哩!」

    趙飛羽瞥了伍封一眼,又盯著楚月兒細看,緩緩道:「那套戟法是龍伯家傳的絕技,飛羽只不過是代家師所授,不算什麼。龍伯和月兒容光煥發,看來劍擊矛法和吐納功夫都大有長進了。」

    伍封愕然道:「大小姐怎知道我和月兒習過吐納術?」

    趙飛羽道:「此術飛羽曾聽說過,曾想向老子求教,見了關喜之後,關喜說飛羽稟賦不足,不能習練。」

    伍封見趙飛羽面色白晰,秋水般的眼眸中隱隱藏著一縷幽怨之色,令她越發地顯得風致卓然,忽地有一種將她擁體入懷的衝動,歎了口氣,道:「在下早想到晉國來,可惜事情頗繁,唉!」

    趙飛羽緩緩搖頭,道:「飛羽早知道龍伯是個大忙人,不過龍伯終能守當日之約,到了晉國來。」

    伍封道:「可惜來得晚了些。」

    楚月兒見二人都有些傷心感懷,打岔道:「夫君何不請飛羽姊姊入內就坐,這麼站在堂前說話,不大好吧?」

    伍封道:「正是,我一時忘了,大小姐請。」

    趙飛羽秀眉微蹙,道:「我是來看燕兒的,這便先去後院看看燕兒,一陣間再說話吧。」

    伍封忙道:「我陪你去。」

    趙飛羽搖了搖頭,忽笑道:「此府是飛羽的舊居,我可比你熟悉哩!你和月兒自己去忙吧!」帶著侍女自行入內。

    伍封搔了搔頭,問楚月兒道:「是否我說錯了什麼?」

    楚月兒笑道:「當日夫君與飛羽姊姊在易關時卿卿我我,飛羽長飛羽短的,可熟絡得緊,今日忽地如此客氣,飛羽姊姊怕是有些不高興。」

    伍封歎了口氣,道:「今日與當日易關怎會相同?當日她是閨中待嫁之少女,眼下卻是未來的代國王后哩!」

    楚月兒也歎了口氣,道:「當日夫君要是聽我的,向老將軍求親,飛羽姊姊便不會答應嫁給代王了。」

    伍封搖頭道:「那時候我們剛剛幫了趙氏一家,再要求親,不免有些挾功自傲,說出去也不大好聽。」

    楚月兒道:「別人說什麼怎能管他,我看飛羽姊姊未必願意嫁給任公子。夫君只是為了自己不惹人閒話,卻辜負了飛羽姊姊一番心意,徒自二人傷心不樂,似乎也是不大好。」

    伍封沉吟道:「此言也有道理。」

    二人說了一會兒話,趙飛羽與田燕兒都走了出來,伍封道:「許久未見,大小姐便在此用飯,也好說話。」

    趙飛羽搖頭道:「我一陣便要回去。我今日有到此有兩件事,除了看看燕兒外,還要請龍伯今晚在趙府赴宴,龍伯正好趁晚宴與智瑤、韓虎、魏駒見見面。」

    伍封道:「那我晚間便去趙府走一趟。」

    趙飛羽點了點頭,沉吟了片刻,又道:「智瑤這人狂妄自大,若有得罪之處,龍伯最好暫忍一忍,不與他計較。龍伯雖然英雄了得,但這裡畢竟是晉國的地方,還是小心點好些。」說著深深看了伍封一眼,帶著侍女走了。

    楚月兒道:「看來今天這晚宴殊不簡單,我陪夫君去看看。」

    田燕兒道:「自從晉國六卿自相攻殺之後,齊晉兩國多年來都有些仇隙,眼下趙氏雖與齊國交好,但其他晉人卻未必有甚好意,龍伯劍術雖高,仍要小心在意,免得被人暗算。」

    伍封笑道:「我既然在趙府赴宴,趙氏父子自然不會讓我有所閃失,其實我倒有些耽心燕兒。雖然計然死了,誰也不知道勾踐有沒有另派人來搗亂,勾踐和文種都是極為狡譎多智的人物,說不定另派了高手一路跟來,譬如那樂靈在水上設伏未成,未必就這麼回越國去了,不可不防。那桓魋受傷逃走,雖然有好幾個月不能動手,不過我怕他將怒氣發在燕兒身上,等我走後暗算燕兒。燕兒日後要小心一些。何況晉國趙氏、智氏、韓氏、魏氏四卿明爭暗鬥已久,趙氏與齊國結親,聲勢大振,其他三家未必會高興,說不定會有人正想著加害燕兒,壞了趙氏和齊國的婚姻。」

    他這麼一說,眾人都有些耽心起來,心想這種猜測大有道理。

    伍封道:「今日我讓小興兒送我去便成了。月兒留在府中,與雨兒她們一起在燕兒房中守護,平兄帶領小刀和小陽、鐵勇與倭人勇士分守內院,田力兄帶其餘的晉人都守在前院,小心提防,小紅可要盯著老商,不要讓他出去惹禍。這些天中我若是出外應酬,月兒便到燕兒房中去陪她說話。」

    楚月兒等人都點頭答應。

    晚間時分,伍封穿著一身黑衣,腰掛「天照」寶劍,由鮑興駕車,一直到了趙府門外。

    趙無恤身邊帶著一個童兒,與另一人早在門外候著,伍封在宋衛救趙氏一家時認得,正是趙家九少爺趙嘉。趙無恤與伍封寒暄了幾句,皺起眉頭,小聲問道:「龍伯為何只帶來了一人?」

    伍封笑道:「我到貴府赴宴,帶多了人也不好,免得別人當我們齊人都是些吃白食的傢伙。」

    趙無恤笑了笑,又道:「智瑤、韓虎、魏駒都已經先來了,他們可是將府中的高手都帶了來!在下就怕他們見龍伯名氣太大,存心要與龍伯比試劍術。」

    伍封笑道:「無恤兄儘管放心,今日就算有人指著在下的鼻子叫罵,在下也準備不去理會,免得你這些做主人的為難。」

    趙無恤愣了愣,點頭道:「這樣也好,既然龍伯到了府上做客,在下怎也不會讓龍伯受了氣回去。」

    兩人說著話,一齊入府,鮑興將銅車交付趙府家人,跟著伍封進去。

    只見趙府上下火光通明,照得如同白天一樣,堂下絲竹聲聲,大堂之上坐了不少人,正高聲說話,笑語震天,十分熱鬧。

    伍封與趙無恤一入大堂,堂上立時靜了下來,眾人的眼光「唰」地掃了過來,一起盯著伍封細看,眼光中各含著不同的神情。

    伍封故意愕然道:「莫非在下今日的穿著有甚古怪,以致人人側目?」

    趙無恤笑道:「龍伯名震列國,今日在坐的各位都是晉國的重臣。聞龍伯之名以久,所謂百聞不如一見,龍伯一來,大家自然想瞧瞧龍伯生得是何等模樣。」

    這時有數人走了過來,當先一人生得極為肥胖,滿臉淌著油汗,笑嘻嘻道:「韓虎早就想見見威震天下的龍伯是何模樣,今日一見,果然有龍鳳之姿,不同凡響。」

    伍封施禮笑道:「原來是韓公,在下久仰了。」

    韓虎上前握住伍封的雙手,細細打量,口中不住稱讚,絮絮叨叨說了好一陣客套話,顯得極為親熱,又指著身後的三人道:「這三位都是晉國的高士,眼下屈居在韓某府中。這位是段規先生,學問和劍術都十分高明。」

    那段規生得十分矮小,站在伍封面前,高不及伍封的胸口,伍封曾向張孟談細細打聽過晉國的出色人物,心知這段規是韓虎手下的第一謀士,相貌雖然平平,卻是文武全才,劍術在晉國堪稱一流。

    另兩人叫申叔望和王安,都是晉國有名的劍士,伍封不敢怠慢,與三人施禮相見。韓虎道:「韓某今日赴公宮中議事,回府後才知道龍伯親自到過府上,卻未能相見,好生過意不去。」

    伍封笑道:「這是在下找的時間不好,下次有暇,定會赴府上請教。」

    他們身份與眾不同,是以說話之時,段規等人便不敢插嘴,眾人說了一陣,韓虎帶著段規三人回到坐上,趙無恤將伍封帶到一張案前,道:「這位是魏公。」

    伍封向那人看了看,見他身材勻稱,白面微鬚,年記甚輕,知道他是晉國的亞卿魏駒,拱手道:「魏公你好。」

    魏駒正扯著一個趙府的婢女上下其手胡混,聞聲猛地扭過頭來,忙起身道:「這位想必便是齊國來的龍伯,在下可有些失敬了。」

    先前伍封走上大堂之時,人人都扭頭看他,伍封眼力甚佳,一瞥之下,便見到這魏駒正色迷迷與那婢女廝鬧,的確未曾在意他與趙無恤二人,伍封笑道:「看來是在下打攪了魏公的雅興。」

    魏駒「哈哈」一笑,將手指伸入幾上銅爵的酒中洗了洗,拱手道:「慚愧慚愧,在下是個酒色之徒,見了趙府的美人兒,不免有些失態。」

    伍封小聲笑道:「看來魏公與在下都是同道中人,改日可要好生切磋切磋。」

    魏駒大笑道:「這就最好了,久聞龍伯府上的美女冠絕天下,明日在下定要過府拜訪。」

    伍封故意皺起了眉頭,道:「魏公明日要見的是在下還是府上的姬妾婢女?」

    魏駒伸手在伍封臂上輕捶了一拳,大笑道:「見龍伯是禮尚往來,但美女足以養目,龍伯自不會讓在下失望吧?」又小聲道:「不過在下也不是無恥之徒,所謂朋友妻,不可戲,在下絕不會亂來的,哈哈。」

    他伸手將其身後几上的三人招上來,道:「龍伯,這三位名義上是在下府中的家臣,其實是在下的好朋友。」

    伍封聽著魏駒的介紹,分別與這三人見禮。

    那年長削瘦的名叫任章,是魏駒手下的謀臣,面白清秀的名叫李簡,面黑魁梧的名叫西門勇,都是文武兼修的高明之士。

    見過面後,趙無恤又帶著伍封到了一張幾前,道:「這位便是我們晉國的第一大劍手智伯。」

    「智伯」是智瑤繼承智氏後的自號,晉國是侯爵,這個「伯」字除了隱含於僅次於晉君之爵的意義外,還有「長」和「首」之義,是以諸侯稱霸,這個「霸」字又可稱「伯」,周天子曾賜齊桓公、晉文公、秦穆公為侯伯,即「諸侯之伯」的意思。不像稱「韓公」、「魏公」般只是尊崇其人,智瑤自號「智伯」,那是自認為群卿之首。

    智瑤其實早見伍封走入大堂,卻裝作毫不知情,只顧與身後的家臣大聲說笑,此刻伍封到了面前,才扮出恍然的模樣,懶洋洋地站起身來,向伍封拱了拱手。

    伍封久聞智瑤的大名,見他身高九尺,美須過腹,神采奕奕,的確是一表人材,與眾不同。伍封施禮道:「久仰智伯的大名,在下今日總算能見到中原第一劍手的風采。」

    智瑤大大咧咧地點了點頭,又坐了下去,倒是他身後的幾個家臣站起了身,向伍封和趙無恤施禮。

    趙無恤見他如此傲慢無禮,心中暗恨,臉上卻未露出絲毫不悅之色,指著那幾位家臣道:「這幾位是我們晉國的名士,絺疵先生智謀如海,豫讓兄劍術超群,智開、智國是晉國身經百戰的名將,四位都說得上是一世的英傑。」

    伍封聽張孟談細說過晉國的著名人物,知道這幾人是非常了不起的高士。那絺疵生得骨瘦如材,唇上生著稀稀疏疏的鬍鬚,模樣甚是難看,卻是連張孟談也自愧不如的晉國第一謀士。

    豫讓卻生得極為粗壯,滿臉虯髯,雙眼中精光四射,一看便知是精力旺盛之極的力士,伍封心中一動,覺得這豫讓有些面熟,卻想不起在何處見到過。

    智開、智國是智瑤的兄弟,也是從梁嬰父處學來的劍術,不消說也是十分高明。

    伍封心道:「如果桓魋真是智瑤所派,我傷了桓魋,壞了他的奸謀,智瑤定是恨我入骨,只怕會故意挑釁。」與他們見禮之後,又隨趙無恤與堂上其餘的晉國大臣見面,這才在左手席上落座。

    趙無恤坐在伍封旁邊的席上,吩咐侍女們奉上酒食,伍封見中間的案幾空著,几旁立著極精緻的竹杖,知道那必是趙鞅的座位,隨口問道:「無恤兄,為何不見老將軍呢?」

    趙無恤道:「家父今日身體不適,先前已延醫看視,雖然只是偶染風寒,但畢竟年紀高大了些,不宜走動,只好由在下來陪各位了。」

    智瑤點頭道:「有小趙相陪正好,令尊年邁,飲不了多少酒,小趙卻不然,大可以陪智某痛飲一番。」

    雖然趙無恤是趙氏之嗣,但智瑤的語氣中對趙無恤極不客氣,絲毫不把他放在眼裡。趙無恤也不發怒,微笑道:「其實由在下陪酒反而不好,在下向來不善飲酒,晉國上下知道的人不少。智伯在晉國不僅劍術第一,酒量只怕也是晉國第一,在下這點酒量,怎配與智伯對飲?」

    智瑤笑道:「大丈夫只有醉死的,豈有怕飲酒的?今日既然到了府上,自然要人人盡興而去,否則也太不給趙老將軍面子了。」

    韓虎在一旁笑道:「韓某最喜歡熱鬧,今日自然要盡興一飲了,不過智伯飲酒時請自便,休要扯了韓某同飲,否則便如智伯尊口所說,韓某真要醉死在此處了。」

    魏駒正摟著一個趙府婢女,笑道:「智伯好酒,韓公喜歡財貨,在下卻愛女色,正是各有所長,智伯若與韓公對飲,豈非是以己之長較彼之短,不大公平吧?」他猛地在懷中那少女臉上響亮地親了一口,扭頭笑道:「若是智伯與在下比一比御女的本事,在下倒是極願意不過。」

    韓虎大笑道:「人人都知道智伯不好女色,至今未曾娶過妻室,連妾侍也未納一個,魏公若要與智伯比試這道道兒,智伯只怕不大願意。」

    智瑤哼了一聲,道:「天下間的女子,有幾人能瞧在智某眼中?智某只所以未娶妻室,乃是虛席以待,將嫡妻之身份留給趙大小姐,智某兩次求親都不成,想來是趙老將軍看不起智某,寧願將趙大小姐遠嫁給代國的胡人,也不願意與智某結成翁婿之親。」語中有一種掩飾不住的妒恨之意。

    趙無恤歎道:「家姊性情剛毅,素來不肯服人,行事與眾不同,家父怕將家姊嫁給智伯之後,夫妻之間反生爭執,弄得智趙兩家失和。」

    魏駒笑道:「其實這怪不得趙老將軍,佳人難得,趙大小姐眼界頗高,智伯正應該多跑幾次求親,所謂事不過三,智伯若是三上其門,未必不能成功。」

    伍封雖然地位高貴,名揚天下,自入了堂與眾人相見之後,智瑤、韓虎、魏駒只是自顧自說話,也無人與伍封搭訕,似是絲毫未將伍封放在眼裡,趙無恤怕伍封不高興,不住地勸伍封飲酒,只不過他自己不大善飲,也未飲幾杯。

    伍封赴宴之前,本來就打算好了在席間低調一點,免得招惹麻煩,見智瑤他們自己說得熱鬧,正合他心意,笑吟吟地聽著三人互相地譏諷,以此下酒,也覺得甚有意趣。他心道:「晉國與楚國是列國中地域最大的,晉國自晉文公之後,一百多年來為中原各國霸主,引中原各國與強楚抗衡,晉人免不了有些大國為尊的心思,我們齊國雖然也算大國,地域卻只有晉國的四成大小,也怪不得晉人不將它國之人放在眼裡。」

    韓虎呵呵笑著,道:「趙大小姐是天下奇女子,其實智伯也是天下奇才,應當說得上是郎才女貌,不過韓某聽說趙大小姐與這位齊國來的龍伯交好,對龍伯頗有垂青之意哩!」

    他忽地將話題扯在伍封心上,伍封心中一凜,向智瑤看過去,只見智瑤恨恨地向他瞪著眼睛,伍封心道:「飛羽即將嫁人,我就算與飛羽有些許交情,你智瑤也沒來由嫉恨吧?」又想:「這韓虎不是好人,多半是想挑撥我與智瑤相鬥,好從中取利。」

    趙無恤在一旁道:「龍伯是我趙氏一家的救命恩人,交情自然與眾不同,這也沒有什麼。」

    他不說還好,這麼一說,智瑤眼中的恨意猶甚,冷冷地盯著伍封。

    伍封見智瑤眼光之中充滿敵意,心中雖然暗暗生氣,卻也不甚在意,微微一笑,也沒有說話。

    趙無恤忙打園場,道:「無恤上月巡邊之時,新收了一名家臣高赫,此人劍術之高,實在難得,今日不妨請他上堂一獻劍技,以助酒興,諸公以為如何?」

    魏駒讚道:「好極,便請那位高先生上來使劍瞧瞧。」

    趙無恤擊了擊掌,便見堂下走上來一人。這人二十七八歲年紀,身材中等,看起來也不見有何別之處。

    這人拱手向堂上眾人施禮道:「小人高赫見過諸位貴人。」

    趙無恤小聲在伍封耳邊道:「這高赫在宋國時曾與那桓魋交過手,劍術不在桓魋之下,比那渾良夫恐怕要厲害些。」對高赫道:「高先生,可否為我們試演一下劍術,以助酒興?」

    高赫恭恭敬敬道:「小人所習是殺人之技,與劍舞不同,演出來可不大好看,不過主人有令,小人便會勉力使出幾招來。」他站在堂中,緩緩地使了十餘招,堂上眾人大多是劍術高手,見他出劍既慢,劍招有平平無奇,毫無出色之處,趙無恤說他的劍術甚高,只怕是將他的劍術誇大了數百倍了,當時便有人笑出聲來。

    伍封心道:「這人的劍招雖然平常,若是快上十倍,力道再增上十倍,絕對是一流劍手,想來他只是隨便比劃幾下,未使出真實本領來。」

    這時,韓虎身後那王安笑嘻嘻走出來,道:「這位高兄的劍術的確出人意料,既然高兄所學的是殺人之技,獨舞起來自然是不大好看,不如由小人陪高兄練上一練,以助各位大人的酒興。」

    高赫扭過頭,向趙無恤看了過來。伍封心道:「晉國四卿爭鬥已久,各家爭強好勝,此人定是由韓虎默許,來駁趙氏的臉面。」

    趙無恤微微一笑,小聲對伍封道:「這王安是韓虎的侍衛頭兒,劍術相當高明,三月前曾敗在豫讓劍下,大大的丟了臉,聽說他這些日子一直閉門苦練,想挽回面子來。」對高赫道:「既然這位王兄要試劍,高先生便與他試試無妨。」

    高赫面向王安站著,道:「王兄,請指教。」

    王安將劍在空中揮動了數下,堂上眾人便聽到呼呼的劈風之聲,伍封心道:「這王安力氣不小!」

    王安揮了幾下劍,忽地閃上前,一劍向高赫腰間橫削,劍影閃過,碧光大熾。眾人見他這一劍甚是猛惡,大有將高赫一劍斷成兩截之勢,暗暗吃驚。

    高赫鎮定如恆,站立不動,手中劍倏地向王安執劍的手臂上刺去,發出「嗤」的一聲,快捷無比,比他適才使劍之速要快上十餘倍,他這一劍比王安要快捷一些,王安若是不閃避,高赫的劍便要先刺上他的手臂,他手臂中劍,試出的這一劍橫劈自然要半途而廢了。

    眾人都料王安就算不閃身躲避。也會縮回手臂去,誰知王安喝了一聲,劍身輕轉,劍勢不停,將劍脊向高赫拍擊過去,只聽「叮」的有聲響,高赫的劍尖恰好刺在劍面上,將雙劍彈開,二人順勢各退開一步。

    眾人見高赫一劍後發先至,十分高明,王安這一劍橫拍而險中求勝,不改攻勢,更是別出心裁,都齊齊地喝了一聲采。

    王安跨上數步,銅劍擦過高赫手中的劍脊,一劍向高赫小腹刺了出去,這一劍雖只是一擦之力,卻將高赫的確劍撞開了數寸,令高赫無法以劍相格,高赫冷笑一聲,忽搶上一步,從王安身邊閃了出去,到了王安的身後。

    伍封皺起了眉頭,心道:「這哪裡是比試劍術,我看王安分明是要將高赫置於死地!不過這王安的劍術甚是古怪,專走些詭異多詐的路子,說不定這人的性格也是如此。」

    眼見二人交手了十餘招,韓虎臉上顯出了笑意,他也是劍術高明之士,自然看得出王安大佔了上風,當下笑道:「這位高先生劍術雖然好生了得,卻不是王安之敵,無恤兄將他叫回吧。」

    伍封暗暗搖頭,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得出高赫這十餘招純粹是想摸清王安詭秘多變的劍術路數,是以根本未盡全力,此刻王安的劍招已被高赫大概弄清了,再過數招必會反擊,到時候王安必敗無疑。

    趙無恤還沒有說話,便聽智瑤問道:「豫兄,你以為如何?」

    智瑤身後席上的豫讓答道:「十招之內,王安必敗!」眾人暗吃一驚。

    伍封先前見到這晉國劍術排名第三的豫讓時,總覺得有些面善,卻想不起在何處見過他。此刻又細細打量,只見預讓二十六七歲年記,生得十分粗壯,濃密的鬍鬚捲曲在他黑黝黝的臉上,再加上他臉骨頗大,使他這張臉顯得相當方正。這人穿一身黑衣,坐在席上有五尺多高,顯得十分威猛。

    趙無恤小聲道:「龍伯,這豫讓劍術十分高明,兼且力大無窮,非同小可。」

    伍封點了點頭,也小聲道:「單憑他這番眼力,便可知他劍術之高,並非浪得虛名之輩。」

    這時候智瑤笑道:「豫兄說得不錯,王安新練的劍招有些古怪,高赫想摸清他的劍術路數,是以一直未用全力。」

    王安和高赫聞言都大吃了一驚。王安曾見過智瑤和豫讓和劍術,對這二位晉國數一數二的劍術高手向來心服,自然知道他們的眼力高明,背上立時冒出了冷汗。高赫驚的卻是自己初入晉國,這是第一次在智瑤等人面前使劍,想不到自己的實力被智豫二人一眼便看透,既然對手知道了自己的圖謀,只好全力搶攻了。

    只見高赫跨上一步,劍光霍霍,一連三劍刺出,不僅快了三分,連劍上力道也大了三分,王安一連格開了兩劍,在第三劍時終於擋不住高赫凌厲的攻勢,被高赫一劍刺在手腕上,便聽「噹」的一聲,王安手中的銅劍墜地,鮮血滴落劍身之上。

    高赫退開數步,抱劍施禮道:「王兄,承讓了!」

    王安知道高赫手下留了情,點了點頭,彎腰拾起了劍,退了下去。

    高赫向眾人拱了拱手,正欲下堂,魏駒身後一人站起身來,笑道:「高兄果然高明,在下不才,想試一試高兄的劍術。」

    趙無恤向伍封道:「這人名叫李簡,是魏駒手下的高手。」

    伍封點了點頭,趙無恤見他不甚在意,奇道:「是否這些人身手太差。龍伯看不入眼?」

    伍封苦笑道:「這些人都說得上劍術好手,只是在下這幾年打打殺殺的事見得太多,有些麻木了,是以提不起興致來。」

    趙無恤點頭道:「這也說得是,譬如我們四家每每在一起飲酒,各家總會派出高手來比試,見多了便不在意了。」

    伍封笑道:「無恤兄,你們與我不同,你們各府高手相較,其實是你們之間的意氣之爭,在下只是個外人,誰勝誰負都與我無干,是以視若無睹。」

    他們說話之時,高赫與李簡早已經動上了手,只聽「叮叮噹噹」地劍響,趙無恤不禁向堂上瞧去,伍封自顧自飲了幾爵酒,託言更衣,向堂上眾人告罪,由身旁的婢女帶著溜出了大堂。堂上眾人正緊張地觀鬥,都不甚在意。

    伍封由那婢女領著,到後廂更衣出來,道:「老將軍抱恙在身,我想去看看老將軍,是否可以?」

    那婢女道:「龍伯是趙府的貴客,老將軍和八少爺早就說過,龍伯若來時,在府中可任意行走。老將軍住在後院,婢子便帶了龍伯過去。」

    伍封順嘴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婢女道:「婢子名喚小非,是大小姐的貼身侍女。」

    伍封道:「原來你是大小姐的侍女。趙府侍女無數,你本該在後院才是,怎會到堂上侍侯飲酒?」

    小非道:「大小姐知道龍伯今晚要來,特地讓婢子侍侯龍伯飲酒。」

    伍封點了點頭,心道:「飛羽定是怕我被人灌醉,借酒闖禍,才會將她的貼身侍女遣來。」

    二人從月門穿過,由牆邊長廊向後面走去。伍封見這長廊甚寬,便道:「這廊子修得甚寬,我們齊人的長廊雖然也這麼直,但一般要窄一些。」

    小非道:「晉人都用寬直的長廊,齊人的婢子便沒有見過。」

    伍封笑道:「各國風俗不同,晉廊寬而直,齊廊雖直卻窄,楚廊雖闊,卻多曲折,吳廊卻是曲徑通幽,廊下流水,各有不同。」

    小非訝然道:「想不到單是長廊便有這許多不同。龍伯見識非凡,未知代國的長廊是何樣子?」

    伍封心道:「你是飛羽的貼身侍女,飛羽嫁往代國,你自然也會跟著去,怪不得關心代事。」道:「我可沒有去過代國,不過我聽說代國與中山有些相同。中山並無長廊,室戶之間空空蕩蕩,近者十餘步,遠者可以馳馬。」

    小非愕然道:「怎會如此?下雨天該怎麼辦呢?」

    伍封笑道:「下雨天便只好淋雨了。不過代國多用胡俗,國內十有八九是胡人,胡人性格爽直,不喜歡用詭計,甚好相與。」

    二人說話之間,便到了一處屋室前,室前幾人迎上來,喜道:「龍伯!」伍封見這幾人有些面善,想是當日曾隨趙氏父子去齊國,在五鹿並肩作戰過的趙氏家將。

    伍封小聲道:「老將軍抱恙在身,是否嚴重?」

    他說得雖然小聲,卻被室內的趙鞅聽見了,哈哈大笑道:「龍伯請進。」

    小非留在室外等著,伍封入了室,見趙鞅斜倚在矮床上,精神並不太差。

    伍封道:「聞說老將軍負恙,晚輩特來看看,是否吵了老將軍靜養?」

    趙鞅笑道:「老夫倒沒有睡著,這人一老了,便能以安眠,日間不睡時精神便有些倦怠,略睡一睡,晚間有睡不著了,往往一日之間,只能睡一兩個時辰。」

    伍封笑道:「這是老將軍龍馬精神,未必與年老有關。」

    趙鞅請他坐下,呵呵笑道:「老夫年輕之時甚有精神,常常二三日不睡,如今年紀高大了便不行了,龍伯再過四五十年,自然會明白這個道理。」又道:「不過也難說,一兩年未見,龍伯還是老樣子。月公主也是如此,人說女大十八變,以老夫看來,月公主除了變得更美麗些,似乎還是十四五歲的模樣。」

    伍封心知這是吐納駐顏之效,笑道:「只不過一兩年的功夫,也未必有何大變,若是變得那麼快,五六年後老將軍只怕認不出晚輩了。」

    趙鞅笑了一陣,忽又歎道:「年老自然體弱,這便罷了,不過年紀一大,與後輩的想法便有不同,譬如在老夫府上宴飲,老夫向來禁止打鬥比劍,可如今各家都喜歡這道道兒,無恤也不例外。」

    伍封道:「晚輩行走多國,見宴飲比劍之事到處都有,見多了便不怪了。」

    趙鞅點了點頭,道:「無恤的做法與老夫大不相同,老夫御下甚寬,部屬便能真心報效,無恤御下極嚴,卻能威懾眾人,號令整肅,他的手段也算高明。是了,龍伯對飛羽遠嫁之事是否有些不悅?」

    伍封苦笑道:「這是趙氏家事,晚輩有何不悅?」

    趙鞅搖頭道:「這事可瞞不過老夫,龍伯此次到晉國來,神情卻不甚歡悅,想是對飛羽遠嫁之事有些想法。其實自從在衛國一別之後,飛羽便有些落寞之意,常常獨坐沉思,每有龍伯的消息傳來,飛羽便十分注意,暗地裡詳細打聽。老夫也想過將飛羽嫁到龍伯府上去,只是龍伯未來求親,老夫也不好厚顏將女兒送過去。何況龍伯已有妙公主為嫡妻,飛羽若嫁到龍伯府上為妾,只怕趙氏族人會不願意。不過無恤卻想得明白,他說龍伯是個重情的人,是妻是妾在龍伯眼中多半無甚分別。」

    伍封歎了口氣,道:「話是這麼說,晚輩卻不敢求大小姐為妾,這豈非委曲了她?」

    趙鞅搖了搖頭,道:「虛名累人,虛名累人。」

    伍封強笑道:「其實大小姐嫁到代國為後,也是相當不錯。那任公子劍術兵略都是上上之選,代國雖小,他卻是一國之主,也算得上是佳婿。」

    趙鞅道:「這是無恤的主意。那智瑤兩番上門求親,老夫都未答應,主要是見他傲慢自大,又殘暴不仁的緣故,其實這人是才智之士,雄才大略,智氏之勢又大於趙氏,智趙二家結親也未必不好,這人再若上門,老夫說不定會改變主意,將飛羽嫁給他,也免了趙氏的後顧之憂。不過無恤卻堅決反對這頭親事,恰好代王派人來為任公子求親,說代王年老,要傳位給任公子。任公子繼位之後便來迎娶。無恤便代老夫答應了代使。老夫聞訊大怒,要找無恤算帳,無恤卻說出大片道理來。」

    伍封皺眉道:「無恤兄有何道理?」

    趙鞅道:「無恤說智氏勢力之大還勝過趙氏,飛羽嫁給智瑤,以智瑤傲慢的性子,飛羽必被他所輕視,導致夫妻不和。代國國小而貧,正欲巴結趙氏,飛羽在代國必然是地位尊崇,就算飛羽使起性子來,代王也會容忍,以飛羽恬淡的性子,夫妻之間不會生變。是以飛羽嫁給代王遠勝於嫁給智瑤,這是為飛羽的終身大事著想。」

    伍封點頭道:「無恤兄言之有理。」聽了趙鞅這番話,心下對趙無恤便恢復了好感,心道:「趙無恤能從乃姊的福祉考慮,甘願得罪智瑤,看來我以前錯怪了他。」

    趙鞅道:「無恤故意瞞著老夫答應親事,還弄得絳都人人皆知,旁人以為無恤在家中奪了老夫之權,其實無恤是故意為之。他知道飛羽與任公子的親事一定,智瑤必定會記恨在心,老夫年紀高大了,時時與智瑤見面,無恤知道智瑤這人素性輕人,怕智瑤在朝堂上言語刺激老夫,是以將智瑤的恨意轉嫁到他自己身上,智瑤想發脾氣便只有找他,這也是他的一番孝心。何況任公子的確也對飛羽極為看重,他前日派了個使者來,任公子今日在代國即代王之位,過幾天便以一國之主的身份親來迎親。」

    伍封點頭道:「原來這中間有許多緣由,無恤兄智慮過人,晚輩可及不上他。」

    二人說了一會兒話,伍封起身告辭,道:「晚輩從酒宴上偷偷溜了出來,時間長了可不大好,還得回去陪坐。」

    趙鞅笑道:「龍伯能抽身來看視,老夫感激不盡,龍伯自去應酬罷。」

    伍封出了房,仍由小非引著,向前院走去。他見園東一座矮牆,牆後火光極明,從矮牆處還能看到數座假山,結構甚奇,道:「那些假山與眾不同,小非,帶我去瞧瞧。」

    小非引著他東行,笑道:「這些假山是大小姐親手壘成,自然與它處不同。」

    伍封訝然道:「原來大小姐還懂土木,這真是意想不到。」忽聽牆內一縷清幽的笛聲傳來,伍封心中一動,向小非打了個手勢,駐足牆邊細聽。

    笛聲本來清越,但此刻卻幽而黯之,飄飄忽忽,彷彿這笛聲如一隻蝴蝶般在夜空中徘徊,悄悄然、思思然,漸漸融入黑暗的空中,又似這笛聲是夜空固有的聲音一般,掩不住笛聲中的傷感淒然之情。

    伍封聽得呆了,笛聲止後仍然在牆下發愣。

    便聽趙飛羽柔聲道:「原來是龍伯在此聽笛,怪不得笛傳雄渾之意。」

    伍封歎了口氣,道:「大小姐的笛聲委實動人心肺,在下許久未聞此天籟之音,不免失態。」

    趙飛羽微笑道:「飛羽的笛聲不算最好的,龍伯若到成周,聽過夢王姬的天下無雙的琴音之後,便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天籟之音。」

    伍封見她語中說起其他女子,心中生出一種莫名的不悅之情,歎了口氣。

    趙飛羽靜靜看著他,半晌才道:「龍伯在堂上飲酒,怎會到這裡來?」

    伍封聽她語中有逐客之意,道:「先前聽說老將軍貴體抱恙,插身溜來瞧瞧。在下離席以久,也該回堂上去應酬了,哈哈!」向趙飛羽拱了拱手,向前院走去。

    到了前院時,小非小聲問道:「龍伯生氣了麼?」

    伍封歎道:「我有什麼好生氣的?」其實細想起來,他也的確沒有什麼值得生氣之處,只不過他與趙飛羽之間總是多了一種莫名奇妙的隔閡,雙方說起話來都是飄飄忽忽,言外有意,卻總是少了當初在衛國的那種心心相印的感覺。

    快到堂外時,便見趙無恤身邊的那童兒迎了上來,喜道:「龍伯終於回來了,智伯在堂上找你哩!」

    伍封皺眉道:「他找我幹什麼?」

    那童兒道:「智伯想找龍伯飲酒。」

    伍封見這童兒面目清秀,有些像小鹿,不過他眼珠靈動,看起來沒有小鹿的沉穩,卻多了幾分機靈,順嘴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童兒道:「小人名叫穆子,新稚人,都喚小人為新稚穆子,龍伯叫小人穆子就行了。」

    伍封隨新稚穆子和小非回到堂上,卻見堂上比武已經結術,智瑤滿臉醉意,右手正端著一勺酒站在趙無恤案前,與趙無恤糾纏。

    趙無恤笑道:「智伯海量,在下酒量不敵,甘拜下風,委實不能再飲了。」

    智瑤道:「先前你說不能飲,偏又飲了幾爵?」

    趙無恤道:「先前是智伯強要飲酒,不敢不給面子,此刻在下酒意上湧,再飲必醉。」

    這時,絺疵走上來挽住智瑤的左手道:「智伯醉了,請回座吧。」強扯著智瑤往回走。

    智瑤斜眼瞧著趙無恤,怒道:「老將軍也不敢駁智某的面片,你才當趙氏嗣子幾日,便敢不將智某放在眼裡!」他越說越怒,右手猛揮,手中的斗勺脫手飛出,向趙無恤臉上砸過去。

    堂上的人沒有一人料到智瑤會有此舉,連伍封也吃了一驚,眾人失聲驚呼。

    趙無恤猝不及防,「砰」的一聲,斗勺正砸在面上,勺口將臉上割破了一個小口子,鮮血和著酒水涔涔流下。

    堂上的人大驚失色,伍封大怒,心道:「這智瑤太沒分寸,這種行為哪裡像個上卿的樣子?」

    他怒哼一聲,跨上前兩步,正想發作,趙無恤呵呵笑道:「智伯醉了,哈哈!」向伍封使了個眼色,接過小非遞上來的絹巾擦臉。

    其實智瑤並不十分醉,不過他想起趙飛羽寧嫁胡地也不嫁他的事情,心情極其不好,適才是一時怒發失態,此刻回過神來,也知道此舉太過份了些,這人智謀過人,腳下立刻打著踉蹌,裝醉道:「智某未醉,只須略睡一睡,煩絺疵先生為我送客。」倚著絺疵便往內堂走去。

    這時預讓搶上來將他扶住,道:「智伯,這是趙老將軍府上,並非家裡。」

    智瑤故作愕然之狀,驚道:「是麼?呵呵,原來智某弄錯了。我們回去吧,回去吧!」

    智開與智國向趙無恤等人告罪,一起下了大堂,趙無恤恍若無事,一手用絹巾擦面,將他們送出府門,伍封也跟了上去。

    韓虎、魏駒也帶著從人出府,韓虎道:「趙兄,我們也先走了。」魏駒對伍封道:「過幾日在下也在府中設宴,龍伯務請光臨,勿要推脫。哈哈!」

    伍封點頭道:「魏公設宴,在下怎能不去?」

    韓魏二人走後,趙無恤回到堂上,這時,高赫、張孟談等人都在堂上等著,新稚穆子請了府中的醫士來,醫士為趙無恤上藥包紮。

    趙嘉怒道:「智瑤辱人太甚,八哥請下令,我們今晚便攻入智府,殺了這狂妄自大的傢伙!」

    高赫也道:「若要動手便得立即出動,晚了智瑤必有防備。」

    趙無恤笑道:「智瑤這人狂妄自大,卻並非蠢人,他匆匆回去便是怕我們攻殺,等我們的人到他府外時,他早已經有所防備了。今日這是小恥,我暫時忍一忍,也無妨礙。」

    張孟談點頭道:「好!」

    伍封歎道:「無恤兄果然了得,若換了在下,早就拔劍相鬥了。」

    趙無恤笑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在下的一舉一動都干係著整個趙府是安危,不可不慎。」

    伍封見趙嘉、張孟談和高赫欲言又止,知道他們有事商議,拱手告辭,氣忿忿地帶著鮑興回到城南的府上。

    回府之後,楚月兒和田燕兒自然問起趙府酒宴的事情,伍封將事情說過之後,對田燕兒道:「無恤兄的確算得上人傑,處事之冷靜老到比我可強多了,看得連我都有些怕,實話說,這世上我最忌憚的除了勾踐,另一個便是你的未來夫君了。幸好他是我的朋友而非敵人。哼,智瑤太不成樣子,若是對我無禮,說不定我會忍不住拔劍殺他!」

    田燕兒卻只是點了點頭,並不在意。

    楚月兒奇道:「那位屠龍子支離益和董門之長董梧,夫君不會忌憚麼?」

    伍封道:「我未碰到過他們,不知道他們的厲害之處,即使他們的劍術比我高很多,我也不怕。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劍術,而是陰謀。」

    田燕兒歎道:「我不喜歡人這麼詭詭譎譎地做人,還是龍伯這樣直率的好。」

    伍封見她大婚在即,卻毫不掩飾對自己的傾慕之情,暗叫不妙,道:「其實我也算不上直率,我這幾年可用了不少詭計,否則也活不到今日。」

    田燕兒搖了搖頭,道:「龍伯與人爭鬥用武,自然要用詭計,但龍伯做人卻是直率的,至少龍伯從不說自己是個好人。不像其他人暗地裡算計人,表面上卻裝成個好人樣子。」

    伍封心道:「你是否在說你的父親?」不過這話可問不出口……

    楚月兒笑道:「夫君未必是個好人,所以他也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個好人。」

    田燕兒搖頭道:「龍伯重情重義,雖然有時候將私誼看得比國事還大,卻是表明了自己的處事原則。譬如龍伯在外征戰殺敵,所用的全是自己府中的人,沒有用齊國的士卒,也沒有拿齊國的金貝來賞賜部屬,收買人心。龍伯在各國行事,也從來不用齊國的名號,自是憑自己的實力辦事。貂兒姊姊之所以對龍伯如此器重,就是看在這一點上面。最重要的是龍伯從不掩飾自己的意圖,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就算是報仇也是公然地做,卻不用些齷齪手段暗中算計別人。若這樣的人還不算好人,天下還哪裡有好人呢?」

    伍封想不到她會說出這一番道理來,驚道:「原來燕兒快嫁人了,想法可成熟了許多。」心道:「燕兒對我可瞭解得很,連我自己也弄不清楚的事,她卻能說得頭頭是道。」

    楚月兒也聽得目瞪口呆,道:「燕兒想得倒深,我可沒有仔細想過。」

    這時,平啟帶著圉公陽和庖丁刀進來,伍封道:「好些天未與小刀和小陽怎麼說話了,你們在忙些什麼?」

    庖丁刀道:「小人與小陽都是夜貓子,招爺走後,便輪流夜勤。」

    圉公陽笑道:「小刀眼下學那計然,正養鷹哩!」

    伍封愕然不解,問道:「養什麼鷹?」

    庖丁刀道:「其實小人這些天甚閒,便啄磨製些什麼別緻些的美餚給公子和小夫人食用。不料此事被老商知道了,昨天非要出去,小紅便陪他到市肆之中,老商見有人賣鷹,遂買了十餘隻小的。其實這鷹肉甚粗,小人只好尋思如何烹製得好些。」

    圉公陽道:「小夫人見這些鷹被人剪了翼羽,飛走不得,十分可憐,不許小刀殺它,只是放在府中餵養,由得它們在廊上、草叢之中行走低飛。老商閒來無事,向小夫學劍之餘,便圍著小鷹打轉,府中因此安靜了許多。」

    伍封笑道:「月兒是否想學那計然養鷹?」

    楚月兒道:「計然的養鷹之法想來殘忍,月兒可不要學,只是想著等鷹翼長好,便將它們放了。」

    伍封點頭道:「我們殺人不少,平日正該做些善事。」

    平啟道:「公子,小人有句話想說,可公子今天甚忙,未得其便。」

    伍封道:「平兄想說什麼?」

    平啟道:「公子明日是否去拜見晉君呢?公子是齊國的下卿,雖然送親而來,還是該拜見一下晉君才是,這才不違了上下尊卑之禮。」

    伍封讚道:「平兄果然是忠義之士,又識得大體。其實我早備下了禮物,準備明日進宮拜見晉君。平兄是否一道去呢?」

    平啟笑道:「小人只是想提醒公子,其實小人不太懂禮,便不進宮了。」

    伍封道:「晉君雖然失政於四卿,可名義上還是晉國之主,今日我到絳都,明日理當去拜見,免得晉人笑我不懂禮。」

    次日一大早,伍封便讓鮑興駕著銅車,按照晉人的規矩,讓田力帶著趙府從人擔著數十擔禮物前往公宮,禮物上蓋著紅絹,以示是獻入宮中之物。一路上浩浩蕩蕩,晉人見了遠遠地指指點點議論,臉上都露出喜色來。眾人到了公宮門前,伍封讓宮門侍衛稟告晉君。

    過了一會兒,侍衛將伍封請入宮中,到偏殿之外,晉定公由十幾位宮女寺人陪著,在殿外迎接。

    伍封見晉定公年紀才五十出頭,卻是滿頭白髮,看起來似有七十多歲,上前施禮道:「外臣伍封拜見國君。」

    晉定公將他攙起來,道:「龍伯遠來不易,事情又煩,居然想到來看寡人,寡人甚是喜悅。」

    伍封讓鮑興領著眾人將數十擔禮物獻了上來,無非是些絹絲、革草、毛裘、良兵、金珠、海貝之類,伍封道:「些許薄禮,不足為敬。」

    晉定公多年來未曾受過臣下之禮,更不用說它國的臣子了,大悅道:「龍伯太過多禮了。」

    伍封小聲道:「不瞞國君說,這些禮物中有不少是寡君所贈,只是齊晉兩國各有難言之隱,只好由外臣這麼擔了來。」

    晉定公點頭道:「寡人理會得,請龍伯入偏殿一坐。」

    伍封入了偏殿,鮑興與趙府從人退到宮外相候,只有田力留了下來。

    伍封向晉定公介紹了田力,晉定公點頭道:「既然田先生日後要留在晉國,寡人便賜田力為少卜,屬趙氏。」其實田力最多只能算是田燕兒的總管,晉定公委以晉國官職,是給伍封、趙氏和田恆的面子,一舉三得。少卜只是個小官,屬太卜管轄,無甚實權,只不過是個名號而已。若真有職權的官職,晉定公非得與四卿商議不可了。晉定公當了這麼多年的晉君,自然明白伍封帶田力入宮的意思。

    田力大喜,向晉定公叩頭謝恩,然後退了下去。

    晉定公與伍封依主賓坐下來,宮女寺人拿來酒果,二人對飲了一觥。

    晉定公問道:「齊侯可好?」

    伍封答道:「寡君正值盛年,年初又得了世子,身體大好。」

    晉定公歎了口氣,道:「寡人可比不得齊侯,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人說年輕時人傷身,年老了身傷人,寡人年輕時好酒色,徹夜不眠,如今便知道害處了,身子骨處處與寡人為難,想出宮走走也不敢,怕受了風寒。」

    伍封道:「國君其實也不算年長,只好多多保養,在宮內時時走動,自會漸漸好起來。」

    晉定公笑道:「人都是這麼說,寡人也知道這道理,只是人懶慣了,真要每日動一動,也不能堅持。」

    伍封忽想起西施來,心道:「姊姊也是活動得少,以致身子不好,我教她的劍舞若能每日堅持,說不定會壯健起來。」

    晉定公見他若有所思,笑問道:「龍伯在想什麼?是否掛念美女佳人?」

    伍封愕然道:「外臣所想的正是美女佳人,國君何以得知?」

    晉定公笑道:「龍伯臉上那戀戀不捨、神迷情癡的表情,心中自然是甜蜜顛倒的感覺,發諸心而現諸形,怎會是想男子所有的表情?」

    伍封心中一驚,心道:「怪不得我這些日子有些神不守舍,自己還以為是因飛羽與燕兒所引起,原來是因為姊姊的緣故!我想著飛羽和燕兒時別人看不出來,想著姊姊時連晉君也能一眼看出,莫非姊姊在我心中藏得如此之深?」

    他長歎了一聲,道:「可惜佳人遠在天邊,難以再聚。」

    晉定公以為他說的是留在齊國府中的妻妾,笑道:「龍伯等趙無恤的婚事一了,便可以回去了,哪裡說得上難聚?」

    伍封心道:「哪天我偷偷跑到吳國去瞧瞧姊姊,別人未必能知曉。」笑道:「外臣家中頗有幾個美貌姬妾,又好美酒,看來得聽國君的勸告,小心收斂些才是,免得年老了身子骨不聽使喚。」

    晉定公哈哈大笑,道:「醇酒美色,人之所好,龍伯年紀輕輕,真要收斂只怕也不容易。寡人年輕之時,每日無女不歡,時時還連御三女才眠哩!」

    伍封心道:「你這麼搞法,怪不得大權旁落。」笑道:「國君厲害得緊,外臣可沒有這種本事。」又想起春夏秋冬四女來,暗暗慚愧:「我也是常常連御四女哩!若非有臍息神術,只怕免不了腰骨會痛。」

    他知道這晉宮之中,定有不少宮女寺人是智、趙、韓、魏四家的耳目,是以不敢言及它事,只是與晉定公大談酒色。

    晉定公笑道:「其實寡人也不算荒唐,最荒唐的莫過與衛君蒯瞶。年初趙老將軍率軍伐衛,將蒯瞶趕走,立了公子般師為君,不料晉人方走,蒯瞶又回衛國,將般師逐走,自立為君。那衛宮之中的女人,有的是其子衛出公的夫人,有的是般師的姬妾,蒯瞶卻照單全收,夜夜笙歌,當真是荒唐之極。」

    這事伍封聽張孟談說過,伍封道:「眼下趙氏家有喜事,無暇顧及,想來得喜事一過,趙氏便會重新率兵入衛,再將蒯瞶趕走。」

    晉定公笑道:「這倒用不著了。寡人昨日聽智伯說起,原來那蒯瞶前些日子已經死了。」

    伍封好奇道:「他死了麼?」

    晉定公道:「蒯瞶與衛國境內的戎州人本就有宿怨。這人大興土木,擴建宮室,派人每日以鞭棍役使匠人,有一日匠人在宮中造反,蒯瞶越牆而逃,摔斷了腿,正好碰到戎州人,被戎州人所殺,連其子世子疾也一併被殺了。眼下衛人便迎回般師,再立為君,趙氏便不用多費氣力伐衛了。」

    伍封心道:「這蒯瞶不是個好人,死了自然是好。衛國處齊晉兩國之中,政事向來由齊晉二國左右,眼下其政局不穩,田恆肯定會設法插手其事。他若插手,田趙兩家不免生隙,燕兒以後的日子便難過了。」

    二人在宮中盡說些沒甚要緊的話,晉定公心情極佳,留伍封在宮中用膳之後,又回賜了許多禮物,居然還送了一面金牌給他。

    伍封見金牌上鑲著「龍伯」二個大字,也用細金鏈串著。晉定公名叫姬午,是以金牌上還有「晉侯午制」四個小字。原來伍封一入宮,晉定公便讓匠人趕製了這面金牌,也是仿楚惠王的做法,以示伍封這「龍伯」稱號在晉國也得到承認。伍封遜謝了許久,這才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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