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弓矢斯張 干戈戚揚
    小翼上有甲兵十人和漿手三十人,此刻揚帆而出,沿水道東行入海,出海數十裡而後南下。因怕走露消息,戰船在海上饒著大圈子,又要避開風浪,是以行程緩慢。

    途中與妙公主、葉柔的飛鴿傳書來回不斷,便知吳都大概:東江的越人水軍果然是疑兵,已經退回,眼下越軍由南而上,現已經在笠澤南岸列營,共有五萬多人,夫差命水軍掠行太湖與笠澤之間,自己親率大軍在笠澤北岸列營,兩軍對峙,雖然越軍人數眾多,卻未輕易進攻。

    伍封歎道:“我讓大王在湖口扎營,大王竟跑到了笠澤上去,與越軍隔岸對峙,雖然兩岸列營看似堅固,實則一水之利為兩軍均分,展如的水軍就難有所用了。”

    楚月兒道:“不過越人的水軍比不上吳軍,在澤上都不怕了越軍。”

    伍封點頭道:“只要大王能照我的意思,將展如的水軍列在大營五裡之內,更不怕越軍搗鬼。”

    伍封少居吳地,對海上諸島頗熟,第二十多日後,便到了浙水入海處東面三十裡外的一群島嶼中間,轉入島中,便見水中停著一艘余皇大舟和三十艘三翼戰船,平啟乘著余皇迎上來,眾人先到了島上的營帳之中,商議軍情。

    伍封有好幾個月未見趙悅、蒙獵、樂浪乘和天鄙虎了,十分高興,與他們好一陣打趣,又將圉公陽和庖丁刀向眾人引見。

    趙悅道:“公子在外大顯神威,小人等有好一陣未隨公子出外作戰了,當真手癢得緊。”

    蒙獵道:“按公子的意思,這次小人們帶來的都是倭人族的勇士和精兵,還將戰馬千匹也帶來,公子和小夫人的黑龍、青龍也帶來了,這次便讓越人看看我們騎兵之威。”

    伍封道:“你們天寒行水路而來,著實有些辛苦。”

    樂浪乘道:“大將軍的‘龍涎膏’委實了不起,我們用它擦在手腳上,再無皸裂之虞,眼下水暖,更無所謂了。”

    伍封將眼下的情勢說了一遍,道:“如今唯有直攻越都會稽,才可以收到奇效,迫越人退軍。”

    天鄙虎驚道:“我們才一千人,攻城不免人手不足。”

    伍封笑道:“我們南行到越國鄞城的海灣,乘夜靠岸,先以精騎北上,到會稽山中藏著。小乘和小虎將戰船駛到越都左近的海上,帶領漿手等候接應。”

    圉公陽和庖丁刀解開身上的包裹,打開拿出了三十多面寫著“龍伯”的大旆和數十面越軍常用的旌旗,道:“柔姑娘讓小人帶著大旆來,說吳越之人現在都知道龍伯大名,到時候展開,說不定會有奇效。”

    伍封笑道:“若是我將十數面龍伯大旆插在城頭,越人不知道我們來了多少人入城,說不定能嚇唬他們。小乘先插幾面旆在余皇大舟之上,剩下的交給平兄帶好。小陽帶人先將馬蹄用葛包住,也好行軍。”

    眾人各自休息,伍封和楚月兒久未見黑龍和青龍,讓人去牽了來,二馬見了主人,不住地揚蹄嘶鳴,也甚是高興。

    次日商議之後,撤下島上的營寨,大軍都上了戰船,向南而駛,饒到鄞南的海灣,為避免越軍耳目,因而取道越都之南境內。

    這日已到越東鄞灣三十裡外的海上,平啟拿著信鴿上前道:“公子,柔姑娘有信來。”

    伍封從信鴿上取出帛巾,看了看,臉色登時沉了下來。

    楚月兒見他神色凝重,問道:“夫君,是否吳都吃緊?”

    伍封歎了口氣,道:“越王勾踐果然厲害,在笠澤兩岸對峙列陣不到一月便覺得有異,便巧施妙計,大王連連中計,從昨晚到今日,吳越一連三戰,吳軍三次敗北,王子地、王孫雄和胥門巢戰死,吳軍現退守吳都,閉門自守。”

    眾人臉色大變,伍封便將事情細說了一遍。

    原來,吳越兩軍對峙近一月,越軍疑吳另有計謀,勾踐將大軍分為左右二軍,范蠡引左軍,文種引右軍,自己帶著君子之卒六千人為中陣。先遣越人戰船入了太湖,夫差驚惶之下,命展如帶著水軍離開笠澤也入太湖。

    次日黃昏入黑之後,勾踐令范蠡引著左軍溯江而上五裡,以待吳軍,戒以夜半鳴鼓而進,令文種引右軍逾江十裡,只等左軍接戰,右軍上前夾攻。本來太湖與笠澤之間有展如的水軍巡行澤上,卻被勾踐以少量水軍入太湖佯攻,夫差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將水軍調走,以致越人左右二軍計謀得逞,吳軍並無察覺。

    夜半之時,吳軍忽聞鼓聲震天,知道越人來襲,倉皇舉火,尚未看得明白,遠遠地鼓聲又起,范蠡文種左右二軍合圍而攻。夫差大驚之下,命王子姑曹和王子地各帶二萬人分兵相拒,以致中軍空虛。勾踐帶著君子之卒六千人不鳴金鼓,趁黑夜悄悄而至,直攻吳軍大營。

    此時天尚未明,吳軍只覺前後左右中央盡是越軍,吳軍士氣本就不如越人,勾踐那六千君子之卒又厲害無比,吳軍大敗,棄寨而走,被勾踐引三軍緊追,途中王子姑曹和王子地引軍來救,兩戰俱敗,王子地、胥門巢和王孫雄死於軍中。

    夫差連夜逃回了吳都城中,閉門自守,被越人迫在城下,幸好太湖中還有展如的水軍,將越人佯攻的水軍逐走後,趕到橫徑,與城內呼應,又成了兩軍相峙之局。

    伍封歎道:“我曾向大王說過,展如的水軍無論如何也不能離大營五裡之外,若是此水軍不被調走,越人怎能越澤而攻,令吳軍措手不及?”

    平啟道:“眼下越人圍城,情勢便有些不妙了,公主和柔姑娘都在城中哩!”

    伍封道:“這倒無須擔心,吳都極固,存糧可持二月,暫不會有城破之虞。眼下就看我們這一支人馬了,我們若敗,吳國必亡。”

    眾人吃過晚飯,便趁黃昏出發,等戰船到岸時,已是半夜子時了。

    鄞城是越國的後方城市,眼下大軍傾國而北上,越境之內的守境士卒很少,再加上越地民少,戰船靠在僻靜水灣之時,倒也無人發現。

    眾人陸續下了車船,並將舟上戰馬牽了下來,各帶著三日之糧,伍封與楚月兒、平啟、圉公陽、庖丁刀、趙悅、蒙獵帶著人飛身上馬,悄然向北面會稽山進發。樂浪乘與天鄙虎帶著戰船又出海上,饒往王盤海中駐等。圉公陽最會養馬,騎藝極精,庖丁刀的騎藝卻是向圉公陽所學,因此也能騎射。

    鄞東離越都會稽一百余裡,眾人含枚而行,戰馬裹蹄,舉著越軍常用的旌旗,沿大道飛馳,天尚未明便到了越都南面的會稽山中。一路上秋毫無犯,黑夜趕路,少有人察覺,也有鄉野之人聽到異聲,不過黑夜難辯,也不知其故,誰也料不到竟有一支敵方人馬從已入了越境,要偷襲越都。

    伍封大軍扎於山中,將山中的越民盡驅到一農戶之中,派人看守住。在林中暫立營帳以避寒風,燒了數十堆大火,這才暫歇進食喂馬。

    食畢,伍封將眾將叫來議事,先將越都會稽的情形向眾人細說。

    越都原在諸暨,越王勾踐入吳為奴三年,被夫差放回之後,便由范蠡在會稽立城。其城北為平地,南為會稽群山,水道湖塘密布。城中有山曰飛來山,山巔上建有靈台,為一城之中的最高處。城中有一大湖,越王之宮便建於湖旁。內城高達二丈,外郭周圍獨缺西北,當年越人建城時揚言已臣服於吳,故西北不為城牆以免塞貢獻之道,其實是為了大軍進取北上之便。

    伍封道:“越人為進軍之便,西北不設郭牆,我們正好從西北而入。”

    趙悅道:“我們畢竟人少,又無攻城之具,若是越人緊閉內城以守,便難以入城。”

    伍封笑道:“我們自然不能強攻,今晚我與月兒先入城中,打聽消息,再作打算。我們用信鴿傳遞消息,你們再引軍攻城。”

    平啟道:“公子,是否由小人先混進城去?這樣成功的把握也大些。”

    伍封道:“眼下吳越在前面做戰,城中為防吳人奸細,必定盤查森嚴。平兄若能入城,自是大佳,多幾個人便可奪得一門,引軍入城,只是平兄與越人相貌迥異,頗難混入。”

    圉公陽道:“公子,楚王之母便是越國公主,楚宮中有許多越人,小人和小刀與他們混得久了,都懂得越人言語,小人和小刀可以假扮勾踐派來的寺人,委屈平爺扮成被擒的吳將,我們便可以混進城了。”

    庖丁刀點頭道:“這樣正好,小人們便可以將公子和月公主的戰馬長兵先運入城。”

    伍封在劫葉公之營時見過這二人的本事,沉吟了片刻,道:“也好,如果勢頭不對,立刻逃走。”當下安排各人職事:

    平啟、圉公陽、庖丁刀二人帶著黑龍、青龍五匹座騎入城,伍封的大戟、銅弩和楚月兒的筆管長矛以及龍伯大旆、引火諸物均帶入城中。

    伍封和楚月兒因外形超然,口音又有異,易為人所覺,故只能自行攀城而入。

    趙悅、蒙獵引千名倭人勇士於山中靜候,見城中火起之時,大軍從西北入城,伍封等人到時候尋機奪門。

    議定之後,平啟、圉公陽和庖丁刀帶著五匹馬和諸般兵器下山,伍封和楚月兒對圉公陽和庖丁刀稍有信心,這二人最能偷雞摸犬,混入軍營都有法子,入城想來不難,只是帶了平啟和諸般戰馬兵器,這便難得多了;趙悅等人與他們是初相識,不知道這二人的本事如何,更擔心他們能否順利入城。

    兩個時辰之後,終收到平啟的信鴿,說他們三人已經順利將戰馬兵器帶入城,現在已在驛館等著,眾人這才放心。

    入黑之後,伍封與楚月兒下了會稽山,潛身到了城牆之外。在城牆外等了半個時辰,也未見有巡城的士卒經過。

    看來越王勾踐此番攻吳,志在必得,是以起傾國之兵,城中戍卒極少,以致派不出人手來巡守城牆。

    伍封與楚月兒雖然頂盔貫甲,手腰懸寶劍,但身懷行天、御風之術,這不到兩丈高的城牆便算不了什麼,兩人飛身而起,在丈余高時握手借力,翻身到了城牆之上。

    從城牆上往城內看去,只見到零星的火光,城西一片火光通明處,應該就是越王勾踐的王宮了。又向城中那一座矮山看去,黑乎乎的也不知其形,只是山巔之上有點點火燭。

    伍封略一思忖,道:“月兒,想不想看看越國王宮?”

    楚月兒道:“月兒聽說勾踐累薪而臥,懸膽而嘗,越王夫人織布為衣,正想去瞧一瞧。”

    兩人下了城牆,從閭裡巷間穿插,不一會便到了王宮附近。雖然城中軍少,但王宮多半還是戒備森嚴,不過列國的王宮之中,侍衛都住在前宮,後宮雖有侍衛巡守,畢竟不能防守得周密,難不到伍封和楚月兒這兩大高手。

    二人在宮牆下細聽了一陣,躍過了宮牆,藏身於牆邊的樹後,緩緩沿牆而行。忽見前面一座月門,門前站著兩個夜間當值的侍衛,身穿衣甲,手執長矛,在寒風中呵手跺腳,門牆上插著一支大火把。

    伍封立時有了主意,二人閃身出來,大搖大擺向那二人走去。侍衛見伍封二人走來,黑暗中看不真切,還道也是宮中的侍衛,一個侍衛笑道:“你們二人從後……,咦,是誰?”

    伍封竄了上前,雙拳齊出,將那二人打得暈去,手中長戈墜落,卻被楚月兒上前操起,免得砸在地上發出聲音,驚動他人。

    伍封將這兩個侍衛拖到了牆角避人之處,然後與楚月兒各執一矛,大大方方地在長廊上走著。後宮之中火光極少,只見中間一座宮室火光如熾,最為熱鬧,二人便向那座宮室走去。

    一路上碰到不少宮女寺人,也未察覺他們是假冒的侍衛。伍封見這些宮女大多容貌平平,有的還十分丑陋,心中大奇,小聲對楚月兒道:“這宮中不見美女,看來勾踐當真不好女色。”

    楚月兒笑嘻嘻道:“夫君以為天下的男人都如你一般麼?”

    伍封笑道:“好色是人之同心,我猜勾踐多半眼力不濟,辨不出美和丑來。”

    二人小聲說話,漸漸走近了那座光亮的宮室,離近三四丈時,宮門外的八個侍衛見了他們二人,頗覺有些面生,正要上前盤問,忽聽一個女人尖細的聲音從宮內傳來:“我讓你去找那人的下落,你們都說不知道,簡直豈有此理!”

    又一個女聲道:“王後恕罪,年代日久,宮中上下的確無人知道,非是婢子們不肯盡力。”

    先前那女子叱道:“將這狐媚子拖出去,施以劓刑!”

    門外侍衛面上變色,當下有二人進去,將一個宮女拖了出來,那宮女哭喊道:“王後饒命!”其余六個侍衛臉帶不忍之色,看著那宮女,被這一打岔,便忘了盤問伍封二人。

    一個女人的身形站在門口,叱道:“大王國事繁忙,宮中怎能容得上你們這種善媚之人?哼,你仗著大王的寵愛,便不將我這王後放在眼裡了!”

    兩個侍衛拖著那宮女向伍封二人這方向而來,伍封二人側身讓過,跟了上去,那兩人侍衛一心拖著這女子,也沒有在意伍封二人跟在後面。

    轉到了後宮側旁的刑室附近,伍封上前問道:“王後為何要傷這宮女?”

    一個侍衛看了他們二人一眼,奇道:“你們是新來的?”

    伍封道:“我們才來了數日,今日是第一次來後宮當值。”

    向來無外人能潛入王宮,是以這些侍衛從未想過伍封二人竟是偷偷入來,只道真是新來的。一個侍衛歎道:“這些天王後大發脾氣,脫言要找尋二三十年前的一個宮女下落,見後宮稍有姿色的宮女,不是劓刑便是黔面,此女是今晚的第三人了。”

    伍封想起葉柔說過,越王後最為妒忌,想不到果然如此,歎道:“怪不得這後宮之中多是丑女,這些宮女無辜得很!”

    那侍衛歎道:“誰說不是呢?大王苦身勞心,夜以繼日,在宮中卻無甚娛樂,委實有些委屈。”

    另一侍衛小聲叱道:“休要亂說!免遭殺身之禍。”

    伍封微微一笑,閃身上前,雙拳齊揮,將那二人打暈倒地,那宮女早嚇得幾欲昏去。楚月兒上前將那宮女攙起身來,柔聲道:“不要怕,我們來救你。”

    那宮女聽見聲音清脆,又聞隱隱幽香,細看眼前這人竟是一名少女,好奇之心一生,漸漸便忘了害怕。

    楚月兒道:“這越王後太過份了,要不我去殺了她,否則不知有多少宮女被她所害。”

    伍封搖頭道:“若殺了越王後,對越國來說當真是奇恥大辱,說不定反會誤事,最好是將她挾走,略施薄懲算了。”

    楚月兒點了點頭,問那宮女道:“你有沒有辦法自行出宮?”

    那宮女搖了搖頭,驚道:“你們是吳人?”

    楚月兒問道:“你有沒有聽說過龍伯之名?”

    那宮女點頭道:“越國上下早就聽說了龍伯,據說他是吳國守護之神,化身為伍子胥之子,厲害無比。”

    楚月兒指著伍封對她笑道:“這人便是龍伯了。”

    那宮女大驚,細看了伍封半晌,點頭道:“怪不得你們能入宮來,龍伯果然異於常人。”

    伍封對楚月兒道:“一陣我們將她帶走,不過此刻我倒想到勾踐的室中去看看。”

    那宮女道:“奴婢帶龍伯和龍伯夫人去。”

    伍封笑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宮女道:“奴婢名叫小常。”

    楚月兒問道:“王後讓你們找誰?”

    小常道:“王後要找二三十年前的一個宮女,是楚人,可這麼多年了,誰能找得到?”

    伍封和楚月兒隨著小常在宮中走著,一路上避開了侍衛,不一會到了勾踐的宮室門外,門外有二人把守,被伍封打倒,拖入室中。

    楚月兒從門外拿了一支火把,只見宮室之中雖然簡陋,卻是錦玉燦燦,極盡精美,奇道:“聽說勾踐臥薪嘗膽,怎麼是這個樣子?”

    小常道:“臥薪嘗膽是數年前的事,自從上次越軍火焚姑蘇台回來,便改成這樣了。本來大王在宮中有不少寵姬,大多被王後加害,是以大王將美人珠玉移到飛來山頂靈台之中,一月之中,有二十多天宿於靈台,不大回宮,是以王後十分憤怒。”

    伍封笑道:“我說這人一國之君,怎可能這麼多少年還臥薪嘗膽?原來那靈台便如吳王的姑蘇台。既然越人曾經焚姑蘇之台,我便去將勾踐的王宮燒了。”

    楚月兒拿出了一面“龍伯”大旆,掛在門後,三人出了門,伍封對小常道:“你帶我們去找王後。”

    小常吃了一驚,忙道:“龍伯想加害王後?不成,小常不能帶你們去。”

    伍封皺眉道:“王後要割你的鼻子,你居然還要維護她?”

    小常歎了口氣,道:“王後要對付小常,小常無話可說。奴婢是越人,怎也不能幫助外人加害越國的王後。”

    伍封和楚月兒登時對小常大生敬意,想不到她這麼一個宮女,即使王後要加害她,居然仍有一顆忠義之心。

    伍封道:“我答應你,不傷害王後便是。”

    小常想了想,點頭道:“龍伯貴人,想來不會欺騙奴婢。你們救了我,免我受劓刑之苦,我便帶你們去。”帶著二人向先前越王後的寢宮而去。

    伍封一路上用長矛將廊壁上插著的火把盡數挑落在各房之中和木壁之下,走不多遠,便見身面辟辟駁駁的火燒得響,這宮室之中多是木壁木窗,這火一燒起來,便難以扼制。

    等三人走到寢宮前時,只見身後已是烈焰沖天,宮中人聲鼎沸,漸漸混亂。寢宮前那八個侍衛見一路火光燒來,大驚失色,道:“王後,宮中失火!”

    越王後走出了寢宮,站在門前大聲道:“所有宮女和寺人快去救火!侍衛謹守宮中不用亂動,仔細是敵國奸細放火。”忽一眼看見伍封三人,叱道:“你們來干什麼?是什麼人?”

    伍封暗吃一驚,心道:“這女人雖然善妒,其實極有心計,宮中火起之時,居然能鎮定如恆!”與楚月兒對望一眼,振臂將手中長矛飛出,刺死了兩個侍衛,剩下的六個侍衛大駭之下,執矛沖了上來。

    伍封與楚月兒拔出了劍,搶了上前,手中劍光霍霍,伍封大聲道:“龍伯在此!”四個字說完,這六個侍衛已中劍倒地。

    越王後大驚,從地上拾起一條長矛,向伍封當胸刺來,招式頗有章法。

    伍封笑道:“原來王後也會用矛!”一劍劈在矛身上,神力到處,將長矛斬成兩截,越王後手上劇震,踉蹌後退,斷矛飛出。

    伍封的“天照”寶劍立時抵在越王後的嗓間,楚月兒上前一拳將她打倒,從地上侍衛身上解下了數條絛帶,將越王後雙手反綁。

    那小常驚道:“你們……”,楚月兒笑道:“放心,我們不會殺她。”

    伍封將周圍的寺人宮女盡數打翻暈倒,然後走到越王後身邊,劍尖平端,抵在越王後下巴上,將越王後的頭抬起來,見她四十多歲年紀,頗有姿色,只是眼角隱隱有些皺紋,雙鬢也微微有些斑白。她雖然被伍封的劍頂住,眼中卻閃露深深的恨意,並不見恐懼。

    伍封笑道:“王後之妒天下少見,只道你是個丑女,原來王後也是美色過人。越王另有新寵,只怪他自己心花,又或是王後沒本事留住勾踐之心,怎能遷怒於這些宮女?”

    越王後哼了一聲,叱道:“你要殺就殺,休想羞辱於本後!”她憤怒之下,眼中凶光凌厲。

    伍封見她甚是強悍,咂舌道:“王後凶得很,怪不得越王不喜歡你了。在下本想一劍殺了你,但將你留在勾踐身邊,讓他時時頭痛,正是大為快慰之事。”

    越王後尖聲道:“你究竟是什麼人?竟敢對本後無禮?”

    楚月兒這時已牢牢地將她雙手綁好,提了起來,手上牽著繩,笑道:“這位便是龍伯!先前你沒有聽見麼?”

    越王後微微一震,道:“原來你是伍子胥之子!當年我們在吳國為奴,令尊多番設法,要讓夫差殺了我們夫婦。你若敢傷了本後,越國……”

    伍封笑道:“誰說我不敢?”劍光橫過,越王後只覺臉上寒氣襲人,幾縷細發飄落下來,貼在劍尖之上。

    小常見狀,驚得尖叫了一聲。

    越王後叱了一聲,飛腳向伍封踢去,伍封微微側身,見她如此勇悍無畏,倒是有些佩服,歎道:“王後當真是膽大得緊,莫非以為我真不敢傷你?”轉過了身,也飛起一腳踢在越王後豐臀之上,越王後驚呼一聲,向前栽去,卻被楚月兒將繩一拉,才未摔倒在地。

    小常忙奔上前將她從地上扶起來,越王後怒叱道:“小常,你敢助敵人?”

    伍封歎道:“先父是個光明磊落之人,在下不肖得緊,急起來手段或有些卑鄙無恥,王後莫要惹急了我。在下或不會殺你,若將你臉上劃上了一兩道劍口,看你這王後日後有何面目見人?”

    越王後渾身一震,眼中終於露出懼意來。

    伍封心道:“這女人隨勾踐在吳國為奴三年,想是吃了不少苦,連頭發也白了,以致心態大變,不嚇一嚇她,我們難以挾著她脫身。”笑道:“王後,你若安安靜靜的,我們便會放了你。”

    越王後沉吟道:“你們是否會上靈台?”

    伍封奇道:“我們去靈台干什麼?”

    越王後道:“你們難想不想到靈台放一把火,以報越王火焚姑蘇台之仇。”

    伍封和楚月兒十分愕然,旋即領悟,伍封笑道:“王後大概早就想火焚靈台了吧?今日借我們之手火焚靈台,正好迫得勾踐回宮,免他終日在靈台鬼混。哈哈,既然王後有命,我們今日便幫王後這個大忙吧!”

    越王後眼中忽地閃過一縷快慰之色,點頭道:“本後帶你們去。”

    此時宮中火光四起,烈焰騰騰,不少人向這邊奔來,小常見火頭漸漸蔓延過來,驚得臉上變色。

    這時一大班侍衛湧了過來,大聲道:“何方歹人竟敢威脅王後?”

    楚月兒展開了一面龍伯大旆,飛身而起,在柱上略踏一腳,已上了屋頂,將大旆掛在了室頂,然後輕飄飄落了下來。

    眾人見她如神仙般飛騰自如,無不驚懼,越王後大驚,細向楚月兒看去,才發現此是竟是一名絕美無雙的少女,眼中閃過妒忌之色。

    此時侍衛中有數人看著那大旆驚呼:“龍伯?”

    伍封大笑,道:“本龍伯與越王後要出宮一游,你們若有輕舉妄動,以致王後有何損傷,日後越王免不了要誅滅你們九族。”

    眾侍衛頗有些猶豫不決,若是伍封等人將越王後脅持走後,有何損傷,他們仍不免族誅。

    正值僵持不下,火勢大振,頭已漸漸向這邊燒了過來,四下裡黑煙騰騰。這時,忽然有一人從寢宮中閃了出來,道:“公子,公主!”

    伍封見有人從後而來,暗吃一驚,細看正是圉公陽。

    圉公陽道:“公子,公主,請隨小人出宮。”

    伍封和楚月兒大喜,猜知他多半在某處宮牆挖了個大洞出來,伍封提著越王後,與楚月兒隨圉公陽退入宮中,果然見後牖之下被挖開成一扇門般。

    那些侍衛發足便追上來,伍封將宮中火把盡數掃落在帷帳木架之上,點燃了火頭,然後從牖下出去,傾刻間寢宮中火勢大張,將侍衛們隔在火後。

    圉公陽引著他們往北而走,楚月兒笑道:“小陽,你怎會來?”

    圉公陽道:“小人們在驛館見宮中起火,便知是公子和公主所為,隨平爺趕了來接應。此刻守城的戍卒盡數圍在宮門之外,以箭矢相對,平爺帶著我們在後宮牆外等著,小刀已入宮助公子放火,小人特來接應。”

    說著話已到了牆邊,便見牆上有一個大洞,伍封笑道:“王後尊貴,怎好讓她鑽此牆洞?”手起一劍,“嗤”一聲刺入洞旁的牆中,直穿出牆外,手上神力振處,“喀嚓”一聲,一道裂痕從牆頭裂到牆腳,“嘩啦啦”土石翻飛,宮牆裂開,與圉公陽所挖的大洞聯在一起,便如在牆上開了一道門戶一般。他見越王後有些悍勇,才故意為之,免得她不知厲害,途中生亂。

    越王後雖然勇悍,也看得膽戰心驚。

    圉公陽佩服道:“公子這般掘牆之法,比小人可要可捷得多了。”

    眾人出了宮,見平啟牽著五匹馬在牆外候著,圉公陽正要說話,忽見眼前人影閃過,庖丁刀從牆頭竄了下來,笑道:“公子,公主,小人將庖室油脂四下裡灑落,如今這宮中一片火海,輕易也不能滅了。”

    伍封忽一眼見小常居然也跟了上來,道:“此刻由王後帶我們上靈台,你覓個地方藏身,如後若有人害你,索性到吳國去找我。”

    小常看了越王後一眼,咬著嘴唇道:“奴婢要跟著侍候王後。”

    伍封奇道:“王後這麼對你,你還跟著她干什麼?”

    小常歎道:“奴婢是越人,她畢竟是越國的王後。”

    楚月兒立時對她大生敬意,道:“你若不逃走,日後必定逃不過她的毒手。”

    小常搖頭道:“無論如何,奴婢也不會棄下王後逃走。”

    伍封見事情緊閉,自己只有數人,一時間也管不了許多,歎道:“既是如此,便一齊走吧!”

    伍封和楚月兒插劍入鞘,各自拿起了大銅戟和筆管銅矛,飛身上了黑龍和青龍。

    圉公陽將越王後抱起來,越王後臉色慘白,驚呼道:“干什麼?你休要碰我。”

    圉公陽笑道:“王後勿慌,小人只是個寺人,不算失禮。”將越王後放在馬上,自己上了馬,一手執韁,一手抱住越王後,怕她跌下馬去。

    庖丁刀也將小常抱上了馬,與平啟各自上馬。

    五馬七人一路飛馳,越王後道:“飛來山在後面。”

    伍封笑道:“飛來山我們自然要上去,不過此刻先要去北門。”

    一路上有不少戍卒阻攔,但畢竟人少,被伍封和楚月兒一戟一矛在前開路,片刻間到了北門之下。

    越王勾踐起傾國之兵攻吳,留守城中的戍卒本來就少,此刻王宮失火,大半戍卒又趕去救火,這城門之下僅有十余人,怎當得伍封、楚月兒和平啟三只下山猛虎,立時被驅散,平啟跳下了馬,將城門打開,又放下城濠吊橋。

    趙悅和蒙獵的一千勇士還未到,眾人便立馬門邊守候。平啟手舉著火把,立馬城濠之旁。

    越王後驚道:“你們還有人來?”

    伍封大笑,道:“王後以為我們只是到王宮中玩玩?若非我們在王宮之中放火,僅靠數人之力怎能輕易將城門奪下來?”

    圉公陽笑道:“越王勾踐明知龍伯在吳國,居然敢興兵攻吳。如今惹得龍伯生氣,先將越都奪下來,說不好將越國滅了。”

    越王後臉色雪白,此時才知道伍封的可怕,回首看時,只見身後火光沖天,映得滿城彤紅,那座越王之宮此刻多半已有一半成了灰燼了。最可氣的是守城的那班混帳家伙居然不知道此刻有大軍趕來,還如沒頭蒼蠅般在王宮周圍亂竄。

    不一會兒,便聽城外蹄聲隆隆,由遠而近,越王後心驚膽戰,從城門洞向城外看去,黑乎乎的也不能見物,還未及說話,便聽馬蹄聲震天而響,大隊騎兵倏然而至城下,當先二人正是趙悅和蒙獵。

    伍封縱馬上前,道:“趙兄,蒙兄,你們來得倒快!”

    趙悅笑道:“公子果然神勇,幾個人居然搞得越都天翻地覆。”

    伍封笑道:“這都要多謝勾踐了,若非他將大軍帶走,這越都怎會空虛至此?你們留下二百人,帶著八百人在城中收拾戍卒,越人四下逃時便不必管他,由得他們出城向越王報訊,陳音、范大夫和文大夫的府第都不要搔擾,奪下城後再閉城門。我帶二百人去將靈台燒了,以報勾踐火焚姑蘇台之仇!”

    蒙獵點了二百人留下,與趙悅帶著八百精騎在城中縱橫廝殺去了,平啟見了手癢,揮動大殳也騎著馬跟上去廝殺。伍封與楚月兒等人押著越王後,帶著剩下的二百人直向飛來山而去。

    上到山頂之時,靈台的數百侍衛正蜂湧而下,伍封在前一馬阻住,喝道:“此城已被吳軍攻占,你們棄下兵器投降,便饒了你們的性命。”

    那些侍衛哪裡肯信,直奔而下,卻被二百勇士手中連弩齊發,射倒了大半。

    越王後大聲道:“本後在此,你們棄下兵器,免得送了性命。”

    那些侍衛都認識王後,見王後在對方手中,哪裡敢再戰,都乖乖地扔下了兵器。

    伍封命人先入靈台大聲呼喊,將裡面的人叫出來,然後命勇士們讓出道來,將眾人放了下山。

    只見除了侍衛之外,靈台中寺人宮女、美姬匠人逾千,盡數魚貫而出,奔逃下山,或跌或撞,滾落無數。

    圉公陽和庖丁刀在靈台之內竄了好一陣,見裡面已無人,這才出來。庖丁刀笑道:“公子,公主,這靈台雖小,卻富華之極,裡面珍玩無數,若是一把火燒了,不免可惜。”

    伍封也懶得去看,笑道:“你們兩個家伙又動了貪心之念,不管裡面有什麼寶貝,也不要理會,放火便是。”

    圉公陽有些不捨,道:“公子來越都一趟,多少總要帶點東西回去給公主和柔夫人吧?裡面還有不少車馬,總不要燒了吧?”

    伍封見他們二人十分認真,失聲笑道:“既然如此,你們便帶人進去收拾收拾,將車馬牽出來。”

    二人大喜,帶了數十人進去,誰知過了近一個時辰,才見人陸續趕著車馬出來,車上珠玉金帛、珍玩鼎器無數,伍封目瞪口呆,見圉公陽出來,問道:“你怎會找這些東西出來?”

    圉公陽笑道:“既然將車馬趕出來,自然不好是空車,只好隨意撿上一些了,不過小人見其中有少許是吳國之物,當年越王焚姑蘇台時,多半將裡面的東西也拿走了才放火。”等庖丁刀出來時,已裝了五六十乘車的東西,據他說還不到台中物什的一半。

    伍封笑道:“算了,若再這麼搬下去,恐怕一天也搬不完,這便放火吧。”

    圉公陽和庖丁刀又進去轉了一圈,見裡面的確無人,又將膏脂四下灑落,這才點火,等他們二人出來時,靈台之中已是四處火光,不過他們二人進去打一個轉,懷裡袖中竟又藏了若干珍寶,出來扔在車裡。

    他們二人是盜賊出身,做慣了順手牽羊的事,伍封和楚月兒看在眼裡,暗暗好笑。

    眾勇士紛紛將火把扔了進宮去,等到火勢大張之時,伍封才帶著人下山,因有數十乘輜車,下山便慢了許多,等到下山時,天已大亮,靈台上烈焰大熾,幾乎將整個山巔燒紅。

    城中戍卒雖然有二三千人,但勾踐將國中精銳帶走,剩下的這些人都是些未曾習練新卒,再加上王宮大火,王後被敵人所擒,戍卒侍衛早已膽裂,趙悅、蒙獵的八百精兵多是倭人勇士,這些人怎是對手,早已將城中的士卒侍衛殺得四散而逃,紛紛逃出城外。

    此時平啟、趙悅、蒙獵封住四門,在城頭上立起龍伯大旆和吳人的旌旗。

    伍封等人自入越國的宗廟,權作中軍大營,趙悅和蒙獵將城中未及逃走的卿大夫及其家眷和城中富豪押到了宗廟,伍封見這些人嚇得面如土色,笑道:“在下來得匆忙,驚擾了諸位,失禮之處,請勿見怪!”

    平啟揪上一人,道:“公子,這家伙劍術不弱,是個人物。”以他的本事,能說得上劍術不弱的,必定是個劍術高手了。

    那人大聲道:“龍伯視我們越人為無物麼?”

    伍封向那人看去,笑道:“原來是樂靈先生!在下與樂兄見了三次,一次不如一次快活。第一次時,樂兄隨范相國到齊國出使,范相國送了在下一口‘映月’寶劍,便是由樂兄拿來,當時問過樂兄姓名,樂兄卻未曾相告。第二次樂兄當了奸細,到落鳳閣被在下所擒住,雖然當時在下故意裝著不知情將你放了,其實我怎會不知道你是為了與計然見面?”

    樂靈駭然道:“原來龍伯當時便知道了。”

    伍封笑道:“在下素來敬重范相國和文大夫,只因看著他們的面子,不願深究,否則樂兄怎可能回越國來?”

    樂靈哼了一聲,道:“小人雖然是個卑賤之人,卻不敢在龍伯面前有失禮之處。龍伯身份高貴,今日如此失禮於人,有損令尊之威名,為小人所不齒。”

    趙悅等人見他竟敢直斥伍封,無不大怒,庖丁刀立時舞動大鉞,要將這人殺了,伍封忙阻止住他,問樂靈道:“在下有何失禮之處?”

    樂靈道:“寡君和王後在吳國為質,令尊早想加害,其實他若自行下手殺人,人既已死,吳王也未必會因死人而過於責怪,但令尊至寡君回國也始終未曾動手,那又是何故?自古人臣不可加刃於君,令尊明知寡君是吳國大患,仍能守臣禮,是以連寡君對他也十分敬重,龍伯比令尊可差多了。”

    伍封搖頭道:“先父為了報仇能破楚鞭屍,怎會如此迂腐?你可說錯了。”

    樂靈也搖頭道:“小人並沒有說錯,楚平王先棄令尊,不當令尊為臣,是以令尊也不以其為君。如今天下都是周臣,令尊是吳臣也是周臣,寡君是越王也是周臣,令尊雖不屬寡君所轄,地位卻不如寡君之長,是以不敢以下犯上失禮於人。”

    伍封笑道:“如果越王當自己是周臣,為何敢譖爵稱王?”

    樂靈冷笑道:“稱王者還有楚國和吳國,眼下龍伯是吳臣,為何不說吳王譖爵?龍伯火焚王宮和靈台,那是為吳人報仇,越人自然明白其中原由,敵國交戰,不會當龍伯失禮。但龍伯脅迫王後,不是太過份了麼?王後身為婦人,居於深宮,吳越爭競激斗,王後又是何辜?龍伯堂堂大丈夫,竟然威加婦人,豈非可笑之至?”

    伍封大笑道:“先生太過迂腐,不通權變。若要說無辜,當年越國值凶年,吳國借粟萬石,次年你們竟以熟粟相還,吳人以之為種,乃有數年之饑,吳人又是何辜呢?”

    樂靈辨道:“寡君可沒有說此粟可以為種。”

    伍封哼了一聲,道:“粟可用來食,也可用來種,若非越王存心害人,何必多此一舉蒸熟?”

    樂靈勉強道:“吳軍入越,脅寡君與王後為質,奴役三年,又馭越人為奴,如此深仇大恨,自當報復,以粟相欺也未必過份。”

    伍封道:“若論吳越之爭,最早是越人啟釁。當年吳國先王死於越人之手,吳王並未殺越王報仇,只是役用三年而已。按理說已是恩仇相抵,但你們趁吳空虛攻吳,殺太子友,焚姑蘇台,便已經過份了,但吳人仍未因此攻越。此次又是越人攻吳在先,在下才會趁隙攻入越都。貴國王後心狠手毒,在宮中濫施刑罰,欺凌眾人,若非在下看她是王後身份,又不願意殺婦人,早就一劍殺了。”

    樂靈語塞,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辨駁。

    伍封又道:“貴國殺了吳國的太子友,在下只擒了貴國的王後,卻沒有殺她,也未曾想過要殺她,也算是過得去了吧?”

    平啟道:“公子,這種人無須理會,一劍殺了作罷,免得聒噪煩人。”

    伍封笑道:“樂兄敢直斥在下,膽色過人,他的話也有其道理。何況他是文大夫的家臣,文大夫與我有一面之緣,看在二人份上,便送他一乘駟車,放了他給勾踐報訊。”

    他對樂靈道:“今日在下放了你出城,速到軍前向越王報訊。既然你出言斥責在下,在下答應不傷害王後和越臣,不過他們要隨我們走一走,以為人質。”

    當下將樂靈放出了城,又命眾軍將越臣留下,仔細看押。又將越王後的綁繩解開,單獨看守,小常便留在越王後身邊服侍。

    蒙獵道:“公子,城中倉廩存糧有十余萬石,武庫中有無數兵車武器,其中有‘步光’鐵劍數十口、‘屈盧’銅矛數百、連弩逾千,其余的劍戟干矛不記其數,是否運走?”

    伍封點頭道:“一起放在戰船上運回吳國。”

    趙悅忙道:“公子,吳人缺糧,糧食可交吳人,但這些武器兵車便不必了,免得吳人勢大之後,反過來又伐越人,豈非戰事不絕,徒令兩國之人受害?”

    圉公陽也道:“小人們在靈台取物無數,也不必交給吳王,否則吳王多半會有些心思,弄不好又去建姑蘇台了。別的不說,小人們識別寶貨的眼力還過得去,雖然只從靈台中取了不到一半的東西,但無一不是貴重難得的。”

    伍封皺眉道:“我們又不缺這些東西,也不好運回齊國去。”

    平啟道:“越人有船。”

    蒙獵笑道:“正是,越人的水軍有不少戰船,現停在湖中,越人此番未帶多少運兵船走,還有一些平底的戰船,名叫福船,與吳軍不大不相同。”

    伍封點頭道:“我們經營島嶼,船是最要緊之物,平兄去清點一下,看看有多少輜車船只。小陽和小刀去將城中各府的隸臣隸妾放出來,由他們充任漿手,許他們到齊國之後復為庶人,授以良田。”

    這時,庖人已備好了酒飯,伍封寫了一塊帛書,放在信鴿身上放回,估計一個時辰便能飛回吳都,書上說明已奪下越都,火焚越宮和靈台,讓妙公主和葉柔去稟報夫差,以定人心。

    眾人用過了飯,平啟已帶人點完了輜車船只,回來稟報,城中有輜車三百,越人水軍有小半船只留在湖中,共有運兵大舟二十艘,福船八十余艘,還有二船相連的大舫五十余艘,從吳國奪來和仿制的三翼戰船還有六七十艘。

    楚月兒目瞪口呆,笑道:“這麼多船,今番夫君可是大大地發財了。”

    趙悅笑道:“一國之寶貨大多在國都,公子奪下越都,越國的寶貨至少有三成以上被公子所得,所損在五成以上。”

    伍封笑道:“此番越都倉廩武庫一空,大損元氣,兩年之內是不能攻吳了。這些東西別的我不大喜歡,卻最喜船只,日後我那海上十八島,全靠我們的船。”

    這時圉公陽和庖丁刀回來,道:“公子,我們將城中所有的隸臣隸妾、鬼薪城旦盡數放了出來,足有三千多人。其實這些人多是吳人,歷年為越人所擄,聽說公子願意帶他們到齊國為庶人,無不感激涕零。”

    伍封道:“趙兄和蒙兄將他們安置在所奪越舟之上,小陽和小刀將越王後和一干越臣押到吳國戰船上去,便留在戰船之上,將小乘和小虎換回來。”

    庖丁刀道:“公子,我們這次在靈台武庫中,可發現了不少好玩意兒。”

    伍封笑道:“你又見到什麼好東西了?”

    圉公陽讓人將十余箱東西抬進來,打開箱道:“公子,你看看這些鐵刀,當真是鋒利無比哩!”

    伍封隨手拿起一口刀,見刀身刀柄都是精鐵打造,刃長二尺五寸,重不過三斤,雖然比不上夫概送給他的鐵劍,但比起如今常用的寬短質脆的青銅之刀劍要堅韌鋒利得多了,忍不住贊道:“好刀!越國是列國之中最早用鑄鐵的,其鐵制兵器果然算得上列國之中第一。若是越兵都用這種兵器,那就相當可怕了。”

    庖丁刀道:“小人曾打聽過,越國倒沒有這麼多精鐵,不過越王勾踐在六千君子之卒中挑了千人,均是能背負五十斤重物急馳百裡者,全部都用鐵制長劍。這些鐵刀是新打造出來的,共有二百余把,越王擬精選三百侍衛用此鐵刀,不過還未及用上,便落到我們手上了。”

    伍封看著手中的刀,微微好奇道:“這些刀大小形狀與我們的倭人勇士的直脊青銅夷刀相似,越人難道也有用這種刀的高手?這些刀都運回萊夷去,正好拿來裝備我們的勇士。”

    庖丁刀又拿出一件革甲來,道:“這也是越王想用來裝備侍衛的,聽說是陳音想出來的,用雙層之牛革,中間夾著薄薄的小銅片,每件不過十斤,雖不及銅甲堅固,卻比常見的銅甲輕了許多,又比尋常革甲堅硬得多,名字十分好聽,叫作‘金甲’,也有將近二百件哩。此外青銅長干有不少,都甚精致,是步卒之用。”

    伍封大喜道:“這便最好了,我們的勇士若穿上這種金甲,又有長干,既能防御箭矢,又能行動自如。小刀、小陽,你們的眼力不錯,這些真是好東西,都運回齊國罷。”

    又命圉公陽和庖丁刀將其余的寶貨武器衣甲裝了二十車,與糧草一起運到吳國戰船上去,道:“那宮女小常便放了,若不願意走,由得她服侍越王後。你們再從宮中帶些宮女寺人去,服侍王後和眾越臣,他們雖然是人質,我們卻不能缺了禮數。你們載滿了船便先饒道回吳國去,順便將人質押回去,等你們趕到時,越軍定已撤退,我們也回府了。”

    樂浪乘和天鄙虎率著吳國戰船在越都北面的王盤海上等著,戰船裝了十萬石糧食和二十車寶貨兵甲後,再也放不下它物,晚間樂浪乘和天鄙虎將裝不下的糧食用輜車帶了回來,伍封命人將剩下的諸般物什搬上所奪得的越船,因船甚多,那些運兵船又極能載物,以致船上仍然有不少空處。

    伍封對平啟道:“平兄到吳國這幾月中,連話也沒說幾句,想是因吳人不及齊人豪爽之故。今日大功告成,平兄便辛苦先回齊國去。”

    平啟歎道:“吳人的確是心中主意多,嘴上卻另有說辭,但小人怎會因此不悅?不過小人可有些看不慣吳人因小利而忘大義的行徑,近來心思寥落,常想歸隱,這便一路回去,路上萬一有海盜賊人,小人也可以保護。”

    其實人人都知道平啟一直郁郁不樂,都是因為遲遲之逝所至,只不過大家不願意說出來而已。

    次日伍封讓平啟帶了十個勇士帶了不少金帛往楚國去,吩咐他對楚月兒的族人厚贈,又派趙悅、蒙獵、樂浪乘、天鄙虎帶著剩下的近千名勇士和所有戰馬上船,連黑龍和青龍也帶上船,原班人馬駛回齊國去。多出的數萬石糧食,正好給他們的途中所用。

    他們雖然大隊人馬調動,卻是謹慎守秘,城中越人也不知他們搗什麼鬼,還道是他們深入越境掠地去了。

    諸人走後,伍封、楚月兒才乘上了留下的一乘革車,車上立著龍伯大旆,由伍封自己御車出城。在城外回頭看時,只見城內的王宮和靈台處依然是火光沖天,黑煙飄入了雲端。

    二人一車過了浙江,怕遇上越國的大軍,一路饒道而行,費了五六日時間才到了吳都東面的海上,等了一日,圉公陽和庖丁刀押著戰船回來,二人上了戰船,由笠澤而下,途中早得了妙公主和葉柔的飛鴿傳書,說越人得知都城被攻占,心膽俱裂,士氣不振,早已退兵,任公子引埋伏之兵尾追,但范蠡文種老於用兵,顏不疑雖奪了無數糧草輜重,吳軍傷亡卻十分慘重。

    戰船到城外時,果然見越軍盡退。

    伍封將戰船停於太湖右邊的小湖,留下人手守船,自己帶著楚月兒、圉公陽、庖丁刀上了革車,從城東而入。

    吳王夫差早已得了稟報,帶著眾臣迎出了城外,周圍相湧迎接的吳民足有數萬人之多,伍封等人下車向夫差施禮。

    夫差搶上前握住伍封雙手,歎道:“今次若非王弟突出奇兵,越人怎會退兵?王弟是吳國的大功臣哩!”

    伍封笑道:“大王過獎了,微臣只是用了些詭計而已,越人敗退,其實全靠吳軍奮勇殺敵之故。”

    夫差見伍封只有四人,奇道:“王弟奇兵立功,寡人正要大大嘉獎,為何不見你的士卒呢?”

    伍封道:“那一千勇士是微臣在齊國的家將,微臣不敢帶他們入城,免得有人說閒話,徒令大王為難,是以先讓他們回國去了。”

    夫差跺足歎道:“小施兒早說要見一見王弟手下的勇士,龍伯竟讓他們回去,別人聽說後,豈非以為寡人賞罰不明?”

    伍封笑道:“怎會呢?他們都非吳國臣民,由微臣褒獎他們為最好了。大王,此番微臣火焚越王之宮和靈台,為大王的姑蘇台報了大仇,這次將越國倉廩中的存糧十萬和二十車寶貨甲兵運了來,正好解吳民之饑。”

    夫差大喜,道:“勾踐此番是要大大肉痛了。”眾吳人聞言,喜出望外。

    伍封又道:“微臣這次還將越王後和留在城中的越臣盡數擒來,以為人質。”

    王子姑曹在一旁哼了一聲,道:“大王,這些人便一並殺了,為我們吳人報仇。”

    夫差正因王子地身死而心痛,便要答允。

    伍封忙道:“殺不得,大王,越人復仇之心十分可怕,此番他們雖然兵敗回國,於兵卻無大損,若殺了越王後和越臣,恐怕越人會不計後果,大舉報復,否則勾踐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吳軍新敗,名將亡於戰陣之中,此時雖然獲勝,全靠伍封橫裡插手,是以吳人此刻仍是聞越軍而心寒。夫差聞伍封之言,暗暗心驚,點了點頭。

    伍封道:“依微臣之見,不如重加禮遇,一來示大國氣度,二來緩越人復仇之心,三來迫勾踐派使者來求和,大王正好乘機與其定盟,至少可有數年的准備,下次越人入寇便不至於亂了手腳。”

    顏不疑、任公子和展如三人在一旁點頭道:“龍伯言之有理。”

    夫差點頭道:“王弟之議甚妙。”當下派人打掃上捨,派人將越王後和眾越臣安置城中館捨,又命人從宮中調出若干寺人宮女服侍,捨外卻派數百士卒把守。

    伍封見宮中香車將越王後載著,那一眾越臣也各自乘車隨越王後入城,這才與夫差一齊向城中而去。

    吳都東門有兩座,分別是婁門和匠門,眾人正要從匠門入城,楚月兒心細,忽見匠門之南有一座新的城門,奇道:“大王,上次我們從城東出門,只有兩座城門,為何會多出一道城門?”

    夫差歎道:“越軍圍城多日,前些時被他們在郭城下掘出一個大洞來,如同城門一般,吳人心神俱失,只道不日城破。幸好當日便傳來了龍伯攻入越都的消息,上下精神為之一振,數日後越軍退走,寡人便干脆將此洞改成一座新門。不過此門畢竟是越人掘出來的,吳民不敢過此門,以為大有晦氣。”

    伍封笑道:“這又何晦氣之處?大王,不如微臣便從此門進入,也可一洗越軍破城之恥。”

    夫差笑道:“王弟以得勝之師入此門,足以驅走其中的晦氣。今日之後,吳人恐怕便不懼此門了。”

    這座新門與婁門一樣原是水門,伍封和楚月兒上了戰船,帶著眾船從門洞而入,這才棄舟上岸,上了平啟的革車,周圍數萬吳人大聲歡呼,聲震雲外。

    夫差大笑道:“此門還未有名,自今日始便叫封門,以此記王弟破越救吳之功!”

    如今蘇州城東南仍有“葑門”地名,即伍封當日所過之處。不過因為時日之久,傳聞有誤,人們不知“封門”名稱的來歷,以為此門之名是因水中葑草較多之故,誤為“葑門”,其實應是“封門”。因為各水門之水中皆有葑草,並非此門獨多。

    入內城之時,西施、妙公主、葉柔、四燕女和鮑興等人也在道旁相迎,都是喜形於色。

    夫差早在宮中設宴為伍封等人慶功,圉公陽和庖丁刀將二十車寶貨兵甲送入宮中,夫差見其中多是當日姑蘇台之物,感慨之極,派人將平啟所押戰船取回來。

    酒宴之上,夫差對伍封大加褒獎,又賞了楚月兒、圉公陽、庖丁刀若干物什,妙公主、葉柔等人雖未隨戰,也得了不少賞賜。顏不疑和任公子薦伍封有功,各自賜爵升官,其余各將均有厚賞不提。

    夫差和西施也親自向伍封敬酒,是日飲宴極歡,整個吳都城中一片歡騰,勝於新年之時。

    伍封回府之後,先將陳音請了來,道:“這些天令陳兄困守於府上,在下好生過意不去。”

    陳音歎了口氣,道:“想不到大王竟會連在下也欺騙,若非龍伯相助,在吳王面前一力維護,在下早已被吳王所殺了。”

    伍封道:“越王為人堅忍狠毒,他明知道戰事一起,陳兄便是必死之局,居然也能這麼做,可見在他的心中,陳兄的生死無關緊要,如此君王,陳兄不如棄之,隨在下到齊國去。”

    陳音歎道:“幸好范大夫了得,在下出城之時,他追了上來,說盡管大王不許在下見龍伯,但在下到來之時,定要設法見一見。眼下想來,才知道范大夫是深知大王的謀劃,又知道龍伯重情重義,給在下指一條活路。若是連龍伯也蒙在鼓裡,恐怕在下被吳王殺了龍伯也不知道哩!不過,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大王對在下不好,在下卻不能棄之,聽說王後被龍伯帶了來,煩龍伯能大加維護,不予加害。”

    伍封點頭道:“大王已答應在下,不傷害越王後,陳兄盡管放心。”

    陳音搖頭道:“非是在下信不過龍伯,吳王最能聽信讒言,又好大喜功,龍伯這次凱旋而歸,救吳國之難,過得幾天,吳王多半便會自以為是,以為他是真正的雄主,才能化險為夷。若是有人在他耳邊聒聒噪噪,說不定他會另有打算。”

    伍封心中微驚,心想夫差的確是這樣的人,若是他以越王後為質,借此伐越,這種事情未必做不出來,忙將庖丁刀叫來,道:“小刀,你帶一份厚禮到越王後所居的館捨之中,就說是奉我之命問候起居,然後不要回來,就留在捨中保護,免她被人所害,再激起吳越兩國的戰事。”

    陳音道:“在下也在附近住著,帶著從人以保護王後。”

    伍封感歎這人的忠義之心,吩咐庖丁刀為陳音在越王後附近館捨安排,庖丁刀點頭答應,點了十個身手高明的寺人,陳音也向諸人告辭,帶著自己的數十個從人一起去了。

    伍封這才與楚月兒卸甲洗浴,與妙公主眾女飲酒。

    妙公主等人早已向圉公陽和庖丁刀問過攻占越都的經過,妙公主道:“夫君,這次你幫了吳國一個大忙,也該回去了吧?父君已將吳國質子王子季壽遣了回來,那是在催你回國哩!”

    伍封點頭道:“等吳越和議一成,我們便回去。”

    楚月兒道:“伯嚭還要不要對付呢?”

    伍封歎道:“我倒是想將他一劍殺了,但這人與王子姑曹搞在一起,王子姑曹是個有勇無謀之輩,若殺了伯嚭,恐怕姑曹會胡來,徒令吳國生亂。”

    葉柔笑道:“公子不去對付伯嚭也是好事,眼下放在顏不疑和任公子這兩個厲害家伙在城中,王子地一死,其黨大多歸附了顏不疑,顏不疑又得了胥門巢的司馬之職,所獲甚豐。他們多半會設法對付伯嚭,我們大可以放心。不過伯嚭要加害公子和展如,這事須說給大王知道才行。”

    伍封奇道:“他何曾加害我和展如?”

    葉柔道:“那日你與展如斗水,無端端走出了幾條鯊魚,我便覺其中有異。前些天想起來,便偷偷派人去查,才知道你們斗水的頭一晚有十余人將困住鯊魚的側湖掘了個大口子,又在湖中扔了幾頭新割殺的羊肉,用血腥將鯊魚引到處了太湖之中。”

    伍封恍然道:“怪不得我們比第一局便是在水中斗兵器,只要有人受傷流血,必定會將鯊魚引來。第二局又是斗潛水,那些鯊魚趕到時,我們卻渾不知情,傻乎乎在水裡等著鯊魚來開飯。”

    葉柔笑道:“豈止如此,你們第三局是對島上取竹牌,後來我才知道那竹牌極大,上面的字全是用羊血寫成的。就算你們在第二局未等到鯊魚,第三局時在水中游過,竹牌上的血腥必會將鯊魚引來。”

    妙公主笑道:“不過伯嚭怎也想不到夫君是在世‘龍伯’,嘻嘻,水性比展如高出太多,若只是稍勝一點,早被鯊魚吃了。”

    鮑興在一旁恨恨地道:“這個伯嚭十分可惡!聽說東海上有一種吃人肉的小魚,明日小人去覓些來,公子想個法子放在他府中的浴桶之中,包管連他的那話兒也咬落。”

    眾女皺起了眉頭,小紅瞪眼道:“這家伙整日胡說什麼?也沒個半點斯文!”

    伍封忍笑道:“小興兒若斯文起來,只怕小紅也不甚喜歡了。”

    妙公主笑道:“小紅若不喜歡了,我們就將小興兒送給燕兒去,如此重禮,燕兒多半會喜歡。”

    鮑興嚇了一跳,忙道:“小人算得了什麼?萬一別人細問起來:‘這小子憨憨笨笨地,是哪來的家伙?’小人只好說是公主送來的禮物,別人將小人之丑陋不堪與公主的花容月貌想在一起,不免丟了公主的的臉面。人都說天下寶物盡在東海,公子既然是龍伯,想來寶物甚多,何必將小人這麼個玩意兒拿出去送人現世?”

    楚月兒格格嬌笑道:“小興兒才是真真的活寶哩!夫君的寶物之中,小興兒算得上天下一絕!”

    眾人都笑,鮑興卻歎了口氣,道:“其實四小姐也算很好,只是小人每每想起那趙無恤,心中便有些生氣。”

    伍封微微歎了口氣,飲了一爵酒。眾人見又勾起了他的心事,令他想起了那位“關關雎鳩”來,一起向鮑興瞪了過去,嚇得鮑興臉上變色。

    伍封連飲了數爵,擲爵笑道:“那落鳳閣我已經忍了很久,今日便去燒了此閣,為移光報仇!”

    蟬衣吃了一驚,看著伍封。

    伍封歎道:“我雖答應了蟬衣,但計然毒死了移光,若放了他,怎對得住移光?蟬衣,這次我去拆落鳳閣,如果計然逃走,我便不追殺他,若是他運氣不好未能逃脫,我只好動手了,一切便看計然的造化了。”

    蟬衣長歎了一聲,心知伍封能這麼做,已是給了她天大的面子,自不好再說什麼,何況計然毒死了移光,的確難以饒恕,遂點了點頭。

    鮑興在一旁大喜道:“公子縱橫越境,小興兒卻毫無功勞,今日便隨公子去殺個痛快。”

    伍封笑道:“小興兒手癢了麼?今日便讓你露臉罷。”他見楚月兒躍躍欲試,忙道:“這種地方女兒家可去不得,月兒還是乖乖地留在家裡算了。是了,那些醫士是否還在府中?”

    葉柔笑道:“落鳳閣一日未燒,柔兒便不敢放他們回去。不過這些時公主也沒閒著,在府前設了個大醫室,讓這些醫士為受傷的吳卒療傷,藥用全出自府中,眼下吳人對我們可是敬若天人,公主這功勞不小。”

    伍封大贊了妙公主幾句,道:“月兒還是找這些醫士研究毒藥吧。”當下帶了鮑興、圉公陽和五十名倭人勇士,一起向落鳳閣進發。

    一行人怕走露消息,飛一般趕到落鳳閣,到附近時,倭人勇士四下散入竹林之中,各執連弩,守住要害地方。

    鮑興將銅車駛到落鳳閣前,卻未見有人出來想迎。

    伍封拔出銅戟,喝道:“計然,給我滾出來!”

    過了片刻,一個女子從閣內出來,盈盈施禮道:“龍伯,計先生不在閣中。”

    伍封見那女子甚有姿色,問道:“你是誰?”

    那女子嫣然一笑,道:“婢子名叫條桑。”

    伍封道:“原來你便是條桑,今日為何沒有陪太宰,卻回到閣中?”

    條桑笑道:“太宰也在閣中,條桑自然要來相陪。”

    伍封心道:“伯嚭此刻在閣中來干什麼?”順嘴問道:“除了太宰,閣中還有什麼人?”

    條桑道:“除了太宰,還有王子姑曹在內。”

    伍封心中恍然,暗道:“計然好生了得,他上了大當,送了個假消息給越軍,必然因此猜到我已經看穿了他的圖謀,是以我一回姑蘇,他便將王子姑曹和伯嚭邀來,以為保護。”當下笑道:“既然姑曹在內,我這王叔來了,為何不出來施禮問安,太過無禮了吧?”

    條桑笑道:“這個嘛,桑兒便不知道了,嘻嘻。”

    伍封呵呵笑道:“既是如此,小興兒,你進去通報,就說我要燒了這落鳳閣,裡面不管是誰都出來,免得被火誤傷了。”

    鮑興答應一聲,下車往落鳳閣內走去。

    雖然條桑明知道伍封來意不善,卻料不到他會公然宣之於口,要火燒落鳳閣,大吃了一驚,道:“龍伯為何要燒落鳳閣?”

    伍封笑道:“這件事太宰和姑曹未必清楚,但條桑姑娘沒理由不知道。本來我早就想燒此閣,一直未得其便,今日正是時候。條桑,你快進去收拾一下,免得大火一起,玉石俱焚,一切便化為灰燼了。”

    條桑幽然道:“龍伯真的要燒閣麼?”

    伍封道:“這種事情可不是說笑,姑娘請便吧。”

    條桑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伍封微微一笑,跳下了銅車,持戟站著。

    過了一會兒,伯嚭和王子姑曹帶著從人氣極敗壞地出來,其速之快,居然還跑到了鮑興的前面,全沒有王子和太宰往日的從容。

    王子姑曹氣哼哼地道:“龍伯,這落鳳閣並未得罪閣下哩,先是強行帶走了小凰兒,今日又要放火燒閣,忒沒道理了吧?”

    伍封咄了一聲,叱道:“姑曹,你見了為叔既不施禮,口中又無尊卑之分,成何樣子?你身為王子,莫非這點禮儀也不知道?”

    王子姑曹吃了一驚,強道:“怎麼?我怎就失禮了?”

    伍封哼了一聲,道:“你先站過一邊,有什麼話等我燒了這落鳳閣後再說。”

    伍封在他面前向來嘻嘻哈哈地,從未真的擺出王叔的架子,即使是當日在閱兵場以身擋箭,仍然笑吟吟與他說話,今日這麼聲色俱厲地與他說話還是第一次。王子姑曹面色微變,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伯嚭忙道:“龍伯如此盛怒,想必是落鳳閣有何得罪之處,這中間多半是有些誤會,老夫便向龍伯陪個罪,也犯不上真要一把火燒了此閣。”

    伍封搖頭道:“計然是越國的太史,這落鳳閣便是越國的眼線,吳國大小權貴出入閣中,吳國之虛實盡被越人掌握。太宰設此落鳳閣,是否存心幫助越國謀吳,此事再慢慢追究,今日落鳳閣是非燒不可。”

    伯嚭與王子姑曹驚得變了臉色,道:“什麼?!”

    伍封哼了一聲,道:“計然毒死移光,又派人行刺西施夫人,單是這後一條罪,便足以將他碎屍萬段了。太宰與王子居然還百般蔽護,到底是何居心?”

    伯嚭和王子姑曹哪裡知道這中間有許多內情,面面相覷,也不知伍封所說的是真是假。

    王子姑曹搖頭道:“龍伯定是聽信了謠言,怎會如此?”

    伍封見他仍然連“王叔”也不叫,哈哈大笑,道:“姑曹這麼說,那是全力維護計然這奸細了。那好,今日為叔便教訓教訓你這目無尊長的家伙。”他臉色一沉,道:“你的鐵弓為叔已經見識過了,今日你想用劍,還是用戟?”他早就對王子姑曹十分厭惡,覺得這人身為王子,所思所慮全無國事之念,也不想想吳國亡了,他當上太子又有何用。何況這人跋扈囂張,狂妄自大,若不好好地教訓一下,早晚會為人所用,誤了國事。

    王子姑曹心中大生懼意,但他素來強橫慣了,此刻也拉不下面皮來,心道:“我的箭傷不了你,何況鐵弓被你毀了,用木弓的威力越發不如,弓箭是不能比的。你的劍術厲害,比我強得多,也比不得。”他心中轉著念頭,對從人道:“拿我的鐵戟來!”

    伍封笑道:“也好,你既敢自比先舅父王子慶忌,想來戟術有些名堂,今日為叔便看看你的戟法如何。”

    伯嚭在一旁苦勸,王子姑曹一戟在手,立時信心大振,哪裡肯聽伯嚭之言?他這條丈二長戟如雞卵般粗細,黑黝黝地閃著晶光,戟頭長五寸的尖鋒和兩邊各一個二尺長短的月牙森森地發著寒光,拿在手中頗見威勢。

    伍封擺了擺銅戟,笑道:“你這鐵戟相當不錯,只怕勝過為叔的這條銅戟。”

    王子姑曹冷冷地道:“那是自然,這條鐵戟是雙刃,重九十九斤,全是用上好精鐵,費了五年多功夫才打造出來,當年齊國的許多名將便死於此戟之下,與你單刃之銅戟略不相同。龍伯若害怕時,大可以認輸。”

    伍封哈哈大笑,道:“戟是人用的,人若不成器,戟好又有何用?”

    王子姑曹怒道:“哼,我若在戟法上輸給了你,這條戟便送給你,權當賠罪,龍伯若輸給了我,又當如何?”

    伍封笑道:“我若輸給了你,便將我這口‘天照’寶劍送給你,此劍比你的鐵戟要貴重得多吧?”

    王子姑曹點頭道:“好,就這麼辦!”口中說著話,“呼”地一聲。鐵戟直挺挺地向伍封捅了過來,快若閃電,其速之快,以至連戟形也看不清楚。

    伍封側了側身,讓過了戟頭。

    王子姑曹右手在戟桿上一推,戟上二尺余長的月牙鋒刃向伍封攔腰斬來,卷起一片寒光。

    伍封退開了一步,又讓開了戟刃。

    王子姑曹暴喝一聲,跨上兩步,鐵戟橫扳,掉過戟尾向伍封雙腿掃去。

    伍封縱身而起,讓過了鐵戟,退到五尺之外。

    王子姑曹這連環三戟十分厲害,是他戟法中最凌厲的殺手,不料都被伍封輕易避開,沮喪之余,又想:“我一連三戟你都無法還手,看來你劍術雖高,戟法卻非我之敵!”他這麼想著,信心大振。

    伍封笑道:“你這三戟靈動有余,威勢不足,看了你這三戟,便知姑曹技只此爾,為叔便教你如何用戟。”大喝一聲,銅戟向王子姑曹捅了過去,所用的戟法居然是王子姑曹所用過的。

    他一連三戟使出來,凌厲凶猛,威力卻比姑曹大了數倍。

    王子姑曹雖然熟知這三戟的方位,仍被銅戟逼得手忙腳亂,退到了一丈多外。他面如死灰,心知伍封戟上的勁力、用戟之法遠勝於他,既使是依樣使出這連環三戟,威力卻勝過自己多矣!

    伍封使完三戟,橫戟笑道:“適才為叔用的是你的戟法,現在看看我的戟法。”轟然一聲,一戟直上而下劈了過去。

    當日王子姑曹被伍封凌空一戟,幾乎骨斷筋折,連兵車也被一戟震得粉碎,心知伍封一戟之威厲害無比,此刻伍封雖然未曾凌空,但戟上的勁力與凌空下擊相仿。王子姑曹不敢硬擋,連忙後退。

    伍封戟法使開,便如一團青燦燦的光般將王子姑曹裹住,姑曹不要說還手,只是躲閃也覺得艱難無比,忙亂之下,只見銅戟紛紛迭迭而來,也不知退了多少步,忽然後背撞上一物,再也退後不得。

    此時伍封的銅戟如一條飛龍般夭然撲下,王子姑曹只覺得戟風如刀,撲面欲割,既退身不得,心知未免擋得住,也只好咬牙向上格擋,奮力之下,卻格了個空,大駭之下,只見銅戟不知怎地變得如蛇一般倏地直游而來,向面上刺下,王子姑曹心道:“我命休矣!”

    忽然一股大力挑在戟身之上,王子姑曹雖然自負力大,卻也抵不住伍封的神力,只聽“叮”一聲輕響,王子姑曹只覺虎口劇痛,“呼”地一聲,鐵戟脫手而飛。

    眾人驚呼聲中,伍封將王子姑曹一掌推開。姑曹踉蹌撞出了二十余步,跌坐在地,便聽“噗”的一聲,王子姑曹見黑光忽斂,鐵戟從空中插落在先前自己所站之處,入地處許,他渾身冷汗迸出,若非伍封將他一掌推開,這條鐵戟此刻已插入了自己的腦中。

    那是門外大柱之前,怪不得先前他背上有物頂住,退身不得。

    伍封順手一戟插入柱中,奮力一推,便聽“咯喇”一聲,銅刃硬生生將這根合抱粗的木柱割斷,待他將戟拔出時,便聽“嘎呀呀”的聲音從柱上傳來,大柱漸漸向閣中倒去,“轟”然一聲巨響,整個落鳳閣的大門壁倒塌了一大半,灰塵四下撲散。

    伯嚭想不到伍封一戟之威厲害至此,臉色大變。

    王子姑曹心膽俱裂,爬起身來,走到殘柱前,伸手將鐵戟拔出來,轉身欲走。

    鮑興在一旁陰陽怪氣地道:“多謝王子將公子的鐵戟拔出來,公子的兵器向來由小人看管,王子便將鐵戟交給小人好了。”向王子姑曹伸過一只大手來。

    這條鐵戟是王子姑曹最心愛的兵器,怎捨得給人?可姑曹先前話說得滿了,聲稱輸了時便將鐵戟送給伍封,此刻當著眾人之面,怎好改口不給?

    伍封笑道:“小興兒算了吧,姑曹若沒了戟,日後怎好上陣為國效力?先前只不過是隨口說說,我這做叔叔的怎好意思要他的東西?”

    誰知鮑興卻道:“先前是王子說出來的,多半王子怕損了公子清譽,被人說成公子貪他的神兵,才會借比試之名,故意將鐵戟輸給公子。這是王子的一片孝心,公子若推脫時,王子日後怎好見人?”

    自從伍封的銅戟崩斷了一個小月口後,鮑興便一直打著王子姑曹這條鐵戟的主意,此刻怎肯放手?不過他話說得十分巧妙,既替王子姑曹挽了些面子,讓他有個台階下,又用言語逼出王子姑曹,免他厚顏將鐵戟拿走。

    王子姑曹怎不知鮑興語中之意?眼下眾目睽睽,只好啞忍,雙手托著鐵戟,恭恭敬敬交給伍封,道:“王叔戟法通神,正該用此鐵戟。”

    伍封見他終於將自己“王叔”,至少從表面上他已經畏服,鮑興適才說了那番話,自己若不將鐵戟收下,王子姑曹還真無顏見人,便笑著接過了鐵戟,道:“既然是姑曹的孝心,為叔便厚顏收下了。姑曹的戟法其實相當不錯,略加改進必可威力倍增,姑曹軍務繁忙,若有暇便到為叔府上來,為叔與你切磋一下戟法。”

    他這是真心真意的要教王子姑曹戟法,不管這王子姑曹如何不成器,好丑還真是自己的表侄,如今對他幾番威壓之後,正好以恩對之,免他整日與伯嚭混在一起。

    王子姑曹見他一臉誠墾,也略有些心動,這時伯嚭走過來,拉著王子姑曹的大袖,笑道:“你們叔侄情深,果然與眾不同。既然龍伯說這落鳳閣藏著越人奸細,老夫也不好阻止,龍伯要燒便燒罷,哈哈!老夫雖然肉痛,也不好因私而廢公。王子,我們先走吧,費事在此阻住了龍伯。”

    條桑忙道:“太宰!”

    伯嚭扯著王子姑曹各上馬車,也不理條桑在後呼喊,帶著從人如風一般走了。

    伍封雙手各執一戟,看著條桑道:“條桑姑娘,今日這落鳳閣是非燒不可的了,在下也不管你是否越人的奸細,你先走吧,免得平白丟了性命。”

    條桑臉上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走上前來,盈盈拜下,道:“多謝龍伯能網開一面,桑兒感激得很。”

    她緩緩站起來,忽然閃身上前,手中多了兩把短匕,一上一下,向伍封胸腹猛刺。

    伍封其實早有防備,既然那鳴蜩能當刺客,條桑未必就當不得,是以條桑一走近來,心中便十分提防,此刻見雙匕刺來,閃身退開。

    條桑揉身而上,向伍封撲去,忽然眼前晶光閃動,一柄巨大的斧子擋在她面前,便聽鮑興笑道:“公子不愛對女子動粗,這位姑娘既然想動手,還是小興兒來陪你好了,小興兒可沒有公子憐香惜玉的心思。”

    話音未落,大鐵斧當頭劈下,條桑見斧勢凶猛,臉顯懼色,忙往後退,鮑興喝了一聲,大斧橫掃。他也不管對手是男是女,斧頭一旦展開,總是一般的凶猛。

    條桑雖然身法靈動,畢竟只是刺客一流的身手,公平對決時卻遠遠比不上伯寧等人,鮑興才幾斧下去,條桑早已經抵擋不住。

    伍封未料到這條桑如此不濟,忙道:“小興兒,別……”,畢竟未來得及,只見斧光如熾,鮑興一斧當頭劈下,條桑毫無抵擋之力,眼看這一斧要將她劈為兩爿,伍封的鐵戟忽地插入,鐵斧劈在戟上,火光四濺,鐵戟卻一動不動。

    伍封歎了口氣,道:“你這家伙就沒有憐香惜玉的心思!”轉頭對條桑道:“條桑,你走吧,今日便放過你。”

    條桑早嚇得面色雪白,還哪敢動手?向伍封施了個禮,飛快走了。條桑走後,落鳳閣內再也無人敢阻止伍封,鮑興帶人將閣內的男男女女盡數趕出來。也有不少人持劍四下裡逃開,卻被四周的倭人勇士以連弩射回,盡數棄劍。

    圉公陽在閣內搜尋了一番,出來道:“公子,閣內再也無人,計然當真不在閣內。”

    伍封見他背上又多了個大布包,暗暗好笑,心知這人出身盜賊,順手牽羊的脾性只怕是改不了,遂下令道:“放火!”

    片刻間大火四起,南風習習,正助火勢,不到半個時辰,這落鳳閣便已經化成了灰燼。

    伍封心道:“這落鳳閣平日風月無限,惹得姑蘇城中大臣貴人趨之如婺,想不到會被我一把火燒了。”忽聽頭頂上傳來鷹鳴之聲,抬頭看時,只見一頭大鷹圍著火場打轉,在濃濃的黑煙中盤旋。

    火勢漸熄,伍封等人押著閣中百余名男女回城,到城邊時將這些男女交付給城兵,讓他們將這些人送到任公子處審訊發落,自己帶了鮑興等人回府。

    回府之後,圉公陽又將布包內的東西拿出來給眾女細看,伍封見無非是些金玉珍玩,都是極為珍貴之物,想是吳臣為了討落鳳閣中美人歡心所送。

    這種金玉珍玩最易討女兒家喜歡,眾女果然十分感興趣,把玩不休,伍封哈哈笑道:“你們喜歡什麼便拿去玩好了。”自己卻拿著新得的鐵戟隨手舞弄,他本就嫌銅戟輕了些,這條鐵戟重了十余斤,更為趁手。何況鐵戟打造甚精,質地又勝過以前所用的銅戟許多,是以愛不釋手。

    楚月兒湊過臉來,奇道:“這鐵戟不是王子姑曹的兵器麼?”

    伍封笑道:“原是他的兵器,不過他今日卻送了給我。吳越的匠人果然勝過齊國,單是打造鐵器的本事,齊國便遠遠不及。”又道:“落鳳閣已經燒了,計然也不知道逃往何處,那些醫士該放回家了吧?”

    過了數日,越王勾踐果然派了范蠡為使者,前來議和。

    這日夫差將伍封招入宮中朝議,宮中侍衛、寺人、宮女見了他都十分尊敬,眾吳臣看著他的眼光之中,或妒忌、或尊敬、或巴結、或羨慕,各有不同之處。

    過了一會兒夫差出來,眾人禮畢,夫差道:“果然如王弟所料,越王勾踐派了范蠡為使者,欲與吳國講和,並要接越王後和眾臣回國。越國之相是百官之長,他將相國派來為使,想來是鄭重之極。”命人將范蠡請上殿來。

    范蠡上來向夫差施禮,道:“大王,外臣奉寡君旨意,特來議和,望大王以兩國之民為重,允許議和。寡小君近日攜眾臣到貴國游玩,外臣正好接她回國。”

    夫差還未說話,王子姑曹在一旁哼了一聲,道:“越人兩番入寇,殺了鄙國王子二人,重臣王孫雄和名將胥門巢戰死,焚姑蘇之台,破吳都之牆,如此大仇,怎好說和便和?”

    顏不疑道:“姑曹,吳越交戰多年,國民疲憊,重振需日,正好議和,怎可因小失大,誤國誤民?”

    姑曹道:“這就奇怪了,眼下吳人視越如仇,士氣正盛,無不想滅越報仇,不疑答允議和,恐怕吳人都會不滿吧。”

    顏不疑歎了口氣,道:“越人圍城,雖得王叔相助,攻入越都,以致越軍退回,但其士卒並無大損。眼下吳軍新敗,王子、名將喪亡,怎說得上士氣大振?這幾年吳人連連饑荒,面如菜色,正好議和修整。”

    伍封見二人一開始便針鋒相對,爭論不休,心道:“顏不疑聲勢大振,是以敢當眾與王子姑曹打擂,但大王在前,又當著越臣之面,成何樣子?”又想:“伯嚭與姑曹沆瀣一氣,今日為何不出言相助姑曹?”忽見范蠡面帶微笑,心知此人神機妙算,既來議和,想來有十足的把握,心道:“多半是越人又以重賄收買了伯嚭,伯嚭才會如此老實。”

    果然聽伯嚭道:“二位王子無須爭論,其實戰有可戰之處,和有可和之處,原該慎重考慮,但也不必急燥。”

    夫差問道:“太宰有何妙策?”

    伯嚭道:“若戰,吳軍雖多,但士氣低落,糧草仍然不足,未必能勝越人,何況吳臨齊、魯、楚諸國,大多於吳有仇,戰事拖得久了,它國恐怕會因此而貪吳之利,舉兵相攻,以一敵眾,誠為不智。”

    眾人都不住點頭,伍封心道:“這人果然能言善辯。”他入吳以來,處處施以強霸手段以克制伯嚭,伯嚭先因有伯乙之失,後弱於龍伯之威,處處受制,以致謹慎細微,如今外事已了,心神清寧,是以顯出其本事來。

    伯嚭又道:“吳越唇齒相依,本為比鄰,數十年來雖戰事不斷,畢竟是互有死傷,吳固然難以滅越,越也未必能滅吳,不如以和為貴,互立誠信,未始不能復兩國之好。何況天下之民,無一喜歡戰爭亂事,兩國能休兵止戈,何嘗不是國民之幸?因此微臣以為,大王應允許越人的和議。”

    王子姑曹見伯嚭居然與他唱反調,大出意料之外,道:“太宰竟會贊成議和,這真是意想不到。”

    伯嚭向他大使眼色,道:“臣事吳數十年,向來主張吳越以和相處,王子有何疑哉?”

    眾臣議論紛紛,或和或戰,各有見解。

    夫差道:“王弟,你的意見如何?”

    伍封道:“大王,微臣以為,吳越之間固然要以和為上,但吳越世仇難以驟解,吳雖然未必有滅越之念,但越必有亡吳之心,太宰所言雖有道理,畢竟將越人看得太過和善了。”

    任公子驚道:“龍伯莫非不贊成吳越之和議?”

    伍封搖頭道:“非也,微臣也贊成議和,不過此事要吳越兩國之君當著兩國臣民立誓才行,否則,今日議和,明日大軍臨境,何以御之?”

    伯嚭皺眉道:“何必如此麻煩呢?越國派了范相國來,兩國立盟為好,倒不一定非要越王親臨。”

    伍封歎道:“當年吳國大可滅越,越王入吳為質,大王一念之德放之回國,又大加賞賜,加授越王八百裡之地。越王信誓旦旦,說是終身以國為臣屬,後來仍然趁吳國空虛攻入,可見其之無信。微臣並非信不過范相國,而是信不過越王。若越王能當著吳越臣民立誓,微臣才能放心。”

    夫差點頭道:“王弟言之有理。不過此事要多加商議,寡人也不好就下決定,待寡人思之數日,再行決斷。”

    伍封道:“大王,微臣還有一事要稟告。”

    夫差笑道:“王弟是寡人至親,有事盡管稟告,寡人無有不允。”

    伍封道:“范相國是微臣的好友,微臣想將他請到府上暫住,若不向大王稟告,恐怕有人會說閒話,以為微臣公私不分。”

    夫差大笑道:“王弟若是公私不分,早就大贊議和了,先前又何必說許多話來開罪越人?寡人知道你是個重情之人,便將范相國請到府上,善加保護,免得有些吳人不視大體,加害使者。”

    伍封帶著范蠡出宮,范蠡歎道:“龍伯果然公私分明,在下還以為龍伯會看在下的薄面哩!”

    伍封苦笑道:“非是在下對相國不敬,只因國事當前,私誼只好先放在一邊,不過范相國是當世高人,想來不會因此而怪罪在下。”

    范蠡笑道:“在下早知道龍伯必會贊成和議,不過多半會謹慎從事,以免吳人受騙上當。”

    伍封笑道:“是以相國一來便在伯嚭處大施手段,令他寧願與姑曹公然持異,力主議和。”

    范蠡笑道:“在下這些手段,自然是瞞不過龍伯了。在下見過了寡小君,寡小君對龍伯贊不絕口,說龍伯雖然是得勝之師,卻仍守臣禮,善待越人,還特意派了人保護,只可惜龍伯非我越臣,否則必能助越人縱橫天下。”

    伍封心忖:“越王後肯定對我恨之入骨是無疑的,雖然如此,她卻對我大加贊賞,顯是公私分明。這女人能給勾踐當數十年的妻子,自然是大不簡單。”歎道:“為人臣者當以明君事之,在下雖然對越王頗有成見,但其雄才大略、堅忍勇決,的確是少見的雄主,只是在下這性格有些怪處,恐怕與他難以相處。何況在下對國事十分厭倦,只想吳越之事一了,便回齊國去自得其樂。”

    二人一邊說著話,先到范蠡所居官捨收拾,然後一起趕到了龍伯之府上。

    妙公主眾女知道范蠡是伍封生平十分尊敬之人,都迎了出來,葉柔與范蠡是舊交,見了故人自然十分高興。

    正熱鬧時,伍封忽見小鹿由後堂走了出來,吃了一驚,道:“咦,小鹿怎會在這裡?”

    小鹿道:“師父,相國,剛來。”他的意思是說他剛剛才到。

    葉柔道:“小鹿兒回萊夷之後,聽說趙爺和蒙爺起身,知道公子信鴿的用意,好生後悔先回齊國去,一路趕來,才到府中一會兒。”

    伍封見小鹿神情寂寥,猜他是見到鮑興等人大建功勞,而自己未能效力,是以不悅。

    范蠡見了小鹿,面色微變,小鹿向他施禮,范蠡忙扶住他,歎道:“原來小鹿真的到了龍伯府上,這真是大出意料之外。”

    小鹿兩眼淚汪汪的,他是范蠡一手養大的,感情自然是格外的深厚。

    葉柔怕伍封怪小鹿自己跑來吳國,道:“小鹿兒趕來是想為公子出力,公子勿要怪他。”

    伍封笑道:“他這是一番孝心,我怎忍心責怪?”

    范蠡道:“龍伯,在下與小鹿久未見著,有些話想與他說說。”伍封心忖他們二人形如父子,自然有話要說,隨讓小鹿與范蠡到廂房說話,他們的家常自己可不宜去聽。

    過了許久,范蠡和小鹿由廂房出來,小鹿向葉柔說了幾句話。葉柔笑著對伍封道:“小鹿兒聽說越王後在吳,想即刻跑去保護,順便將小刀換回來。”

    伍封愕然道:“小鹿兒一路辛苦,總該休息數日吧?”

    小鹿搖了搖頭,伍封道:“不過小刀服侍越王後好幾天了,突然換人,只怕王後見一疑。這樣吧,小刀仍守於內,小鹿兒便帶些人守住外室。有小鹿兒在,越王後當是萬無一失。”

    小鹿領命,點了些人手匆匆去了。

    范蠡歎道:“在下甚喜歡小鹿,只不過有些原故,不好讓他留在越國。日後還請龍伯多多看視,小鹿如闖了禍,煩龍伯看在我面上饒過他。”

    伍封笑道:“小鹿兒雖然不愛說話,卻為人謹慎謙恭,怎會闖禍?何況他是在下的弟子,就算闖了禍,在下也不忍心責罰,相國盡可放心,在下便當他是相國之子看待。”

    范蠡笑道:“這卻是不敢當,小鹿雖是在下養大,在下怎好意思自認其父?”

    伍封命人擺上酒宴,帶著眾女與范蠡痛飲。葉柔道:“小鹿兒適才曾說,白大哥讓他到楚國帶一些粱種回去,是以饒道楚國而來。不過在途中遇到了那莊戰,還比試了刀劍。”

    伍封道:“莊戰?噢,是堂溪見過的那人。他力氣雖大,未必敵得過小鹿兒。”

    葉柔搖頭道:“公子可說錯了,那莊戰不僅力氣大,憑一只手便敵產過小鹿兒的雙手,還以劍術打敗了小鹿兒的大夢刀。小鹿兒說除了你、月兒和顏不疑外,他再未見過如此高手。”

    伍封大吃一驚,道:“那莊戰如此厲害?他有如此本事,怎甘心當一個御者?這真是意想不到了。小鹿兒為何會與莊戰比試?”

    葉柔道:“這就不知道了,小鹿兒偶遇到莊戰,莊戰便非要比試不可。”

    妙公主笑道:“這事以後慢慢再說,沒的冷落了范相國。”帶著眾女向范蠡敬酒。范蠡見眾女對自己十分殷勤,笑道:“想不到在下到了龍伯府上,居然大受歡迎,是何道理?”

    伍封笑道:“這中間自然是有道理的。柔兒與相國是故交好友,又欠了相國恩德,自然要殷勤相報。月兒隨在下四處征戰立功,全靠相國所賜那一口‘映月’寶劍。公主又不同了,只因這丫頭從小在齊國長大,爽直慣了,不喜歡吳人吞吞吐吐的有些小家子氣,十分戀家,她知道相國一來,吳越的和議便成,在下也可以帶她回家了,自然是高興得緊。”

    妙公主驚道:“咦,夫君怎知道我的想法?”

    伍封笑道:“你我相識這麼多年,你的心思我怎會不知道?”

    范蠡歎道:“龍伯一家人倒是有趣得緊,在下這二十年來憂於國事,連家室之樂也忘記了,想來甚是無趣。”

    伍封道:“人一輩子才數十年,萬萬耽誤不得。是以在下一早打定了主意,過幾天等吳越和議一成,在下就向大王請辭,告老還鄉!”

    范蠡口中的酒顯些噴了出來,大笑道:“龍伯小小年紀,怎就說告老還鄉?如此說來,在下豈非老妖怪了?”

    妙公主格格笑道:“范相國自然不是老妖怪,不過夫君倒象個小妖怪哩!好好一個人,別人偏要叫他‘龍伯’,我看那龍與蛇差不了多少,都可喚作‘長蟲’。”

    眾人忍俊不禁,無不大笑。

    范蠡笑了良久,又歎道:“此番龍伯出奇不意,攻入越都,真是令我們舉國震驚,龍伯用兵之老練獨到,雖然是軍中數十年的宿將也有所不如。不過龍伯入城,只是放了兩把火,倒沒有怎麼傷人,各臣府中均無驚擾,文大夫府上那位樂靈公然與龍伯頂撞,反被龍伯放了,這番盛情,文大夫也十分感激。”

    伍封道:“在下自從愛妾亡故之後,常以為是殺孳太重所至,越人與我並無仇怨,我也不必多下殺手。那位樂先生與在下有一面之緣,又是文大夫的人,當年在下新婚之前,文大夫也曾去府相賀。別的不說,單是相國的面子也該給。只是此番連越王之宮也燒了,越人多半恨極了在下。”

    范蠡道:“畢竟是越人攻吳在先,龍伯焚宮在越人心中,並不算什麼。王宮、靈台被燒、倉廩武庫為之一空,大王是做大事的人,也不會太過惱怒,唯有龍伯脅持王後之事,令大王震怒之極,此事若傳了出去,大王的臉面何存?計然在吳經營已久,卻被龍伯一把火燒了落鳳閣。是以大王必會向龍伯大加報復,務要小心。如今大王越來越陰摯駭人,連在下和文大夫也常常猜不出他的心思,若是大王向龍伯施以毒手,恐怕連在下也難以援救,龍伯不可不防。”

    伍封心中一凜,點頭道:“多謝指點。”

    晚飯之後,伍封將陳音請來,與范蠡一起飲酒,三人談天說地,將國家大事放在一邊,說些各地的見聞與列國以及各家的事情。

    陳音歎道:“在下雖然自負才能,但真正賞識在下的只有龍伯、范相國和趙大小姐三人。”

    伍封歎了口氣,道:“趙大小姐嫁給代王的事,在下真是意想不到。”

    范蠡道:“如今代國從樓煩手中得地五百多裡,域地已超過魯國,勢力不小。中山鮮虞立國數十年,悍勇好斗,與代國友善,趙氏一族不免大受威迫,只好與代國聯手了。趙飛羽的美艷之名天下皆知,將她嫁給代王,正是以婚姻之好來於智氏和中山抗衡,不過此事必是趙無恤的主意,與趙鞅無關。”

    陳音奇道:“相國為何這樣說?”

    范蠡道:“趙鞅與其祖不同,趙氏諸祖中名人甚多,趙衰仁厚,如冬日之日,趙盾嚴厲,如夏日之日,趙武多智,文才風流,趙鞅卻是勇猛之士。趙氏自趙鞅為政之後,形勢為之一變,趙鞅合智、魏、韓四家之力,滅范氏和中行氏,擁晉陽、邯鄲等強城大邑,其實力、財富已凌駕於晉君之上,無諸侯之名而有諸侯之室。”

    伍封道:“趙氏非晉國公室出身,是完完全全的異姓,趙夙、趙衰之時以異姓初立,靠親近和忠勤而得公室之重用和賞賜;趙盾之時趙氏雖忠於公室,但趙氏的宗族勢力漸大,趙盾善於為政,已經能參於廢立、執掌國政;趙武更為不同,是個孺雅之人,借晉之國力和公室的威信號令諸侯,行弭兵大會,減諸侯之貢,責諸侯退所占它國之地,禮事謹而文賦倡,成晉國霸業之頂峰和數百年間最文雅的一段霸業。其後晉國公室衰弱,到趙鞅之時,趙氏便凌晉君之上了。”

    范蠡道:“趙氏與秦君是同一個祖先,自周幽王時便到了晉國,晉獻公滅霍、耿、魏三個小國,趙夙是晉獻公的御者,畢萬是車右,晉獻公回國,便將耿賜給了趙夙,魏賜給了畢萬,畢萬因此改為魏氏,二人始為大夫,成了趙、魏二家之始。不過,趙魏二家擠身貴卿,卻是因趙衰和魏隨晉文公逃亡十九年而成。”

    陳音道:“單從趙鞅與諸家滅范氏、中行氏,便可知趙鞅的厲害。”

    范蠡道:“其實眼下趙氏最可怕的不是趙鞅,而是趙無恤其人。趙無恤之母雖是身份低微的翟婢女,但他的才能足以比得上當年的趙盾,勝過趙鞅多矣。最奇怪的是趙氏一族中最有才干的兩個人,趙盾之母是翟君的公主,趙無恤之母也是翟人,翟乃狄人,這二人身上都有狄人血統,十分奇怪。”

    伍封嘿然,道:“趙飛羽若為代王生子,那血統就更怪了。”

    陳音見伍封臉色有異,知道他與趙飛羽之間有些名堂,打岔道:“齊國的田氏勢力也大,只怕比得上晉國的趙氏吧?”

    范蠡道:“田氏比趙氏更要厲害。田氏本是陳國公子,陳宣公殺太子御寇,宣公的堂兄陳完懼禍奔齊,齊恆公想用他為卿,陳完力辭,任為工正,不再用本國之號,改稱田完,成為田氏之祖,距今有一百九十多年。田氏在齊國不比趙氏在晉,他們畢竟是外人,非齊國的世族,田完不願意為卿而只為工正,正是怕了樹大招風,以他的勢力自不敢為卿而與齊國的國高等世族相比,這是他的聰明處。傳到田無宇時,田氏在齊已經五世了。當時齊國欒、高兩家弄權,田無宇與鮑國將兩家攻殺,田鮑分二家之邑財。田無宇聰明之極,將所分之財獻給了齊景公,齊景公大悅,將高唐大邑封給了田無宇,田氏大富。田無宇又請景公之命,將高氏逐走的群公子招回,自出家財以賜,公室子孫無祿者皆以私祿養之,訪國中貧約孤寡者供粟以生。借貸之時還以大量借出,小量收入,貧而無償者索性焚券不計,田無宇死後,其子田乞行事如父。其時齊景公刑重斂厚,國人苦之,自然是視田氏為再生父母。田乞死,田恆仍依其祖父之政。田氏有田無宇、田乞、田恆三代施德於齊民,齊民歸附如流水,望之如父母,在齊國已是穩如泰山了。”

    正說話時,鮑興匆匆而來,道:“公子,越王後遇刺!”

    眾人大吃一驚,鮑興道:“有人潛入越王後的館捨中行刺,幸好被鹿少爺發現,王後只是受了驚嚇。”

    伍封道:“那刺客是誰?快帶了來。”以小鹿的身手,吳國除了顏不疑、任公子、伯嚭、王子姑曹等人外,再無敵手,因此刺客遇到小鹿,想來討不到好去,多半被小鹿所擒了。

    鮑興搖頭道:“刺客有二人,臉上蒙著黑布,被鹿少爺殺了一人,另一人並未擒到,不過被鹿少爺趕走了,恰好小人和小陽兒奉小夫人之命,為鹿少爺送酒餚去,正好碰上刺客,險些撞在刺客劍下。小陽此刻追了上去,鹿少爺和小刀怕王後有失,不敢離開。”

    伍封驚道:“連小鹿兒也擒不住,這人的身手不弱,小陽未必是其對手,這吳都之中何來如此高手?這人向何方走了?此刻吳都緊閉,刺客出不了城,快備車來,我去拿他。”

    鮑興道:“鹿少爺也這麼說,是以叫小人來報訊,那人向東南方向而逃,小人與小陽追了一陣,到府前才分手,不過他無車無馬奔走,未必能逃很遠,最怕的是刺客如果另有接應,那就不妙了。”

    伍封問道:“被殺的那人是誰?可曾認出來?”

    鮑興道:“那人是個女子,也不知道是誰。”

    伍封愕然道:“是個女子?莫非是落鳳閣的莠葽或萑葦?”

    鮑興搖頭道:“不是莠葽。”

    范蠡和陳音站起身來,道:“我們去保護王後,捉拿刺客就煩龍伯了。”

    眾人分頭行事,楚月兒匆匆趕了來,道:“夫君,我們去捉拿刺客。”

    伍封笑道:“區區一個刺客,怎勞得月公主大駕?交給為夫就行,月兒大可以留在府中休息。”

    楚月兒笑嘻嘻道:“公主和柔姊姊說我是夫君的超級侍衛,只要夫君出府,月兒便得跟著當車右。上次落鳳閣未讓我去,今次拿刺客理應去得吧?”

    伍封皺眉道:“我看這多半是公主的主意,怕我在外面胡滾,讓月兒做監視。月兒向來心思純淨,什麼話一問便知。”

    楚月兒笑道:“其實是月兒喜歡跟著夫君,時時冒一點險,找人廝殺比試,甚有樂子。”

    二人到了府院,鮑興已備好銅車,將車駛出了府,向南追去,道:“適才那刺客便向這方向走的。”

    伍封奇道:“我們這府第已快在城南,刺客還往南走,莫非能越牆出這內城?幸好我整備了城郭守戍,此刻城郭已閉,刺客也逃不出城。”

    楚月兒道:“夫君,在龍伯之府南邊還有一座府第哩!”

    鮑興點頭道:“那王孫雄為公子新建的府第便在城南,不過公子沒有去住,聽說此府眼下正由伯乙住著療傷。”

    伍封笑道:“好不好我們拜訪一下伯乙?”

    楚月兒道:“夫君這一去多半會嚇住他。”

    鮑興道:“如今各國閭裡管制極嚴,夜間怎也不敢放人進去躲藏,那刺客往城南而走,說不定到了伯乙府上。”

    這時馬車到了伯乙府第附近,圉公陽從黑暗中冒了出來,小聲道:“公子,公主,那刺客到了此處便不見了,多半已入了伯乙府中。”

    鮑興將車停在巷中,伍封道:“刺客是偷偷進去,還是直走了進去?”

    圉公陽道:“這就難說了,只因他入府之時,正好那伯嚭從府中出來,小人怕被伯嚭發現,躲在了一旁,伯嚭走後,刺客便不見了蹤影。小人早想進去看看,卻不敢離開,既然公子和公主來了,小人這便進府瞧瞧。”

    楚月兒知道他擅長穿牆,越脊的本事卻不如庖丁刀,遂帶著圉公陽都牆邊,握著圉公陽的腰帶,揮手將他送上牆頭,圉公陽身輕矯健,得楚月兒一臂之力,立時竄了上去,解下腰帶系在牆邊樹枝上,滑入牆內。

    楚月兒走回來,上車道:“這事巧得緊,莫非刺客與伯氏父子有關?”

    伍封皺眉道:“伯嚭得了越人之賄,在朝上要議和,怎麼又會與刺客勾勾搭搭,要加害越王後?那刺客可能入府,也有可能隨伯嚭走了。”

    過了好一會兒,圉公陽由牆內爬出來,沿腰帶滑下,到車前道:“公子,公主,府中未見異常,只有那伯乙和他府中的人。”

    楚月兒奇道:“你怎知道沒有外人?”

    圉公陽笑道:“那日伯乙從龍伯之府灰溜溜地搬走,那些家人小人都見過,今日所見仍是那班人。”

    伍封贊道:“想不到小陽竟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圉公陽道:“不過那石番也在府中,或可算是個外人罷。”

    伍封道:“石番是大王的車右,又管宮中的侍衛,晚間不在宮中當值,如今落鳳閣也沒有了,他跑到伯乙府上干什麼?”

    楚月兒道:“小鹿兒身手不弱,那刺客竟能逃了去,這石番便大有嫌疑了。”

    圉公陽道:“聽說石番的拿手兵器是銅殳,不過那刺客手中的武器卻是一口劍。”

    楚月兒道:“刺客既然在臉上蒙上黑布,自是怕被人認出來,多半是個熟人。既然怕敗露痕跡,便不能用獨門的兵器了。”

    鮑興笑道:“譬如讓小陽去暗殺一個人,又不能讓人知道,小陽便不能拿你那支鐵布,說不定也是隨隨便便拿一口劍。”

    伍封眼珠轉了轉,笑道:“那被殺的女刺客若是萑葦,這個石番就大有古怪了。今日我們不管刺客是不是他,也到伯乙府上將他揪出來問問。”

    鮑興笑道:“這就最好了,那伯乙兩三個月下來,多半傷勢好了,小人正好去嚇一嚇他,讓他再病哼哼地躺回床上去!”

    楚月兒笑道:“你不是又想去扮‘魚仙’吧?”

    伍封命圉公陽去將小鹿喚來,認一認刺客是否是石番。

    鮑興將車趕到了伯乙府前,門前的家人認識他們,嚇得臉色青白,鮑興道:“去告訴伯乙,就說龍伯前來拜訪。”

    一個家人飛跑進去通報,伯乙拄著杖帶了十數人出來。

    伯乙臉上被伍封打過一拳,眼下傷已大好,但這張臉卻鼻陷嘴裂的有些不成樣子,不過他滿臉的驚恐之色從殘破的臉上還是看得出來,道:“龍伯到在下府上來,不知有何事指教?”

    伍封問道:“城中有刺客要行刺越王後,逃到了你府上。在下是追凶而來,與你無甚干系。”

    伯乙臉上更驚,道:“刺客怎會到在下府上來,龍伯說笑了。”

    鮑興道:“你這人行事胡塗,連自己的府第在哪裡也分不清楚,家中跑來幾個刺客也是等閒之事,不足為奇。”

    本來伍封與伯乙說話,鮑興是不能插嘴的,但此刻他們是存心來找岔,伍封便由得鮑興胡說八道。

    伯乙心驚膽戰之下,不敢說話,向向身邊的從人使了個眼色,立時有人往後溜走,圉公陽和庖丁刀閃身上前擋住。

    伍封笑道:“伯兄,你莫非想派人通報刺客?要不便是派人稟告令尊?”

    伯乙其實也搞不清楚是否真有刺客到了他府上,只是以為伍封存心來尋事,想派人到太宰府上將其父親伯嚭搬了來,但他的用意被伍封一語道破,也不知道該如何分說。

    伍封道:“聽說石番正在貴府作客,在下前來追凶,石番眼下肯定已經知道了,居然不出來拜見,當真是大膽之極!伯兄,煩將石番叫出來可好?”他一邊惡狠狠地責罵石番,一邊卻對伯乙變得十分客氣,倒令伯乙有些不知所措。

    伯乙心道:“這人惡狠狠到府上來,我匆匆帶人出門,石番也看在眼裡。石番只是個小小的車右,雖然兼管宮中侍衛,其實連郎中也算不上。就算他是郎中令,見了這人也該立時上前拜見才是。這人是大王親口封的龍伯,地位與王子相若,石番竟敢妄自尊大,這不是存心招惹這個禍胎麼?”心中暗暗為石番擔心,叫上一個家丁,命他去將石番請來。

    過了一會兒,石番背上插著一只四尺長短的青銅殳,急匆匆從府中出來,向伍封和楚月兒施禮道:“龍伯,月公主,小人石番拜見。”

    伍封哼了一聲,道:“石將軍好大的架子!”他本來一直稱呼石番為“石兄”,此刻卻稱他為“石將軍”,石番聽在耳中,便覺得殺氣騰騰的,身上沁出了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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