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正文 第三十章 執我仇仇 亦不我力
    石番忙道:「非是小人有意對龍伯不敬,其實是不知道龍伯前來。」

    伍封冷笑道:「是麼?」

    石番見他臉色陰沉,道:「小人也在伯府為客,並非主人,原想待龍伯入府之後再行拜見……」,伍封笑道:「適才說不知在下前來,此刻又說要在府中拜見,石將軍頗難自圓其說哩!」

    石番是個粗人,論起言辭之鋒,比伍封可是天壤之別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措辭。

    伍封道:「石將軍遲遲出來,是否心中有事,怕見在下呢?」

    石番忙搖頭道:「小人並無得罪龍伯之處,怎會如此,適才委實是小人大意了些,禮數未足。」

    伍封道:「你臉上的那塊黑布扔到何處去了?」

    石番身體微微一震,搖頭道:「龍伯此言,小人有些不解。」

    伍封道:「你既為大王車右,當守在宮中適侍衛之職,眼下這麼晚了,跑到伯兄府上來幹什麼?」

    石番顯是早已擬好說辭,道:「小人是奉王子姑曹之命,到伯府來探望伯乙公子,正準備趕回宮去當差。」

    伍封笑道:「這事情就奇怪了,姑曹要探望伯兄,自己來不了,大可以派他府中的親隨來,如何會巴巴地到宮裡去,請石將軍走這趟差事?雖然石將軍是姑曹的徒弟,但都是朝中官員。因私而廢公的事,王子怎會去做?石將軍這麼說,豈非是有意在王子面上抹黑?」

    石番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這時,大道上一行馬車匆匆而來,車到近處,眾人見是伯嚭的數十個隨從,忽見小鹿和圉公陽從一乘馬車是跳下來,到了伍封身邊。

    圉公陽道:「小人和鹿少爺一路趕來,正好撞上太宰的車仗,便順路一起了。」小聲對伍封道:「適才有人認出了那女刺客,正是落鳳閣的萑葦。」

    伯乙見父親趕來,立時放下心來,石番臉上也有寬慰之色。

    伍封心道:「這伯嚭的消息倒是靈通,居然立刻趕來。」

    伯嚭馬車上前,道:「龍伯,這麼晚到小兒府上來,是否小兒又有何得罪之處呢?」

    伍封笑道:「非也非也,那日在下情急之下,一時手重了些。在下今晚遊興甚濃,忽想來探望一下令郎,不過正好遇到有刺客要暗算越王后,欲破壞吳越的和議,在下便追到了此處,非是對令郎有甚惡意。」他慣於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此刻在伯嚭這當世大「鬼」面前,自然是鬼話連篇。

    伯嚭自然知道他沒那麼好心,真會來探望伯乙,不過他既然說了對兒子無惡意,便放了心,點頭道:「那刺客竟敢要刺殺越王后,當真是豈有此理!」

    伍封心道:「這人得了越人的重賄,一心要與越議和,自然不會派人暗算越王后。石番與他們一黨,莫非真的不是刺客?但萑葦是他的心上人,萑葦行刺,石番的嫌疑可不小。」向石番掃了一眼。

    伯嚭驚道:「龍伯不是疑心石將軍是刺客吧?」

    石番道:「小人怎會是刺客?龍伯正與小人開玩笑哩!」

    伍封微笑道:「萑葦能當刺客,石將軍如何當不得?」心想:「這件事古怪之極,萑葦是落鳳閣的人,理應是計然的手下。她是越人奸細,為何要行刺越王后?」

    小鹿自趕了來,眼光便死死盯著石番,此時忽哼了一聲,道:「刺客!」從腰間拔出了「大夢刀」,向步上前,向石番逼了過去。

    眾人都吃了一驚,伍封和楚月兒對望了一眼,心道:「莫非這一次誤打誤撞還真是弄得對了,石番果然是刺客!?」

    石番倒退幾步,忙道:「小人不是刺客,鹿少爺萬萬不要弄錯了。」

    小鹿冷冷道:「一試便知。」話音未落,雙手握刀,「呼」地一聲向石番當頭劈了下去。

    石番連忙後退,口中不住地道:「鹿少爺,小人……」,他的身手本就比不上小鹿,此刻空著手,險象環生。

    伯嚭見小鹿刀下毫不留情,竟似一心要將石番斬於伯府之前,心道:「石番是王子姑曹的心腹愛將,今日若在我面前被伍封殺了,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放去?」冷哼了一聲,怒道:「龍伯行事未免太過霸道了吧?石將軍好歹是大王的車右、王子姑曹的弟子,今日又當著本太宰之面,怎能格殺?」

    伍封笑道:「今日在下殺的只是刺客,至於石番其它的身份,在下並不在意,一陣在下自會提著石番的首級去見大王,大王怪罪下來,由在下一力承擔,不干太宰事,太宰若是看不過眼去,大可以拔劍阻止,在下自然不會傷了太宰,不過王子姑曹面前,太宰便好說話了。」

    伯嚭心中一凜,心道:「你想騙我動手,正好殺我為你父報仇,到時候再說我與刺客是一黨,眼下大王正倚你甚重,我萬萬不能上這個當?」他雖然自負劍術高明,但見過伍封的本事後,知道自己非其敵手,忙搖頭道:「龍伯說笑了,本太宰一把年紀,怎能學少年人逞血氣之勇?」

    他們二人的說話,石番盡數聽在耳內,臉色大變,心道:「原來這人今日不惜與太宰公然翻臉,定要存心殺我!」

    小鹿見他仍不取兵器出來,也不在意,手上使力,刀法愈見快捷,「嗤」的一聲,石番頭上的銅冠被他一刀掃落。

    石番眼見再等片刻,必會被小鹿一刀劈死,暴退七八步,揚手從身後拔出了銅殳,順手向小鹿刀上砸去。

    小鹿笑道:「好!」刀法展開,比先前竟凌厲數倍,連伯嚭也看得大吃一驚,不料伍封這一個徒弟竟然如此了得,刀法委實驚人。

    石番雖然自負力大,才七八招之間,銅殳便被小鹿砸飛,圉公陽順手扔了一口劍過去,石番兵器脫手,自大感惶恐,見銅劍飛來,順手接住,又與小鹿戰在一起,此刻他被小鹿的刀法所迫,心膽已寒,只是一力接拼,渾忘了是否還有刺客的嫌疑。

    石番才使得幾招,圉公陽大笑道:「石番果然是刺客,先前行刺越王后之時,正是使的這種劍法。」

    伍封看了一陣,見石番的劍法其實也不弱,是東屠奔那一路,詭秘陰狠,顯是伯嚭那一門的劍術。

    伍封扭頭看著伯嚭,笑道:「石番的劍術與太宰是一路,與太宰的關係大有奧妙,這行刺之事……」,伯嚭素來老奸劇滑,暗道:「這人莫非想隨口攀誣,把我與刺客當成一夥?哼,我怎會上他的當?」

    他是玩弄權詐的老手,笑道:「石番是大王的親隨,本太宰曾教過他的劍術,不過那是為了大王的安危,我與他倒無深交。不過,單看幾招劍法,便說他是刺客,是否有些太過牽強了?」

    伍封笑道:「在下自不會冤枉了他,不過聽說越王后也識得一些劍術,石番的劍法定瞞不過她的眼睛。何況在下的小徒和小刀、小陽幾個人眼力都不太差,他們說石番是刺客,那是從劍法中看出了的。石番的這門劍法出自太宰一門,若不是他又能是誰?太宰若是怕冤枉了他,不如在下從大王處領一道旨意,從劍法上著手,仔細地查一查,想來也是可以的。」

    伯嚭吃了一驚,心道:「你若領了一道旨意,要下手查時,我們伯氏一門自然便成了你的俎上魚肉,哪有好的?我們都用一門劍法,豈不被你搞得雞犬不寧?」

    他眼珠急轉,忙道:「本太宰怎會信不過龍伯?既然龍伯說石番是刺客,想來所言非虛。哼,這人身為大王的車右,居然要行刺越王后,多半是受人指使,想破壞吳越的和議。既然這件事落在龍伯手上,龍伯儘管放手去辦,本太宰也不好多問。」

    他口中「哈哈」笑著,下了馬車,與伯乙帶著人入府,緊閉了大門,以示不理會伍封與石番之間的事,其實他心中卻另有主意,甫入府中,便派人從後門而出,向吳王夫差和王子姑曹報訊。

    伍封見這人入府不出,自然知道他心內另有所想,暗暗搖頭。此刻小鹿已將那套「大夢十三刀」施展得淋漓盡至,石番怎是他的敵手?不出十招,手中的劍便又被小鹿砸飛,小鹿跨上一步,大喝一聲,「刷刷刷」一連三刀,石番只覺刀氣滲人,一連退出了十餘步,被小鹿一刀劈下,再也躲避不及,只見刀光大熾,刀鋒離他頭頂約三寸,被小鹿硬生生異凝住刀勢,刀尖緩緩下移,指著石番的嗓間,火把之下,刀光將石番的臉印得碧紅不定。

    伍封笑道:「石番,你與越王后無怨無仇,又非朝中大將,犯不上黌夜行刺,想來背後有人指使。你若能說出來,我便饒你一命。是否只是想幫助萑葦呢?」

    石番「嘿」了一聲,緩緩道:「要殺就殺,又何必多問?既然葦兒已死,小人便去陪她算了。」忽地和身向前一撞,小鹿吃了一驚,連退三步,仍被石番撞在了刀尖上,直刺入嗓間。

    小鹿不料他如此勇悍,不顧生死,大吃了一驚,急忙拔出了刀,正見鮮血狂噴,石番倒在地上,眼見是不活了。

    伍封歎氣道:「這人與白勝手下的石乞性子相似,雖不忠於王室,卻仍算得上是忠心護主。」

    楚月兒驚道:「夫君不說,月兒還未想起來,當日白勝大哥在舟上曾經說過,石乞真有個兄弟在吳國為官,只怕便是他哩!」

    伍封歎道:「這二人性格倔強之極,不識權變,除非是隱居於野,否則在這世上準會吃虧。」見小鹿滿臉沮喪,笑道:「小鹿兒不必在意,這人自要求死,怪你不得。何況他死了也好,否則他萬一真供出了主謀之人,說不好是個極難措手的傢伙,我們反而會進退兩難。」

    石番是王子姑曹一黨,眾人都猜這主謀之人多半於王子姑曹有關,若是石番將此人供了出來,那是吳王夫差之子,伍封也不好處置,只好就此作罷。

    伍封道:「不管他是否石乞的兄弟,看在石乞和王子姑曹面上,這石番的首級便不必割了,小陽,你派人去買幅棺柩,將石番和萑葦斂葬。」

    圉公陽自去辦事,伍封又派人去稟報越王后和范蠡、陳音,說是刺客已經授首,自己帶了眾人回府。

    等圉公陽將石番和萑葦的棺柩抬回來時,伍封正讓蟬衣為他們備喪,那日將條桑的屍首運來,也是由她斂葬。

    伍封正擬入宮見夫差,小鹿和鮑興匆匆跑過來,小鹿道:「師父,大軍圍府!」

    伍封不驚反奇,問道:「誰敢帶軍圍我這龍伯之府?」

    鮑興十分緊張,道:「是王子姑曹親自帶的人,四周有兵車數十,士卒上千,柔姑娘已安排人手在四周牆後守住。」

    伍封笑道:「我這座府第雖然比不上萊夷那座,不過也算堅固,再加上柔兒的一番經營,又有從齊國帶來的二百多人,千餘人一時也難以攻進來,不用驚慌。」

    楚月兒和妙公主這時走了過來,楚月兒興沖沖地道:「夫君,是否要與姑曹大打一場?」

    伍封搖頭笑道:「先勿輕動,看看再說。」

    妙公主怒道:「王子姑曹無禮之極,不如我們衝出去,我就不信他他擋得住夫君的大戟!」

    伍封笑道:「他在我手下連敗了兩次,連鐵戟也輸給了我,怕他做甚?最麻煩的他是大王的兒子,若傷了他,大王恐怕會找我們算帳,吳國豈非大亂?」

    葉柔走過來道:「王子姑曹是吳國名將,也不能太過小覷了他,外公曾說過,戰陣上最可怕的不是敵人手中的刀劍,而是自己的輕忽之心。」

    伍封正色點頭,頗有些慚愧道:「自從入吳以來,事事順隨,我的確有些妄自尊大,常有輕敵之心,此乃取敗之道,柔兒提醒得好。府中能戰的才二百多人,若是打起來,僕役寺人恐怕會大有傷亡,小興兒,將我的盔甲兵器拿來,我便好好與姑曹再鬥一鬥。」

    葉柔見他如此乖乖地聽話,笑吟吟地道:「姑曹雖是吳國第一名將,但他在公子手下敗了兩次還不知道自省,竟然冒冒失失地帶兵圍府,不計後果,智計未必甚高,不過小心一點總是好的。」

    妙公主道:「萬一姑曹命士卒將火把扔進府中放火,如何是好?」

    伍封道:「吳地多霧,夜間水氣甚重,這姑蘇又在太湖邊上,眼下濕氣正濃,點火燒府也不大容易,火勢漫延不快,大可以放心。」

    楚月兒道:「不如我們衝出去,看看姑曹有何意思?」

    伍封點頭道:「也好。」命鮑興備好了車,自己與楚月兒身穿盔甲,各執戟矛,大開府門,鮑興御著車,三人一車直出了府門。

    府門外停著兵車十餘,三四百步卒擁在車後,往兩旁看去,只見黑壓壓的士卒一大片將府第圍住,一個個手執火把,將周圍照得一片透亮。

    伍封自入吳以來,大展神威,尤其是襲破越都,將越王后和一眾越臣擒到吳國,解了吳都之危,立下不世功勳後,吳人視伍封如天人一般。眾軍士對伍封敬畏之極,此刻見伍封一車出來,無不驚懼,暗暗後退,陣腳稍亂。

    鮑興停住了車,伍封喝道:「姑曹黌夜帶兵包圍為叔的府第,是何居心?」

    王子姑曹本來盛怒而來,可此刻見了伍封,立時想起了兩番慘敗,心中懼意大生,將兵車迎了上來,道:「那石番是否王叔所殺?」

    伍封點頭道:「正是為叔所殺。」

    王子姑曹道:「石番是小侄的徒弟,又是大王的車右,王叔擅殺了他,究竟是何道理?」

    伍封笑道:「這人刺殺越王后,欲破壞吳越之間的和議,使兩國兵戈再起,居心叵測,那是非殺不可。他雖是你的徒弟,但國事在先,私誼在後,賢侄也不必因私廢公,誤了國家大事。」

    姑曹早得伯嚭通告,知道其中的原由,哼了一聲,道:「石番不過是個一勇之夫,國家大事未必能懂,其後必有主謀。既然如此,王叔正該將他生擒下來,也好查出背後的主使之人。」

    伍封點頭道:「賢侄說得不錯,不過石番自要求死,為叔也無甚辦法。何況這人是王子之徒,萬一他攀誣主謀是賢侄,叫大王如何是好?為叔只好含含糊糊將他殺了,也好向越人交待。」

    王子姑曹怒道:「小侄怎會如此不識大體?」

    伍封笑道:「這就難說了,賢侄不願與越人講和,一力主戰,石番一死,又怒氣沖沖地帶人來圍府,旁人看在眼中,恐怕都會當賢侄與此事有關罷。」

    王子姑曹心中一驚,心道:「此言有理,今日我帶士卒來找這人的晦氣,全是因這人行事霸道,不將我吳臣放在眼裡,旁人又怎會知道?說不定真會當我是為了給石番報仇,以為我是石番背後的主謀之人。」

    他自小隨軍,年長之後,夫差的每一次用兵都帶著他,的確是立下過無數軍功,尤其是齊吳艾陵之戰中,他一人獨戰齊將高無平和宗樓二人,於亂軍之中將齊軍主帥國書斬於車下,在吳國聲威之盛,一時無倆。自從太子友死後,人都以為吳王會立他為吳國太子,誰知夫差另有主意,遲遲未立太子,姑曹不知道夫差屬意於王子季壽,以為最大的對手是王子地,遂與伯嚭打成一氣,與王子地勾心鬥角,大佔上風,正以為是必勝之局,不料忽然間橫裡又殺出顏不疑這人來。

    顏不疑自小在吳國長大,劍術心計在吳國一向首屈一指,這人忽然間搖身一變,成了吳國的王子和他的兄弟,成了他世子之位的最大竟爭對手。好在他正名時晚,雖然武技高超,卻無甚兵權,於是想出了從齊國將伍封搬來造勢之策。如今顏不疑得了王子地一黨的兵權,又借伍封之聲勢,實力已經勝過了自己。

    王子姑曹最惱火的便是這件事情了,至於石番被殺之事,反而不是太過在意,他心道:「石番多半是失心瘋了,居然跑去刺殺越王后,當真是該死!莫非他見我一力主戰,便以此法助我?其實我一力主戰,是以戰之名重收軍權,又不是真要與越人打仗,只要軍權在手,再於越人議和,和議一成,回頭再對付顏不疑、伍封等人,迫父王立我為太子。」

    伍封見他臉上猶疑不定,心道:「莫非石番並非是他所派去當刺客?這件事有些奇怪,若非王子姑曹和伯嚭等人,又會是誰想殺了越王后?莫非是顏不疑和任公子?」

    楚月兒眼下雖是楚國公主,但在她的心目中,依然與未當公主時一樣,對伍封敬若天人,見王子姑曹居然敢帶兵來圍府,頗有些氣憤,此刻見二人各有心思並不說話,便道:「久聞王子是吳國第一勇將,月兒不才,想向王子討教幾招!」

    王子姑曹大吃一驚,他幾番見過楚月兒的本事,先是格傷伯乙奪府,後是那日大展神威與伍封一起誅殺群鯊,身手驚人,心道:「這丫頭看起來天真可愛,其實武技驚人,要不龍伯偷襲越國也不會單單只帶了她去。此女是楚國公主,我若傷了她,後患無窮,萬一不小心敗於她的手下,一世英名當真要俯諸流水了!我敗在龍伯手下,這人聲威正盛,還好說些,若敗在這小丫頭手下,還哪有臉面見人?」臉色大變,不敢答應,此刻又想:「我若不答應,眾士卒以為我怕了這一個小女子,這張臉往哪兒放去?」

    伍封臉上微笑,心道:「以月兒今日的本事,天下間能勝她的人也不多,王子姑曹的戟法雖然還算高明,卻非月兒之敵。她向姑曹挑戰是最好不過的,姑曹這一敗後臉面大損,日後也不用在軍中廝混了。」

    王子姑曹正在發愁,忽然一乘馬車從南正奔而來,馬蹄踏在石上傳出一陣急促的脆響,車漸近時,車上人大聲道:「王子、龍伯,請勿動手,大王有旨。」

    眾人看時,只見火光之下,那滿臉惶急之色的人正是水軍司馬「水蛇」展如。

    車到近前,展如跳下了車,先向伍封施了一禮,然後向王子姑曹施禮道:「王子,大王命王子先收兵回營,然後入宮覲見。」

    王子姑曹道:「父王可知石番被人殺了?」

    展如點頭道:「先前太宰前腳才走,王子不疑與任司寇便入了宮,大王早已經知道了。大王知道龍伯多半會入宮,特地頒旨,說天色太晚,龍伯明日天明入宮便是,這也是大王的一番體貼臣下之心。」

    姑曹奇道:「顏不疑怎會入宮去?」

    雖然夫差已經認顏不疑為子,但姑曹卻故意以顏不疑原名稱呼,語氣中對這來歷不明的兄弟大有不願意承認之意。

    展如自然聽得出其話中之意,裝作毫不在意,道:「石番一死,宮中禁衛便已群龍無首,王子不疑自薦其任,執掌宮中禁衛。」

    姑曹大驚道:「什麼?」

    展如道:「大王已經答應下來,此刻王子不疑與任公子正整頓宮中人手。」

    姑曹暗叫不妙,恨聲道:「這與任公子又有何干係,也來湊這個熱鬧?」

    展如道:「任司寇說石番行刺之事大有疑處,他是侍衛頭兒,說不好侍衛之中也有石番的同謀,任司寇執掌吳律,正好徹查。」

    眾人自然明白其中的奧妙,須知宮中的侍衛原來是石番統轄,其實是王子姑曹的勢力,顏不疑接手之後自然要大加整治,將王子姑曹一黨盡數清除,但這種事情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若無合適的名目,也不能做得太過份了。任公子以追查石番同黨之名,大可以將王子姑曹的親信作為石番的同謀,或逐或拘,正有極好的理由。

    王子姑曹臉色鐵青,心知自己此番太過莽撞了些。一是父王得知石番被殺之事,毫無怪責伍封之意,可見石番行刺是大大惹怒了他;二是石番之死,自己氣不打一處來,帶人來找伍封的晦氣,得罪了伍封不說,還被楚月兒一番言語弄得下不了台。

    顏不疑和任公子卻狡詐之極,一知石番的死訊,立刻進宮將侍衛之權拿到手中,正如他們借吳國與楚越鏊兵之機拿到了數萬士卒的兵權一樣。這宮中侍衛便如王宮中的眼線,大凡宮中之事,大王之令,宮中侍衛是最先得知的,有這逾千耳目,爭位奪嫡自是處處佔先。顏不疑本來就掌館娃宮侍衛,眼下王宮侍衛也改由顏不疑統領,自己便立刻如同在一旁變成了盲人一般。顏不疑與任公子的手段厲害無比,數月來自己與他們明爭暗鬥,不僅未能損其半分,反而被他們逐漸勢大起來,眼下又得了宮中侍衛,與父王更是親近了許多,非同小可。

    王子姑曹左思右想,愈來愈覺不妙,他武勇過人,知道自己計謀不足,立時想起伯嚭來,心道:「太宰足智多謀,說不定會有良策來應付。」

    當下對展如道:「本王子本想與王叔再比試一番武技,不過大王既然命我入宮,本王子這便入宮,這一眾士卒煩展司馬替我帶回營去。」說完,也不與伍封等人打招呼,一乘兵車飛也似往東而去。

    伍封心道:「王宮在南,這人怎往東去?」略一思索,想起伯嚭的府第在城東,這人多半是找伯嚭商議去了。

    展如歎了口氣,向伍封施禮。

    伍封與楚月兒下了車,還禮道:「這麼晚了,展兄怎麼還未回府?」

    展如道:「越軍破郭為門,胥門巢戰死,軍心渙散,吳軍實力大損,小將這些天正陪王子不疑整治士卒,已有數日未曾闔眼了。」

    伍封心道:「這顏不疑當真厲害,越軍一退,立刻插手於軍中,他得了王子地的士卒,如今又到水軍中攪和,收買軍中人心。王子姑曹實力大損,卻還要與我作意氣之爭,怎是顏不疑和任公子的對手?」

    展如看了看身後眾軍,回過頭來,向伍封張了張嘴,卻未說話,沉吟了好一陣,歎道:「這些天來王子不疑與任公子時時入宮與大王密議,看來吳越議和之後,國事多會有些變故。」

    伍封點了點頭,笑道:「在下也不管會有何變故,只待吳越和議一成,在下便回齊國去了。」

    展如訝然道:「龍伯在吳國如日中天,聲威之盛不下於當年的孫武,為何就要回齊國去?」

    伍封道:「在下來吳國數月,得罪了不少人,長此下去,非惹出大禍不可。何況在下的妻妾從人大都是北地之人,頗有些不服水土,只好早早回去。」

    展如點頭道:「原來如此。」與伍封說了幾句話,自帶著眾士卒回營去了。

    伍封等人回到府中,葉柔將牆上守衛撤了下來,命他們各自歇息。

    楚月兒歎道:「本想與姑曹比試一番,卻被展如壞了事,他若晚來一陣,月兒與姑曹也分出高下了。」

    伍封失聲笑道:「女子裡面像月兒這樣好勇鬥狠的倒也少見。」

    楚月兒笑道:「我不是好勇鬥狠,只是姑曹欺上門來,若不與他鬥鬥,有損夫君的威名。」又小心地看了伍封一眼,道:「月兒這麼做,夫君是否不喜歡?」

    伍封笑道:「我喜歡得緊哩,當年商王武丁有個妃子名叫婦好,便是少見的女中豪傑,可惜這以後便不見這樣的女將了。月兒、公主、柔兒都是身手不錯的英雌,大有婦好之風。以月兒的身手,當然要勝過姑曹,不過這人天生神力,你要勝他不免也有些辛苦。這人是王子,在大王心目中比我這表弟可親厚多了,萬不一小心傷了他,那就迫使大王來對付我們,到時候只好逃出吳境,多半有些狼狽。」

    葉柔聽他說著「英雌」二字,忍不住笑道:「天下間的卿大夫都將家中姬妾藏於深閨,哪有公子這樣一味聳恿我們拋頭露面與人打架的?」

    伍封聽她說著「姬妾」,自是語中有失,將自己列為「姬妾」之列,忍笑道:「像你們這樣的身手,若不讓你們跟人玩一玩,豈非浪費?」

    眾人說著話回到後院,四燕女為伍封和楚月兒卸下盔甲,伍封道:「其實我入吳以來一直盤算著如何想法子對付伯嚭,眼下伯嚭一子被我們所擒,死於顏不疑之手,一子被我打成了殘廢,與展如賭一場水性又讓他大失金貝,當真痛快得緊。不過,這人若是不死,我心中終有些不大服氣,何況此人不死確非吳人之福。」

    葉柔點頭道:「這人的確不是個好人,若能殺了他是最好不過。只是這人老奸巨滑,看起來處處落在下風,但我曾派小刀和小陽暗中窺探,這人出入守衛森嚴,府中暗藏高手,有些難以措手,何況此事非得有大王的屬意不可,否則必會引起吳國的內亂。」

    伍封奇道:「原來柔兒知道我的心思,先派了小刀和小陽打探。明日我入宮先向大王試探一下口氣,看看大王是否有意殺伯嚭。」

    眾人議了一陣,各自安歇。

    伍封在床上闔眼躺了一陣,隱隱約約間由圉公陽和庖丁刀帶著摸到了伯嚭的府中,見伯嚭正在房中獨坐,心道:「這真是天賜良機,此時不殺了他,更得何時?」叱了一聲,拔出了「天照」寶劍,一劍劈下,只見伯嚭猝不及防之下,一顆頭飛出了一丈多遠,在地上滾動。本來,他一劍得手,心中應該十分快慰,誰知此刻心中空蕩蕩的,並無任何欣喜之處。忽見伯嚭的那顆頭在地上打轉,猛可地睜開了眼,向他詭笑了一下。

    伍封大吃了一驚,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才知道是做了一個夢。他這麼一弄,將身旁的楚月兒也吵醒了。

    楚月兒奇道:「怎麼?」

    伍封定了定神,搖頭道:「沒什麼,只是發了個奇怪的夢而已。」

    楚月兒心中微感好奇,她知道自己這位夫君素來天不怕地不怕,不知道發了個什麼夢,竟讓他也感到駭異。

    一夜無話,次日一早起身用膳之時,眾女見伍封頗有些神不守舍,無不好奇。

    葉柔道:「公子臉色不大好,是否昨晚睡得不好?」

    妙公主笑道:「夫君每每從月兒房中出來,晚上多是睡得不好的了,此事問問月兒便知分曉。」

    楚月兒滿面緋紅,忙道:「不干我事,夫君昨晚發惡夢,多半是余夢未醒。」

    葉柔驚道:「想不到公子也有發惡夢之時,未知此夢如何駭人之法,竟讓堂堂龍伯也有些神魂不定?」

    伍封笑道:「沒甚麼,只是夢見死人睜眼,有些古怪。」

    妙公主道:「大凡有異夢,必主異事,不如找個人來解一解。」

    楚月兒笑道:「何用找人來?小陽便會解夢,只不知道准不准。」

    妙公主大是好奇,立刻命人將圉公陽叫來,伍封將昨晚之夢仔細說給他聽。眾人這才知道原來他晚間做夢也是在殺人,暗暗好笑。

    圉公陽沉吟了半晌,面色沉重,道:「『死而生,生則死』,公子,這夢可有些不大吉利。」

    楚月兒驚道:「是麼?可有何詳解?」

    圉公陽道:「該死的人死不了,不該死的人就會有凶險。」

    楚月兒臉色大變,向伍封看了一眼。

    妙公主狐疑道:「小陽,你解夢准不准?」

    圉公陽歎了口氣,道:「小人雖然學過解夢,卻從來未曾認真替人解過,是以准不准也說不上來。」

    世人最重卜卦解夢之說,伍封見眾女著實有些擔心,自然是想著自己這「不該死的人」之安危,笑道:「這傢伙自己也不知道准不准,想是解得不准,你們也不必在意。」命圉公陽下了堂去。

    楚月兒道:「不管如何,小心一點總是好的。」

    葉柔點頭道:「我雖不大信這解夢之說,不過公子既然夢見與小陽、小刀二人一起,萬一小陽解得准,你們三人便要謹慎,公子雖然身手高明,但伯嚭那傢伙詭計多端,一個未想到處便會中了他的暗算,須要小心。」

    伍封見眾女甚是認真,失聲笑道:「一個夢又算得了什麼?我也曾夢見自己娶了一百個老婆,怎麼身邊偏只有你們幾個?」

    妙公主啐他道:「你想得到好!哼,一百個老婆,就算你不怕辛苦,我們還怕瞧著眼花哩!」

    伍封笑道:「其實我最想的是柔兒何時改口叫我一聲『夫君』。」

    葉柔臉上一紅,「呸」了一聲。

    楚月兒笑靨如花,道:「此事豈非極容易不過的?千軍萬馬伕君也不怕,晚間夫君大人便再闖進柔姊姊的房中一次便是,我們權當看不見,不過闖是闖,甲冑便不必穿了。」她說到這個「再」字,自然是知道那晚伍封醉醺醺摸到葉柔房中一事。

    伍封大笑道:「好主意!不過晚間月兒可要預先溜到柔兒房中去,將柔兒的長劍偷偷拿走,否則要多費些手腳。」

    妙公主甜笑道:「這種事情,原是要費些手腳的了。」

    葉柔雖然大方,但眾人不住拿她打趣,不免有些害羞,藉故溜走,惹得身後眾女無不嬌笑。

    用膳之後,伍封入宮朝議,殿上一干吳臣均在,最奇怪的是任公子居然與夫差並肩坐在宮台之上,身份竟比諸王子還顯得尊貴。一眾吳臣也驚疑不定,不知其中緣由。

    伍封向夫差稟告了石番與萑葦行刺之事,道:「行刺越王后對石番似乎無甚好處,這人背後多半有人主使,只是他寧死也不肯說出來,自行撞在小徒的刀上自盡,微臣也無可奈何。」

    夫差點頭道:「唔,王弟辛苦了。」

    伍封見他對此事並不大在意,又道:「微臣畢竟是外人,如今吳越戰事已了,微臣也該回齊國去了,今日便向大王請辭,請大王許微臣攜家眷回國。」

    殿上眾臣大都吃驚,心道:「這人救國之難,立了大功,在吳國聲望正隆,他是大王之表弟,智計武功又出類拔萃,若在吳為臣,他日必能權傾一國,為何就有了離去之意?」

    不過大多吳臣見他要走,驚異之餘,卻無不高興,不怕這人會搶了自己的好處。

    顏不疑和任公子知道伍封的心思,此刻他們在吳國的權勢地位已穩如泰山,伍封是否離在吳國已經無所謂了,何況這人也不會真的幫助他們在吳國爭權奪勢,在吳國久了恐怕反會礙手礙腳,他們與伍封有約在先,便未曾出言阻止。

    夫差雖然早料到伍封不會長久留在吳國,但伍封今日便請辭,也令他微微吃驚,忙道:「王弟是天下難得的人才,若留在吳國,寡人正想重用,若回齊國去,齊國田氏權傾一時,王弟未必能有多大作為,不如就此留在吳國,豈不是好?」

    伍封道:「其實微臣天性懶惰,不喜政事,此番遠赴楚國、吳國,不瞞大王說,表面是是到吳國為質,實則是微臣為了追尋仇人,才會大老遠從楚國繞道而來,如今仇人授首,微臣也該回去了。」

    夫差沉吟不語,吳國與齊國交換質子,眼下吳質子王子季夢早已經回國,伍封既是齊質,吳國也沒理由硬要將他留下,但眼下戰事方歇,吳越和議未成,伍封若走,不免有損軍心,又怕越王勾踐不顧其王后和一眾臣子的生死,大舉進攻,眼下吳將之中除了顏不疑、王子姑曹銳氣稍盛,餘者均為驚弓之鳥,正須伍封這種膽大妄為而又智勇雙全的勇將來鼓舞士氣。

    任公子在一旁笑道:「大王,龍伯家小在齊,回家之心自然是有的,大王若不將他家小接來吳國,便只好放他回去了。不過,龍伯也不用走得這麼急,至少得等吳越之君歃血為盟,立下和議後才能走。」

    夫差點頭道:「正是如此,王弟以為如何?」

    伍封道:「也好,微臣這便回家準備,等和議一成便回齊國。既然大王准了微臣之辭,從明日始微臣便不好再上殿朝議了。」

    任公子笑道:「在下不日也要離開吳國,龍伯若不嫌棄,正好與在下一同北上,也可解在下的旅途寂寞。」

    任公子與夫差比肩而坐,伍封早就奇怪之極,問道:「任司寇為何也要走?」

    夫差笑道:「寡人正想告訴眾卿,任先生是代王之侄,前日代王派了使者,說是年老體弱,不喜政事,欲退位歸隱,這代王之位已傳給了任先生。任先生回國祭祖之後,便是代國之王了。」

    眾人無不吃驚,伍封心道:「支離益要退位,卻讓任公子繼為代王,莫非支離益想娶了趙大小姐之後真的隱居?」

    伯嚭在一旁笑道:「這真是天大喜事了,任先生在吳為官日子不短,與吳人多少也有些情份,想來對吳國是極有好感的,日後吳國和代國正好多加親近,互為倚仗。」

    任公子笑道:「代國地處偏遠的北地,疆域不及吳境三成,民戶只吳人之一成,怎比得吳地之繁華錦秀、人傑地靈?何況中原各國之盟約際會,代、中山、秦等國少被邀請,不通中國,吳國如果不嫌代國地小民貧,正是代人之福。」

    伯嚭道:「代國與吳地各有其所長之處,吳地之膏糧魚食甲於天下,而代地之良馬革貨又是世之佳品,兩國若能互以置換,豈非極好?」

    夫差點頭道:「太宰此言大有道理。」

    任公子道:「在下即位之後,便著手此事,吳國雖然連連天災,所收甚短,天災過後,終會有豐年,到時候便開兩國之貿貨,以為國人便利。」

    伯嚭眼珠轉了轉,道:「聽說任先生有妾十餘,但嫡妻位缺,吾王有女愛玉,美貌動人,若能嫁給任先生,日後為代國之王后,恐怕……」,夫差大笑道:「太宰此議甚妙,寡人正有此意。」

    任公子歎了口氣,道:「這是天大美事,在下理應答允,正是家叔已為在下說了一頭婚事,是晉國趙氏之長女,在下回國即位之後,當立趙大小姐為後。大王之愛女怎好為在下的妾侍?」

    夫差大為失望,歎了口氣,若將女兒嫁給他為妾,畢竟是有損臉面,說出去不大好聽。

    伯嚭心道:「晉國趙氏勢力之大,不下於吳國,何況他們地域相近,正好以姻親互固。」當下便出班向任公子道賀。

    代國地域頗小,雖然不及吳國疆域的三成,可任公子身為代王,畢竟是一國之主,何況還有晉國趙氏為強援,眾吳臣心中無不羨慕。有人便想:「這可糟了,這人到我吳國頗有時日,我因屬意王子姑曹,將任公子視為王子不疑一黨,以前多有得罪,雖然他在代國為王,相距甚遠,可畢竟是有一國之權,樹此強仇可不大好,須得好好巴結,以解昔日仇隙才是。」更有人想:「眼下吳國愈來愈弱,說不好終會應了當日伍子胥之言,亡於越人之手,若與任公子交好,日後也好攜家眷到代地避難,弄不好仍能有個一官半職。」

    一眾吳臣想法各異,卻紛紛上前道賀,無不著意親近,任公子走下台來,與眾人一一見禮說話。

    伍封面色甚是難看,心道:「原來趙大小姐的未來夫君是你,那日你告訴我代王要娶趙大小姐時,卻裝出一幅毫不知情的樣子,這不是存心騙我麼?」

    任公子見他神色不虞,猜知伍封心意,走過來小聲道:「非是在下存心要瞞龍伯,其實在下也才知道,家叔其實是為在下向趙家下聘,在下先前還道是家叔要自娶趙大小姐哩!」

    伍封見他不似作偽,點了點頭,心道:「你不知我與趙大小姐相熟,也犯不上故意瞞我,想來也是才知道。」又想:「這任公子十分了得,又是代王,飛羽嫁他總比嫁給支離益那老頭兒好。說不好支離益也常練『蛻龍術』,想來也十分怕人。這任公子手段毒辣,寡情少恩,並非良配,但他對趙大小姐愛慕已久,說不定對她會十分愛惜。」這麼想著,心中稍稍釋然,向任公子祝賀了幾句。

    朝議結束之後,伍封回到府中,眾女見他面色不大好,細細問起,伍封將任公子之事告訴了他們,眾女都大為吃驚。

    葉柔點頭道:「柔兒未見過趙大小姐,不過她嫁給任公子也未必不好。像她這樣的身份,要找一個自己喜歡的男人去嫁也不大容易,趙鞅早晚要將她許人,任公子正值盛年,兵法劍術都是上上之選,何況他是一國之主,身份尊貴,那任公子不是曾說天下女子只有月兒和趙大小姐令他動心麼?」

    楚月兒嗔怪不依道:「柔姊姊!」

    葉柔笑道:「既然任公子對趙大小姐十分動心,想來對她會甚為呵護,公子大可放心。」

    伍封對她向來敬服,點頭道:「想來如此。」忽笑道:「咦,趙飛羽又不是我的什麼人,你們這麼安慰我幹什麼?」

    妙公主笑道:「誰讓你的『關關雎鳩』那麼有名,家裡誰不知道這位趙大小姐是夫君的心上人?」

    伍封斜眼瞧著她,道:「多半是你這丫頭多嘴之故,非得大加懲罰不可。」張開雙臂向她抱了過去。

    伍封既然辭了官,一連數日便呆在府中,鮑興等人自去打點行裝。既然夫差常在宮中,他便不好去宮裡見西施。本來他還想去對付伯嚭,又想起那日的惡夢,終是有些不大釋然,心想妻妾都隨自己來了吳國,萬一出了什麼岔子,會禍及眾女。何況伯嚭二子傷於自己之手,若說報仇也算報過了,索性暫時放了這廝,日後有機會再去對付他算了。

    葉柔怕伯嚭算計,派了圉公陽暗中監視,他每日回報,都說伯嚭這些天除了府中、宮中,便是到任公子的司寇府上盤恆,並無異動。不僅是他,眾多吳臣也紛紛拜訪任公子,向他示好,弄得司寇府每日高朋滿座,笙樂遠揚。

    伍封除了去看過越王后和范蠡、陳音等人之外,倒不曾到過他處,有小鹿和庖丁刀守護在館驛,也不怕再有刺客行刺越王后。他雖然不出府門,西施卻常常派了旋波來賞賜些東西給伍封,好幾次還將妙公主、楚月兒等人召進宮說話,不過她早間召她們入宮,晚飯後便派人送他們回來,伍封自是放心。只是那顏不疑新掌了宮中侍衛,少不得被西施遣來當幾次護花使者。

    這天,伍封正與眾女說笑,鮑興飛跑過來道:「公子,公主、小夫人、柔姑娘,越王勾踐帶了五百侍衛到了笠澤,來與吳國立盟,大王派人來請公子入宮議事。」

    伍封連忙入宮,只見一眾吳臣早以先來,夫差道:「王弟來得正好,勾踐已來了吳境,他不願入吳都,欲在笠澤與寡人會盟。越人向來多詐,不知其中有無詭計。」

    顏不疑道:「據兒臣的眼線來報,越王勾踐此番離國,由文種帶了三千士卒護送,到浙水之北時,文種引大軍駐紮在水北,勾踐自帶了五百人到笠澤,附近並無埋伏。」

    王子姑曹道:「父王,勾踐只帶五百人前來,不如由兒臣引一支軍將勾踐襲殺,也算絕了吳國之患。」

    伯嚭忙道:「不可,列國相交,全靠一個信字,吳越會盟,勾踐親來,怎能施以毒手?若真是如此,吳國之臭名遠播於列國,日後還有何國能信吳?此事萬萬不可。」

    夫差問道:「龍伯以為如何?」

    伍封早已請辭,因而不願意在廟堂之上說話,正自聽著,見夫差問起,便道:「越王后和多數越臣都在我們手中,勾踐就算有何詭計,也是投鼠忌器,何況笠澤是吳國之境,勾踐想玩什麼花樣也不大容易得手。他大老遠跑來會盟,我們卻怕中計而不敢外出,豈非顯得吳人怕了越人?徒惹人恥笑。大王如不放心,最好是由王子姑曹帶一支軍馬在笠澤附近駐紮,再讓展司馬引水軍沿流守護,微臣與王子不疑帶宮中精甲貼身相衛,就算越人有何詭計,微臣與王子不疑也能應付一陣,等援軍前來。」以他和顏不疑的劍術,就算是支離益親來行刺。急切間恐怕也不能得手。

    夫差點頭道:「如此甚好。」

    伯嚭道:「雖然老臣料越人不敢加害,但大王萬金之軀外出,仍需內著銅甲,以策萬全。」其實真出了事,夫差就算著數層之甲也是無用,但他說這話,卻顯得十分的忠心。

    夫差聽了大為高興,笑道:「太宰想得周到。」他先命伯嚭帶著行人官到笠澤去款待勾踐,再命王子姑曹等人各自準備。

    伍封讓鮑興先回府將衣甲兵器取來,不料鮑興回來時,楚月兒也穿著盔甲跟來。

    伍封問道:「月兒,我暫替大王當車右,你來做什麼?」

    楚月兒笑道:「柔姊姊說勾踐多詐,最會詭計,我怕萬一有何變故,你一個人不免有些勢薄,便跟著走一走。」

    伍封知道她關心自己的安危,換上了盔甲,掛劍執戟等著,與楚月兒隨口閒聊。

    這時,顏不疑也換了一身衣甲,出到宮門之外,備好王車,過了好一陣,夫差才準備停當後出來。

    楚月兒上前向夫差見禮,夫差笑道:「月公主大架光臨,正好在一旁見證兩國之盟。」

    伍封和顏不疑陪著夫差上了王車,顏不疑暫充御者,執韁在中間,夫差在左,伍封提在鐵戟在右,權為車右,楚月兒與鮑興的銅車在後跟著,身後還有五百侍衛乘了百餘乘輕車,大隊人馬一路趕往笠澤。

    道旁吳民見是大王車駕,都在兩側跪拜,人群中忽有人認出伍封來,大聲道:「龍伯!龍伯!」吳民知道伍封是存吳破越的大功臣,若非是他,吳地此刻早已淪為越人之境,吳人也早已成了越人之奴了,百姓見了伍封自是十分興奮。

    伍封向百姓揮了揮手,眾人忍不住大聲齊呼,呼喚「龍伯」之聲震天。

    夫差的臉色頗有些難看,不料在吳民心目中,伍封的地位似乎還超過了他這個一國之君。

    伍封知道夫差不悅,但百姓如此,總不致於命侍衛將百姓驅散,反著嫌疑,只好悶聲不語,心道:「幸好我已請辭,不日離吳,大王就算有猜忌之心,也不會常常放在心上。」

    一直等車駕出了東門,道旁百姓少了,這才聲音漸歇。

    顏不疑笑道:「龍伯很受吳人喜歡哩!」

    伍封苦笑道:「慚愧慚愧!吳人多半是見我並非吳人,因而格外客氣些。」

    夫差道:「今日與龍伯同車而出,寡人也大覺臉上生輝,叨擾了不少光彩。」

    他這人心胸並不開闊,又是為王慣了,是以說話也無甚避忌。

    伍封心中一驚,知道夫差心中已大聲猜忌,忙道:「大王說笑了,微臣是沾了大王和西施夫人的光才是。」

    夫差奇道:「這是何故?」心道:「沾我的光便罷了,又與小施兒有何關係?」

    伍封道:「在吳國能與大王同車而行的,常常是西施夫人,吳民多半以為這次與大王同行的又是西施夫人,誰知偷眼看時,花容月貌的夫人竟變成了微臣這粗魯傢伙,怎會不失聲驚呼?」

    他一提起西施,夫差臉上立刻顯出微笑,不悅之情登時不知所蹤。

    夫差聽他說得有趣,大聲笑道:「王弟是男人,若生得如小施兒一般花容月貌,豈非是個怪物?不過你氣宇軒昂,英俊瀟灑,吳女自然喜歡偷偷看你。」

    伍封心中一動,忖道:「你先前叫我『龍伯』,這時才叫『王弟』,可見心中對我已有猜忌之心。」

    顏不疑小聲笑道:「大王說得不錯,當真有不少女子在偷看哩!」

    伍封苦笑道:「王子以為她們是在看在下?非也非也,他們看的自然是大王了。須知大王是一國之主,有天下雄主的霸氣,吳女怎麼會不心折?單看王子的風采,便知大王少年時的俊秀英姿。」

    他出世以來,從未說過這種奉承的話,此刻見夫差大有猜疑之心,只好隨口胡說,不過夫差雖然五十餘歲,卻生得英偉挺拔,與顏不疑二人的確算得上儀表堂堂,與眾不同。

    夫差聽著伍封的話,開懷大笑。

    顏不疑心中一驚,心道:「這小子能說出這樣的話來,那是機警權變到了極點了,這人與柳下惠等人不同,絕不是終日一本正經地好對付。」

    夫差笑道:「王弟說得也有道理,寡人自從有了小施兒之後,再未在民間選過美女入宮。」

    伍封心道:「越王勾踐之名聽得久了,卻一直未曾見過面,不知這個天下間最能忍辱負重的人是個什麼樣子?」

    車駕沿著江邊而行,右手邊是從太湖流出的江水,左手全是三四尺高的雜草,伍封歎道:「如此沃土,卻生滿雜草,若是種粟,豈非有極好的收成?」

    夫差有些不大好意思,道:「唔,本來此處都是良田,自從越人入寇之後,田便給毀了,眼下吳國人丁不足,廢田也有不少。待吳越和議一成,寡人便命國人墾荒造田,再建米倉。」

    眾人說著話,不一時,便到了笠澤,遠遠便見澤旁設著二十多個大營帳,沿水而立,水中有數十艘戰船守在營帳附近。

    顏不疑道:「雖然只是草草搭成的營帳,卻甚有法度,就算有人偷襲,越王勾踐也可以立刻登舟而逃,這營寨佈置得深合用兵之道。」

    夫差歎了口氣,道:「勾踐謹慎多變,心思深刻,寡人當真後悔昔日未能殺了他,滅了越國,以致留下此心腹大患。」

    伍封暗暗歎了口氣,心道:「當年你父親吳王闔閭即位之時,內亂方止,民貧兵弱,他聽了孫叔叔的話,食不二味,居不重席,室不崇壇,器不彤鏤,宮室不觀,舟車不飾,衣服財用,擇不取費,勤恤其民而與之勞逸,再加上重用人材,以致吳國能由東南小國攻入楚國之都,一躍成為天下之霸。不說你四下興兵,大修姑蘇台之事,眼下吳國天災人禍,百姓飢不擇食,你理當訪問孤寡,救濟貧困才是,可我來吳數月,只見你終日在宮中守著西施,足不出戶,如此為君,國家豈有好的?」

    不過,這些話他心中想是想,卻沒有說出來,這便是他與其父伍子胥不同的地方。伍子胥知其不可而為之,那是其忠,伍封則是見可為則為,不可為則不為,那是其智,各有不同。

    伍封正想著心思,忽見伯嚭從營內出來,走到夫差車前,笑吟吟地道:「大王,越王勾踐正在舟中相候。」

    夫差怒道:「寡人親自前來,勾踐竟然不出來迎接,太過無禮。」

    伯嚭忙道:「勾踐染了風寒,見水邊風大,不敢出來驚了大王,遂在暖舟上相候,置酒陪罪。」

    顏不疑不悅道:「勾踐不出來,總該派幾個大臣出來,才像個樣子吧?」

    伯嚭笑道:「王子莫非忘了,大多越臣已被龍伯擒來吳國了,剩下的越臣守國的守國,帶兵的帶兵,沒有了閒人。」

    伍封向四周看了看,皺眉道:「兩國會盟,為何不見盟壇牲鼎?」

    伯嚭道:「勾踐來得匆忙,還不及起壇,索性在舟上陳牲列鼎,設立盟案。」

    伍封搖頭道:「如此會盟成何樣子?傳了開去必惹它國譏笑。」

    伯嚭道:「雖然勾踐的確有些失禮,但我們也不能因此憑一時意氣壞了吳越之和議大事,大王以為如何?」

    夫差歎了口氣,道:「算了,他連寡人的姑蘇台也燒了,寡人便忍他這一回,免得多生枝節。」

    伯嚭點頭道:「既然如此,大王,我們便上舟吧。」

    伍封心道:「夫差當年南下破越,北上爭霸,何等的豪氣!如今勢弱氣短,竟然能忍受勾踐如此無禮。」又想:「勾踐為人精明,其王后和一眾大臣在我們手中,為何仍敢如此傲慢?莫非其中有詐?」想到此處,心中微微一驚,向周圍仔細看去。

    周圍並無多少越兵,營寨中也聽不到任何聲響,只是舟上是否有士卒埋伏卻因離得太遠而無法得知。

    顏不疑本就是個多疑之人,見伍封滿臉疑色,心中也暗暗警惕。

    伯嚭見他們神色凝重,猜到他們的心思,忙道:「各營寨和每艘大舟之上我都仔細看過,並無埋伏,大可以放心。」

    夫差放下心來,點頭道:「太宰倒是細心得緊。」

    眾人下了車,由伯嚭和十餘個越卒引著入營,向停在岸邊的一艘大舟走去,眾多侍衛在身後簇擁著,一個個按劍戒備。

    伍封揮手將楚月兒叫上來,道:「月兒,我總覺得有些不大妥當,你和小興兒將車駛來,守在岸上舟邊,萬一有何變故,也好策應。」

    楚月兒點了點頭,與鮑興自去小心提防。

    岸邊的這艘大舟與眾不同,雖然比不上吳國的余皇大舟,也算是少見的巨舟了。往舟上看去,只見舟上插著數十面越人的大旌,耳中只聽見大旌在風中獵獵直響。

    一條寬寬的大木板從舟沿搭在岸上,一行人從舟上走了下來,當先一人身材瘦長,頰平如削,頸項甚長,嘴尖如鳥啄,鼻高如鷹鉤,披著一頭長髮,在風中飄動,生得格外地與眾不同。

    伍封雖不認識此人,但看他熊行虎視,狼轉鷹騰的樣子,便知這人必定是父親生前最忌諱的越王勾踐。

    果聽那人道:「大王遠來辛苦,寡人稍感風寒,身體不適,未能遠迎,大王千萬勿怪。」

    夫差道:「越王遠來鄙國,寡人原該盡地主之誼,反累越王久侯,其實應該慚愧的應是寡人才對。」

    這是勾踐在吳為奴三年回國之後,二人第一次見面說話,時隔十數年,二人又處在相同的地位,是以夫差也格外客氣。

    二人說了幾句,勾踐向伍封掃了一眼,笑道:「龍伯威震列國,果然氣宇軒昂,神采攝人。」

    伍封愕然,心道:「我們未曾見過面,伯嚭還未將我向你引見,你怎一眼便認出我來?」

    勾踐見他神色,便知己其心意,笑道:「前些時龍伯到鄙國一遊,寡人命畫師按見過龍伯之面的侍衛宮女口述,將龍伯的尊容畫了下來,貼在宮中鎮惡驅邪,雖然畫師畫不出龍伯的懾人神采,不過寡人也因此認得。」

    伍封心中一驚,勾踐臥薪嘗膽,以吳為敵,定是個報復心極重的人,他將自己的相貌畫出來,自然不會真是為了驅邪,多半是想提醒越人報仇。自己奪其都,焚其宮,擄其王后大臣,壞了越國滅吳的好事,這個仇可結得不小。

    伍封道:「外臣得罪了大王,今日當真是無顏相見。」

    勾踐歎道:「寡人早聽范大夫和文大夫說起過龍伯,以為龍伯只不過是武勇過人,運氣稍好而已,是以明知龍伯在吳,仍然敢冒虎威。誰知龍伯文武兼資,才能出眾,遠在吳人之上,越國有此大敗都是寡人疏忽所至。這次入吳途中,聽吳民處處說起龍伯,視龍伯為天人下凡,在他們心目中,吳國即是龍伯,龍伯便是吳國哩!」

    伍封口中謙遜不已,忽一眼見夫差臉上不悅,又見顏不疑和伯嚭兩人對皺起眉頭,心中一凜,暗道:「這勾踐好生厲害,他表面上說得客氣,其實是想害我,激起大王和吳臣對我的忌憚之意。」便道:「外臣行事莽撞,全仗吳國君臣的妙計,才能僥倖活到今日,外臣這幾日便要動身回齊國,吳越之事,也不好理會,大王可是過譽了。」

    勾踐大笑道:「龍伯這一走,多半連吳人之心也帶走了吧?寡人這一生中,只服過兩個人,一個是令尊伍子胥,還有一個便是龍伯了,龍伯父子當真是人中龍鳳!」

    他口中盛讚伍封父子,夫差在一旁老大沒趣,十分不悅,又不好打岔。

    伯嚭老奸巨滑,自然知道勾踐的每一句話其實是說給夫差聽的,他見夫差眼中露出恨意,知道夫差心中對伍封已大為忌憚,心中暗喜,便道:「大王說得是,龍伯自入吳以來,幾番大顯身手,將吳國群臣盡數比了下去。」

    伍封暗罵伯嚭火上澆油,忙對勾棧道:「今日是吳越定盟,莫非二位大王想站在風中設誓?」

    勾踐對夫差笑道:「寡人年老,不免有些行事糊塗,大王莫怪,請上舟。」

    夫差由勾踐引著上舟,伍封忙跟了上去,顏不疑將大部分侍衛留在舟下,只與伯嚭帶了二十名侍衛跟在後面,伍封見楚月兒和鮑興的銅車在舟下,向她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小心戒備,這才與眾人入大艙。

    艙中並無越卒,只有當中的一個大案和兩旁兩條長案,十餘個寺人立在兩邊服侍,兩個寺人上前,將夫差攙扶著坐在右手的席上,勾踐也在對面坐下,夫差和勾踐二人各踞一案,相對而坐,伍封、顏不疑和伯嚭站在夫差身後。

    寺人奉上了酒食,勾棧道:「牲鼎已備,不過十餘年未見,寡人時時念著大王的恩德,今日正該先用酒食,述些舊誼。」

    夫差知道他口中「恩德」二字的含義,心中凜然,不敢多加停留,忙道:「國事要緊,不如先議和款,歃血為盟,然後再述私誼。」

    勾踐笑道:「雖然眼下是在吳國境內,但這船上卻是寡人的地頭,正該略盡地主之誼,理應先用些酒食,再談國事。」

    勾踐甚是慇勤,先後向眾人敬酒,伍封、顏不疑等人都只好站著陪勾踐用了些菜餚美酒,各自說了些客氣的話。

    待寺人上了十幾道菜餚,已是足足過了一個多時辰,勾踐絕口不談國事,夫差心中焦燥,忍不住道:「大王,酒食已夠,還是談談兩國的和議吧。」

    勾踐笑道:「大王倒是性急得緊,未知大王對和議一事有何想法?」

    夫差道:「吳越二國這一二百年間多番爭鬥,兩國之民死傷無數,寡人心中不忍,不如今日吳越盟誓,世世代代為兄弟之國,從此永不侵害。」

    勾棧道:「寡人其實也不是好鬥之人,只是越國地處東海一隅,地小國貧,山多田少,眼下民戶日多,地不敷用,若不向外掠地,難以為生。越國東鄰楚國,北有吳國,欲向外掠地,只有向楚吳兩國著手。」

    眼下越國勢力頗盛,是以越王勾踐便公然宣稱要對外掠地。

    伍封心道:「以前列國之戰,爭的是霸主之位,這些年來漸漸卻以掠地奪民和吞併它國為目的,只是勾踐公然以掠地為由針對吳國,有些不成體統。」

    勾踐又道:「楚國勢大,楚王又是寡人的外孫,楚吳兩國相比,吳國自是與越國疏遠一些,鄙國要向外掠地,只好向吳國下手了。」

    夫差皺眉道:「如此說來,鄙國與貴國的和好幾乎是無從可議?」

    勾棧道:「也未必不能議,鄙國其實並不想得罪貴國,除非貴國能將東境由南往北離海十里之地賜給鄙國,鄙國之境便可直達泗上十餘小國和九夷之地,鄙國滅九夷之後,便可與齊魯相爭。」

    夫差驚道:「鄙國的沿海之地共四百多里,若盡數交給貴國,豈非將吳國漁鹽之利盡數讓了出去?這怎麼可以?」

    伍封心道:「勾踐如此提議,便是傻子也不會答應,這人漫天要價,必然另有索求之處。」

    勾踐笑道:「寡人便知道大王必定不會答應,因此還有另外一議,便是貴國將浙水之北、江水之南、太湖之東的近四百里地賜給鄙國,有了此地,相信鄙國百年之內也不會有北上之念。」

    這四百里之地是吳都東面的沃土,粟產最豐,向來是吳國之糧倉,越人對此地垂涎已久,是以上次陳音為使到吳國,便曾索要此地。若此地交給了越國,太湖與越共有,便是將吳都之東的防務拱手讓人,越要伐吳,當真是朝發夕至,無以為抗。

    夫差向伯嚭等人看了一眼,齊齊臉上變色,夫差皺眉道:「吳越笠澤一戰,雖然互有傷亡,似乎鄙國佔了上風,眼下大王之後和一眾大臣均在鄙國手中,大王反而索要吳地,令寡人有些不解。」

    勾踐大笑,道:「其實孰勝孰敗,大王心中最為清楚。大王若不許此地,寡人只須再帶五萬精兵北上,到時候越人之所得,恐怕並不只是這四百里地,而是整個吳國。」他說得十分豪氣,倒也不全是恐嚇。

    顏不疑在一旁冷哼一聲,道:「大王莫要忘了,尊後還在鄙國之手。」

    勾踐搖頭道:「她算得了什麼?若是有何意外,越人恐怕無不盛怒,士氣之盛,寡人就算賜三軍數十萬金也不如,到時侯傾國一戰,後果可想而知。貴國名臣勇將漸去,軍心不附,加上連年天災,民不聊生,軍糧不足,怎能與我們越軍相抗?笠澤一戰,足見強弱之別,若非龍伯另施詭計,此刻吳國早已不存在了。這一點,貴國君臣上下想來也心知肚明。」

    伍封忽道:「那石番行刺大王之後,想來是大王指使吧?想不到石番身後的主使之人竟是越人!」

    夫差等人都吃了一驚,一齊向勾踐看去。

    勾踐微笑道:「龍伯這想法倒也新奇。」卻未曾否認。

    伍封心道:「董門之人行事果敢,向來為天下所懼,不料這越王勾踐之心狠手辣,連自己的髮妻也要刺殺,更勝董門中人!」

    便聽顏不疑冷笑道:「既然話說成這個樣子,看來大王並非真的想議和。如今大王深入吳境,若想安然回國,只怕也是不能了。」

    勾踐大笑道:「寡人離國之前,早已立太子。寡人若不能回國,文種自會奉太子為王,引大軍滅吳報仇。」

    文種計謀深遠,又能用兵,不在范蠡之下,有他輔佐鹿郢,再加上越人的報仇之心,恐怕更難對付。

    夫差忙道:「小兒胡說,大王勿要放在心上。寡人並無為難大王之意,只是這割地之說,就算寡人答應,吳人也不會願意,大王還是另外……」,話未說完,便聽艙外有人道:「大王,太子有急事派使請來。」

    勾踐忙道:「國中有何急事?」起身向艙外走去,便聽他小聲問道:「有什麼事要稟告?」

    那人小聲道:「據邊境來報,楚國的葉公領了一支人馬已到……」,勾踐哼了一聲,那人立時閉嘴,便聽腳步聲漸遠,想是勾踐怕夫差等人聽見,帶了那人遠遠躲在一直說話去了。

    伍封心道:「莫非楚人見吳越鏖兵,也動了心思,派葉公帶兵而來?」向夫差等人看去,見他們眼中也大有狐疑之色。

    眾人想著心思,過了近半個時辰,寺人不住地上菜斟酒,就是也不見勾踐回來。

    顏不疑奇道:「越王怎地去了這麼久?」

    伯嚭小聲道:「多半是勾踐國中有了大變故,是以難以措手,一陣他回來,大王便試探他的口氣,若是他們國中有事,自不會咄咄逼人,向我們索地。」

    夫差點了點頭,道:「寡人……」,才說了兩個字,伍封忽想起一事,臉上變色,道:「糟了,今番只怕中了勾踐之計,這人說不定是藉機下了船罷!」

    夫差等人吃了一驚,急忙站起身來,伍封早已衝出了艙外,只見舟上再無一人,向舟下瞧去,卻見那一班侍衛仍然呆立在岸上,伍封向楚月兒招了招手,楚月兒忙上了舟來,伍封問道:「月兒,勾踐去了哪裡?」

    楚月兒奇道:「他不是在船上與你們一起麼?」

    伍封搖頭道:「這人藉故走了,莫非他未曾下船?」

    這時候夫差等人也走了出來,顏不疑指著大舟旁的一艘小舟道:「勾踐定是乘小舟離去,必有詭計,我們從速下船,以免中了勾踐的算計。」

    眾人下了船,還未曾有何計較,便聽一聲嘩嘩水響,那艘大舟忽地從岸邊滑開,向水中駛去。

    夫差臉上驚疑不定,不知勾踐在打什麼主意,只見大舟駛到了水中離岸六七丈處方停了下來,勾踐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仍站在那艘大舟上,笑道:「大王為何不辭而別?」

    夫差心道:「原來勾踐並未下舟,是我們謹慎過了頭。」忙道:「寡人因有事吩咐侍衛,這才下舟,大王為何將舟駛開?」

    勾踐搖頭道:「大王並非真心議和,寡人也無須多費口舌,這便告辭回國。」

    夫差忙道:「大王的王后大臣都在鄙國作客,大王難道不想將他們接回國去?」

    勾踐笑道:「實不相瞞,他們眼下已經正在回營途中,多謝大王招待了他們這麼許久。」

    眾人不解勾踐之意,夫差道:「王后和越臣怎會自行回來?」

    勾棧道:「這就是大王的愛子王子季壽的功勞了。」喝道:「將王子請上來。」

    他身後幾個侍衛將王子季壽押了上來,眾人見他神色憔悴,顯是被越人擒來。夫差在諸多王子之中,最疼愛的便是此子,忙道:「季壽,你……,你怎會到了這裡?」

    季壽還未及答,勾踐笑道:「寡人與大王相見之時,特地派人將他請來,當然是用了大王之令。」

    顏不疑皺眉道:「季壽怎麼這麼糊塗,隨隨便便就聽人的使喚?」

    勾棧道:「這也怪不得他糊塗,而是寡人手上有大王的隨身玉珮,讓人拿著此佩去傳話,王子自然會以為是大王相召,怎敢不來?」

    夫差隨手往腰間一摸,果然所帶玉珮已不知所蹤,吃了一驚。

    伍封歎道:「怪不得勾踐拖拖拉拉地故意耽擱,必是剛才寺人扶大王入座之時,悄悄將大王的玉珮偷了去,再派人騙王子季壽。」

    夫差大聲對勾棧道:「大王,小兒並無得罪之處,還請大王將他放回來。」

    顏不疑在一旁小聲道:「勾踐必是想用季壽換越王后和那些越臣。」

    他說得小聲,不料勾踐耳音極佳,也聽到了他的說話,笑道:「寡人請了王子季壽之後,又有人拿著玉珮到驛館將內人和越臣釋放了,他們有范蠡和陳音護衛,當是安然無恙,只怕已到了文種的大營之中。」

    眾人面面相覷,心中都道:「勾踐老謀深算,詭計多端,此番中了他的算計,大大不妙。」

    正在此時,忽見一乘兵車從姑蘇城的方位駛來,車到近前,伍封見是圉公陽、庖丁刀二人,便問道:「是否有人將越王后放了?」

    二人聽伍封這麼一問,立刻變了臉色,庖丁刀歎道:「果然如小陽所料,其中有詐。」

    庖丁刀道:「先前有一隊人拿著大王的玉珮來帶人走,小人便覺得有些古怪,只是我們都不識得大王的侍衛,驛館的守兵都認識那是大王的玉珮,我們也不敢多嘴,只好由得他們將人帶走。事後鹿少爺覺得不太妥當,追了出去,但久無消息,正好柔姑娘派小陽為我們送酒餚來,我們將其他人打發回府,二人一路追了來,一路都不見人影,看來他們並未走這條路到營中來。」

    伍封臉色微變,道:「小鹿兒孤身追下去,你們一路過來也未見到麼?」

    圉公陽和庖丁刀都不住搖頭。

    伯嚭惶恐道:「想不到勾踐竟然如此狡詐,大王,說不定勾踐另有埋伏,此地不宜久留,理當盡快回城。」

    夫差不悅道:「寡人若走了,季壽怎麼辦?」

    顏不疑向勾棧道:「大王如此欺哄我們,有失身份,就算季壽在你們手中,可別忘了這裡是吳國的地方,等我們大軍擁上,忙亂之中,恐怕會傷了大王的貴體,不如將吾兄季壽放了,下次再找機會,重開和議。」

    勾踐大笑道:「這裡雖然是吳國之地,寡人卻是要來便來,要走便走,吳軍能奈我何?」

    夫差想起勾踐的厲害和越人的強悍,不敢再多留,小聲道:「勾踐有備而來,還是依太宰之見,我們先回城再說。」

    伍封忙道:「不可。這是吳國的地方,越人怎也不敢太過放肆,我們若留在此地,又有數百侍衛守著,勾踐怕我們另有打算,多半不敢亂來,若是匆匆回去,路上無從防備,反而會中了勾踐的埋伏。」

    顏不疑也道:「一動不如一靜,我若是勾踐,當然不敢在此地硬攻,定會暗派了一支人馬扮成盜賊之類,在父王回城的路上設伏。」

    伍封道:「勾踐在此地必無多少兵卒,否則,也不會大費周張將王子季壽騙來,我看他也是無甚把握,才會將王子季壽留在他船上,讓我們投鼠忌器,他萬一事情不成,便挾持王子逃回越國。大王,王子姑曹領有大隊人馬在附近,若將他們招來,勾踐恐怕插翅難飛,只好將王子季壽放了。」

    夫差知道今日之事必定難以善解,回首小聲對顏不疑道:「不疑,你快派人去將姑曹的大軍調來。」

    王子姑曹的軍馬就在附近,多半不知道出了變故,顏不疑點了點頭,道:「父王設法將勾踐留住,兒臣去將姑曹的兵馬引來,若是勾踐將季壽帶回越國,季壽恐怕再也難回來了。」

    夫差見他念及手足之情,心中大慰。

    伯嚭道:「王子,老臣送你出營。」

    夫差皺眉道:「此刻還哪裡顧得上這些窮講究?」

    伯嚭小聲對夫差道:「老臣假裝送王子,其實正好看看周圍是否有越人的埋伏,好作定奪。」

    伍封也暗暗佩服這傢伙老奸巨滑,點頭道:「太宰說得不錯,你們小心,在下留下來保護大王。」

    顏不疑與伯嚭二人出營,伍封將楚月兒等人叫上來,小聲吩咐:「越王勾踐詭計多端,我們可要小心行事,不能讓大王有失。」

    夫差道:「想不到這勾踐如此多詐,幸好這是吳國境內,若是在越國議和,恐怕就麻煩大了。」

    伍封歎氣道:「微臣倒是擔心文種的那支兵馬,此刻勾踐的奸謀施行,說不定文種的兵馬也有所動。」

    勾踐在船上笑吟吟地看著他們忙亂,也不吱聲,見他們忙過,笑問道:「王子不疑是否去招王子姑曹的兵馬?哈哈。」

    伍封與夫差見勾踐一語道破,明知顏不疑去搬兵,卻並不急於走,反在船上耽擱,也猜不透這人在打什麼主意,心中驚疑不定。

    楚月兒道:「大王,夫君,我看勾踐也是在等人,說不定是在等文種的大軍。」

    她隨伍封日久,居然也能略知兵法,伍封讚道:「月兒說的是,我也是這麼想。」

    夫差道:「既然文種的大軍未至,我們何必去等他來?不如先走了吧。」

    伍封向來果敢,但此刻被勾踐著著佔先,知道碰上了平生所遇的第一個用兵高手,此刻頗有些猶豫不決,猜不透勾踐的心思,皺眉道:「萬一文種埋伏在我們回城的路上,反而不好。」

    夫差想想也有道理,道:「既然勾踐明知道我們去請救兵,居然安然不動,是何道理?」

    伍封道:「微臣也想不出來,還是先等太宰回來再說。」

    說著伯嚭,伯嚭便到了,只見他一車飛速駛了過來,眾人見其兵車狂奔,心中便知不妙,猛見周圍煙塵大起,無數兵車士卒圍了上來,在離眾人一箭之地外圍成了一個大圈,雖然不再迫上前來,聲勢卻極為駭人。

    伯嚭的兵車駛進,只見他滿臉張惶道:「不僅四周有越人埋伏,從此處往姑蘇城的路上還有越兵,主將是文種,加上埋伏的人數,只怕不下於二萬人,非同小可。」

    伍封暗暗吃驚,道:「二萬餘大軍兵臨城下,為何竟無人察覺?」

    夫差怒道:「各地的官兒幹什麼去了?竟然由得文種領大軍到了此地。」又叱道:「太宰不是在營中和船上查探過麼?怎麼會有這麼多越人埋伏?」

    伯嚭忙道:「老臣先前察看時,的確無多少越人,這些人恐怕是我們到後偷偷趕來的,勾踐這傢伙太過狡詐,老臣是個老實人,上了他的當,請大王責罰!」

    伍封和夫差心中都道:「你也算是老實人?!」

    伍封皺眉道:「王子姑曹的一萬兵馬不是也在附近麼?以軍中眾多的哨探耳目,王子姑曹怎會不知道呢?」

    伯嚭滿臉苦笑,小聲道:「大王,臣適才聽到越兵說話,其實王子姑曹知道了敵軍的動向,不僅不帶兵上來營救,反而將兵車退到了姑蘇山下,將要隘之地讓給了越人,越人才會如此猖獗。」

    夫差驚道:「姑曹他……,他這是幹什麼?」

    他們的說話居然又被勾踐聽到,勾踐笑道:「大王與王子季壽若是有失,姑曹豈非順理成章便當上了吳王?」

    伍封等人臉上變色,互相對望,心知勾踐此言也是大有可能,若是王子姑曹真的心有此意。後果堪虞。

    夫差又驚又惱,喝道:「姑曹不會如此胡來吧?」

    伍封心如電轉,伯嚭與姑曹一向是一黨,自不會故意挑撥夫差與姑曹的關係,言語便較為可信,若此消息是顏不疑所說,反而信不過。

    伍封小聲道:「既然如此,只好設法殺回城中了。微臣等人在前開路,大王與太宰由眾侍衛護著,在後面緊緊跟隨,見微臣車動之時,馬上跟上來。」

    伯嚭臉上變色道:「龍伯雖然厲害,但那是文種的二萬大軍,文種這人足智多謀,比范蠡要心狠手辣得多了,我們數百人怎衝得過去?」

    伍封頗有些不耐煩,道:「就算比他再厲害十倍的人,我們也不必怕了他!」

    夫差皺起了眉頭,心道:「你雖然身手了得,但面對文種的二萬大軍,我們硬衝進去,恐怕是羊入狼群,自尋死路吧?」

    他雖然有些年老昏庸,卻也是久歷戰陣,知道士氣的重要,因而想是這麼想,卻沒有說出來,免傷了眾人的士氣。

    伯嚭道:「老臣暫為大王的車右,只要老臣有一口氣在,絕不讓大王有損。」

    夫差知道他的劍術高明,心中大慰,對伯嚭的惡感又減了幾分,心道:「這人雖然有些奸滑,畢竟對寡人還是忠義耿耿。」

    伍封將圉公陽和庖丁刀叫上前,道:「你們二人乘兵車守在大王與太宰的車旁,與太宰一起護住大王,無論如何,也不能離了大王半步。」

    二人答應,從吳國侍衛處各要了條長矛,一齊上了車。

    伍封又對鮑興道:「你將車準備好,我與月兒辦完了事,一登上車,你便將銅車駛出。」

    眾人不知道他打什麼主意,楚月兒卻猜到他的心思,將劍插入了鞘中,卻將筆管長矛拿在手上,向伍封微微一笑。

    伍封從銅車上拔出大鐵戟,喝道:「月兒,我們先將勾踐擒來!」話音甫落,二人已經飛身而起,直向勾踐的大船撲去,二人在交手一握,凌空竄去了數丈。

    勾踐打聽過伍封的本事,早有防備,手一揮,忽地從船舷邊冒出數十名弩手,各持連發神弩,對著伍封二人。

    伍封暗暗吃驚,他常用弩箭對敵,知道這東西的厲害,就算他和楚月兒的身手再好,這連發神弩一弦三矢,咫尺間射來卻是絕難躲閃,忙道:「月兒!」伸過手去,不待眾弩手向伍封二人發箭射來,二人已經轉而向後。

    與此同時,勾踐所在的大船艙底數十櫓齊動,大船疾向澤中劃開,周圍的大船也立刻向這邊駛過來,船上黑壓壓站滿了越兵,一個個氣勢雄狀,身材魁梧,多半便是越兵中最精銳的所謂「君子之卒」了……

    伍封二人如大鳥般又飛回來,落在銅車之上,小聲道:「小興兒,向東衝過去!」

    眾人愕然,姑蘇城在西,為何又要向東衝?

    鮑興卻唯命是從,也不想那麼多,伍封既然命他向東,自然是有道理,大喝一聲,驅車向東。

    銅車一動,夫差和伯嚭的兵車以及小鹿的兵車立時跟了上來,眾侍衛早已經準備妥當,眾車紛紛跟上。

    夫差讚道:「不錯,雖然姑蘇城在西,但文種的兵馬也在西,向東衝出去正好,只要出了越人的埋伏,那便好辦了。」

    伍封與楚月兒的銅車當先,眼見面前的越兵紛紛擁上來,當先的幾乘兵車上,站著的都是越兵中的悍勇之士,各持兵器,直撲上前。

    伍封與楚月兒的戟矛齊動,一連將十幾名越將挑下車來,越兵這才嚇得開始躲閃,周圍的越人雖多,但怎敵得過伍封和楚月兒等人如狼似虎的一路拚殺,便如一道潛流從人群中劃了開去,數十乘兵車衝了過去。

    夫差和伯嚭這是第一次見伍封在戰陣之上大顯身手,見他鐵戟展動,直如鬼魅,當者無不所向披靡,不僅是他,連楚月兒也是厲害無比,二人暗暗心驚,夫差心道:「怪不得這小子能縱橫列國,當真是神勇無雙,萬夫莫敵。」

    伍封刺倒了二十餘越將,還順手從越人戰車上拔下了一面旌旗,楚月兒也學他搶了兩面旗在手。眾人殺出了重圍,身後越兵紛紛追來,但眾人衝出二三里之後,越兵便遠遠落在了後面。

    伍封叫鮑興停下車,身後眾車也停了下來,伍封讓圉公陽點算了一下人手,只見夫差帶來的百乘輕車只餘三十多乘,車上侍衛大多見傷,幸好伍封讓鮑興教過他們劍術,否則這些侍衛只怕已盡數被越人殺了。

    伍封命侍衛先行裹傷,略作一下休整,又讓庖丁刀上前查探路徑,圉公陽聽他吩咐,將吳王夫差兵車上的旌旗摘下藏好,換上搶來的越兵旗幟。

    夫差奇道:「王弟,為何不乘勢衝出去?我們人手不足,萬一被越人追上來,豈非大大糟糕?」

    伍封道:「勾踐是微臣平生所遇的用兵高手中最深不可測者,換了微臣用兵,前面必設埋伏,勾踐兵法比微臣高明,我們若往前進,必中越人埋伏。」

    伯嚭不信道:「龍伯怎知道前面一定有埋伏?」

    伍封道:「文種引軍在西,若真是想埋伏,怎會輕易讓人知道?勾踐這傢伙詭計多端,西邊接近姑蘇城,城中有不少城兵,太湖之上還有展如的水軍,越人想將我們一舉格殺,也怕驚動了吳軍接應,我猜他們定是想逼我們向東,因而將大部分士卒埋伏在東面。」

    夫差問道:「既然如此,王弟為何又要帶我們向東衝出來?」

    伍封道:「越兵中最厲害的是連弩兵,這弩箭可怕之極。微臣聽說越人的弩兵有三千人,行軍設伏,弩兵最有用處。我們這麼一衝,勾踐定會將埋伏在西的士卒火速調往東面,那些弩兵更要調來。先前我和月兒假意要擒勾踐,實則想看看勾踐的虛實,果然他將越人的精銳和弩兵埋伏在舟上,此刻恐怕大部分已從水路往東趕來。我們若一路向東,必會到江口沿江折而向西回城,這就比不上越人水陸並進之速,到時候越人的千軍萬馬定在江口等著。就算勾踐不調大軍,只要預先埋伏一千弩手在東面,我們便討不到好了,只怕沒有幾人能活著回城。」

    夫差長歎道:「前有伏擊,後有追兵,我吳國有數萬精兵,此刻竟然連一卒也不能用上!」

    伍封歎道:「大王身陷此險,微臣也有責任。勾踐如此厲害,再加上范蠡、文種二人的智謀,天下間何人能敵?這越國之可怕,遠在微臣所料之上。」

    楚月兒道:「夫君,我們是否要回頭殺過去?」忽聽頭頂上有鷹聲傳來,抬頭看了看,見有一頭大鷹在頭頂上盤旋,心道:「若是人人都如這大鷹一般生有雙翅,那便好了。」

    伍封哪裡知道她的古怪心思,道:「我正想往回殺過去。我們千辛萬苦從包圍中殺出來,勾踐恐怕也料不到我們居然又回頭,免不了被我們殺個手忙腳亂。不過我們人數太少,只好多等一等,讓勾踐將大軍盡數調向東面江口。」

    這次連伯嚭也佩服道:「這是唯一的法子了。龍伯用兵果然不依常規,處處出人意料,神出鬼沒。」

    過了一會兒,庖丁刀回來,道:「江口越兵無數,更有不少人源源不絕地調來。」

    鮑興問道:「小刀沒被越人看見吧?」

    庖丁刀笑道:「他們怎見得到我?」

    伍封點頭道:「果然不出所料。」忽然想起一事,皺眉道:「既然我能想到他們在東設伏,勾踐與文種如何又想不到?我們人並不多,勾踐要對付我們,何必調那麼多人在江口?這未必太合我們的心意了吧,是否其中還有詭計?」

    楚月兒笑道:「我看他是怕了我們那一千襲破越都的天外勇士,夫君用兵如神,勾踐定是猜不透我們那些勇士在何處接應,不敢大意。他可不知道那些勇士根本未曾踏足吳國之境,早已回齊國去了。」

    眾人都不住點頭,伍封恍然道:「定是如此。」他「哈哈」一笑,道:「勾踐雖然可怕,不過他也有弱點,就是太過謹慎,太過多疑,日後再與他交戰,便以此定計。」向眾軍喝道:「上車,我們殺回去!」先前他十分謹慎,心無把握,此刻被楚月兒一言點醒,立時信心大增。

    銅車當先,眾車後隨,一路又向西回駛。

    眾人見伍封、楚月兒等人膽氣過人,毫無畏懼,也大受感染,士氣大振。

    夫差看著伍封的背影,忽地想起伍子胥來。伍子胥這人忠義耿直,雖然常在自己面前直言無諱,惹人生氣,但遇到軍國大事,只要有他在,自己便大可放心,想到此處,心中暗歎,一時間悵然若失。

    眾車行了一陣,伍封忽見前面塵土飛揚,似乎有大軍迎了上來,忙道:「這必是越軍,我們直殺入敵陣之中,讓他們措手不及。」

    鮑興叱了一聲,戰馬嘶鳴之中,一車三人當先向前衝了過去。

    前面的人馬正是越兵,正想趕到江口,遠遠也見到一小隊人迎了上來,打著越兵的大旗,以為是自己人,便未曾有何防備。萬萬料不到這群人是剛才衝出重圍的吳人,越人猝不及防之下,被伍封等人撞了入來。

    伍封與楚月兒揮舞著的鐵戟長矛,一個攻左,一個刺右,銅車過處,左右的越兵如風掃落葉一般,紛紛墜下車來。

    楚月兒忽道:「勾踐!」

    伍封抬眼瞧去,只見眾車當中有一兵車上插著越王的大旆,喝道:「勾踐休走!」鮑興將馬疆繩急扯,銅車直向越王勾踐所乘的兵車的衝過去。

    車到近前,果然見勾踐手持酋矛,神色鎮定如恆。

    伍封的鐵戟早向勾踐刺去,勾踐矛尖微挑,擊在伍封的戟頭上,伍封微覺手震,心道:「這勾踐的力氣不小!」

    勾踐面露驚異之色,「嗤」的一聲,矛尖如蛇一般游了過來,伍封橫過戟身,向勾踐連人帶矛掃過去。他這是一招兩用,既格開酋矛,又砸擊勾踐。

    勾踐連忙豎矛擋住,只聽「噹」的一聲劇響,他兵車上的四匹馬受不住伍封的神力,嘶鳴一聲,連馬帶車後退數步。

    伍封本就力大,練過老子的吐納術之後,氣力日有所增,想不到勾踐身為一國之君,不僅身有神力,連矛法也格外精奇凌厲,他這種矛法,不在趙飛羽所授給楚月兒的矛法之下。

    楚月兒早將勾踐身旁的車右和御者刺下了車,她見勾踐的矛法與眾不同,大感興趣,道:「夫君,柔姊姊曾說勾踐的矛法叫著『萬獸矛法』,號稱天下無雙,我早想與他比試比試,就讓月兒來試試。」

    伍封見楚月兒興沖沖的小臉通紅,暗暗偷笑,心想:「這丫頭膽大,此時此刻居然要與勾踐比試矛法。」他笑道:「好吧,勾踐就讓給你。」

    楚月兒嬌叱一聲,筆管長矛向勾踐刺了過去,勾踐見了她的矛法,吃了一驚,二人戰在一起。

    這時,周圍的越兵見勾踐被敵人擋住纏鬥,紛紛棄下對手,擁了過來。伍封笑道:「慢來慢來!」他的鐵戟既長且重,揮舞開來,把近前的數名越將盡數挑下車去,眾越將見他格外勇猛,無不心生懼意。

    楚月兒與勾踐拆了十餘招,勾踐自負力大,不料眼前這小丫頭的力氣竟不在他之下,矛法又十分凌厲,自己絲毫討不到好去,面色漸漸沉重。

    越國本是古國,非周天子所封。夏代少康的庶子無餘被封於此地,帶族人百姓披髮紋身,逐獸墾荒,漸成此富庶之國。勾踐的歷代先祖身先士卒,在狩獵搏獸、與鄰族盜賊之征戰中漸漸練出了這套「萬獸矛法」,這套矛法中包含越人千餘年的心血智慧,十分厲害。也有人說勾踐其實早已經不是無餘的後人,而是當地的越族,其祖先是越人中最厲害的勇士,將無餘的後人逐走,自稱越王。

    伍封雖然鐵戟展動,與擁上前的越人交手,眼光卻不住向勾踐看過去,越看越是心生佩服,心道:「趙飛羽說越王的『萬獸矛法』天下無雙,果然如是。勾踐身為一國之君,居然能與月兒戰成平手,恐怕在列國諸君中,除了支離益外,便以他的身手為最好!月兒已有很久未曾遇到過這樣的對手了。」

    交手正緊,忽聽吳王夫差正大聲喝斥,伍封吃了一驚,回首看時,只見夫差和伯嚭在兵車上被越兵緊緊圍困,二人揮舞著的手中的寶劍,夫差的王冠不知掉到了何處,一頭長髮披在了臉上,他渾身是血,也不知傷在哪裡。幸虧圉公陽和庖丁刀二人的本事不弱,守在兵車之旁,擋住了大部分越人。其餘的侍衛漸漸被沖得四下散開,各自為戰。這一隊越兵人數雖然不超過三千,但卻是越國最厲害的「君子之卒」,極為悍勇,吳國的這些侍衛雖然由鮑興訓練過,畢竟時日較短,又常在宮中,少遇戰陣,怎是越人的對手?

    伍封見勢不妙,道:「月兒,先放過勾踐,以免大王有失。」

    楚月兒自從隨伍封四下征戰以來,從未遇到過勾踐這樣的矛法高手,正戰得興起,但伍封吩咐下來,只好道:「勾踐,月兒下次再與你比試!」

    勾踐心道:「我只道是生死相搏,原來這丫頭是存心與我比試矛法。」聽她說得有趣,微笑道:「月公主好生厲害,寡人下次怎敢再與你交手?」

    鮑興猛勒韁繩,銅車向夫差的兵車奔去。

    勾踐伸手抹汗,心道:「這丫頭好生了得,她一心要與我比試,幸虧伍封這小子順這丫頭的心意,沒有插手。這小子的鐵戟太過厲害,若是出手,只怕比這丫頭兇猛十倍。」

    他的御者和車右都被伍封所殺,無人御車,他一手拾起韁繩,正這麼想著,忽然一個巨大的人影凌空射來,忙抬頭看時,只見伍封從銅車上飛身過來,手中的鐵戟當頭砸下。

    原來,伍封本要回救夫差,銅車剛剛轉過頭,心中猛然一動:「我和月兒這一回身,便全部陷身於越兵的包圍,越兵人數太多,一時間若殺不出去,等文種知道上當後趕來,可就大大麻煩了。」來不及多想,瞥眼見勾踐如釋重負的模樣,便飛身躍了過去。

    大鐵戟快如閃電,勾踐只聽呼呼風響,心中大駭:「這小子詭計多端,原來是假意回車!這次又上了他的當了!」此刻用矛格擋已是不及,忙向後閃,但這兵車之上,輿間甚小,他情急之下,撞向後輿,兵車後輿上無板相擋,他一腳便踏了個空,從兵車上摔了下去。

    只聽「轟」的一聲,伍封的鐵戟下落,兵車被砸了個粉碎,木片四濺,勾踐剛剛躍起身來,伍封的鐵戟已搭在他的肩上。

    勾踐只覺手腕一痛,手上的長矛被伍封一腳踢飛,同時一股巨力從肩上壓下來,勾踐立足不住,坐倒在地,眼前伍封高大的身影幾乎擋住了半邊的天,勾踐心中忽然沁出了一陣寒意,面如死灰。

    伍封偷襲得手,暗叫僥倖,便聽鮑興這小子的嘶啞聲音大聲嚎叫:「擒住了勾踐,擒住了勾踐!哈哈!」

    楚月兒的身法奇快,早已經搶身上來,將勾踐腰間的寶劍扯了下來,心忖這人身手高明,免得他拔劍相抗,勾踐的矛法天下無雙,劍術多半也不會弱。

    伍封本以為眾越兵見大王被擒,早應駭得魂飛魄散,是以人數雖多也不足為懼,他們怕勾踐有失,定會棄械投降。誰知道越國軍法甚嚴,若是主將被擒或戰死,其部屬卻活著回去,均有罪責,就算不斬首,日後在越人中也抬不起頭來。這些「君子之卒」都是越王的宗人或親隨,對勾踐極為忠心,此刻見勾踐被擒,反而奮不顧身,一個個如紅了眼睛,士氣反而大盛。

    鮑興大喝道:「降者不殺!降者不殺!」圉公陽等人也齊聲大喝:「扔下兵器!降者不殺!」但越兵毫不在意,無不作拚死一搏。

    吳國侍衛只剩下不到二十車乘,雖然見擒到了勾踐,士氣大振,但卻敵不過拚死的越人,片刻間有三十多侍衛被越人所殺。

    勾踐大笑:「哈哈!寡人就算死在此地,夫差你也休想回去!」

    夫差等人暗叫不妙,鮑興忙從從車上銅車上跳下來,在殘毀的兵車上割了一段韁繩,將勾踐手足牢牢地捆住。楚月兒執矛在周圍遊走,將擁上來想奪回勾踐的越兵擋住。

    鮑興將勾踐扔上銅車,伍封和楚月兒邊戰邊退,上了銅車。

    伍封抬眼向周圍看去,只見吳國的侍衛只餘下了七八人,越兵層層疊疊,將夫差和圉公陽庖丁刀他們的兩乘兵車圍住,若非伯嚭和圉公陽等人的手段高明,恐怕早已經死於越人之手了。

    鮑興對勾棧道:「快讓越人棄械投降,否則就殺了你!」

    勾踐笑道:「我們越人只有戰死的士勇士,絕無投降的懦夫!你們要殺便殺,寡人不怕。」

    伍封甚是懊惱,銅車向夫差的兵車衝了過去,他與楚月兒一戟一矛,將圍在兵車之旁的越兵殺出了一道口子,三乘兵車匯在一起,再看四周時,吳國的侍衛早已經盡數陣亡,只餘下他們三車七人。越兵畢竟怕勾踐有失,也不敢過份逼迫,只是圍在了四周,不再衝上。

    伯嚭一手執韁,一手握著劍,滿臉驚慌,對勾棧道:「大王,就算我們被殺,你也討不到好去,與其一拍兩散,不如各自回去,可好?大王命越人退開,我們出了圍,便將大王放走。」

    勾踐搖頭道:「寡人雖然落在你們手中,其實你們又何嘗不是落在我們越人手中?寡人這次起傾國之兵,再施襲吳,本來是大有勝算,不料龍伯詭計多端,使寡人的計謀出了些岔子。不過吾子機敏勇忍,有他繼寡人之位,越國自會安然無恙,吳國卻不同,若是大王死了,王子姑曹與王子不疑必會相鬥爭位,我們坐收漁人之利。寡人雖然不能滅吳,吾子滅吳也是一樣。」

    夫差聽得心驚,向伍封看了一眼。

    伍封嘿了一聲,道:「是生是死,倒也難料。這一戰是你們佔了上風,不過你們越人雖然厲害,卻未必能殺得了我和月兒,若是我們大王遭遇不測,外臣和月兒便殺出重圍,先到越國殺了太子,你若有其他兒子,也盡數殺了,看看你們越國還有誰能繼越王之位!臣等做其它的事無甚把握,但要暗殺一個人,未必不能得手。」

    勾踐適才見過伍封和楚月兒的身手,知道他們二人太過厲害,越兵未必能擋得住,臉色變了變。

    勾踐心忖此戰是越人獲勝,偏偏自己不小心被伍封擒住,弄得反而被動起來,甚是懊惱。正要說話,忽然聽得遠處草叢中殺聲四起,只見一隊人從草叢中撞了過來,他們僅一百餘人,都是步卒,一個個手持短刃,風一般捲了過來。當先二人是兩個嬌好美女,正是妙公主和葉柔。她們身後的四女揮舞著直脊彎刀,殺氣騰騰,卻是春夏秋冬四女。

    伍封見眾女身後的人都是府中的倭人勇士,眾人手執刀劍,背負弩箭,疾奔而來,伍封心中既是吃驚,又有些高興,對楚月兒笑道:「公主她們多半是怕我在外面拈花惹草,所以帶人來趕我回家。」

    勾踐等人見他這當口還在說笑,無不暗暗搖頭,心道:「這小子當真是膽大包天!」

    眾越兵凝神看時,見來人極少,又有不少女人,一個個不驚反笑。他們幾曾見過女人上戰場,見眾女吒紫嫣紅,各具美妍,身穿盔甲,另有其妙曼之態,頗有些神迷意亂,心下的殺機不知飛到了何處。

    片刻間,這一隊奇兵便衝入了人群,葉柔左手的長劍如一泓碧水般橫過,一乘兵車上的三個越兵立時跌倒車下,她用劍之術極妙,劍過處只是傷人,卻不會使敵人斃命。這些越卒中年紀稍長者有不少是她親自訓練過的,看著似曾相識,是以不忍殺之。

    妙公主對越卒卻無甚感情,她右手拿著「精衛」寶劍,左手拿著尺餘長的「魚腸」短刀,左右手齊展處,刺斃了一乘兵車上的越兵。

    春夏秋冬四女又與她們二人不同,專往人多處殺去,四口刀便如一片刀網一般,時而已橫劃豎斫,時而穿插交錯,只聽越卒慘叫連連,四女撞身過處,越兵死傷一片,四女所用的這「四方刀陣」凌厲兇猛至此,連伍封也看得心驚。

    那些倭人勇士左右分開如人字形,隨著六女殺入來,立刻將越人的重圍撕開了一個大口子。越人被這一支突出的奇兵搞得手忙腳亂,再也不成陣形,倭人勇士有的殺人,有的刺馬,只聽慘叫聲、馬嘶聲、吼叫聲交織在一起,越人兵車四下撞著,亂成一團。

    伍封哈哈大笑道:「迎上去!」銅車前衝,伍封和楚月兒一戟一矛當先開路,越人紛紛墜車,不一會便與葉柔等人匯聚在一起。

    伍封讚道:「公主、柔兒,你們與小雨兒她們來得到是時候,再晚一會兒,說不好你們便要當寡婦了。」

    葉柔嫣然一笑,向倭人勇士下令:「上車!」

    四周多有空車,眾人一邊戰著,一邊有九個人從地上各拾長戈上車,上了車的人又在周圍掩殺,助餘人上車,眾人九人一組,分次第奪車,一陣間便奪得了十餘乘兵車,盡數站在兵車之上。

    伍封見他們的所行所為深合兵法,知道是葉柔精心訓練的功勞,又讚道:「他們第一次臨陣,居然能如此齊整,柔兒本事了得呢!」

    夫差看得目瞪口呆,讚道:「王弟府中的家人原來也是訓練有素。」

    妙公主手捏著一條長矛站在車上,問道:「夫君,月兒,你們未傷著吧?」

    楚月兒笑道:「沒傷著。」

    葉柔見眾人都上了車,道:「公子,快殺出去!」

    伍封笑著舉戟喝道:「大王小心,我們回家罷!」銅車在前,十餘乘兵捲過了越人的包圍,向西狂奔。

    眾越兵此刻緩過神來,見伍封的援軍畢竟不多,便大喝著追了上來。

    伍封讓小鹿在前護著夫差的兵車在前,自己與葉柔等人斷後,見越兵離著他們不到四十步,緊追不捨。

    妙公主嬌聲叱道:「哼,這班傢伙倒認真得緊,竟然不知死活地追來!」

    伍封笑道:「他們的大王落在我手上,若不猛追,回去只怕文種會斬他們的頭。」

    葉柔等人吃了一驚,這才注意到伍封的車上捆著一個人,秋風憨憨地道:「公子,這人是越王勾踐?」

    鮑興一邊趕著車,一邊笑道:「這人先前是越王勾踐,被公子擒來後,只要一過小興兒的手,便改名為『大棕子』了。」

    便聽替妙公主趕車的那人道:「這繩子胡亂捆著,甚是粗糙,一看便知是你這粗魯傢伙的手勢,當真是沒甚長進!」

    鮑興一聽是小紅的聲音,驚道:「原來是小紅,咦,先前我怎未看出來?為夫手藝馬虎得緊,扎馬韁繩慣了,捆人便不大擅長,回去還得向你學學,將勾踐再捆上一次試試。」

    楚月兒忙道:「不成,回去我還得與他比比矛法。」

    小紅笑道:「那就在小興兒身上試試捆人的功夫好了!」

    鮑興驚道:「小紅,你不是想著法兒要捆為夫吧?」

    伍封等人大笑,勾踐在車上暗暗歎氣,心道:「這小子倒真是有一手,連府上的姬妾家人都悍勇無比,臨危不懼,如此身手高明又鬥志昂揚之兵,倒真是難以對付!」

    葉柔看著身後的追兵,歎道:「這些傢伙大多是柔兒訓練過的,這麼窮追不捨,看來只好再殺幾個了。」一邊說,一邊從背上取下了連弩。

    伍封從銅車的輿座下取出了他和楚月兒的連弩,先前一直在包圍之中,怕傷了自己人,一直未敢用,此刻只好用弩箭將追兵阻住了。

    伍封見葉柔臉上有不忍之色,便道:「看在柔兒面上,不要射人,專射兵車的戰馬就行了。」

    眾人聞聲弩箭齊發,立時間戰馬的嘶鳴聲大作,戰馬中箭負痛,四下狂奔,有的還折而向後,直向越兵隊中撞去,追兵大亂,待眾人各射了十餘支箭出去後,追兵已是遠遠路在了二百步之外了。

    半個時辰之後,尾追的越兵便再也看不見了,眾人這才放下心來。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