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正文 第二十八章 令儀令色 小心翼翼
    姑蘇城中小橋流水,河道縱橫,與它城不同,是以各大府第之中都備有小舟,有舟自然也有水門。這龍伯之府內便有一條水道,直通城外,府中不僅有舟,府牆上也有水門。

    伍封由楚月兒攙著在府內登舟,入了船艙,垂下了幄布。圉公陽、庖丁刀帶了兵器、乾糧和諸般隨行之物上舟,他二人久在楚地,擅行舟楫,一人持篙,一人掌舵,小舟從水門出府,緩緩前行,入了城中胥水,由盤門出城駛入外河。

    外河甚寬,小舟一路北上,晚上入了江口,圉公陽假裝是行商,在江口上覓了艘大舟,以三十金租下來,舟上自有人晝夜行船,就不必圉公陽和庖丁刀二人動手了,與伍封等人便在艙中休息。

    次日出到海上,第三日午時從海上入了淮水,三個多時辰時便見到淮曲兩側的行軍大營。

    伍封在舟上靜養了三天,傷口早已癒合,除非是與顏不疑這種高手比劍,否則也不會掙破傷口。他一路饒道海上,便是為了借舟楫養傷,又不會耽擱路程。

    舟停北水之岸,此處離北岸葉公的營帳約有十里,也沒有人來查問。用過晚飯之後,伍封、楚月兒、圉公陽、庖丁刀換上楚服,離舟登岸,取三十金打發了舟船。

    他們四人身手高明,一路沿僻靜處西行,遇到巡岸的楚國士卒便躲著,好在天已經大黑,一路都無人見到他們。

    離營愈近,巡行的士卒便愈加頻繁,到營外一二百步遠時,正見綿延數百個營帳在岸上排開,共分了四排,每隔二百步便有一個供了望的大巢車,高達數丈,營內營外到處堆著大火堆,將半邊天都映成了紅色。

    江中不斷有戰船來往巡行,處處叩橈之聲互相應答,或短或長,或急或緩,各有不同,只要一橈聲斷,全營上下便可知道情況有異了。

    伍封在樹後看了良久,也覓不到破綻,歎道:「葉公佈營甚有章法,四萬人的大營布得水洩不通,比我在萊夷布的營要周全得多,那桓魋也沒有這樣的本事。」

    楚月兒道:「夫君,我們怎樣混進營呢?」

    伍封想了想,笑道:「本來我想按老法子,但這法子我太過吃虧,須得另外想辦法。」

    楚月兒知道他所說的「老法子」是指「美人計」,格格嬌笑,道:「若不用老法子,怎引出幾個士卒來?」

    圉公陽和庖丁刀聽說,立時會意,圉公陽道:「小人會仿數種馬鳴之聲,若叫喚起來,營中人會以為引來了野馬,說不定有士卒出來瞧瞧。」

    伍封喜道:「你們還會這本事?」

    圉公陽道:「小人們對楚、吳、越三國之語都可說得十分純正,馬叫聲也會數種,譬如雌馬叫春、雄馬爭鬥、馬駒迷途等多種叫法,公子覺得哪種叫法好?」

    伍封道:「葉公佈營十分高明,想來軍令極嚴,就算士卒知道有野馬在營外,也不會討這個便宜。」

    庖丁刀奇道:「有現成的便宜他們也不要?」

    伍封道:「就算能撿到便宜,也是營中的東西,與士卒不相干,葉公也不會將馬賞給撿馬的士卒,他們何苦跑出營來?」

    圉公陽歎道:「公子說得是,葉公的軍令的確嚴得很,看來小人這法子不行。」

    伍封笑道:「眼下春意盎然,軍中多是雄馬,小陽若學一學雌馬叫春讓營中的雄馬聽到,那些雄馬只怕會有些齷齪念頭吧?」

    圉公陽的養馬之技還勝過鮑興,恍然大悟,道:「公子這法子極妙,這雄馬發起春情來,甚難制服,在馬廊之中鬧騰起來,營中將官定會怕士卒出來。」

    他鑽入草叢,學起了馬叫。

    圉公陽的叫法頗有講究,聲音由小變大,漸漸地越來越響亮,聲音長長短短,彷彿有好幾匹馬跑到近前,大聲鳴叫。

    庖丁刀也沒閒著,不知從哪裡找了兩段寬竹,輕叩短敲,模仿著馬蹄之聲。

    伍封與楚月兒聽得呆了,險些也以為真有馬跑來鳴叫一般,看來圉公陽和庖丁刀也不是第一次學馬聲騙人,否則也不能如此默契,多半是以前入室為盜,常有此舉。

    過了好一陣,便聽營內馬鳴之聲響成一片,看來營中的那些雄馬都動了「君子好逑」的心思。

    便見兩名士卒匆匆跑出來,罵罵咧咧道:「哪來的畜牲如此亂叫,聒噪煩人!」

    等這二人過來,不須伍封和楚月兒動手,圉公陽和庖丁刀便一人一個將他們打翻,塞住了口,解下他們腰中的布帶,將他們手腳連在一起捆住,扔入草叢之中。伍封和楚月兒怕多造殺孳,早叮囑他們,能不殺人時便不要殺人,這二人果然十分聽話。

    伍封見士卒的楚服與他們所穿的差不多,道:「再引幾個士卒出來。」

    圉公陽又學馬鳴,庖丁刀卻稀里嘩啦弄出一大堆聲響,還「哎喲」叫喚了數聲,他本是楚人,是以這「哎喲」聲也是純粹的楚語。

    伍封和楚月兒聽在耳中,便覺是野馬性烈,不僅抓不到,還踢傷了人。

    果然又有二人跑出來,到近前時笑道:「當真是沒用得緊,被踢到了哪裡?」

    圉公陽和庖丁刀依原樣將這二人打倒捆起來,又叫喚了一陣,扮作野馬遠去之聲。

    四人從樹後走出來,伍封身高,怕人見疑,故意低頭彎腰,用雙手捂在腰上,楚月兒用手撫住了額頭,圉公陽和庖丁刀扶住他們,緩緩向營中而去。

    入營之時,守門士卒以為他們一個被馬踢了腰,一個被馬踢了頭,指著他們大笑,有人道:「哈哈,可別斷了山根,那可是一世霉運了。」還有人怪笑道:「乖乖,這腰上被踢壞了可了不得,是否讓兄弟我替你好生揉揉?」

    須知營中無戰事之際,軍中這些精壯漢子無聊之極,難以打發時日,今見有人如此不濟,好端端被雌馬踢傷,怎會不覺得大樂?

    圉公陽和庖丁刀低頭扶著二人,用楚語隨便應了幾句,嘿嘿笑了數聲,沒露出任何破綻,就這麼走入營中,才轉到一座帳後,一個帶兵衛裝扮的人從帳中鑽出來,叱道:「馬未捉到反被踢傷了。連個畜牲也對付不了,怎好上陣打仗?沒的白送了性命!扶他們到軍醫處瞧瞧,別裝死不做差事。」罵完又鑽入了帳。

    四人也不知軍醫在哪裡,緩緩沒入一座大帳的陰影之中,蹲在地上,向四處瞧去。

    這營地實在太大,雖有許多火光,畢竟是在夜間,一時也瞧不見中軍大帳到底在哪裡。

    伍封正發愁時,便見一個傳令的小卒手揮著一面小角旗,從西面跑過來,忙迎了上去,伸出鐵臂輕掃,將那小卒差點撞了個觔斗。

    伍封一把扯住他,那小卒兀自摸頭不知腦,便被伍封的鐵臂卡在頸子上,曳了回來,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兩人一路小聲耳語。

    庖丁刀用大鉞抵在小卒的頸子上,小聲叱道:「噤聲!」

    伍封漸漸放脫了手臂,小聲問道:「葉公的大帳在哪裡?」

    那小卒年紀甚幼,滿臉露出恐懼之色,指了指西面。

    四人向西看過去,見一排密密麻麻的營帳,也不知道小卒指的是哪一座。伍封哼了一聲,道:「你帶我們去。」那小卒不住地點頭。

    庖丁刀將大鉞在小卒眼前晃了晃,又輕輕抵在小卒後背,由他在前舉著小角旗引著,四人一路走過去。

    那小卒手上的小角旗十分有用,五人過了二三十座營帳,碰到了十幾隊巡營的士卒,不過士卒們見了小卒手上的小角旗,都以為這四人是葉公招往中軍大帳的人,無人詢問。

    眼見面前一座金頂大帳,比其它的營帳要大出許多,帳前數十名士卒站立在兩旁,這些人一般地高矮胖瘦,手執長戈,顯得十分雄壯。

    圉公陽正想問該當如何,伍封在前面已經大踏步走了過去。

    帳前士卒用長戈擋住,一個小將站在前面叱道:「站住!是誰?」

    伍封哼了一聲,沉聲道:「吳先生來了沒有?」他雖然生長在吳國,但自小聽慣了父親的楚語,是以說起楚語來,也似模似樣。

    那小將愕然,順嘴答道:「還沒有來。」

    伍封冷笑道:「這人居然不敢來!」往裡便走。

    小將又道:「幹什麼?葉公正有緊要公事。」

    伍封道:「在下便是要找葉公評評此理。」

    小將心道:「原來你與吳先生有爭執,跑來告狀。這人對吳先生如此無禮,想必大有來歷,為何我不認識?」天下間除了伍封外,還有哪個奸細敢跑到中軍大帳前呼呼喝喝?何況他絕沒有想到會有奸細入營,見伍封滿面怒氣,不敢惹他,便放了五人入帳。

    葉公正在中間一張大案上看著竹簡,一個小卒舉著火把站在他身側。他早聽見帳外有人說話爭執,也如帳外那小將一樣,絕想不到在帳前大聲說話的竟是混入營來的奸細。他聽見耳音甚熟,但伍封壓低了嗓子,他未能聽出口音來。

    葉公也沒有抬頭,叱道:「吵什麼?這麼晚了還……」,忽地人影閃動,便聽「通」的一聲,身邊似有人倒地,火把急晃了一下,仍照在身後。

    葉公吃了一驚,抬頭看時,只見身旁舉燭的小卒竟變成了一個美貌少女,笑嘻嘻地看著他,細認時才知道是楚月兒。

    葉公嚇了一跳,急忙拔劍,可劍出鞘三寸,楚月兒在他臂上推了推,一股大力按下,「啪」地一聲,劍又插回了鞘中。

    伍封高大的人影在他面前出現,手中一柄又寬又大的劍正指著他的胸口,葉公看時,便見到眼前這個令他一生最覺得可怕的敵人。

    圉公陽和庖丁刀各執布鉞,守在大帳門口。

    葉公愕然對伍封道:「閣下怎會來?」

    伍封道:「腳生在我的身上,天下何處去不得?」

    葉公回過神來,道:「老夫聽說閣下受傷中毒,你這麼逞強闖營,萬一毒發,只怕會死在老夫營中了。」

    伍封笑道:「葉公看看在下這樣子,是受傷中毒了麼?」

    葉公歎了口氣,道:「原來你騙了吳句卑,不瞞閣下說,老夫早知道閣下最擅偷營,當日在衛國時,桓魋大軍的營寨也被你來去自如,是以小心謹慎得很,每日除了三百劍手在大帳周圍,還有三百弓箭手藏在隱蔽處,存心等你來偷營。」

    伍封暗暗吃驚,心道:「我闖桓魋大營的事必是柔兒告訴你的了。」

    葉公又道:「若非吳句卑說你快要身死,老夫也不會如此大意,撤了劍手和弓箭手。早幾日時,閣下便有通天的本事,到此也是必死無疑。」

    伍封笑道:「在下本來未想過偷營之事,這幾日忽生念頭,匆匆趕來見一見故人。這是偶然心動,連在下自己也未曾預計過。」

    葉公點了點頭,頹然坐倒,道:「你想怎樣?」

    伍封道:「葉公引軍滅陳,離國已久,早該回去了,這麼率大軍駐於淮水之上,似乎不好。還請葉公早些回去,免得楚吳二國不得安寧。」

    葉公忽然笑道:「原來龍伯想借手中的劍脅我退兵,閣下也就自己這口劍瞧得太大了吧!哼,老夫可不是桓魋。何況今日退兵,明日又來,閣下未必能再偷入我的大營。」

    伍封歎了口氣,道:「在下並非脅你退兵,而是請你退兵。若真要脅時,哪用費這許多口舌?只須派人趕到郢都稟告貴國大王,再使一條反間之計,葉公可就頭痛之極了。」

    葉公聽說「反間之計」四字,笑道:「鄙國大王可不是夫差,我們君臣同心,大王怎會疑我?」

    伍封歎了口氣,道:「當年貴國的子玉英勇無敵,與晉軍一戰而敗,結果還不是落了個自刎的下場?貴國大王雖不疑你,但你擅自引軍到它國之境,楚臣上下恐怕視你與白公一樣,貴王雖然英明,畢竟年幼,旁人在耳邊說得多了,不疑也會生疑。嘿,幼君在內,權臣在外,本就該格外小心,免得與人口實。」

    葉公怔了怔,他聽到「幼君在內、權臣在外」時,臉色微變,強笑道:「我家世代忠義,歷代祖先之中,十有六七歿於王事,老夫忠義之心,天日可鑒!若非如此,大王怎會派我引兵入陳?」

    伍封搖頭道:「既是如此,葉公更要謹慎才是。萬一貴國再有個白公,到時會誰可相救?」他想起圉公陽曾經說過,葉公對諸多縣公大臣有不疑心,派庖丁刀四處偷人書簡符冊,便這麼說來。

    這一句話恰好說中了葉公的心事。自從白公勝之亂後,他越發覺得諸多縣公勢大兵眾,十分難制,如今引兵在外,時時提心吊膽,怕萬一再有個白公勝走出來,自己遠在淮上,可就不能想當日平白公之亂時能及時趕到郢都了。

    伍封心道:「這人忠於國事,可惜忠得有些發瘋了,此刻他心神不寧,讓他多想一想,定是越想越是心驚。」

    這時,正好吳句卑掀帷走進來,才入帳中,圉公陽和庖丁刀的鐵布鐵鉞便擱在了他的左右肩頭,庖丁刀順手扯下了他的佩劍。

    伍封笑道:「吳先生,幾日不見,似乎精神了許多,看來還是楚軍的膏梁肉羹合你的口味些。」

    吳句卑大吃了一驚,道:「龍伯……,你不是中毒了麼?」

    伍封笑道:「在下的確曾經受傷中毒,傷勢已大好,毒也清除了,當日那樣子只是做給吳先生看的,連柔兒她們也被我瞞住。」

    吳句卑面如死灰,道:「你想加害葉公?」

    伍封搖頭道:「我怎敢傷他?否則回去後,柔兒必會大大生氣。我若要殺葉公,當日在葉城便殺了。不過此刻吳先生前來,正好一同到吳營去見大王,也免得派人請吳先生了。」

    葉公吃了一驚,道:「老夫到吳營去幹什麼?」

    伍封笑道:「當然是去同吳王商議退兵之事了。今日之事。葉公去也是去,不去也是去了。事有輕重大小,萬一葉公再冥頑不靈,在下只好當機立斷下手,回去再向柔兒請罪。」

    吳句卑忙對楚月兒道:「月公主,這豈非助人害楚麼?」

    楚月兒搖了搖頭,道:「葉公雖然忠義,但國事家事、公利私怨分不大清楚,馭楚國士卒如家中僕役,要來就來,要走就走,視大王為何物?若是其他的縣公也有樣學樣,楚國四千里地早晚會四分五裂。葉公自以為凡事以國事為重,實則有損於國而不自知,如此桀傲不馴的臣子,殺了正好!若非看在柔姊姊面上,今日哪裡用得上這麼大費口舌?早一劍殺了,夫君再拿出大王親賜的龍伯金牌來,將大軍遣回國去。」

    此女隨伍封日久,居然將伍封的口舌本事學了幾分,此刻她以公主的身份這麼說出來,氣勢與伍封自然是大不相同,聽得葉公和吳句卑變了臉色,自忖此女能這麼想,難保楚國君臣上下不會這麼想。

    伍封喜得翻了心兒,暗道:「月兒平日從不說軍國大事,想不到口才如此了得!」若非身在葉公大營,早就上前抱著她痛吻一番了。

    楚月兒見伍封笑吟吟看著她,眼光中露出讚許之色,嫣然笑道:「葉公行事雖然糊塗,不過出自一番忠義之心,便隨我們到吳營走一趟可好?有夫君和月兒在,也不怕有人敢傷了葉公。」

    葉公沉吟了良久,道:「就這麼退兵,豈非有損楚人臉面?」

    伍封笑道:「葉公滅陳之後,楚國以陳為縣,眼下這陳國之地與吳地頗有交錯難辨之處,是否可與吳王商議一下這邊界呢?」

    葉公知道這是伍封為他找一個下台階,心道:「滅陳之後,再議邊界,如此就不違大王之旨,只要你們不在營中,我便從邊界上從你吳國劃一大片地來。這些年吳國被越所迫,江淮之地便看得輕了。」他點頭道:「也好,這楚吳之界也正該商議一下了。」

    吳句卑出去傳令,調了一艘戰船,伍封四人與葉公、吳句卑上了戰船,向南駛去,圉公陽與庖丁刀從大帳往戰船上行走時故意四下裡大肆宣揚,此時楚軍有不少知道楚吳已不必作戰,只須議邊界地域了,一個個喜形於色,若非葉公軍令嚴厲,早就歡聲雷動了。

    伍封歎道:「這些楚兵離國滅陳,不僅未能回國加以功賞,又被帶到吳境之上,心中多半不大高興。」

    葉公知道他言之有理,沒有說話。

    快到南岸時,只見岸邊立著水寨,戰船如梭,火光下飄揚著「展」字大旗,水軍佈置得十分嚴謹。

    雖是夜間,葉公就著寨中的火光四下看著,面露驚色,道:「這水寨大有講究,等閒難破,可見展如是個了不起的將才。」

    兩艘小翼迎了上來,一人喝道:「楚船怎敢擅入吳寨來?」

    庖丁刀在船頭上道:「去稟告展司馬,就說龍伯請了葉公前來,與大王商議邊界和退兵之事。」

    眼下吳國之人,誰不知道龍伯的大名?一船急忙入營報訊,另一船卻擋在前面,不許楚船入營寨去。

    過了一會兒,便見火光映得江邊一片透亮,一艘大翼從寨中出來,展如站在船頭,哈哈大笑道:「龍伯行事當真是神出鬼沒,怎麼忽地到了北岸,還將葉公請來?這真是意想不到。」他見楚船上的情形,自是一眼便知道葉公被他們脅持而來。

    伍封在船頭上笑道:「在下這麼晚跑來,是否吵了展兄安睡?」

    展如呵呵道:「龍伯所到之處,便是死人只怕也要乖乖地從棺中爬出來,何況在下還未曾睡下?在下已派人飛稟大王,一陣便會到了。」

    戰船靠岸,眾人棄舟登岸,展如向楚月兒和葉公拱手施禮,一邊引在眾人往大帳中去,一邊與葉公客套道:「葉公大駕光臨,當真令小將感到榮幸之至。小將營中這點佈置,定不能入葉公法眼。」

    葉公歎了口氣,道:「老夫只看這中軍水寨,便知展司馬精通兵略,二十年之後,展司馬必可列天下間十大名將之一。老夫只道吳國無甚人材,看來是想錯了。」

    葉公是天下間有名的宿將,展如本是說客套話,被他這麼一讚,頗有些不好意思,道:「葉公謬讚,小將汗顏之極。吳國人材頗多,單是龍伯一人,便抵得過二十個展如。」

    葉公搖頭道:「龍伯是楚人,怎算是吳國的人才?這種人才唯我楚國才有,吳地是出不來的。」

    這時眾人入了大帳,眾人分兩側坐下,將中間空了出來,留給夫差。

    才過了一會兒,便聽營內呼喝道:「大王駕到。」

    眾人都出了帳向夫差施禮,只見伯嚭、顏不疑跟在夫差身後,未見任龍伯是將任龍伯軍中守寨了。

    夫差哈哈大笑,讓眾人起身,他跳下車,上前挽住葉公,攜著他的手入帳,口中說道:「葉公夤夜渡江而來,足見盛情。」與伍封對視了一眼,微笑點頭,他聽稟報說伍封帶著葉公從北岸而來,自然猜出是怎麼回事了,又驚又喜,急忙帶了伯嚭和顏不疑趕來。

    眾人坐下來後,不住地寒暄客套,彷彿這兩軍隔水相峙的騰騰殺氣與大家毫不相干。

    伍封道:「葉公伐陳之後,見陳地與吳境有許多相鄰之處,故帶大軍前來,欲與大王商議擬定邊界,然後各自退兵,免得日後邊界上兩國為寸尺之地大興干戈。」

    不知道底細的人都大感愕然,須知此時各國攻戰殺伐不斷,互奪土地,一地今日屬此國,明日或屬彼國,是以各國大都以城邑為準,除了晉、衛、宋、鄭等國外,向來無暇理會具體的邊界,譬如這吳楚之界從來就未曾議過。

    夫差雖然猜得出這是伍封的計謀,卻不知就裡,隨口說了幾句,脫口更衣,向伍封使了個眼色,轉到帳後去了。

    伍封也藉故入了後帳,眾人自是知道他們有事商議。

    伍封坐在夫差對面,先將闖入楚營之事說了,道:「葉公是個愛臉面的人,若要硬逼他退兵,他這面子可下不來,只怕會奮勇一戰,只好胡亂議一下邊界,他也好引大軍回國。」

    夫差點頭道:「他願意退兵自然是最好不過。眼下他被王弟擒了來,是否將他一劍殺了,然後大軍過淮水而上?」

    伍封心道:「若這麼做,我怎對得起楚王?柔兒也不會高興。」忙道:「這麼一來,雖然勝算頗大,但楚國定不會善罷干休,楚國地廣富足,兵車萬乘,為一戰之利而獲此強仇,殊為不智。眼下吳國正值多事之秋,唯有西和楚、南御越,國勢方能長久。」

    夫差道:「王弟言之有理。是否寡人便回都去,留下伯嚭與葉公商議?」

    伍封道:「若無大王在此坐鎮,只怕楚人又會蠢蠢心動,楚人之所以有退兵之念,倒不是因為微臣,而是因為大王御駕在此,懾出了楚人。」

    夫差聞言大悅,他本就是個好大喜功的人,伍封這幾句話正說在他的心上,心道:「若非寡人大軍之威勢,你們幾個人闖到楚營能幹些什麼?」

    伍封小聲道:「大王與晉齊爭霸,威震列國,太宰卻不及大王之萬一,若由得他與葉公議界,只怕江淮之地有半數會落入楚人之手,非得大王從中主持不可!」他的確有此擔心。正因伯嚭這人只顧私利,才會為吳國留下越國這大患來,萬一葉公再使些手段,伯嚭只怕會不斷退讓,使吳國大受損失,真是如此的話,自己今晚到楚營一趟就是弄巧成拙了。

    夫差不住地點頭,道:「王弟想得周到,寡人便多留幾天,等楚人大軍退出二百里外後才回吳都,此事不可不慎。」

    伍封又道:「大王命微臣守城,微臣卻擅自跑到淮上來,請大王責罰。」

    夫差道:「王弟今天立了大功,寡人怎能責罰你?是了,你怎麼突然想到闖入楚營、擒拿葉公?」

    伍封道:「微臣這是不得已而為之,因為有一日擒了個奸細,竟然是吳句卑那楚軍使者!這人鬼鬼祟祟欲往越國去,微臣便擔心葉公與越人同謀,欲不利吳國。心忖這事非同小可,非得當機立斷將楚人趕回去不可。」說起吳句卑,便要說自己如何裝死騙他,說到裝死,又只好將自己與西施在靈巖山遇刺的事說了出來。

    夫差聽得臉色大變,心驚膽戰之餘,勃然大怒,道:「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加害王弟和小施兒?」

    伍封歎道:「微臣仇人頗多,心想這多半是仇人欲加害微臣,就算微臣不死,只好西施夫人受傷,微臣臉面何存?本是這麼想,今日在楚營之時,忽然想到了其中大有陰謀,原來那日刺客是存心加害夫人,且想留微臣一命。」

    夫差大為愕然,道:「小施兒深居宮中,何曾結過如此大仇?」

    伍封道:「也是微臣大意,怎也料不到館娃宮附近,居然有刺客集結。何況那日夫人是臨時起意,就算有人想行刺,怕也趕不及先到靈巖山上去。是以那日亂箭射出時,猝不及防。不過微臣當時有些奇怪,那些毒箭都是向夫人而發,若非如此,微臣也救不到夫人。不過當時情勢危機,未能細想。」

    夫差皺眉道:「這些刺客暗算小施兒,有何圖謀?」

    伍封道:「大王千叮萬囑讓微臣保護夫人,但夫人被人害了,大王定會憤怒責罰,多半要將微臣殺了。」

    夫差道:「寡人怎會如此?」心中卻想:「此言也是。」

    伍封道:「刺客怎知道大王如此聖明?微臣身負重責,連一個女子也保護不了,怎有顏面活在人世?到時候不勞大王下旨,微臣便自吻謝罪了。」

    夫差臉色鐵青,道:「如此一來,豈非令寡人內外失親?這些刺客好生可惡!」

    伍封道:「刺客卻不是這麼想。刺客見微臣是齊國質子,料想微臣不會縛手待戮,說不定會硬闖出城,而大王忿怒之下,定會派兵追殺。吳國這些大小臣屬,有的忠於大王之旨,有的與微臣有仇,有的或會暗助微臣,還有的人會趁機奪取兵權、擴大勢力,其時臣屬相鬥,一片大亂。萬一臣死了,不要說楚國,只怕齊國的大軍也會南下報仇,吳國的士卒非北上不可。此時吳國內外交困,君臣心思不一,越王勾踐只須帶著他的數千『君子之卒』,施施然便可入吳都城內,這大好吳國便被他唾手取得了!」

    夫差聽得毛骨悚然,面如死灰,道:「這……,這當真可怕之極!」

    伍封雖然是如此推斷,不過他故意說得凶狠了些,免得夫差哪天聽了讒言,真的向他動手,有了今日這番話,他動手之時定會三思,說不定便打消了念頭。此刻見嚇住了夫差,便道:「其實刺客不瞭解大王和微臣,一是大王雖然責罰微臣,卻不會將臣逼上絕路,二是微臣雖然膽大妄為,卻不會違抗王旨。」

    夫差猛地醒悟過來,道:「王弟是說,刺客是越國派來的?」

    伍封點頭道:「微臣是這麼猜想,只因刺客大半被微臣剿殺,剩餘幾人卻自殺,不過有一具屍體與眾不同,是個女子,叫作鳴蜩,是落鳳閣四采之一,此女以毒箭自插入胸而死,好生頑固。」

    夫差驚道:「落鳳閣?」

    伍封道:「還有一事須得稟告大王,刺客準備了近千枝火箭,絕非倉促之間能拿上靈巖山,只怕是早有預謀,而夫人上山卻是臨時起意,刺客若非早有準備,怎能大批人預先趕到山上埋伏?」

    夫差道:「是啊,刺客怎知道小施兒會上靈巖山?」

    伍封道:「刺客先就埋伏好了,只要有人在夫人面前提議上靈巖山走走,夫人久未出宮,不免動心,微臣保護夫人,自然也要跟去,這不就乖乖地落入了刺客的圈套麼?」

    夫差道:「是誰提議小施兒上山的?」

    伍封道:「這人自然是夫人身邊的人,且甚得夫人寵愛,能說得上話。」

    夫差驚道:「旋波和移光?」

    伍封道:「不干旋波的事,提議上山的只是移光。微臣回府之後,故意裝得若無其事,移光自然大惑不解。微臣派了人跟著她和旋波,旋波回宮之後,便再未出去,而移光卻匆匆忙忙到落鳳閣去了,想是要弄清楚究竟出了什麼岔子,以致未能暗算得手。」

    夫差大怒道:「這個賤人真是該死,寡人和小施兒對她十分寵愛,幾乎與公主相同,居然能生出歹念,加害小施兒!王弟是否擒了她?」

    伍封搖頭道:「落鳳閣大不簡單,微臣因急於打破楚人與越國的聯手奸謀,匆匆趕了來,還來不及找上落鳳閣去。只是吩咐城中不露聲色,一切裝得若無其事,等微臣趕回城去後,再慢慢對付。」

    夫差點了點頭。

    伍封道:「此事先不要告訴太宰。那落鳳閣是太宰所開,這中間有何不為人知之處還得查一查,微臣打過太宰之子,有些私仇,到時候還請大王主持公道,免得太宰誤會,以為微臣存心要對付他。」

    夫差哼了一聲,道:「王弟儘管放手去做好了。」

    伍封起身道:「既是如此,微臣便告退,即刻動身,連夜趕往吳都去,在外時間久了,微臣有些不放心城中的防備。」

    夫差見他不辭辛苦要連夜回城,感動道:「王弟真是忠心耿耿!你一路小心。」

    伍封道:「微臣離開的事,大王不要告訴葉公,就說我替大王整備軍務,脫不開身,他是個多疑之人,見不到微臣,定以為微臣在暗中有何詭計,不敢出爾反而。」

    夫差點了點頭,二人一起出帳,眾人見他們入內許久,不知道他們談了些什麼。夫差讓展如帶伍封回營休息,伍封向眾人告辭,帶著楚月兒等人出帳。

    伍封小聲對展如道:「煩展兄替我準備輕車,在下要連夜悄悄回去,此事僅大王知道,不可外洩,其中原由,展兄回城便知道了。」

    展如知道他行事不依常規,難以測度,派了兩乘輕車,送他們連夜出營。

    輕車比舟楫要快得多了,何況又是一路直行,不像去時饒到海上行舟那麼遠,到第二日辰時,已到吳都城下。

    守城士卒見他從外入城也不驚奇,以為他出外巡城,從它門出去,再從此門進來,怎想得到他是從淮上趕回來?

    伍封傷勢雖然大愈,畢竟是傷後休養不足,這麼風塵僕僕地趕路,著實有些辛苦,入府之後,也沒與眾女多說,便與楚月兒入房休息,其實楚月兒到不覺得怎麼累,不過伍封慣了要她陪著,是以二人調息一陣,又睡了下來,直到午時快要用飯之時,葉柔進來道:「西施夫人來了。」

    伍封吃了一驚,連忙起身,帶著眾人出去迎接。

    便見西施穿著一身素白的衣服,靜靜地在堂上等著,宮女、寺人、侍衛從堂上一直排到府門外面,鮑興居然充上了侍衛之責,背著大斧,洋洋得意地站在一旁,想是由宮裡一路陪來。

    伍封帶著眾人與西施見禮,西施笑道:「不用這麼多禮,真要行禮時,只怕或揖或跪亂成一片,就這麼馬馬虎虎算了。」

    伍封府上各人身份不同,他自己是王弟不說,其餘人有公主也有婢女,禮便不大相同,眾人便簡簡單單免了許多繁瑣禮節。

    旋波從西施身後出來,笑道:「夫人到吳國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到臣下府上來哩。」

    伍封笑道:「波姑娘這麼說,是想讓在下感激涕零,揉得雙眼紅腫麼?」

    旋波格格笑道:「那倒是不用,不過夫人這次到龍伯府上來,波兒大有功勞。」

    伍封帶著西施和旋波往後院走,眾女在後面跟著,伍封順嘴問道:「波姑娘有什麼功勞?」

    旋波道:「上次與光兒在城兵官署與龍伯一起用飯,便覺飯餚俱精,後來與光兒商議,才到府上來混了大半日,與眾位龍伯夫人用過午飯。嘿,你們府上那位小刀兒的庖藝十分了得,波兒口讒,便藉著夫人的旗號,到府上來騙吃騙喝。」

    西施咄了一聲,笑叱道:「波兒是說我到兄弟府上來騙吃麼?」

    伍封笑道:「姊姊芳駕光臨,兄弟這座府第真是蓬壁生輝了。不過小刀兒的手藝的確不錯,兄弟第一次吃他的菜餚時,險些將舌頭吞到肚裡去。」

    眾人聽他說得誇張,忍不住笑出聲來,在後堂坐定,家中寺人侍女送上淡酒鮮果諸物,伍封吩咐庖丁刀制餚,圉公陽與他聯手慣了,也自告奮勇去不幫忙。

    西施向伍封上下打量了好半天,歎道:「兄弟傷得那麼重,想不到才幾天便生龍活虎,讓姊姊空自擔心了好些天。」

    伍封笑道:「兄弟這傷是姊姊親手上藥包紮的,若不盡快癒合,怎麼對得住姊姊的妙手?」

    眾女心道:「原來你這傷口是西施為你包紮的。」

    伍封順嘴問道:「怎麼光姑娘未一起來?」

    西施眼中閃過一縷異色,緩緩道:「自從那日遇刺之後,當天她便離宮走了,一直未曾回來,我正派人四下裡找她。」

    伍封看了旋波一眼,西施點了點頭,以示諸般事情旋波已經知道了。

    伍封便向眾女說起到楚軍營中的情形,道:「這邊界之議甚是繁瑣,只怕沒有十天半月也談不好,雙方的大軍要盡退的話,應該在半月之後了。」

    一眾妻妾見慣了伍封的這些厲害手段,也不怎麼覺得有異,西施和旋波卻十分驚奇,臉露佩服之色。

    西施道:「原來這幾天功夫,兄弟做了這麼件大事出來!」

    伍封笑道:「過些天我還要做件大事,便是燒了那落鳳閣。」

    西施和旋波驚道:「什麼?」

    伍封道:「姊姊可知道那日的刺客當中,有一個叫鳴蜩的女子?她便是落鳳閣的四大美人之一!」他將昨日在營中與夫差說的話大致說了一遍,道:「以我看來,這落鳳閣只怕是越人在吳國所設的一隻眼睛,吳國朝中上下的大小事情,落鳳閣自然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西施驚道:「原來刺客是存心要殺我。」

    伍封道:「不過刺客還想害一害我,從而激起吳國之亂,否則,何必這麼大費手腳?以移光與姊姊的親近,要下毒只怕並不難,蟬衣不是說計然擅用毒藥麼?」

    蟬衣在一旁道:「龍伯!」

    眾人看她時,卻見她咬著嘴唇不說話。

    伍封道:「蟬衣是否想讓我饒了計然一命?」

    蟬衣點了點頭,嚶聲道:「蟬衣這條命是計先生救的。」

    伍封歎了口氣,道:「這人未必是個好人,若放了他,有些說不過去。」

    蟬衣雙眼垂淚,只是看著伍封,眼中露出央求之色,伍封一見這神色,立時想起遲遲來,歎了口氣,道:「既然蟬衣這麼說,我便放過了他。」

    旋波在一旁道:「龍伯是否連移光也放了,由得她隨計然一起去?」

    眾人都有些愕然,旋波道:「計然是移光的情人,波兒早就知道的,只是想不到計然竟是奸細。移光幾天沒回宮中,只怕是躲進了落鳳閣。」

    西施也道:「其實我早覺得有異,不過見她可憐,裝作若無其事。兄弟如果找到她,便饒了她一命罷,她畢竟是服侍我十多年。」

    伍封心裡恍然,移光到吳國十餘年了,無人敢去碰她,如此大好女兒,在宮中見慣了聲色犬馬,一旦被男人所迷住,自然是死心踏地,甘為所用,點頭道:「想來她也不是極惡的人,留她一命也不打緊。」

    妙公主怒道:「這個計然委實可惡,他未必是真心對待移光,多半只是想利用她罷,使得她竟生歹念,加害主子。若非夫君答應了蟬衣,定要讓月兒殺了此人。」

    西施道:「移光走的那天神思不屬,向我打聽那日山上之事,我只說是匆匆轉了一圈,無甚變故。」

    伍封道:「移光未必真的有心加害姊姊,多半是被計然利用。」見鮑興在一旁站著,問道:「小興兒,你這幾天可見有何異處?」

    鮑興不住搖頭,道:「落鳳閣無甚變故,不過昨晚王子姑曹想到落鳳閣去,士卒都不敢開城,跑到府上鬧了一陣,被公主斥走了。」

    伍封奇道:「姑曹向來霸道,公主能將他趕走,大大的了不起。」

    妙公主笑道:「我是他的長輩,他怎敢不聽我的?我只說他沒了上下尊卑之分,不聽我這嬸嬸的話,他便面紅耳赤,帶著人走了。不過這不算我的功勞,是柔姊姊叫我這麼說的。」

    伍封笑道:「柔兒足智多謀,聽她的定沒有錯。」沉吟了一陣,道:「本來我想拆了這落鳳閣,不過此刻我卻改變了主意,便留下此閣,等他們傳點消息。」

    葉柔道:「可是你與西施夫人遇刺之事,有不少侍衛、宮女、寺人知道,移光對宮中甚是熟悉,早晚會被她探聽知道。」

    伍封笑道:「就讓她知道也好,只有小興兒認出了鳴蜩,我們不說出去,她和計然便以為我們不會懷疑到落鳳閣頭上。」

    葉柔又道:「移光或者不大明白其中的厲害之處,但她的嫌疑十分明顯。計然若是連移光的嫌疑也想不到,此人便不足為慮,如果他是個厲害傢伙,必定知道龍伯疑移光,就算龍伯聲色,他也知道龍伯從移光身上覓到主謀。」

    伍封吃了一驚,臉色大變,道:「我知道了,移光恐怕大有凶險,就算未死,只怕也難露面了,否則她為何這幾天都不見。」

    眾人都吃了一驚,葉柔點頭道:「計然能夠利用移光來加害西施夫人和龍伯定很不簡單,說不定殺了移光以絕後患,免得龍伯落鳳閣去。」

    旋波「哇」地一聲哭起來,她與移光十多年都在一起,如同姐妹,得知她可能死了,免不了傷心。

    西施也覺得有些心酸,安慰了旋波幾句。

    伍封歎道:「早知如此,當日我應拆了那落鳳閣,再到淮上去,移光或者不會如此。可惜當時身上有傷,又不知道落鳳格的虛實,才忍心放過。」

    楚月兒埋怨道:「就算夫君動不了手,月兒也可以去,何況還有公主、柔姊姊、雨兒四人,再加上小興兒、小刀、小陽,難道還鬥不過一個落鳳閣?」

    伍封道:「其實我曾經這麼想過,但你們這麼打上落鳳閣去算怎麼回事?旁人定以為我終日留連女閭,以至妻妾大生嗔怒,一齊去拆落鳳閣。這事若傳到國君老丈人和你那楚王弟弟耳中,定會罵我是個負心人吧?」

    眾人均感好笑,伍封道:「今晚我便去落鳳閣瞧瞧,如見到移光時,便順手將她帶走,打發她一些金貝,送她到齊國或楚國去,誰讓我答應了波姑娘呢?一陣我便放出消息,將當日我和姊姊遇刺之事說出來,就說已經查出了一點眉目,準備在城中搜索歹人。刺客全軍盡墨,計然怎麼不知道發生了何事?我們越是隱密不說,他越是小心,今日索性說出來,又裝作在城中準備搜捕,他會以為我們未疑心在他頭上,反而會放心些,只要移光還活著,我們這麼一搞,她也就安全了許多。」

    西施和旋波倒想不到他這麼心軟,正要說話,便見庖丁刀走了上來,道:「西施夫人、龍伯以用膳了。」

    庖丁刀是庖中妙手,今日西施和旋波大老遠從宮中來,自然是受寵若驚,精心炮製若乾菜餚,鐘鳴鼎食,西施帶來的侍衛、宮女、寺人也由鮑興帶著在前院用飯,只不過庖丁刀的手藝他們便試不到了。

    眾人用過了飯,伍封將蟬衣、鮑興、圉公陽、庖丁刀叫在一邊,細問蟬衣落鳳閣的情形,直問了近一個時辰,幾人心中都有了個大概。

    等伍封回到堂上時,西施、旋波與眾女正興高采烈地說話,伍封心道:「她們女兒家說話,我可不好上去摻和。」讓鮑興到城兵官署叫一個副將來,自己溜到了前院,與侍衛、宮女、寺人順便說些話,無非是勤勉之類,眾人見他沒什麼架子,都感到這人甚好相與,又體恤部屬,無不悅服。

    一會兒那副將隨鮑興匆匆而來,伍封將他帶到廂房,道:「今晚我要出去辦點事,擬從盤門出去,可能晚些才回來,你們守好城門,誰也不許進出。」小聲對那副將道:「前些天有人行刺我和西施夫人,刺客盡被殺了,沒能留下活口,不過這主持之人未能擒到,晚間我便出城巡視。」

    那副將一臉驚怒,道:「誰有這麼大膽子,敢行刺龍伯和西施夫人?」

    伍封拍了拍他的肩頭,笑道:「此事我心裡有數,過些時你便知道了。」

    副將匆匆去了,伍封心忖這麼一弄,到明日時這姑蘇城中誰都知道曾有人行刺他和西施了。

    伍封回到後院,見眾女正說話,西施白了他一眼,道:「兄弟躲到哪裡去了?」

    伍封道:「有些事情要預先作些準備。」

    西施點了點頭,命旋波拿了件赤紅大氅上來,道:「那日兄弟兄弟為了救我,大氅也扯壞了,姊姊為你重新做了一件,看看是否合身。」

    旋波將大氅替伍封披上,伍封見這大氅與前一件想似,不過用細細的金線穿終出若干花紋,尤其是氅上面那一條龍形的金絲圖案十分靈動,大氅微動之時,那條金色的龍便如要脫氅而飛一般,手工極精。

    伍封道:「這只怕要費不少時日吧?」

    旋波笑道:「可不是,自從那日龍伯與展如比試之後,夫人便開始做這件大氅,波兒和光兒也下了不少功夫。」

    西施在一旁向旋波瞪了一眼,臉上微紅。

    伍封連忙致謝,西施道:「姊姊多年未織過衣了,手藝可比不上昔日,兄弟將就穿穿,也算是我酬你的授劍之德。」盈盈起身告辭,伍封帶著人將她送出了門,見她大隊人馬遠去,才回到府中。

    楚月兒笑道:「西施夫人可了不起,這種手藝我便不成。」

    妙公主笑道:「我看只有柔姊姊的手勢能比得上,是了,西施怎成了夫君的姊姊?」

    伍封道:「我是大王的表弟,她自然是我們的姊姊了。」

    葉柔若有所思,道:「我有事情要與公子說說。」將伍封叫到了側房之中,小聲道:「公子,我覺得有些不妙。」

    伍封暗暗吃驚,問道:「何事不妙?」

    葉柔道:「西施、旋波、移光都是越人精選的美女,授以迷心惑神之術,單是旋波和移光,便已經非同小可,那日她們在府上大半日,連那些倭人勇士也有些失魂落魄哩!」

    伍封點頭道:「這二女的確有些手段。」

    葉柔歎道:「最厲害的莫過於西施了,旋波和移光的惑人之處還有跡可尋,西施卻是在無形之中,不經意地動人心魄,連公主、月兒見了她都十分歡喜,更何況是公子呢?」

    伍封忙道:「這個,我與她也沒有什麼。」

    葉柔道:「那幾日你有些失魂落魄,有事沒事都往宮裡跑,柔兒便覺得有些不妙了,公子如此一反常態,只怕是被西施迷住了吧?」

    伍封頗有些尷尬,自己的確對西施十分動心,那是否認不來的,道:「不過姊姊好像不是有心來迷惑我。」

    葉柔歎道:「這才是我最擔心的事情了。公子少年英雄,機智權變,生得又雄美灑脫,一張嘴又會討人喜歡,原來是女兒家最易垂目的人。西施到吳國十餘年,今日居然一反常態,屈駕往臣下府中來。她雖然不是王后,身份卻是差不多了,若是陪夫差到來,自然是體恤臣下,可以來得。可她自行走來了,這就不合宮中的禮儀了。我看她是按捺不住對公子的想念,忍不住走來看看。她定是對公子動了心,難以抑制了!西施看你的眼神,與公主、月兒看你時都是一樣的,難道你不覺麼?」

    伍封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葉柔道:「本來公子與其他女子交往,就算娶進府來,也非柔兒所能管,不要說西施是夫差最寵愛的女人,又是你的嫂嫂,就算是普普通通的女人,既有了丈夫便不好招惹了。沒的弄出醜事,不僅辱了你一世英名,連伍相國一生的忠義之名也會因此蒙羞。」

    伍封驚出了一身冷汗,動容道:「柔兒提醒得好,我該怎麼辦呢?」

    葉柔道:「這種事情就不大好辦,如果夫差死了還好說些,眼下列國間公主夫人改嫁之事頗多,但夫差活著一日,此女便動不得。公子若是不去見她,一來公子不甚願意,二來西施說不定又到府上來,何況公子名義上暫管宮中侍衛,免不了要見她,柔兒也想不出什麼主意,公子最好是小心在意為妙。」

    伍封向她躬身一揖,道:「多謝賢妻教誨,為夫定會小心。」

    巧好妙公主和楚月兒走進來,見此情形,啞然失笑。

    妙公主笑道:「夫君是否又在提及與柔姊姊洞房一事?居然還作躬打揖,也不知羞。」

    伍封笑道:「柔兒的性子你們不知道麼?她說要等到衰服期滿,那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我向柔兒施禮是另有事情。」

    楚月兒好奇道:「有什麼事?」

    伍封搖頭道:「天機不過洩露,此事可說不得。」

    妙公主和楚月兒越發好奇,上前便找葉柔糾纏,非要她說出來不可。

    伍封一本正經地道:「柔兒見多識廣,我正央她給我想個法子,如何讓公主和月兒早早生幾個兒子出來。」

    一言說出,三女臉上都如晚霞般紅,葉柔大嗔:「你怎就沒個正經時候?」

    妙公主和楚月兒格格笑著,四隻小手齊向他伸來,大興問罪之師,伍封哈哈大笑,逃出廂房。

    伍封將鮑興、圉公陽、庖丁刀叫來,仔細吩咐晚間到落鳳閣的事情,落鳳閣這種地方,當然不能讓楚月兒隨去。

    酉時過後,伍封帶著鮑興、圉公陽、庖丁刀和三十個倭人勇士,一齊出了盤門,逕往落鳳閣去。

    人馬到了閣前時,圉公陽和庖丁刀早依了伍封的安排,不知混到哪裡去了。

    伍封數十人向落鳳閣而來,計然豈有不知道之理?他帶幾個從人在閣前等著,見伍封從鮑興的車上躍下來,迎上笑道:「龍伯近來可好?」

    伍封搖了搖頭,小聲道:「不怎麼好,前幾日遇到了刺客,險些送了命。」

    計然滿臉驚奇之色,道:「龍伯英雄蓋世,是誰膽大包天,敢捋閣下之龍鬚?」

    伍封哈哈大笑,心道:「這人主持風月之地,頗會說話。」他摸了摸下巴,也未曾覓到一根「龍鬚」,笑道:「在下的仇人不少,這『龍鬚』早給人拔光了,是以刺客無須可捋,未曾得手。」

    計然笑道:「怪不得,小人早就在尋思,龍伯就算得了小凰兒,也沒理由不管莠葽了,早晚會來看看,若非曾遇刺客,只怕早幾天便來了。龍伯到落鳳閣仍帶了許多人來,想是二位公主怕夫君遇險,讓他們來保護龍伯的安危吧?」

    伍封故意小聲道:「只因有人聲稱刺客今晚子時要再向在下行刺,在下尋思再三,便帶了人先到落鳳閣安排,讓他們四下先埋伏好了,設下陷阱等刺客來。」他一早便想得好了,若用了其它的借口,也不好四下裡搜索,否則計然必會生疑,不免打草驚蛇,唯有故意在落鳳閣設伏才能夠讓士卒藏入閣中。既是設伏,當然是愈隱密之處愈好,這樣便能夠順理成章地讓倭人勇士到落鳳閣四處搜尋。

    計然臉色微變,忙道:「龍伯怎想到在落鳳閣設圈套?」

    伍封道:「計先生定是怕在下攪了落鳳閣的生意吧?眼下城門已閉,閣中晚間也無甚客人來,在下早吩咐了下屬,令他們不得損壞閣中東西,真有損壞時,在下自會如數相賠。」

    他既然這麼說,計然也毫無辦法,只好對幾個從人道:「你們引各位大爺到閣中埋伏。」他不住地向從人使著眼色,盡被伍封看在眼裡。

    伍封對那些倭人勇士道:「找些隱密所在藏好,不可走露了風聲。」又對計然道:「這事還需守秘,在下只帶了幾十人來,便是為此。若弄得人人皆知,那還叫什麼埋伏?」

    計然點頭道:「小人理會得。」對從人道:「聽見龍伯的話沒有?誰要胡說八道露了口風,壞了龍伯的大計,我便割了他的舌頭,哼!」從人引著倭人勇士入閣不提。

    計然讓人牽走銅車,請伍封和鮑興入閣。

    伍封故意裝作順嘴問道:「莠葽和鳴蜩可好?」

    計然笑道:「有勞龍伯垂詢,這兩個丫頭都好,她們可是天天念著龍伯哩!龍伯今晚是否讓她們相陪?」

    伍封暗暗佩服這人的鎮靜,笑道:「也好,便喚她們來吧。」

    計然點頭答應,道:「是了,鳴蜩不在閣中,今晚可來不了。」

    伍封早猜他會推說鳴蜩不在,果然如此,故意問道:「她去了哪裡?」

    計然露出滿臉為難之色,道:「這可說不得。小人這落鳳閣有個規矩,便是不能說出姑娘的客人來,若非如此,小人這落鳳閣怎開得下去?」

    伍封理解道:「這也說得是,閣中來往的都是吳國要人,他們的私事可亂說不得。」

    計然吁了一口長氣,道:「龍伯果然體恤下情。不瞞龍伯說,只因常有司馬、大夫爭風,近幾月才有了這規矩,這是太宰的意思。他說落鳳閣是個消遣玩樂所在,若因此讓客人不和,反而不好。」吩咐從人將莠葽叫來。

    他將伍封和鮑興帶入了一間小些的暖房之中,只見這房中鋪了一整張綠色的革筵,上覆淺紅色的蓆子,幾張四腳木案上面鏤著花紋,配起筵席的顏色甚為悅目。

    伍封讚道:「這房間佈置得不錯。」

    計然道:「龍伯謬讚了,這是小人的居室,與它處略有不同。」

    伍封愕然道:「計先生怎帶了在下到這裡?若被酒漬弄污了可不大好。」

    計然笑道:「龍伯是貴客,它處怎配得上龍伯的身份?何況此房有個好處,只有一門,四下無窗,刺客若要行刺,只能由這大門入來,便好擒拿一些。」

    伍封點了點頭,道:「一陣計先生不要亂走,免被刺客傷了。雖然小凰兒說你會些劍術,還是要小心一些。」對鮑興道:「小興兒,你可要看著計先生,他若被刺客誤傷了,我便唯你是問。」

    鮑興呵呵笑道:「公子放心,只要有人走近計先生,小人便一斧劈下去。」

    計然心道:「這不是存心不讓我行走麼?」只好陪著伍封坐下來。

    這時閣中下人送上酒餚和一些果品,伍封雖然知道臍息有御毒之效,仍不敢胡亂飲食。蟬衣曾說此人擅於用毒,便不能不小心,雖然這人未必敢在此地毒殺伍封,但小心一點總是好的。

    此時莠葽走了進來,格格笑著,坐在伍封身旁,又有另外一個女子坐在鮑興身旁,莠葽笑道:「好些天未見龍伯,龍伯可讓人家記掛得緊,難以入眠。」

    伍封拍了拍她的臉,笑道:「是麼?讓你這麼牽掛,這真是在下的罪過了。」他拿起案上倒滿的酒觥,向莠葽唇邊遞過去,道:「美人兒便飲了這觥酒,權當在下陪罪。」在莠葽半推半拒之中,將酒灌了下去,伍封又向她的櫻唇中塞了些菜餚果子,哈哈大笑。他這麼做,正好是借莠葽來試試酒餚中是否有毒。

    鮑興是有樣學樣,與身旁那女子大大地胡鬧,以試酒餚。

    計然笑吟吟道:「龍伯小心得很,莫非是怕酒餚中有毒?」

    伍封見被他看穿,心中暗驚,臉上卻笑道:「在下怕刺客混在閣中,暗中下毒,倒非疑心計先生。」

    計然笑道:「龍伯說得是,以龍伯的劍術,誰人有把握行刺得手?自然以下毒為好。不過小人深諳用毒之法,如果有毒,必瞞不過小人這雙眼睛。龍伯帶了這許多人到落鳳閣來,若在閣中出了事,小人的罪過便大了。平日裡閣中來來往往的都是吳國重臣,在下對飲食自然要十分小心。」

    伍封心想:「這話也有道理。」笑道:「原來如此,怪不得計先生擅於用毒。小凰兒向我說時,在下還不解其故,不知計先生研習此術幹什麼,今日可明白了,正好向計先生討教。」

    計然笑道:「討教是不敢當的,不過小人在此道上確有些心得,單是這毒,便可按其效用分為迷、昏、死、絕四類,各有不同。」他一邊說著,臉上大顯得色,顯是對此道極有精擅之處,別人問起,免不了賣弄一番。

    伍封問道:「這四類有何不同?」

    計然道:「可攝人心魂,中毒者心智迷失,下毒者馭之如牛馬也不怨。昏藥對身體無甚傷損,只不過中毒後昏睡,昏睡時間依藥效之長短而定。死藥自然是毒死的了,最厲害的便是絕藥,身中此毒者自然要死,不過並非立死,且自身並無所覺,凡與中毒者接觸,便易因他染上奇毒,如此一傳十、十傳百,當真厲害得緊。」

    伍封動容道:「這絕藥可怕得緊,若是用於兩軍作戰,豈非可以不戰而勝?」

    計然笑道:「小人所說的絕藥只是推測出來的,就小人所知的絕藥,雖能因人而染,卻只能染及妻妾。」

    伍封歎道:「這也厲害之極了。」

    計然道:「其實毒藥聽來可怕,但也不是無法御之。天下之毒,若用於菜餚,菜餚便生出異味,甚或顏色香澤也有變化,容易被人察覺;用於酒水更不容易,無論藥粉藥丸,均不能融入水中而不見渾濁,且酒水味變,謹慎小心之人便中不了毒。」

    伍封心中一動,暗道:「娘親曾精研在酒中下毒之法,能不改酒色酒味,只怕比計然要高明得多。只是娘親從未說過,回去之後要好好地學一些。」問道:「若將毒用於刀劍箭矢,是否可以毒人?」

    他故意這麼問,計然雖然鎮靜,臉上仍然微微變色,道:「若將兵器在毒藥中煮過,毒附刃上,若刺傷了人,毒隨氣血入心,毒發得更要快捷。」

    莠葽在一旁嬌聲道:「龍伯和計先生不住說這毒,聽起來可怕得緊,弄得這房中也似陰森森有些毒氣哩!」

    伍封呵呵笑道:「美人兒說得是,我們只顧說話,沒想到嚇著了你。」

    正在這時,便聽閣中一片喊聲:「拿刺客!」「著火了!」

    眾人吃了一驚,一個倭人勇士進來稟報:「公子,刺客在閣中放火,我們拿出了一個刺客,還有一個女刺客逃出閣外,我們有十餘人追下去了!其餘人正在救火。」

    這擒住刺客的說法並非伍封預先安排好的說辭,伍封也大惑不解,本來他是想打著捉拿刺客的幌子,到落鳳閣來搜一搜,想不到還真地拿住了一個刺客!至於那女刺客云云是他先安排好的。他讓圉公陽和庖丁刀趁倭人勇士混入閣後,趁人多混亂、閣中人又不識得倭人勇士時在閣中尋那密室。若找到移光,而移光又活著的話,便這麼稟報,計然便會以為移光見了人來,自行逃出去,不會想到此女已經落到伍封手上。放火則是圉公陽和庖丁刀找到要緊物什後必須要做的事,否則的話,平白丟了東西,計然怎會不生疑?

    計然聽見失火,吃了一驚,正要出去,便聽伍封道:「將那刺客帶上來。」伍封十分奇怪,不知道倭人勇士擒了個什麼人。

    計然便止住了腳,看看這放火行刺的人是誰。

    幾個人押了個人上來,伍封仔細看時,覺得這麼有些面善,一時想不起來,問道:「你是什麼人?」

    計然在一旁驚道:「龍伯,這人是我們落鳳閣的客人,名叫樂靈,昨日方來,難道他竟是刺客?」

    那樂靈搖頭道:「小人不是刺客。」

    伍封忽地認出了此人,道:「在下想起來了,你是越國范大夫的門客,當日范大夫送給在下一口『映月』寶劍,是你一路趕上相送。咦,你怎跑到此處來?」

    樂靈道:「小人並非范相國的門客,而是文大夫的人,那時范相國出使齊國,文大夫派了小人一路保護。」

    伍封道:「原來範大夫如今當了相國。樂兄,你到吳國來幹什麼?」

    樂靈道:「小人本是來見一位朋友,可惜這人已經回去了,小人正擬回越國去,不料被當成了刺客,慌亂之下,才打翻了火把,非是故意放火。」

    伍封心道:「這真是錯有錯著了,我還怕圉公陽和庖丁刀放火後,計然多少會生疑心,你既然自承不小心燃起了火頭,這就最好不過了。」故意向那幾個倭人勇士道:「這位樂先生是我舊日的相似,你們怎麼把他當作刺客?」

    一個倭人勇士道:「小人們見他有些鬼鬼祟祟,上前喝問,不料他竟然拔劍相向,打鬥之時又有個女刺客跑了出來,還未看清便被她衝了出去。」

    樂靈忙道:「在下是見你們鬼鬼祟祟,才走過去,以為你們是混入閣中的歹人,因此才交上了手,後來聽你們的語氣,才知道不是歹人,否則……」,他雖然未曾往下說,但從語氣中可以聽出,若非他相讓,這些倭人勇士未必能擒住他。

    伍封點頭道:「文大夫既然曾派你保護范相國,你的劍術本事想來不錯,應該比范相國府中的人還要高明。樂兄可否告訴我,你想來會的朋友是誰?」

    計然在一旁道:「這位樂兄是楚人,與吳句卑有親,他得知吳句卑到了吳國,才跑來相見。若非如此,他又怎能暫住在落鳳閣中?」

    伍封點頭道:「太宰與吳句卑有些交情,計先生自然要給些面子,原來這是一場誤會了。不過這事情還得略略盤查,做點官樣文章,樂兄勿怪。煩樂兄隨在下到城中走一趟,弄清楚之後,在下派人送你走。」其實他是怕樂靈留在落鳳閣,被計然詢問起來,必會生出很多疑處來,是以要將他帶走。

    計然皺眉道:「龍伯,這位樂兄是小人閣中的客人,若就這麼帶走,日後還有誰敢進這落鳳閣來?」

    莠葽在一旁嬌聲道:「龍伯怎會如此忍心?若這落鳳閣沒了客人,婢子便到府上去混飯吃了。」

    伍封笑道:「樂兄是在下的故人,看在范相國的面上,在下怎會難為他?只不過是帶他到府上,敘些舊情而已。」他頓了頓,又道:「今日這麼一鬧,在下好歹也要帶個人回去做做樣子,免得府中妻妾以為在下打著捉拿刺客的幌子,跑來落鳳閣鬼混,豈不糟糕?」

    這時,又有一個倭人勇士進來,道:「公子,火已滅了,未燒壞多少東西。那女刺客逃入了竹林,我們尋了一會,那竹林甚大,未能找到她。」

    伍封道:「算了,這麼黑漆漆的要覓一個人也不容易,你們隨樂兄將他的行李拿來,我們便回城了吧。」

    這時計然道:「小人去看看這火頭燒了些什麼。」匆匆出去,幾個倭人勇士隨樂靈去拿東西。

    過了好一陣,計然和樂靈等人都回來了,計然臉色甚是難看。

    伍封問道:「是否有人被火傷了?」

    計然搖頭道:「人倒沒有傷,不過燒壞了一間小房子而已。」

    伍封歉然道:「這就不好意思了,計先生看看損壞了什麼,明日到我府上去取,沒有便賠些金貝可好?」

    計然道:「也沒有什麼貴重之物,龍伯不必在意。」

    伍封點了點頭,帶人出去,在落鳳閣前上了車,計然一直送到外面。

    伍封站在車上故意與計然、莠葽說了好半天話,由得他們眼光四下裡偷看,讓他們看清並未帶走什麼物什。

    寒暄了好一陣,伍封才帶人走了,快到城門時,伍封對樂靈道:「樂兄,你失手燒了落鳳閣的一件屋子,這可有些不妥,這落鳳閣是太宰伯嚭之業。他若知道,你必討不到好去。何況今日你與女刺客一同出現,大有嫌疑,雖然在下知道你不會行刺,但其他人卻未必會這麼想。」

    樂靈驚道:「這如何是好?」

    伍封道:「范相國與在下交情甚厚,文大夫又與在下有一面之緣,看在他們二人面上,今日我便派人送你連夜離開吳國,免得有後患。」也不管樂靈是否願意,叫了十個倭人勇士,命他們到城兵處借一艘船,連夜將樂靈送過太湖,直到越境。

    十個倭人勇士走後,圉公陽和庖丁刀不知從何處鑽了出來,二人背上都背著一個極大的布包。

    圉公陽向伍封道:「公子,已經得手了。」

    伍封道:「天色已晚,我們回府吧。」

    城兵處早有佈置,是以見了伍封一行人,立時開門放了他們入城,眾人回到府上時,已經是四更天了。

    伍封行事不依常規,眾妻妾見得多了,是以也少了份擔心,此刻除了楚月兒之外,眾女早已經睡下來。

    楚月兒從後堂迎出來,笑道:「夫君今晚偷香竊玉,可曾得手?」

    伍封道:「有小刀和小陽二人出手,什麼偷不到?」他見小紅跟在楚月兒身邊,笑道:「小紅是怕小興兒在落鳳閣暗中偷食麼?你放心好了,有我瞧著,定不會讓他色膽包天,被人勾了心兒去!」

    小紅笑道:「小興兒可沒有這麼大膽,小紅是見小夫人一人獨坐,才跑來侍候。」她說是這麼說,但誰都知道小紅是擔心鮑興。

    伍封打發了倭人勇士去睡,只帶著鮑興、圉公陽和庖丁刀入內。圉公陽和庖丁刀放下背上的大布包,先解開了一個,扯開布包,見裡面是一個美貌女子,手足用絹帶紮住,嘴裡也塞上了布條,正是移光。

    楚月兒連忙上前,替移光解下了絹帶,扯落布條,道:「光姑娘可受驚了。」

    移光看著伍封,黯然道:「龍伯殺了光兒吧。」

    伍封伸手將她扯起來,讓她坐下,道:「我若要殺你,今晚便不必將你從落鳳閣帶出來了。」

    圉公陽在一旁道:「這光姑娘被關在一間房子裡,房內連一隻火把也沒有,我們進去時怕她呼叫,才用了些手段。」

    楚月兒柔聲道:「光姑娘不用害怕,夫君已經答應了西施夫人和波姑娘,不會傷害你,夫君一言九鼎,你大可以放心。」

    移光「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伍封歎了口氣,道:「小紅,你先帶了光姑娘洗洗,用些飯,然後讓她睡吧,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小紅答應一聲,將移光帶了出去。

    這時鮑興將另一個布包扯開,「辟辟啪啪」地一大堆東西跌了一地,竟是幾卷竹簡。

    鮑興目瞪口呆,問庖丁刀道:「原來弄了半天,你們便是偷了幾冊竹簡來?你們不是說最識得寶貝麼?」

    庖丁刀洋洋得意地道:「這竹冊可是難得的寶貝哩!」

    伍封撿起一冊打開,楚月兒拿了支火把過來,伍封就著火把看時,只見上面寫的全是毒理藥性之類的文字,看了好一陣,驚道:「原來這就是計然研究毒物一輩子的經驗所得,裡面全是用毒解毒之法,這玩意兒果然是件寶貝,千金也買不到。」

    楚月兒甚感興趣,接過去細看,越看越是驚異。

    庖丁刀又拿起一卷竹簡,道:「公子,這一卷也了不起。」

    伍封打開看了看,大吃一驚,道:「這是越國的破吳之策,稱為七術,月兒你看:『一曰捐貨幣,以悅其君臣;二曰貴糴粟槁,以虛其積聚;三曰遺美女,以惑其心志;四曰遺之巧工良材,使作宮室,以罄其財;五曰遺之諛臣,以亂其謀;六曰彊其諫臣而使自殺,以弱其輔;七曰積財練兵,以承其弊。』這七術好生了得,讓人聞而生汗!」後面卻是許多條富國之策,譬如「生子二人,官養其二,生子一人,官養其一;生子賜壺酒一犬,生女賜壺酒一豚;女子十七不嫁,男子二十不娶,父母俱有罪」等等鼓勵生育之策,又有諸般賞耕勵戰之法。

    伍封看了好一陣,道:「原來這富國之策也有七,是計然提出來的,勾踐已用了其中五策;破吳七術是文種的謀劃,勾踐還只用三策,已令吳國一弱至此。這二人十分厲害,吳國只怕無人能敵。」

    楚月兒道:「這富國之策在萊夷用得上麼?」

    伍封點頭道:「只要是鼓勵生育、獎耕作、賞軍功,在任何地方都用得上。」

    鮑興也拿起一冊,道:「這一冊又有不同,好像列國之圖哩。」

    伍封接過來看時,見這一冊上天下列國的形勢圖,其中各國疆域、重要城邑、緊要關隘都有繪製,連他萊荑的鎮萊關也繪在裡面,雖然這圖在一條條簡冊上繪出,略顯粗糙,篆字又極小,繪製得去很完備。全圖之後,又有各國之圖,最難得的是東海上的許多小島也繪在裡面。

    伍封歎道:「不知道越人派了多少奸細在列國之中,這圖雖不及墨愛所繪的萊夷之圖細膩,卻十分周全,不用無數奸細,不經十餘年時間,怎繪得出來?看來這越王勾踐不僅想滅吳國,還想與列國爭霸,吳國若滅,齊越之間早晚會有一戰,須早作預備才行。嗯,這字跡與前兩冊不同,不是一人所寫。」細看簡上那圖,底角處有個「范」字,點頭道:「原來這是范大夫親手繪的圖。」

    楚月兒卻對那冊用毒解毒之法愛不釋手,不住地把玩。

    伍封讚道:「小刀和小陽的眼光非同小可,這幾冊竹簡,不說千金,只怕十萬金也買不到,比甚麼寶貝都強得多了。」

    庖丁刀笑道:「公子過獎了,其實小人和小陽只是在想,如果取別的物什,放火之後計然只要看看灰燼,便知未被燒燬,猜得到被人取走了。這竹簡卻不同,小人們早覓了若干竹片放在火中,計然見到灰燼中的殘痕,便以為竹簡已燒,懷疑不到公子頭上。這法子其實算不得高明,當年小人和小陽登堂入室四處下手之際,常用此法。後來為葉公偷取書簡,也是如此而為,是以楚臣之中,無人覺得有異。」

    伍封笑道:「你們是此道行家,果然了不起。今天我們走時,計然藉故在我們身上、車上偷看,這麼大卷的竹簡不可能藏於身上不被發覺,他自然不會以為是我們拿走,怎知道我還另派了你們二人下手?今晚大有所獲,你們二人居功至偉。」

    眾人談了好一陣,見天已經亮了,這才收拾了竹簡,各自去睡覺。

    快午飯時伍封才醒來,伸手摸床上時卻摸了個空,原來楚月兒早已經起床出房,伍封微覺詫異,這丫頭向來都等他醒後才一同起身,很少一早自行出去的。

    春夏秋冬四女服侍他起身盥洗之後,伍封出了房,順嘴問道:「月兒去了哪裡?」

    夏陽道:「小夫人今早便起身,讓小興兒從城中請了幾個高明的醫士來,正在廂房中與他們說話。」

    伍封吃了一驚,道:「月兒病了麼?」心忖她練習吐納的時間比自己還長,體能極好,生病可不大容易。

    春雨笑道:「小夫人沒病,不過她向醫士盡問些藥、草之類,說不好是想學些醫術吧。」

    伍封悄悄走到廂房外,便聽楚月兒在內說話:「先生解釋得好,那麼用生薑及乾薑汁,果然可解天南星和半夏之毒了?」

    便聽一個醫士答道:「這二種毒果然可以如此解法,不過人之身體虛實不同,用藥之法講究君臣佐使,生薑性大熱,陰虛而虛火上升者可用,但內熱目赤者便要慎而用之。」

    楚月兒又問:「生薑之外,再配以白薇、丹片、淡竹葉,可使得麼?」

    便聽室內靜了片刻,一個醫士歎道:「原來小夫人是醫道高人、歧黃妙手,這種解毒法子十分高明,老夫可想不出來,佩服,佩服!」聽那口音,這是前幾日為伍封治傷的那老醫士。

    伍封心道:「原來月兒是讓這些醫士來考校,看看計然那用毒解毒竹冊所寫的藥方真偽。」

    雖然伍封腳步甚輕,但楚月兒耳力了得,早聽了出來,笑嘻嘻跑了出來,小聲道:「夫君,計然的用毒和解毒法子果然高明,連這些醫士也甚為佩服。」

    伍封道:「我們將上面的法子記熟,便不用怕計然的毒了。其實這用毒之法,娘親十分高明,回去後月兒再向娘親討教,必有所獲。」

    楚月兒想起那日在酒窖中聽到慶夫人的說話,點了點頭。

    伍封叫來一個寺人,讓他安排這些醫士用飯,自己帶了楚月兒和春夏秋冬四女到後堂上去。

    妙公主和葉柔正在堂上說話,見伍封出來,都笑瞇瞇瞧著他。

    春雨吩咐拿飯上來,妙公主道:「恭喜夫君昨晚大功告成,從落鳳閣中偷了的美人回來。移光哭個不停,蟬衣正與她說話。」

    葉柔道:「那幾卷竹簡柔兒看過,果然非比尋常,看來計然在越國的身份十分不簡單。」

    伍封對冬雪道:「雪兒,去將小紅、移光、蟬衣叫來,一起用飯。」鮑興剛從宮裡訓練侍衛回來,伍封也將他叫來一起用飯。

    等堂上鼎案備好,移光、蟬衣、小紅也過來,到了堂上,移光雙眼紅腫,看來是一夜未睡。

    伍封笑道:「光姑娘這麼哭法可不大好,有損美貌。」

    楚月兒將移光扯到旁邊坐下來,移光見眾人渾若無事般對她,心內慚愧,又垂淚不止,蟬衣不住地小聲勸解。

    眾人用飯之後,伍封問道:「光姑娘,計然在越國是個什麼官兒?」

    移光吃了一驚,心忖:「原來他什麼都知道了。」小聲道:「計先生身居太史之職。」

    伍封道:「怪不得他很有些學問本事,原來他是越國的太史。這整個落鳳閣想來便是越國在吳的緊要所在,不僅能刺探軍情,還能在大夫司馬之間挑撥離間,甚或暗中刺殺朝中要人。」

    移光哭道:「光兒不知道他還做了些什麼,只是讓光兒設法請西施夫人和龍伯到靈巖山走一走。使開了龍伯,他便好到城兵去設法開了門禁,免得落鳳閣無甚生意。光兒怎知道他會行刺西施夫人和龍伯?」

    伍封點頭道:「我若是計然,也不敢告訴你。你與姊姊十餘年的主僕之情,怎忍心害她?」

    葉柔早間已將鮑興叫上來問過昨晚的事,她道:「昨日落鳳閣那個樂靈必是越國派來,與計然有甚商議,卻被公子撞破。」

    伍封道:「其實我也猜得出來,不過看在范相國面上,不願意深究,否則這樂靈也回不了越國。他們所謀之事,無非是如何伐吳而已,我們多加小心便是了。」

    葉柔歎道:「公子太過重情了些,居然連樂靈這奸細也放過了。」

    伍封道:「我這是不得不放,有計然這大奸細要對付,其餘的人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馬馬虎虎算了。」

    妙公主笑道:「我看夫君心軟還不在此,無論何事只要牽涉了美人兒在內,他便諸事馬虎,一味地心軟。」

    楚月兒問移光道:「光姑娘,計然是否真的有意娶你?」

    移光臉上忽地染上一縷紅色,點了點頭,小聲道:「他說等諸事一了,便等我回越國去。」

    伍封搖了搖頭,道:「光姑娘,非是我對計然有何成見,我猜他只是騙一騙你,利用你為他辦點事情罷了。你想,你是越王勾踐千挑萬選送到吳國來的,自然是想借你們來迷惑大王,只是想不到單單一個西施夫人,大王便已經不知所以了。平白浪費了你和旋波二人,只怕勾踐也不甚願意,說不定他正尋思破吳之後,將你們收入宮室。我能這麼猜想,就算勾踐沒有這心思,計然也會這麼猜測。他怎敢將你帶到越國去?何況他堂堂太史,只怕家中已是妻妾成群吧?光姑娘千萬不要對他的話信以為真。哼,他若是真的喜歡你,千方百計維護還差不多,怎會讓借你之手加害姊姊?」

    葉柔也道:「就算光姑娘蒙在鼓裡,但西施夫人若受了傷害,大王定會仔細去查,怎會饒得了你?計然明知道如此還敢做出來,定是對你的安危並不在意。」

    移光雖然知道他們所言有理,卻道:「可光兒到落鳳閣去,他卻將我藏在閣中,不是為了我的安危麼?若是怕他受牽連,不如將我殺了還乾淨?」

    伍封歎道:「誰知道他還有何心思?這人心思深沉,心中不知道有多少條毒計哩!」他見移光還不大相信,知道她對計然用情已深,難以自拔,便道:「不如這麼著,我有個辦法……」,忽聽「噗通」一聲,移光從座上跌了下去,倒在地上,眾人大吃一驚。

    楚月兒在她的身旁,見移光臉上顯著奇怪的紅暈,忽想起一事,道:「光姑娘只怕是中了毒。」

    眾人大吃一驚,忙擁上前去看,只見移光星眸閃動,想站起身來卻又乏力。

    楚月兒忙道:「雨兒,快去將那些醫士請過來。」

    眾醫士匆匆過來為移光診治,楚月兒道:「如何,能不能治?光姑娘是否中毒?」

    那老醫士歎了口氣,道:「這毒厲害得緊,這位姑娘中毒好些天,不過毒性似是新發,眼下直入了心,可見毒性之猛烈,只是她中毒多日,何以今日才發,委實令老朽大惑不解。」

    楚月兒小心地問道:「這毒不是蛇毒吧?」

    老醫士歎道:「正是蛇毒,且此蛇名叫靈蛇,是越國瘴疫遍林的山中才有,吳國並無此這種靈蛇。」

    伍封忙問道:「可有解毒之法?」

    眾醫士都搖頭。

    伍封又向楚月兒瞧去,楚月兒歎道:「竹簡上說這靈蛇之毒若在毒發之前,尚可用半邊蓮、槓板歸、白花蛇舌草、萬年青等煮汁服用來解毒,一旦毒發,便是神仙也難救。」

    移光小聲道:「光兒本就該死,既不能救,龍伯也不必費心了。」

    葉柔讓鮑興將眾醫士帶了下去,道:「柔兒猜想,多半那日行刺事敗,移光到落鳳閣後,計然便給移光服下了蛇毒,然後每日在飯餚中加一些鎮毒之藥,抑制住毒性。公子昨日將移光救了來,移光無鎮毒之藥可服,是以毒發。」

    妙公主愕然道:「計然這麼搞法甚沒道理,何以如此?」

    伍封道:「移光在他手中,計然還捨不得讓她死了。但計然又怕哪天移光走了,或是被人救走,他的奸謀不免敗露,才會預先下毒。只要移光離開了落鳳閣,那是必死無疑,就算說出了他的奸謀,卻沒有移光這證人,他有伯嚭撐腰,大可以推脫。」

    移光緩緩道:「光兒雖然要死了,不過光兒卻高興得很,至少計先生每天還給我鎮毒之藥,說明他的心裡還是喜歡光兒。」

    伍封黯然道:「想不到我們將移光救出來,反是害了她。」他蹲在移光身邊,問道:「光姑娘,你有何心思便告訴我,我一定給你辦到。」

    移光緩緩道:「夫人在吳宮十多年,其實並沒有真正開心過,自從龍伯來後,夫人便如換了個人一般。計先生說過,吳國早晚必會亡在越國手中,若真有這麼一天,還請龍伯援手,免得夫人被人害了。」

    伍封點頭道:「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移光道:「還有一事……」,她忽地喘息了幾聲,臉色漸漸暗淡下來,道:「勸波兒……嫁了吧!」她說完了這話,閉上了眼睛。

    眾人眼看著她的生命一縷一縷地遠去,卻又無可奈何,心中都覺得有些心酸。伍封長歎一聲,站起身來,對鮑興道:「你用船將光姑娘送出去,覓個風景好的地方悄悄將她葬了。」

    下午伍封入了宮,悄悄向西施說了移光的事情,西施不禁垂淚,伍封道:「移光臨死還記掛著姊姊,可見她並不是有心要加害姊姊。我答應她的事,定會做到。兄弟有一句話,姊姊一定要記住。」

    西施見他甚是鄭重,問道:「什麼話?」

    伍封緩緩道:「姊姊若有凶險,兄弟便在千里之外也會趕來相救。無論日後發生了何事,無論是吳亡於越還是越亡於吳,姊姊一定要設法保全性命,等我趕來。」

    西施心中一蕩,熱淚滾滾而下。她聽了這句話,此刻便是要她為伍封死了,她也會心甘情願。同時,她也知道,二人的情份已經停留到了一個階段,只怕永遠也難發展下去,至少目前的現狀無任何改變,便只能是如此了,

    伍封又對旋波道:「波姑娘,移光最後關心的是你,只盼你找個好人家嫁了,免得像她一樣,最後死在這個『情』字上面。」

    他見西施和旋波傷心不絕,安慰了幾句,起身告辭。

    一連多日,伍封除了每天到宮中打個轉外,也沒有到落鳳閣去,一般都守在府中,移光之死引來的傷感也漸漸忘懷了。

    伍封怕移光的事洩露出去,將醫士都留在府中,還派人將他們的家眷接了來。楚月兒這些天便忙得緊了,終日與姑蘇城這班醫士研究毒理解藥,她不敢走露風聲,只是零零碎碎地將藥方分散了問,免得日後這些醫士將害人的毒藥製法傳了出去,被歹人拿來害人。她未曾學過醫術,伍封便讓圉公陽和庖丁刀從城中買來各種藥來,又讓夏陽與楚月兒在一起幫手,讓楚月兒辯認研究藥材。

    楚月兒本就聰明,她也不管醫理,只是研究用毒解藥之法,又有若干良醫指導,是以頗有所得,每每夜時便由夏陽幫手配藥,弄得滿府藥香,多日下來,居然被她製出了若干種解藥出來,都用小銅盒裝好,以備不測。

    伍封這些天也不打攪她,只是與妙公主、葉柔等人飲酒說話,閒時指點春夏秋冬四女和鮑興的武技,眾人不僅刀術斧法有些長進,連伍封所教的空手格擊也頗有所成,伍封趁教眾女「空手搏虎」時挨挨擦擦,趁機大佔便宜不說,有時還讓蟬衣歌舞一回,自得其樂。

    這天午時,伍封與鮑興到宮中考校侍衛劍術,見眾侍衛劍術大有長進,大喜之下,依言獎賞了身手前二十位的侍衛各十金,同時又讓鮑興獎賞那日隨伍封和西施到靈巖山上去過的侍衛、宮女、寺人各二十金,受傷的數人賞了五十金,這都是他從自己府中拿出的金貝。眾人大喜,均覺此人豪爽重信,跟著他無須怎麼冒險便有厚賞。伍封回去後又對鮑興大加賞賜。

    從這日之後,伍封進出王宮,侍衛、宮女、寺人對他格外的親近尊崇,這也是可想而知的事情。

    眼見已是三月,城內城外一片鬱鬱蔥蔥,府中的桃樹也開滿了桃花。

    這天伍封與妙公主、葉柔坐在桃樹下說話,妙公主道:「這桃花十分嬌艷,不過我總覺得比不上齊國的桃花好看。」

    葉柔笑道:「公主是想家了吧?其實桃花便是桃花,在哪裡都差不多。」

    伍封道:「吳國有一處地方叫作陽山,先父初到吳境不久,吳王僚將陽山百畝之田賜給先父,後來吳王闔閭又叫陽山附近二百里地賜給先父為邑地。這陽山四下是山,中間是個山谷,陽山谷中生長滿桃樹,平日璀璨眩目,風景極為迷人。」

    妙公主立時大生興趣,問道:「這陽山谷離姑蘇多遠?」

    伍封道:「不過一百多里,小時候我每日負重疾奔,都要到陽山谷去一趟。」

    葉柔道:「眼下晉兵,最精銳的稱為武卒,是從士卒中挑選出來。其挑選之法是負革甲、持兵戈、長干、勁弓,負五十支長箭和三日之糧,半日能馳百里者,便稱為武卒,為三軍之最精。公子自小也是這麼練法,怪不得體魄過人,無人能及。」

    伍封道:「吳王闔閭當年選兵更是厲害,以能負甲執兵日趨二百里者共三千五百人為前陣,以此破楚,十分厲害。」

    葉柔道:「這比起我們的倭人勇士又不如了,倭人勇士能負七日之糧,日趨三百里,可說得上天下精兵了。」

    妙公主笑道:「最厲害的只怕的我們夫君大人了。我第一次見他時,他便背著三百斤一個大包袱,像個大海龜似地從臨淄跑到萊邑,來回足有四百多里哩!那時候小興兒就陪著他,只不過所負只有百餘斤罷了。」

    葉柔道:「公子最善以少勝多,如果從遁者、倭人勇士中,挑出騎術、水性、劍技、矛法極精者,特別訓練,專用來設伏、破陣、刺殺、偷營,只要有五十人也能當得上大用了。」

    伍封喜道:「這想法不錯,若真有這麼五十人,只怕勝得過五百人之用,回到萊夷我便去挑選,到時候還要柔兒好生訓練。」

    這時暖風習習,送來陣陣藥香,妙公主笑道:「月兒這些天忙得緊,終日守在藥堆中與那些老醫士廝混,我看她早晚會成為問表哥一般的神醫。」

    伍封道:「這丫頭若對一件事有了興趣,便會全心全意去研究領悟,她的劍術武技日進,全在於此。公主心野貪玩,這一點上便比不上月兒。」

    葉柔道:「這樣也好,月兒除了武技之外,對用毒解毒之法也有興趣,她若是研究有成,我們便不怕遇到計然這種用毒好手了。」

    正說話時,鮑興跑了來,道:「公子,大王引大軍從淮上回來了。」

    伍封忙帶人出城相迎,只見夫差得意洋洋地引著大軍過來,恍如大勝歸來一般。

    伍封陪夫差一路到宮中去,西施得了伍封派人稟告,也帶人在宮門外等著,夫差讓展如、顏不疑將士卒引到營中,自己挽著西施和伍封的手臂入宮。伯嚭在一旁見伍封如此殊榮,心中雖然不悅,臉上卻笑嘻嘻地跟了進宮。

    夫差在堂上坐了下來,讓西施坐在他旁邊,細聲說話,看來心情極好。

    西施問道:「大王心情甚好,楚軍想是退盡了?」

    伯嚭在一旁道:「大王謹慎得緊,等葉公率大軍走了三日,才命回軍。」

    伍封問道:「以大王的聖明,向來這吳楚邊界之議,大有斬獲?」

    夫差笑道:「倒無甚所獲,不過寡人此番出兵,總算是退了楚軍,去了一塊心頭大石。」

    伯嚭道:「葉公甚是難纏,好不容易才談出了個結果,日後江淮之間,吳楚以魯汀為界,相安無事。」

    伍封吃驚道:「什麼?那開陽、襄賁之地豈非給了楚國?」本來,吳境深入泗水之左,楚國滅陳之後,楚越之界應在泗水左近,伍封心忖就算讓一些地方給楚國,無非是以泗水為界而已,怎知道夫差卻將邊界退到了魯汀,將泗水以東、魯汀以西的地方盡數割給了楚國,損地三百里左右。

    夫差卻並不在意,道:「吳境甚大,所損不足半成,以半成之地得吳楚之和,也沒有吃虧。何況如此一來,吳楚之間多了莒、杞、繒、郯等小國為緩衝,又不再與宋相結,少了一敵,有吳反而有利。」

    伍封心道:「國是你的,你要割些出去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點頭道:「這也說得是,只要吳國強了,滅了越國也不是難事。」

    夫差笑道:「王弟言之有理,寡人尋思楚軍一退,越人多半會有驚懼之心,若派出使者與越結盟,永為兄弟之國,也未嘗不可。」

    伍封心道:「此時越人怎會與吳結盟?」心忖夫差在淮上這些天,伯嚭不知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弄得夫差如此狂妄自大起來,一改離城時的小心謹慎之狀。他歎了口氣,道:「若能結盟自然是好,多少能有些時間來勵耕備戰,微臣就怕越人不願意結盟哩!」

    伯嚭道:「老臣與越人多少有些交情,這結盟之事,大王便交給老臣好了。」

    夫差胡亂點頭,眼睛卻在西施身上打量,笑道:「今日便這麼著吧,王弟與太宰先回府中,有事再議。」扯著西施往後宮而去。

    西施臉色微紅,偷偷向伍封看了一眼,伍封心中忽地極為不快起來,暗暗歎氣,與伯嚭一齊出去。

    出宮之時,伍封問道:「吳楚以魯汀為界是否太宰的主意?」

    伯嚭抱屈道:「怎干老夫之事?老夫請大王與葉公議事之時,定要堅持以泗水為界,還說那魯汀闊不過十餘丈,楚人一步便跨入了境,難以防禦,損地之外,不利於吳。誰知王子不疑卻向大王提議,說要全力對越,乾脆讓出泗東之地,有泗上諸國御楚宋之兵,戰勢可以暫緩,吳國不再有後顧之憂。大王便依了王子不疑的言語,向葉公大大讓步。」

    伍封聽他不像說假話,奇道:「王子不疑怎會如此?萬一楚吳鏖兵,莒、杞、郯等國加起來不到五百里的地方,能當得什麼用?說不定乖乖投降,反而使楚宋之軍長驅直入。」

    伯嚭也道:「老大也是這麼想,此事龍伯問問王子不疑,便知虛實。不過楚吳能立盟定界,和事收場,多虧龍伯將葉公脅持到吳營,楚軍之退,以龍伯居功至偉。」

    伍封愕然看著他,不知這老滑頭在打什麼主意,居然能這麼說話,彷彿忘了以前的恩恩怨怨。

    伯嚭小聲道:「龍伯不要奇怪,老夫其實想得明白,眼下這吳國非有龍伯收斂民心士氣不可,否則越人滅了吳國,老夫也好不到哪裡去。」

    伍封點了點頭,心道:「你能這麼想便是最好不過了。」

    過了數日,吳國派到齊國的質子王子季壽被齊平公遣了回來,還帶了輜車三百餘乘。不過王子季壽並沒有先入宮去,而是將輜車駛入了「龍伯之府」。

    伍封見王子季壽身材修長,滿臉憨厚之色,說話也老老實實,對他立生好感,心道:「這王子季壽與王子姑曹、王子地、顏不疑大不相同。」

    伍封奇道:「季壽,這輜車內所裝何物?」

    王子季壽笑道:「王叔,齊君生下了一個世子,取名為積,齊國舉國大喜,國君賜了十餘車物什給王叔。」又小聲道:「其實齊君所賜之物早運往萊夷,這些輜車以錦幔蓋住,其實裡面全是運給吳國的粟米,為掩人耳目,才裝扮成齊君賜給王叔之物,以及小侄隨身所帶的輜重。一路上魯、莒、杞等國人見了這數百輜車,都羨慕王叔得國君眷顧,寵愛之盛列國罕見哩!」

    伍封笑道:「我那國君老丈人對我本就極好。」

    王子季壽初初回來,自要到宮中去見夫差,季壽走後,伍封安排人手將糧粟從水道送入城中倉廩,旁人還以為是伍封獻給吳王之物。居然出奇的多,顯得此人忠於王室之心與眾不同。

    夫差派了個使者帶百餘人到齊國去,押了無數車金帛,只因吳國是向齊國購糧,齊國看在伍封面上先送了糧來,這些購糧的金帛自然要交給齊國。

    既然夫差等人回城,伍封交割了暫領的城兵與侍衛職司,宮裡也不好多去,是以整日在府中,非夫差相招也不參與朝議。

    夫差聽了伍封的提議,暫不理會落鳳閣,留下這越人的耳目便宜行事。

    多日無事,這天伍封將楚月兒從藥堆中扯了出來,在後院與她一起研習「比翼雙飛術」,鮑興來道:「公子,門外來了個客人,不肯說出名字,現在廂房之中。」

    伍封奇道:「什麼人這麼神秘?」到廂房時,見那人扭過頭來,伍封大喜道:「陳兄,原來是你。」那人正是陳音。

    陳音笑道:「龍伯好久不見了,越發的風采過人。」

    伍封道:「陳兄在越國大顯身手,甚得越王器重,今日怎會有暇前來?」

    陳音道:「在下眼下是越國使臣,來與吳王商談兩國結盟之事,只是大王不許在下見龍伯,在下來了三天,終是忍不住,只好偷偷來一見。」

    伍封奇道:「越王怎想著要與吳結盟?」

    陳音道:「大王見吳越仇怨愈積愈深,數次交戰,鄙國雖然略佔上風,但並未傷及吳國元氣,龍伯一到吳境,吳軍士氣大振,何況吳國地大民眾,鄙國也無甚把握能勝過吳國,索性吳越結盟,各安其境。」

    伍封皺眉道:「非是在下多疑,貴國大王理應不是這種輕易放手的人,此刻來議和,中間恐怕有所計謀。」

    陳音笑道:「在下出越之時,大王和文大夫交待得清清楚楚,計謀自是沒有,不過要貴國將太湖之南、浙水之北的四百里地割給越國而已。」

    伍封驚道:「什麼?」

    陳音道:「豈止是這一點,貴國每年還要輸粟萬石給鄙國,才能保持兩國的相安無事。」

    伍封搖頭道:「如此苛刻條件,吳人怎會答應?」

    陳音道:「條件雖是苛刻了些,但眼下越強吳弱,若是越人大舉來攻,吳人必定難以抵擋,滅吳也未始不能。不過在下心想,與其兩國交兵,死傷人命不說,最終仍然是佔地奪粟無數,只怕還不止此數,受些委屈來保全吳人之性命,未必不好。先前十餘日前已入宮中見了吳王,談過此事,吳王甚是煩惱,不過事關重大,在下請他先不要透露給眾臣知道,這也是鄙國大王特意交待的。」

    伍封點了點頭,苦笑道:「這話倒是不錯。」

    正說話時,鮑興來道:「大王招公子入宮議事。」

    陳音起身告辭,伍封道:「聽說勾踐性最多疑,陳兄偷偷來見在下,若被他知道了不好,下次在下大大方方去慰問使者,到陳兄的驛館去。」

    陳音走後,伍封匆匆入宮,一班吳臣也陸陸續續入宮。

    夫差先將越使提出的條件說了一遍,道:「本來寡人便想派使到越國商議結盟之事,太宰還未動身,越使便來了。雖然寡人想與越國結盟,但無端割地輸粟,寡人心中實有不甘。越使已來三天,還特請寡人先不要告訴眾臣,以免多生事端,有損盟議,但寡人思之三日未有所得,只好將眾卿叫來商議。」

    王子姑曹怒道:「越人欺我太甚,父王萬萬不可答應,無非就是一戰而已,不戰而割地,成什麼樣子?」

    王子地歎道:「如不暫時委曲求全,越人大舉攻來,姑曹是否有必勝的把握?若是戰敗,重則國為之滅,輕則仍是被越人佔地搶粟,掠走民戶,吳國損失便更大了。」

    顏不疑歎了口氣,道:「本來眼下吳人士氣正旺,也不怕了越人,只是軍糧不繼,難以持久作戰,若戰事數月未下,吳軍糧盡而散,後果就不堪設想。」

    那位從齊國剛剛回來的王子季壽道:「若是割了太湖之南至水邊的四百里地給越國,越人的國境便緊靠吳都,若是動起兵來,當真是朝發夕至,若是不答應,越軍也是旦夕間攻來,此事當真棘手之極。」

    伯嚭道:「大王,依微臣之見,不如將越使留下,答應割地,只不過非是太湖之南,而是另覓它地,歲輸粟數也酌情減之。如此一來,越人見我們有意答應,只不過是條件在談而已,自會寬心,慢慢措談,只要能拖到粟熟之時,便不怕了越人。」

    這人不愧是老奸巨滑,此議一出,眾人都不住地點頭,夫差也道:「太宰此計甚妙,這麼一來便可挽回今日危局了。」

    伍封心忖:「此計雖好,但怎瞞得過範文二人?若是……」,忽然心驚,臉上變色,呻吟了一聲,道:「這番糟了!」

    眾人見他臉色大變,無不愕然。

    夫差奇道:「王弟想起了什麼?」

    伍封出班道:「大王,此事大為不妙,請大王速派二十隊小哨,從水陸兩路探測越軍入寇之道。越使之身後,多半有越國的大軍也跟來偷襲,越使既來了三日,恐怕越軍已到了邊境之上。」

    眾人大吃一驚,夫差駭然道:「王弟為何會這麼想呢?」

    伍封道:「勾踐謀吳,絕不會只貪數百里地,而是要報為奴三年之仇,除非滅了吳國才能一洗前辱。他們派使者來,多半是想寬吳人之心,以為他暫不會攻吳,實則想大軍掩至,一舉滅吳。」

    顏不疑駭然道:「此事大有可能。」

    展如道:「如今正是春種之際,越人不去下種,反而調集大軍入寇,時機不當,是用兵大忌,越人怎會如此犯忌?」

    伍封道:「當年吳軍攻楚,棄舟於淮曲,十餘日兼程而至漢水,直入楚人腹地,也是軍中大忌,卻能起到出其不意之效。范蠡和文種是軍中宿將,足智多謀,此番定是如此。」

    夫差面色大變,問道:「眼下調兵不及,吳都僅水軍萬人,陸軍六萬,王弟有何良策對敵?」

    伍封道:「七萬人已經夠用了。為今之際,先讓水軍上了戰船,守著太湖水路,再命一將領萬人扼守東江附近,四萬人在城南、城東立寨,另一萬人扎於城中,待小哨探得敵軍虛實,再做對策。」

    王子姑曹道:「父王,不如由兒臣……」,夫差擺了擺手,道:「展如引水軍在太湖守住水路,不疑和任司寇引萬人守東江,剩餘四萬人由姑曹和地兒統領,守於城東城南,城中一萬守軍由寡人親自率領。」

    顏不疑和任公子已得了一萬人馬,這些天王子姑曹正向夫差索要,如今戰事一起,這一萬人便永遠回不了王子姑曹手中了。

    伍封道:「大王,此戰被越人佔了先機,我軍還來不及動時,便被越人深入吳境就糧。我軍糧草不足,不耐堅守,微臣與魯人友善,便由微臣與王子季壽二人日夜兼程到魯購糧,魯地最近,往返三十日可運回糧草。」向夫差使了個眼色,夫差會意,點頭答應。

    這時,那石番進來稟報,道:「大王,越軍大舉入寇,戰船已入了東江之口!」

    眾人都大為驚惶,夫差忙道:「快將眾軍調到東江一線。」

    伍封道:「大王,越人東江之水軍必是疑兵,此乃聲動擊西之策,恐怕越人的陸軍已入了吳境。吳國之水軍甲於天下,勾踐怎會蠢得以水路為主攻之軍?只須派三千弓手在東江岸上亂箭齊發,越人水軍必退。」

    夫差點頭道:「此言甚是,胥門巢,你帶三千弓手到東江對付越人水軍,不疑和任司寇仍有七千人,便據胥水之下。」又道:「那越使陳音欺蒙寡人,甚是可惡,理應殺之。」

    伍封忙道:「此人是個老實人,未必知道越人之謀,否則勾踐也不會派他來了,不如先留在城中,饒他一命。」

    夫差此刻對他言聽計從,道:「也好,太宰去城中警戒百姓,眾卿各去準備。」

    眾人陸續走後,伍封在宮外叫住了王子季壽和任公子,他本想叫上顏不疑,但顏不疑已匆匆出去點兵,叫之不得,三人再入宮中,到後宮去見夫差。

    夫差正坐立不安,歎道:「都是寡人太過大意,那陳音一到吳都,寡人便該與你們商議,多了三日時間,便不會這麼被動了。」

    伍封道:「此事也怪不得大王,范蠡用兵有鬼神莫測之機,幾乎比得上孫武,不過眼下雖然危機四伏,仍非必敗,先前在殿上微臣怕有越人的奸細,未敢細說。」

    夫差聽說未必便敗,立時有了信心,道:「王弟有何妙策?」

    伍封道:「雖然倉猝對敵,但越人多半以為我們的存糧不足,不到數月,越軍為減少傷亡,必不會強攻,是以我們須嚴陣以待,列營於水陸兩道,與越人相持。此番西施夫人為大王購糧無數,王子季壽又從齊國帶了糧來,當可供七萬大軍三月之食。王子季壽再去魯地購糧,柳下跖大夫是微臣的義兄,必會盡快辦妥,一月可回,只要能到七月糧熟,越人便不足懼了。」

    眾人都不住點頭,任公子道:「就怕越人發覺有異,再行搶攻。」

    伍封笑道:「只要有兩月時間,微臣便有辦法了。微臣入吳之時,便已經安排了一支奇兵,此事大王也知道。煩王子先調一艘小翼戰船於城東笠湖等著,微臣以購糧為名,與王子季壽出城,到時候王子自往魯國,微臣在笠湖登舟,與這一支奇兵匯合。」

    任公子大奇,問道:「龍伯的奇兵從何而來?」

    伍封道:「年前大王派了數十艘戰船到齊國運糧,其實運糧是假,船上所載是微臣的這一支家兵。此軍現居海上,僅千人之數,我便領著他們直取越都,雖然人少不足以攻城,至少可掃掠越境,斷其糧道,勾踐將國中精銳盡率到吳國,國內必然空虛,他不知我軍虛實,定會驚恐而退。到時候大軍在後掩殺,越人必然大敗。先父深慮越人,曾將越境細加堪輿繪圖,臣自幼詳熟越境,正為了今日之用。」

    王子季壽目瞪口呆,道:「怪不得王叔之名威震列國,原來有先見之明,入吳之時便考慮到今日之事。」

    伍封笑道:「這只是碰巧罷,近日臣帶著家眷在城內城外閒逛,其實是察看用兵之所。臣出城之後,還請任司寇引三千人扮成水軍,趁戰船在太湖巡行之時,悄悄潛到西南岸,西南岸不遠有一片沼澤之地叫越來沼,方六七里,人若踏入,必定深陷而沒,故稱沼澤,只能以特製的木板舟和越國的福舟滑行其上,以過沼澤。沼澤之中有一處稍高的干地,名曰固丘,司寇便埋伏在固丘之上,等越人退兵之時,以木板舟相載突出,讓過前鋒,專搶其輜重糧草。」

    夫差大喜道:「王弟用兵當真有孫武之風!寡人有弟如此,何懼越人?」

    伍封笑道:「大王,微臣今日離城用兵,有三事請大王務要謹慎。」

    夫差道:「王弟儘管說吧。」

    伍封道:「勾踐老謀深算,范蠡、文種二人又慣於用兵,是以無論如何,我軍萬不可冒失進攻,只要將大軍扎於湖口,水陸相應堅守數月,我軍有七萬士卒,此戰必勝,既不要覓它地紮營,也不要將水軍調離大營五里之外,這是其一;今日密議之事,除我們數人之外,再不可讓他人知道,否則當真是滅國之途了,這是其二;眼下天燥風高,營中上下務要小心防火,此是第三。」

    夫差點頭道:「寡人知道了。」

    伍封又道:「越使陳音是微臣的故友,此人是弩藝高手,善制兵器,人才難得,萬萬不要傷害,便將他請到微臣府中,日後微臣設法勸說他離開越國。」

    夫差道:「既然王弟這麼說,便這麼辦吧。」

    伍封忽然呵呵笑道:「大王,那落鳳閣留到了現在,今日便要用一用它了。」

    夫差愕然道:「怎麼用它?」

    伍封笑道:「大王等一陣便對石番說,戰事緊急,要讓王子不疑訓練侍衛,順便就讓石番休息。微臣早打聽清楚,落鳳閣的萑葦是石番的人,石番一到暇時便會到落鳳閣去與萑葦廝混,石番是個粗人,怎敵得過萑葦的本事?必會被萑葦掏出話來,知道我們糧草不足,我也到魯國去調糧。落鳳閣既是越國在吳國的眼線,計然必定會將這消息送到越軍中去。」

    任公子擊掌讚道:「妙極,越人見我們糧草不足,必定會按兵不動,到我們糧盡才大舉進攻,這便多出了一兩個月的時間,龍伯便可從容動作。」

    王子季壽也道:「這麼一來,王叔不在吳國也不會惹人生疑了。」

    伍封道:「這種事情由石番去做最好,若換了任兄在落鳳閣去說,計然反而不會相信,一陣大王將石番叫來,故意不經意地將這些佈置告訴他,讓他知道大概的佈置,又略有不足,才合他的身份。這次非讓勾踐上個大當不可,等戰事一了,這落鳳閣便不必再留下來,微臣將它一把火燒了。」夫差哈哈大笑,道:「想想能將勾踐騙一騙,真是十分開心的一件事。哈哈!」

    伍封又道:「這些事就我們四人知道,再也不能說出去,多一個人知道便多一分失敗之機,即使是王子、太宰、大夫也說不得。」夫差哼了一聲,道:「任司寇、季壽,你們千萬不能洩露出去,姑曹、地兒、不疑處也說不得,免得人多嘴雜弄出事來。」

    眾人議定之後,各自出宮,伍封匆匆回到府中,略略交待了一陣,留下妙公主和葉柔守府,道:「越軍都是柔兒練出來的,與他們交戰你多半有些不忍,不如與公主留在府中。眼下我出兵在外,伯嚭這傢伙不得不防,你們要深入簡出,小心被人暗算。我和月兒只帶小陽、小刀出城,餘人由小興兒、小紅帶著以備不測,此戰勝負難料,萬一城破,也好逃走。」

    葉柔點頭道:「公子放心。我們有小雨兒她們四人在身旁,就算伯嚭親來也不能暗算得手。」

    伍封道:「我已向大王稟告過,一陣間你派人將越使陳音請來府上,善加保護,以免兩軍交戰時,被吳人忿怒加害。」

    安排妥當後,伍封先給平啟放了一隻信鴿,與楚月兒、圉公陽、庖丁刀四人穿上盔甲,連銅車也未用,只帶上了大銅戟、筆管矛、銅弩、火矢等物步行出府。王子季壽早已帶著數十人等著,一起出了東門,趕到笠澤之岸,水中早有一艘小翼戰船等著,伍封與季壽分手之後,登上小翼。季壽匆匆北上購糧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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