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有美一人 婉如清揚
    還未到酉時,石番便到了府上,伍封只帶鮑興一人,驅車隨石番往西南方向而行,出了內城外郭,便覺涼風息息,耳聽湖書拍響,已到了太湖邊上,轉過了一邊長長的竹林,果見前面一處大宅子,裡面火光明亮,絲竹笑語從湖面上傳來,想來裡面熱鬧非凡。

    這落鳳閣選址頗好,借太湖之景,不僅幽靜雅致,夜間湖境也十分美麗。

    伍封一隨石番踏入閣中,便見王子地笑呵呵迎上來,道:「王叔果然是個信人,小侄可等候多時了。」

    伍封笑道:「實不相瞞,為叔是平生第一次到女閭中來,也不知閣中有何規矩,到時候闖下禍來,賢侄可不要見怪。」他話中是說,今晚說不定會尋人晦氣。

    王子地笑道:「王叔所至之處,百無禁忌,怎會有禍?」聽他的語氣,是巴不得伍封這惹禍的祖宗大闖而特闖其禍。

    伍封心道:「你邀我前來,未必有何好意。」笑吟吟地隨著王子地入了東側一個極精緻的房中,甫一入房,便微微吃了一驚。

    原來這房中已有不少人,其中胥門巢、王孫駱、展如正各抱一女在懷笑鬧,見伍封進來,忙向他打招呼,剩下還有七八個人都是錦衣玉帶的大小官兒,伍封也不認識。

    伍封向王子地看了一眼,心道:「你說請我來宴飲,原來還預先請了這許多人來。」

    王子地笑道:「其實小侄今日請王叔來赴宴,只邀了展如作陪,他們聞說之後,都巴巴地趕了來,小侄也沒甚奈何。」

    王孫駱笑道:「龍伯府中美女如雲,想來龍伯對女子另有一番手段,以至天下間美女盡往府上而去,今日正好在落鳳閣學一學龍伯的本事。」

    伍封笑道:「豈有此理?大夫說笑了。」

    眾人的眼光都不住向伍封身上打量,尤其是那些女子都盯著伍封,眼露驚異之色。

    伍封身高一丈,便在齊國也未見有人高過了他,何況是在這江南錦繡之地?閣中這些女子平生閱人多矣,幾曾見過伍封這種雄姿英發的健碩少年?何況此人來吳國月餘時間,名聲震響吳境,也怪不得那些未見過他的男女為之側目。

    胥門巢笑道:「我早說龍伯一到,我們在落鳳閣中便不吃香了,果然如我所料不是?」

    王子地將伍封引到主座之旁的空席上,伍封坐下來,早有兩名女子跪於案旁,媚眼如絲,為伍封奉酒。

    石番卻向伍封告辭,伍封奇道:「石兄為何甫來便走?」

    石番笑道:「小人怎捨得走?小人是想替龍伯去請人來。」伍封正想問他請誰,石番便笑嘻嘻走了。

    伍封與眾人對飲了數爵,便見鮑興匆匆走了進來,由王子地的從人安排到伍封的案後,另設一案。他已停好馬車,怕伍封人單勢孤,便入了來。

    儘管身旁女子大獻慇勤,伍封卻沒怎麼在意。一來這些女子雖然姿色不凡,但怎也比不上他府中的嬌嬈,不足以令伍封動心;二來伍封不知道王子地究竟有何圖謀,心中暗生警覺,少了份沾花惹草的心思。

    眾人見伍封面帶微笑,一連飲了數爵酒,神色卻鎮定如恆,連他身後的鮑興也神情自若,不為女色所動,暗讚他年紀雖輕,治家卻嚴。

    王子地手握著銅爵,歎道:「小侄有個疑問,一直想問一問王叔,又恐王叔不願意答理。」

    伍封笑道:「賢侄想問什麼?」

    王子地道:「這個疑問我猜在座諸位都有,便是人說王叔是個恩怨分明的人,那市南宜僚加害王叔愛妾,王叔能為一妾懸賞千金,又遠赴千里之外追殺市南宜僚,既然如此,王叔為何會來吳國,助吳破越?」雖然他顧忌夫差的顏面,有些話未曾說出來,但人人都聽得出來其語中的含義。那就是說,吳王賜死了你的父親,你為何又來幫助吳王?

    伍封見人人都看著自己,歎道:「先父忠於國而愛於民,明知已遭人猜忌,不能善忠,仍然勤於王事,終於被禍。其實以先父之能,若要棄國而走,何人能阻之?以先父之才,到何國會不被重用,視若國之柱石?先父之所以能慨然被禍,那是以國事為重,知其不可而為之,是為之忠。」

    眾人聽他說得有理,齊齊點頭。

    伍封又道:「先父被禍,對在下來說是私仇。在下生長於吳,先父是吳之相國,家母又是吳國公主,在下自然算得上是吳人。身為吳人,便要以吳事為重,國之興亡,匹夫有責,赴國之難,是為忠。父仇是在下的私事,吳難是公事,公私相衡之下,自然是公大於私,先公後私,才不違做人之理。何況先父以忠見誅,忠義之名天下皆知,在下若奮刀戈而入吳殺人,豈非令先父一生忠名付諸流水?」

    眾人聽他義正辭嚴,暗生敬意,展如歎道:「若是人人都如龍伯所想,吳國豈至於此?當年吳國之地與魯國相仿,憑令尊之謀劃,用孫武之兵練,破楚滅越,奪楚東之地,平江淮之境,闢地千里,使吳國一躍而成大國,威加齊晉,兵甲雄於天下,戰船所向無敵,那是何等威勢?可惜如今被彈丸之越國所牽制,進退兩難,展某身為吳臣,思之憾焉。」

    伍封擊掌讚道:「展司馬言之有理!」心道:「這個展如武技不弱,談吐文雅,原來是文武雙全之士!他的一箭雙矢之法算是種厲害本事,下次倒要見見。」

    胥門巢哼了一聲,道:「其實眼下吳國也未必弱於越國,展司馬也不必抱怨,只要吳國能有三四個豐年,必可重振聲威,與諸侯爭霸。」想是他在伍封與展如的賭賽上輸了不少金貝,心中憤憤不平,所以與展如說話就沒有好聲氣。

    王孫雄也道:「胥門司馬言之有理,當年在下隨大王南征越、北破齊,吳軍何等了得!展司馬雖在水軍,但征越之時還是小兒,破齊時又未用上水軍,未經此二戰,自然不知道我們吳軍是厲害處。」語中對展如沒有絲毫敬意。

    展如臉上微紅,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話。

    王子地打圓場道:「話也不能這麼說,眼下我們水軍萬人,全靠了展司馬的調教,才能稱雄東南。」

    伍封心道:「展如的水軍是大王的親兵,由大王直轄,王子地定是想將展如拉攏過去,否則今日請他來幹什麼?」他見展如是個人材,又較清廉,心知胥門巢和王孫雄對展如態度不恭,多半是因為自己與展如一場賭賽,令得展如大丟面子之故,暗生歉意,便說道:「王子之言甚是,展兄水中的本事極其高明,是在下平生僅見,其實在下除了在水中能耐久之外,其餘的本事未必比得上展兄,譬如說第三場泳速未比,真要比起來,在下絕非展兄對手。」

    展如搖頭道:「龍伯過謙了。」

    伍封正色道:「非是在下故意吹捧,在下在水中速度的確平平,絕非虛言。」

    展如見他一力為自己挽回面子,言語甚誠,心中甚是感動,心想這場賭賽是自己提出來,先行招惹,也怪不得伍封。

    伍封又道:「展兄久在水軍,在下對水戰之法不甚了了,正想覓個機會向展兄討教。趁此刻之便,在下有個疑問在胸中已藏得久了,便想討教。」

    展如道:「龍伯但說無妨,在下若是知道自會相告。」

    伍封道:「在下曾將酒觥放在水中,卻見銅觥浮而不沉,甚是不解,按理說銅重木輕,木能浮於水,怎麼銅也能浮?」

    眾人都愣了愣,銅盆銅觥只要空著,口朝上置於水中的確不沉,這種事情是常常見到,不過並未想過其中的道理。

    展如也有些愕然,他想了想,道:「這事與輕重無關,關鍵在於器皿之形狀,銅觥口大而身闊,乃能浮於水上,銅爵口小身長,就算是與銅觥一樣輕重,但卻是入水而沒,是以能否浮於水,在其形而不在其質。譬如有二人體重相若,一個肥而闊,一人瘦而長,那肥的在水中便不易沉下。」

    伍封聽他言之有理,又問道:「若是按銅觥之形,以精銅精鐵造成巨舟,能否行於水上呢?」

    眾人吃了一驚,一起向展如看過去。

    展如眼中一亮,緩緩道:「龍伯這想法甚有新意,只是在下不知該如何答了,依在下所想,如此巨舟說不定能浮於水上,但說出去只怕沒人會信。何況如今誰有如此鑄藝能造出銅鐵巨舟?若有此巨舟,只怕縱橫江河四海無人能敵。可惜那徐乘兵敗為盜,已被龍伯所殺。此人世代在吳水軍,最擅造舟,雖然造不出銅鐵巨舟,但多半能解答龍伯此問。」

    伍封心道:「你不知道徐乘以雙層之木,內藏精銅改造余皇大舟,雖然不是銅舟鐵舟,卻大有鬼神莫測的奇思妙想,使那大舟堅固異常。」點了點頭,又問道:「雖然列國之中,多有水軍,但以水軍之精而論,當數吳、越、楚三國,以展兄腹笥之廣,可知如今水軍之中,何舟最強?」

    自從他佔海上十八島之後,對水軍就極感興趣,可惜樂浪乘、索家魚等人雖擅水戰,卻無甚見識,怎及得上展如家傳的水戰本事?是以真心相詢,倒不是為了替展如挽回面子了。

    王子地等人見伍封對展如如此看重,盡感愕然,又不敢打斷伍封的問話。

    伍封此問正是展如所長,他朗聲答道:「吳、越、楚地多水,水軍自然要強過它國,舟楫戰船也以這三國為強。不過這三國的造舟之法各異,以致戰船大不相同。譬如說楚國,其主要戰船名為『舫』,是以二舟相並,中間寬板為橋,闊如四船相列,中間空處可容二船,其實並不甚大,但十分平穩。」

    伍封想起在楚國之時,在江上偶見過這種舫,不過未曾在意,好奇道:「楚人為何將戰船造成這個樣子?」

    展如道:「這與楚水有關。楚地不僅多湖,又有江川,其水軍防守注重大江,有大江之險,水軍橫行江上,能保楚之腹地。但江上流激,又多礁石,如此雙舟之舫中間可使激流衝過,緩流水盪舟之急,遇到小的礁石,大可以橫跨而過。這種戰船在江上頗有效用,也能在湖海之上行走,不過在海上和湖上便體會不出其中妙處,比不得越國的『福船』。」

    伍封沒有見過福船,問道:「那福船是什麼樣子?」

    展如道:「福船是單舟,比舫要小。這種福船底平體闊,速度不快,但有一個妙處,便是不僅能行於水,還能在沼澤泥地上以窄漿滑行,最適在湖中所用。越人從前不涉大海,後來被吳所逼,才開始往海上發展,這種福船在海上雖然平穩,但其速極慢,用於戰事便不行了,是以他們便學我們吳國,仿造三翼戰船。」

    伍封點頭道:「三翼之船,在下倒有數十艘,的確是快捷堅實,在水戰中厲害得緊。」

    展如笑道:「吳人能憑戰船遠涉大海,從海上攻齊,可見我們戰船的厲害之處。三翼雖快,卻不如余皇之威力無儔。余皇大舟是吳人獨有,當時吳國有個奇人名叫巫狐庸,是申公巫臣之子,此人天縱奇才,不知怎麼想出了余皇大舟這種戰船,他為吳相四十年,督造出了三艘余皇大舟。巫狐庸死後,雖然留下了造舟之法,卻再也無人能按其遺法造出余皇來。他有個姓徐的弟子,是徐乘的先人,後來勉強造出一艘,結果其速甚慢,不敵海浪,在大湖之上勉強可行,卻入海不得,那艘余皇便入海而散,從此之後,吳人再不能造出余皇大舟來,想是巫氏造船之法,另有玄妙之處。是以越人能仿我們的三翼戰船,卻造不出余皇大舟來。」

    伍封心道:「法師老丈人與巫狐庸都是巫臣之後,法師的遁者妙絕天下,巫狐庸能造出余皇大舟,能有如此聰明絕頂子孫後代,看來這巫臣老爺子當真是天下奇人,非同小可。」

    他見展如侃侃而談,如數指掌,更是佩服,忽想:「若能將展如收為家臣,為我掌練水軍,豈非大佳?」轉念又想:「這人在吳國位高權重,世代居吳,又怎會隨我到萊夷去當個家臣?」這麼想著,歎了口氣。

    王子地等人見伍封與展如談得十分投契,將他們冷落在一旁,甚是不耐,好容易等二人說了個大概,便道:「王叔為何歎氣?」

    伍封道:「不瞞賢侄說,為叔府中有不少戰船,家臣中才智武勇之士也不少,可惜沒有展兄這樣見多識廣、深諳水戰的高手,實乃憾事。」本來他只是與展如隨口說說,不想展如大有才幹,令他有惺惺相惜之感。

    展如不料伍封對他如此器重,心中十分感動,心道:「我在水軍中十餘年,除了伍相國之外,便只有龍伯向我討教水軍之事。」心中生為一種知己之感。

    王孫雄在一旁道:「怪不得人愁大將軍為龍伯,對水中的事如此有興趣,早知如此,我們這酒宴設在大舟之上,豈非更好?」

    伍封這時微有酒意,笑道:「對在下來說自然是好,不過,這恐怕就要委屈了各位陪在下飲風了,與其各位飲風,不如由在下來倚紅偎玉,陪各位飲酒。」

    胥門巢笑道:「龍伯這麼說,才像個消遣放鬆的樣子,若再那麼一本正經,與在廟堂之上又有何異?」

    王子地向伍封身旁的女子使了個眼色,一女端著酒爵,嚶聲道:「龍伯,請賞面飲此爵酒。」

    伍封看了看那女子,見她容顏嬌好,一雙大眼睛如同滴得出水來,就在那女子手中飲了這爵酒,順嘴笑道:「美人兒,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子笑道:「小女子名叫秀葽。」

    伍封點頭道:「好名字,好名字。」又問另一女道:「你又叫什麼名字?總不成喚作鳴蜩罷?」

    那女子吃了一驚,旋有笑起來,臉上顯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兒,嬌聲道:「原來龍伯知道我的名字,我便是鳴蜩。」

    伍封愕然,又哈哈大笑,道:「四月秀葽,五月鳴蜩,八月其獲,十月殞蘀。原來你們的名字來自詩中,嘿,這落鳳閣的主人倒是個雅人。」他指的當然不是伯嚭,而是這落風閣的主事之人。

    王子地笑道:「落鳳閣有一凰四采,這秀葽、鳴蜩是四采之二,王叔若是喜歡,大可以攜之回府侍寢。」

    伍封笑嘻嘻地道:「賢侄不是想害為叔吧?若我將美人兒帶回去,府中的妻妾豈不是會找我算帳?」

    展如失笑道:「怎會如此?不過龍伯大可以來個偷香竊玉,就留宿落鳳閣。這落鳳閣未曾引來綵鳳,卻留得一龍憩息,豈非更好?」

    伍封見這人向來正經,不料說話也頗風趣,哈哈大笑,道:「這落鳳閣的名字,想來是因閣中一凰而來,這鳳凰兒為何不見?」

    王子地立時來了精神,道:「小凰兒雅致,向來不肯見人,等閒難以見到。本來小侄一早已告訴計先生……」,伍封問道:「計先生是誰?」

    王子地道:「計先生是落鳳閣的主事,小侄告訴他王叔今晚要來,請他帶小凰兒來一見,小凰兒聞龍伯大名已久,聽說王叔要來,才答應相見,否則小侄也不好請王叔來宴飲了,適才石番已去相請。」

    伍封笑道:「看來這個石番對落鳳樓熟悉得很,想是常來。」

    鳴蜩在一旁笑道:「石車右是閣中常客,是萑葦的心上人哩!」

    伍封心想這萑葦必是四采之一,也不在意,笑道:「秀葽、鳴蜩、萑葦,想來都是四采之一,還有一人叫什麼名字?」

    秀葽笑道:「她叫條桑,她向來只服侍太宰一人,等閒見不到她。」

    伍封道:「原來條桑是太宰的心上人。」心道:「這個伯嚭年紀一大把了,還喜歡這調調兒。」順嘴問道:「未知你們二人的心上人又是誰呢?」

    秀葽和鳴蜩臉上微紅,秀葽白了他一眼,嬌聲道:「秀兒怎比得上她們?我可沒有心上人。不過鳴兒的心上人可了不起,是太宰的公子伯乙。伯乙正盤算要將鳴兒娶回去做妾哩!」

    伍封愕然,向鳴蜩看去,見她雙眼低垂,長長的睫毛翕動,若有所思,也看不出她在想什麼,歎道:「這就不大好說了,這個伯乙被在下打傷了,鳴蜩姑娘心中定會責怪在下了。」

    鳴蜩搖頭道:「是伯乙得罪了龍伯在先,那也沒有什麼。」

    伍封歎了口氣,道:「得罪了在下倒好說,看在太宰面上,在下未必會打他,不過他公然違抗大王旨意,這便不像話了,幸好在下留了手,沒有傷他性命。不過在下有一句話,鳴蜩姑娘雖然未必愛聽,在下也非說不可。」

    眾人不知道他要說什麼,一起看著他。

    秀葽和鳴蜩齊聲問道:「龍伯想說什麼?」

    伍封道:「看人做事,從一可以推百。這伯乙雖然家財甚富,但行事有些混帳。你想,一個人連王旨也不聽了,好人也有限,還有什麼事做不得?鳴蜩姑娘若真的嫁入他府中,只怕姑娘便有得苦頭受了。」言之甚誠。

    其實這道理最為簡單不過,伯乙身為太宰之子,家中姬妾恐怕不計其數,怎會真的將女閭中出身的鳴蜩放在眼裡?他答應娶鳴蜩為妾,只怕是為女色所迷。信口胡說,當不得真。就算是真的,這人新鮮勁兒一過,自然將鳴蜩冷落一旁,鳴蜩若不得寵愛,又無娘家人撐腰,豈不會受其他的妻妾欺負?

    這種話王子地等人當然知道,只是不敢說出來,怕傳到伯嚭父子耳中去。伍封卻不怕,他存心要招惹伯嚭,說起話來自然是毫無禁忌。

    秀葽、鳴蜩想不到這人為了一個初相識的女子,竟會當眾數落伯乙的不是,行事與眾不同,說話之中又十分誠懇,那是誠心替鳴蜩著想。她們雖然是風月場上的名人,但眾多男人都只當她們是玩物,幾曾有人設身處地為她們著想?愕然之下,微微有些感動。

    王子地歎了口氣,道:「王叔還真是個好人。」

    這時,那石番走了進來,面色甚是難看。

    王子地問道:「怎麼未見計先生和小凰兒?」

    石番搖頭道:「計先生本來帶小凰兒來見龍伯,不料師父王子姑曹和太宰帶了個客人來了,師父硬生生將計先生和小凰兒扯了去陪客,還將小人大大地斥責了一回,甚是沒趣。」

    王子地不悅道:「莫非姑曹不知道小凰兒要來陪王叔?就算不給我面子,總該給王叔臉面吧?」

    石番歎道:「小人便是這麼說,師父才大發脾氣,非要將小凰兒要了去,否則小人怎會挨罵?」

    顯然王子姑曹是故意落伍封的臉面,眾人臉上都有些不忿,尤其是展如憤憤不平,替伍封抱屈道:「小凰兒向來不喜見客,今日聽了龍伯之名才會出來,王子姑曹這麼搞法,豈非太過霸道了?」

    鮑興進來後一直未曾說話,此刻大為惱怒,小聲道:「公子,是否讓小人去將那小凰兒搶了來?」他嗓門本來就大,與石番相仿,雖然說得小聲,但房中人人都聽到了。

    鮑興先前進來時,眾人見他是個小小的御者,都不曾在意,此刻一起向鮑興看去,便見這傢伙生得橫橫實實的,背上鐵翼般插著一柄諾大的斧子,相貌醜陋,語氣兇惡,口氣中一點也不怕號稱吳國第一勇將的王子姑曹,暗暗吃驚。

    伍封卻毫不在意,笑道:「眼下有秀葽、鳴蜩兩個美人兒陪在下飲酒便十分好了,何必非要覓那小凰兒來?」

    鮑興聽他這麼說,才沒有說話。

    秀葽、鳴蜩立時滿臉笑容,齊齊飛著媚眼,秀葽倒了一爵酒喂伍封喝了,鳴蜩又拈了片牛肉放在伍封口中。

    伍封見王子地眼中閃過了一縷失望之色,心中一動:「原來你請我來赴宴未安好心,多半是知道姑曹和伯嚭今晚會來,知道我與伯嚭勢不兩立,然後巧作安排,設法讓我與他們爭風吃醋,大打出手。哼,我說你今日怎會『王叔小侄』地如此嘴乖,原來是想利用我對付姑曹和伯嚭。」

    伍封這麼想著,故意問王子地道:「賢侄今日請為叔來飲酒,是否還另有所教?」

    王子地怔了怔,苦笑道:「小侄哪有什麼話說?只不過是想與王叔痛飲,敘叔侄之誼而已。」

    石番道:「小人倒有個主意,龍伯若是親去相邀,師父和太宰怎會不給龍伯面子?自然會將小凰兒放了來。」

    伍封心道:「你這不是趁心想讓我與姑曹和伯嚭打架麼?」雖然他早想與這二人交手一戰,但在女閭中爭風吃醋與人打架,說出去不大好聽。本來他對這石番還有些好感,此刻弄清了王子地和石番的詭計,便覺這石番不是什麼好東西,遂笑道:「算了,在下是個好色之徒,秀葽、鳴蜩已灌了在下不少酒,萬一小凰兒來了,非大醉倒臥不可。賤軀甚重,總不成讓秀葽、鳴蜩兩個嬌滴滴的美人兒將在下抬回府去吧?」

    眾人見他不住說笑,顯是對王子姑曹搶扯了小凰兒去毫不在意,若真是心中有氣,怎會有這般好心情說笑?

    秀葽、鳴蜩更是開心了,她們雖是落鳳閣四采中人,但旁人到此閣來,多是衝著小凰兒而來,這小凰兒架子又大,這才使她們四人當紅,得寵於眾多大夫貴人之間。伍封卻對她們二人甚是滿意,自然讓她們高興。

    展如忽地歎了口氣,道:「在下這此可算明白了,怪不得天下間的美女都往龍伯府中去,原來龍伯不僅能說會道能討女人開心,更要緊的是對任何女人也十分看重,真心相待。」

    伍封點頭道:「展兄說得是,不論男女,在下向來真心待人。不過若是有人用些詭譎手段來對我,在下也不會對他們好了。」

    王子地和石番心中有鬼,聽見伍封話裡有話,臉色微變。

    忽聽門外履聲霍霍,一人大笑道:「龍伯大架光臨,可真是稀客了。」語聲未落,一大群人走了進來,為首的正是伯嚭和王子姑曹,伍封看時,見那吳句卑也在其中,心道:「石番說你們帶了個客人來,原來是吳句卑。」

    眾人亂哄哄地各自施禮招呼,伯嚭笑道:「龍伯是個清高的人,老夫怎也想不到他竟然也會到落鳳閣來,甚是不易。老夫與龍伯可算世交了,自然要移席而來,與龍伯好好地飲上幾觥。」

    這人與伍封仇深似海,居然能做出一幅若無其事的樣子,旁人不知道的,還真會以為他們是累世通好的友善之家哩!

    伍封笑道:「太宰說得是,在下少年輕狂,行事荒唐,太宰是世故老到之人,多聚一聚想必有所教益,在下正要向太宰討教哩!」

    展如等人見這二人居然會笑嘻嘻地說得十分親熱,暗暗佩服。人都知道伯嚭是個老奸巨滑之人,這麼裝腔作勢是他的拿手好戲,但伍封年紀輕輕,居然也能沉住氣與伯嚭寒暄,無絲毫失禮之處,都有些意想不到。眾人之中有不少人見過伍子胥,心道:「龍伯是伍相國之子,行事卻大不相同。伍相國嫉惡如仇,嚴肅而固執,龍伯卻機智權變,辭令通達,這人可比伍相國難以對付得多了。」

    伯嚭聽見伍封說到「討教」二字,暗暗吃驚,心道:「你總不是要與我比試劍術吧?」笑道:「老夫有什麼能指教龍伯的地方?龍伯過謙了。龍伯,老夫向你引見幾個人。」

    他伸出手指著吳句卑道:「這位吳句卑先生是楚國有名的劍手,深得葉公子高的信任,眼下出使我吳國。」

    伍封拱手道:「吳先生別來無恙乎?」

    吳句卑歎了口氣,答禮道:「在下是龍伯手下敗將,今日見了龍伯,頗有無顏相對之感。」他說是「手下敗將」,指的是他和葉公欲放火燒死伍封一行人,反被伍封擒住為質,弄得甚是狼狽之事。

    旁人聽在耳中,卻以為他與伍封比試過劍術而落敗,

    伯嚭心中一動:「雖然這小子水中功夫了得,又會些飛來飛去的本事,可一對一的劍術究竟如何高明便沒有見過。」便問道:「原來吳先生與龍伯不僅見過,還比試過劍術,二位都上劍術高手,這一場比試想來是龍爭虎鬥、精彩絕綸吧?」

    吳句卑歎了口氣:「在下怎及得龍伯的本事?只是厚顏在龍伯面前演過三十餘招而已。」他在楚國有擅劍之名,與妙公主比劍而敗,後來聽葉柔說,妙公主的本事在府中只算得一般,伍封府上的高手至少有十餘人要勝過妙公主,他敗在此女手上,越發地引以為恥,視為畢生的奇恥大辱,自然不好意思說出來,此刻伯嚭問起,便含含胡胡說了幾句。

    誰知他這麼語焉不詳,卻讓伯嚭和王子姑曹等人大大的誤會了。

    吳句卑今午在伯嚭府中,曾與伯嚭府中門客比試過劍術,他的劍術如何,伯嚭和王子姑曹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

    此時伯嚭心想:「吳句卑的劍術雖然過得去,在我面前卻非十合之將,這人既能與伍封交手三十餘招才落敗,伍封的劍術便高不到哪裡去了,哪有顏不疑和任公子說得那麼厲害?原來他身懷異術,雖能凌空行劍,但真與高手相較時,劍術卻未臻化境。」向王子姑曹看了一眼,見他眼中殺機閃動,自然是與他的想法相似。

    本來他們二人不知道伍封會來此落鳳閣,來後才知道伍封在內,便將小凰兒搶了去,此時過來只是想氣一氣伍封而已,如今從吳句卑口氣中知道了伍封的劍術程度,便另有了計謀,存心要對付伍封了。

    他們二人的想法,伍封和吳句卑自然是怎麼也猜不到的了。

    伯嚭平日出外,總是帶著府中的高手,他有備而來,心中有了定計,呵呵笑道:「龍伯少年英雄,向來未遇敵手,非同小可。故人有子若此,死而無憾矣!」

    他雖然未說出伍子胥的名字,但語中的「故人」誰都知道是伍子胥。他故意提起伍子胥,便是想激起伍封的殺機,好借比劍之名將此子殺了。

    伍封果然怒氣暗生,眼中神光閃動。

    伯嚭笑道:「老夫時時在府中提起龍伯的大名,以致家中門客常要老夫帶他們向龍伯求教,既然今日在此幸會,正好請龍伯指教。」

    王子姑曹也道:「在下也想試試龍伯的高招,想來有增武技。」

    王子地與石番對望一眼,心中大喜,今日伍封未上他們的當,不找伯嚭尋仇,本來讓他們十分失望,想不到伯嚭和王子姑曹會一反常態,巴巴地跑上來惹事,這真是出乎人的意料之外了。

    伍封也大感愕然,不知伯嚭和王子姑曹今日吃錯了什麼藥,居然會主動生事。心道:「我正愁找不到借口找你,想不到你竟會上門挑釁,這真是極妙了。」當下笑道:「如此最好,不過在下聽說吳越之地,有法令禁卿大夫挾武相鬥,是否確有其事?」他離開吳國時年紀還小,也忘了此令是否是吳國的,便隨口問問。他是外來之人,自然要小心行事,不能違了法令,授人以口實,更有損父親的忠義之名。

    伯嚭和王子姑曹卻以為他心怯了,對望了一眼,王子姑曹道:「吳國無此律令,天下諸國之中,有此律令者唯有越國而已。我們吳國是武勇之國,比武試劍乃是常事,動起手來,死傷但憑自然,無人理會。」

    伍封放下心來,呵呵笑道:「既是如此便無妨了。」

    展如等人自然聽出了雙方語氣中的殺伐之意,大驚之下,也愕然不解。王子姑曹粗魯少謀,乃會如此,但伯嚭行事向來謹慎,今日怎會主動找伍封生事?想是因二子之仇,以致有些頭腦發昏了。

    眾人便知今晚這一場好戲,遠勝於與小凰兒飲上千觥之酒,無論他們勝敗如何,都與己無關,是以無一人出言開解。

    伯嚭指著偎在王子姑曹身上的那女子道:「龍伯,這便是落鳳閣中的第一美人兒小凰兒了。」

    伍封點了點頭,掃了小凰兒一眼,只覺此女的確頗美,此刻他無心觀賞美人,並未在意。

    伯嚭又指著自己身後的三人,道:「這三人名叫伯寧、安嗣、越寒,是老夫門客中劍術最好的,早想向龍伯討教些劍術功夫了。」

    伍封向這三人細細打量,見這三人或高或矮,滿臉凶狠,若非每日練劍活動筋骨,怎會生得如此精壯?多半是些劍術好手了。

    這三人向伍封施禮,伍封笑道:「這三人果然有高手風範。」

    一人從後面走了上來,施禮道:「龍伯第一次來,計然本該前來相陪,可惜被瑣事拖累,未能抽身,龍伯勿怪。」

    伍封心道:「原來你叫計然。」心中一動,似乎以前聽過這名字,一時想不起來,見他身材中等,頭頂光禿禿的,臉上生著一個大大的鷹鉤鼻子,想不到這麼個風雅之人生得如此惡像,道:「計先生客氣了,王子和太宰是閣中熟客,聽說太宰還是落鳳閣的主人,在下與他們相比,只不過是第一次上門的羊牯,自然是先要大宰痛宰一筆才是。否則混得熟了,計先生還怎好意思拉下面子來賺在下的金貝?」

    眾人聽他說得有趣,都忍不住笑起來。

    伯嚭笑道:「龍伯說哪裡話來?只要龍伯願意,日日都可以來,平日請都請不來,計先生怎好當閣下是羊牯來宰?」

    伍封笑嘻嘻道:「這可不好說了!譬如說太宰吧,固然是百官之長,不過定是個宰人好手。須知這『太宰』和『大宰』比起來,還要厲害多『一點』哩!」

    眾人哄堂大笑,連那小凰兒也忍不住格格地嬌笑不止。

    計然笑嘻嘻地帶著閣中男僕設案鋪席,在中間騰出了一片極大的地方來,這房中甚大,單是中間的那片空地便可容得下三十餘席,更不用說比試劍術了。

    這時各人都坐了下來,伍封與王子地坐在靠東的席上,展如自行移到了伍封旁邊的席上。伯嚭和王子姑曹坐在靠西的席上,吳句卑坐在伯嚭左手,小凰兒便坐在王子姑曹身旁,大家各飲了數爵。

    伯嚭向身後的伯寧、安嗣、越寒使了個眼色,伯寧站起身來走到場中,道:「龍伯,小人自小練劍已有二十餘年了,總是無甚長進,龍伯是劍術好手,威震齊國,若能指教一二,對小人來說定是大有裨益。」

    展如探過頭來,小聲在伍封耳邊道:「此人是太宰的族侄,劍術是太宰親授,相當高明,連在下也贏不了他。這人出劍狠毒,從不留手,姑蘇城中的劍術好手死在他劍下的,至少有三十人。他與安嗣、越寒是太宰府上最好的劍手,稱為三大高手。」

    伍封還未說話,鮑興早站起身來,笑嘻嘻地道:「何用公子出手?小人先是去試試。」

    伍封心道:「我教小興兒斧法已有一個多月了,以他的根基想來練得不錯,正好看一看他的臨敵運用。聽展如的口氣,這人比展如強不了許多,小興兒便不用怕他。」他與展如在水中只交手一招,展如用的又是矛,但以伍封的眼力,自然猜得展如的劍術程度,便點頭道:「你去試試吧!」

    眾人暗覺驚奇,這伯寧在姑蘇城中名氣極大,劍術相當了得,身份也頗高,不料伍封只派了個御者上來,莫非這頭大身粗的傢伙是個高手?單憑鮑興的身形和背上的大斧,誰都看得出這人力氣肯定不會小。

    伍封笑吟吟道:「這位伯先生可要小心,我這小興兒有些瘋瘋顛顛的,出手不知輕重,你若是不敵,早早退開。」

    眾人面面相覷,聽伍封的口氣,那是對鮑興極有信心。再看鮑興正咧著嘴傻笑著,從背上抽出了那一柄大斧。

    伯寧心中頗為惱怒,他在伯嚭府上為客,算是頗有身份的人,何況還是伯嚭的族侄,伍封竟然派了個趕車的御者來與他比試,豈非絲毫未將他放在眼裡?不過他們早探得清楚,伍封今日只帶了個御者來,伍封若不願意出手,便只能讓眼前這粗魯傢伙送死了。

    想到此處,伯寧暗生殺機,「嗆」的一聲拔出了青銅劍,心道:「這人斧子不小,想是力大,不過以他的身形,必是蠢笨少變。我先殺了這人,你就算自持身份也要親自出手了。」

    鮑興自從學會了伍封教他的斧法,只覺這套斧法使起來極為暢快,每日勤練之下,常常尋思找人比試,可惜平啟不在,小紅又擋不了他三四斧,不免手癢,此刻眼前有個用劍好手,正是極佳的試斧對象。

    他將大斧扛在肩上,笑嘻嘻道:「這位伯先生,你先動手吧!」

    伯寧見鮑興絲毫未將他放在眼裡,憤然道:「在下與人比武,從不先行出手,閣下還是先出手的好,免得後悔。」

    鮑興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出斧了,你可要小心!看斧!」這一個「斧」字出口,只聽「呼」的一聲,他雙手握著斧柄,斜上一步,一斧凌空劈下,只見斧光閃出,整個房中如同一道閃電劃過,斧上的寒光照得每個人的臉上一亮。

    伍封暗讚道:「小興兒將五行遁術的借字訣用得頗好,大有先聲奪人之勢。」

    伯嚭等人見這一斧如同晴空霹靂一般,斧影如山而落,威力之大如同排山倒海,大吃了一驚。

    這是旁人的看法,在伯寧的眼中,這一斧之威更是令觸目驚心,彷彿在鮑興手中的不是一柄斧頭,而是百十柄巨斧一般,無論自己用何劍招、從那個方位出劍,都會被這一斧劈到,不免劍斷人亡。

    伯寧畢竟經驗豐富,見這一斧無法格擋反擊,只好抽身暴退。

    眾人見伯寧先前說得嘴響,結果鮑興一斧下來便只有縮身的份兒,自然是大大的丟臉了。

    伯寧心知不妙,退身之時劍尖上指,早已向鮑興刺出一劍,免他借斧勢追上來,誰知鮑興毫不在意,又跨上一步,大喝一聲,鐵斧由左而右,斜掃而上,便聽「噹」的一聲,將伯寧的劍砸開,斧刃如匹練般向伯寧的腰間捲了過去。

    伯寧被鮑興一斧撞在劍上,銅劍險些脫手飛出,這時斧刃已貼身而上,遠遠便覺一股寒意逼來,早嚇得變了臉色,又退開了數步。這一次他還未及出劍,鮑興又跨上了一步,第三斧又從上往下斜砍下來。

    房中眾人就算不會武技,也看得出伯寧不是鮑興的對手,他們見鮑興的斧法雖然簡單,威力卻大得驚人,不要說與他動手,看著也覺得心寒,相顧失色。

    只見伯寧不住地後退躲閃,滿臉驚駭之色,鮑興卻是一步一步逼上,斧光將伯寧渾身上下罩住。

    眾人見看鮑興搖搖晃晃地走著,腳步蹣蹣跚跚,偏巧這人又生得頭大嘴闊,身形橫實,樣子十分有趣。不過在伯嚭、王子姑曹等好手的眼中,卻看得出這人的步履穩健異常,難覓破綻。

    鮑興揮到第九斧時,伯寧早已經嚇得魂不附體,他再也退避不及,信手格擋,便聽「噹」的一聲,銅劍從中而折。

    伯嚭忙站起身來,驚叫道:「住手!」不過他這一聲還未傳到鮑興耳中時,大鐵斧已從伯寧的右肩劈落,直到其左腰之處,伯寧慘叫一聲,鮮血四濺,胥門巢和王孫雄離得較近,被濺了滿頭滿臉的血。

    被這麼一斧劈在身上,伯寧自然是當場弊命。房中眾女幾曾見過這等駭人的情形?早嚇得失聲尖叫。

    鮑興拔出了大斧扛在肩上,「噢」了一聲,道:「幸好太宰叫得早,否則已將他斬成兩截,那便難看得緊了。」

    伯嚭氣得險些噴血,其實鮑興是實話實說,他聽到伯嚭那一聲尖叫聲,斧子早已劈到了伯寧身內,及時收手,才未造成一斧兩斷之局。

    伍封在一旁歎道:「在下早說了小興兒出手不知輕重,這位伯先生偏不逃走,以致送了一條命,何苦來哉?」

    計然面不改色地指揮著房中那些嚇得面色灰白的男僕將伯寧的屍首抬走,擦洗地面。

    王子姑曹鐵青著臉,緩緩道:「如此驚人的斧法當真少見,龍伯這位御者是從何人處習練斧法?」

    伍封笑道:「不瞞王子說,這套斧法是在下上月才想出來。小興兒只練了一個月,尚不能收發隨心。」

    眾人大吃一驚,伍封以劍術馳名列國,想不到還會創出這種驚人的斧法,這個叫小興兒的傢伙才練了一月便厲害至此,若由伍封自己使出來,誰還敢執劍站在他的面前?

    伯嚭此時回過神來,他向來多疑,心道:「你小小年紀,怎可能創出如此斧法?若你真的這麼厲害,吳句卑早被你一劍殺了,一招都擋不了,怎可能在你手下拆上二三十招?這個小興兒定是你從何處聘來的高手,一個御者哪有這麼厲害?」

    他雖然這麼想,口上卻道:「龍伯能自創斧法,果然了不起。」他畢竟是經歷過大場面的人,見多識廣,沉靜下來,緩緩坐下。

    鮑興正往回來,那位叫安嗣的人閃了出來,擋在鮑興面前,道:「如此斧法若不一試,在下恐怕會夜不能寐,想與閣下比上一比。」

    鮑興心道:「你見我殺了伯寧還敢上來,想是比伯寧的身手要好得多,否則也不會上來。」他正覺還不過癮,向伍封看了看。

    伍封對鮑興極為瞭解,知道這傢伙資質平平,這種斧法他練得不久,還不能發揮到極至,非得多讓他與人交手習練不過。心道:「這斧法這旁邊看起來猛惡,其真正的厲害之處旁人是看不出來的,不與小興兒交手怎會知道?就算這安嗣劍術比伯寧厲害一倍,也敵不過小興兒的斧子。」便笑道:「既然人家找上來,小興兒便與他試試。」

    鮑興大喜,對安嗣道:「這次是你先動手還是我先動手?」

    安嗣的劍術的確比伯寧要高,見識不凡,心道:「此斧催動起來威力驚人,我若先出劍,以快劍逼出你的斧勢,看你怎麼使動這斧頭?」便說道:「先前一戰是閣下先動手,這一戰便由在下先出劍了,若總是讓先,不免小覷了閣下。」

    他嘴上說得好聽,手上「嗤」的一聲,早已經一劍向鮑興刺來。

    鮑興隨伍封四處征戰,經驗極為豐富,這點詭譎伎倆怎會放在他眼裡,他不怒反笑道:「這一劍有些名堂!」口中說著話,手上卻不停,「呼」地一聲,大斧早就向安嗣劈了下去,青光暴漲,如同奔雷一般。

    安嗣擅長快劍之術,自忖劍術比伯寧要高些,又是先行出手,只要迫得鮑興用斧格擋,或是退身相避,他的快劍綿綿而上,必可將鮑興逼得手忙腳亂,使不出那種可怕的斧法,自然會命喪劍下,為伯寧報仇。

    誰知鮑興卻不管那麼多,誰先動手也好,也不管對手劍尖指向何處,速度有多快,總之便是一斧子劈下去。

    伯寧大吃一驚,心忖這一劍就算刺在鮑興身上,這柄斧子仍是惡狠狠地迎頭而下,只怕劍尖還不能入肉一寸,對方的斧刃已將自己斬成了兩半,心驚之下,只好抽身而退。

    鮑興喝了一聲,雙手執斧,第二斧又劈了下去。

    伍封看在眼中,心中甚是得意。只因鮑興與他人不大相同,若是用其它的法子見招拆招,這人雖不能說蠢,其實腦筋不算太靈光,隨機應變的本事差了些,容易被高手所製。他用這種斧法便不同了,以硬碰硬,以攻打攻,不管對手如何出招,只是三招兩式地猛攻,在鮑興的心中,對方是高手低手、是人不是人都是這麼用斧劈砍,心中沒有勝負、攻守、進退、生死之念,這麼渾渾噩噩地反而能反揮出武技的極至,正如孔子所說的一流高手「無敵無我」的最高境界,旁人練一輩子未必能達到,伍封想出這簡單而奇妙的斧法,便如點石成金,正好讓鮑興不知不覺中無敵我之念,雖然此刻說不上是一流高手,卻能將他的潛能盡數發揮出來。

    安嗣雖然劍術了得,可碰到鮑興這粗魯傢伙,快劍本事一點也發揮不出來,反而如伯寧一樣,只能夠四下躲閃,無從反擊,不過他先前看過鮑興的斧法,心中略有個底,應付雖然不可能,單是躲閃卻能一會兒。

    伍封看了一陣,暗笑鮑興畢竟是靈動不足,兩三斧便已將安嗣逼得手忙腳亂,若能巧施妙手,早已經一斧將安嗣劈開了,平白放過了許多制敵良機。

    其他人卻不這麼想,他們以為鮑興是故意相讓,並不想殺安嗣,有心想迫得對手知難而退,所以只是簡簡單單的那麼幾斧子使來使去。他們哪裡知道安嗣其實早就想逃了,只是被兇猛凌厲的斧勢所逼,根本無暇逃離斧影的範圍。眼見安嗣滿臉冒汗,越來越狼狽,大斧的青光只在他身邊數寸處閃來閃去,稍不小心便會命喪斧下。

    待鮑興使出三十餘斧時,伯嚭越看越驚,正要叫二人停手,便聽安嗣慘叫一聲,斧影閃處,安嗣的頸子早就斷開,這一次鮑興留了手,不等伯嚭喝呼,仍然沒有將對方一斧兩斷,留了一絲皮肉相連。

    安嗣雖死,卻是自尋死路,算不得倒霉。最倒霉的便是王孫雄和胥門巢了,這一次偏又巧得很,安嗣死時又在他們二人之旁,鮮血濺了這二人一身。本來伯寧死時,王孫雄和胥門巢二人就濺了一身血,早想去換衣洗臉,還未及走,那安嗣便跳出了場,二人尋思看完這一場比試後再去換衣,想不到又被濺了一身鮮血。不過這兩人也算得上是先見之士,真要換了衣,恐怕免不了又要去換了。

    鮑興對伯嚭道:「這一次小興兒心中有數,太宰未說住手,小人便及時收回了斧子,好歹給安先生留了個全屍。」說著話,施施然走回來,他心中盼著那越寒也像安嗣般跳出來要與他比試,可惜事與願違,越寒早嚇得面如白紙,怎敢出來?

    伯嚭氣得險些暈去,但今日的比試是他自己挑起來的,雖然連喪二名高手,可又怪得了誰來?

    伍封強忍著笑,故意歎了口氣,道:「這個小興兒委實不知輕重,累得王孫大夫和胥門司馬兩番污了衣服。」

    王孫雄歎息道:「鮮血污身,可有些不大吉利,在下雖想去換衣,又怕少看了一場比試。」

    胥門巢也道:「這麼精彩的比武,在下已有許久未曾看過了,不忍離開。」

    伯嚭心道:「這小興兒的本事只怕比伍封這小子還要厲害!」他心中怒氣勃發,臉上卻看不出來,緩緩道:「今日本來是想比劍,誰知道小興兒卻拿了柄大斧來,伯寧和安嗣對這種兵器不擅應付,是以落敗。越寒,你去試試這小興兒的劍術!」

    越寒聞言,面色蒼白,卻又不敢說不去,只好走到場中,拔出了劍。

    鮑興大搖其頭,道:「公子只教了小人用斧,劍術卻未教過。越先生想與小興兒比劍恐怕要等下月了,待小興兒回去後向公子學劍,練上一個月再說。越先生若等不得,小興兒還是用斧子算了。」

    越寒嚇了一跳,向伯嚭看過去。其實他的劍術在伯寧和安嗣之上,否則也不會排在第三場出來,只是他看了頭兩場的比武,伯寧和安嗣兩人當場慘死,看得寒了膽,不敢與鮑興交手。

    伯嚭心中對鮑興十分忌憚。他先入為主,聽了吳句卑的話後,以為伍封的劍術比自己大大不如,眼下這小興兒手中的斧子自己雖然有法子應付,不過也要在四十招以外,若是自己出手將他打發,恐怕要大費力氣,再與伍封交手便沒有什麼把握。雖然王子姑曹出手也可以對付他,但這人是自己的殺子仇人,自然是親手殺之才能出這口悶氣。

    伯嚭道:「龍伯是高明之士,連手下一個御者也厲害至此,令老夫意想不到。只是這小興兒十分了得,若盡由他出手,這裡許多人怎能有機會見到龍伯的絕世劍術?老夫本想與龍伯試試劍法,只是老夫年紀大了些,龍伯又是少年力盛,拼起力氣來老夫自是不如,到時候反不能發揮出你我二人劍術的妙處。依老夫之見,不如讓小興兒歇歇,由龍伯親自指點越寒的劍術。越寒自然不是龍伯的對手,不過老夫再出手時,便不怕力氣上的差異,而能各展所長了。」

    伍封笑道:「是否與越寒交手之後,太宰要親自指點在下的劍術?」

    伯嚭點頭道:「正是。」

    伍封大笑道:「如此最好,小興兒你便歇歇,我先與這位越兄試幾招劍術。」霍地站起身來,走到場中,低頭向越寒看了看,微微一笑。

    其實越寒算得上中等身材,比鮑興要高一些。伍封身材之高卻是世上少見,除了其父伍子胥身高一丈有餘,比他略高了些外,伍封再也未曾見過有高過他自己的人,故而越寒在他面前便如小兒在大人面前一樣,氣勢弱了許多。

    越寒見伍封一座山似地聳立在面前,心中不知怎地冒出了一縷寒意,那日在太湖邊上他見過伍封的神技,心中早有怯意,可如今被伯嚭言語所逼,不得不與伍封交手,想起當日伍封凌空殺鯊的本事,心中懼意大生,彷彿面前是頭能將他撕成碎片的猛獸一般,「嗆」一聲拔出了劍指著伍封,劍尖卻微微顫抖起來。

    伍封拔出了「天照」寶劍,用手指輕輕在微帶紅色的劍身上彈了彈,發出「叮」的一聲清脆響聲,緩緩道:「越先生,在下這口劍重一百零八斤,原是劍中聖人屠龍子的寶物,曾殺過七百多人,甚有靈性,閣下可要小心了。」他最懂造勢,此刻不僅渾身瀰漫出凌厲的殺氣,言語也格外豪氣凌人。

    越寒更嚇得魂不附體,若不是這裡有大大小小數十雙眼睛盯著,只怕早就棄劍而逃了。

    伍封見嚇得他夠了,轉頭向躲在一旁的秀葽和鳴蜩二女看了一眼,笑道:「美人兒只怕被小興兒嚇壞了,看在她們面上,在下絕不會下殺手,越先生儘管放心,使幾招最精妙的劍術給在下瞧瞧。」

    他越是這麼說,越寒反而更加恐懼了。

    伯嚭在一旁見勢不妙,心道:「越寒的劍術比我弱不了多少,只是天生膽小了些,伍封這小子最會大言嚇人,再讓他說幾句,越寒只怕要轉身逃了。」他忽地大喝一聲:「越寒,出劍!」

    越寒聞言一驚,「嗤」的一聲,一劍向伍封小腹刺了過去。只見青光疾閃,劍光如一縷碧瑩瑩的流水,倏地向前湧了過去。

    房中眾人之中多善劍術,只見這一劍,便知越寒的劍術比伯寧和安嗣要高出了許多。

    伍封喝了一聲,手起劍飛,由左至右向越寒平削了過去,眾人只聽「轟」的一聲,這口巨劍上居然發出隱雷般的聲音,劍光才動,劍光已將滿屋人的臉映得一片血光般紅,越寒只覺劍風迎面而來,劍刃還在數尺之外,劍風已將他的長髮吹得向後筆直揚起。

    越寒心如電轉,平生練過的數十劍招如靈光閃過,可無論用哪一招也無法擋住這一招具開天劈地之威的神劍。他又想退避閃躲,可覺得這一劍之勢達數丈之外,就算暴退十餘步也躲不開這一劍,猛可地一個念頭在他心中掠過:「這不是人!」

    說得遲,那時快,眼見那一片眩目的劍光由遠而近一閃而至,在面前三寸處停了下來,越寒大叫一聲,只覺這一劍已從他心底爆開,如同大火般將他在眨眼間燒成了灰燼!

    眾人見伍封這無可抵禦的一劍如天外流星一般,猛可地在越寒面前凝住,劍光雖斂,但每一個人都覺得這一口劍在自己心底劃過,以至遍體生寒,甚至連不懂劍的秀葽、鳴蜩等人也沁出了一身冷汗。

    伍封果然如前所言,沒有下殺手,甚至沒有碰到越寒一根寒毛。

    展如喃喃地道:「好劍法!如此神劍,誰能御之?」

    伯嚭面如土色,才知伍封的劍術不僅比鮑興的大鐵斧兇猛凌厲十數倍,而且運劍之法又是鬼神莫測,無可比擬,像這樣的劍術,自己連擋三招也是毫無把握,若是與他動起手來,哪裡說得上交手,說是任他宰割還差不多!

    越寒卻靜靜地站在場中一動不動,如同呆了一般。

    展如見他失魂落魄地站著,心中不忍,便道:「越兄,請回座上飲一爵酒。」

    越寒恍若未聞,那一柄劍靜靜地向前指著,絲毫未動。

    計然在一旁道:「秀葽、鳴蜩,去將越先生扶回來,陪他飲些酒定定神。」

    秀葽、鳴蜩上了前去,伸手去扶越寒,秀葽道:「越先生,請隨……」,手才碰到越寒,越寒便靜靜地倒了下去,眾人都吃了一驚,火光下只見越寒口中流出一縷綠色的膽汁來。

    鳴蜩有些見識,驚呼道:「原來越先生給嚇死了!」

    眾人相顧失色,他們在一旁見到伍封的劍術已經是心驚膽戰,越寒身在伍封的巨劍之前,眼中所見、耳中所聽恐怕比他們要覺得恐怖十倍,也怪不得他會活生生地給嚇死在場上!

    伍封歎了口氣道:「在下早說了不會下殺手,不料越先生還是會害怕。」

    這越寒的劍術並不及渾良夫,而伍封的劍術卻比當日與渾良夫交手時厲害了數倍,當日渾良夫還不敵他一二劍,何況是今日的越寒?伍封真要殺他的話,十個越寒也喪生劍下了。誰知道伍封並不想殺他,這人卻被嚇死,連伍封也大覺意外。

    鮑興在座上大搖其頭道:「原來不用刀劍斧子,嚇一嚇也能奪人性命,這種事小興兒還是第一次見到,今日真是大大的長了些見識。」又道:「公子是龍伯,凡人怎是對手?唉!」居然還長長地歎了口氣。

    伯嚭聞這一聲歎息,與王子姑曹對望了一眼,都產生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等計然帶人將越寒的屍體抬走後,伍封冷冷地向伯嚭看了一眼,道:「適才太宰說過,在下與越寒動手之後,太宰便會親自上來指教,太宰身份高貴,想來不會食言而肥。太宰,請!」

    伯嚭幾乎嚇破了膽,哪敢與伍封交手?搖頭道:「老夫這點劍術,怎敢與龍伯交手?先前老夫怕龍伯自重身份,不與越寒比武,才會這麼說。這是激將之法,怎當得真?」他驚駭之下,居然能厚顏說出這番話來,也算罕事一件。

    伍封想不到伯嚭居然厚著臉皮說了這番話,這傢伙不敢上前比武,總不能上前將他揪出來吧?他又向王子姑曹看了過去,道:「王子先前說過,想與在下比試比試,是否此刻上來一戰?」

    姑曹還哪裡敢與他比武,忙搖頭道:「龍伯已戰了一場,在下若下場去,旁人定會說我是趁心佔便宜,還是另覓時間比試好了。」

    伍封哈哈大笑,將劍插入了鞘中,回到座上,笑道:「王孫大夫和胥門司馬弄污了身子,若就這麼回去,恐怕會嚇壞了尊夫人,是否要派人回府去拿身乾淨衣服來換?」

    計然在一旁道:「小人這閣中常有人醉酒吐污了衣服,是以備了數十套乾淨衣服供貴客換穿,除了龍伯這樣身材的衣服沒有,其餘大大小小各類衣服盡有,也不用回府取衣。」他叫了兩個男僕,命他們帶了王孫雄和胥門巢去換衣。

    王子地笑道:「說不定王叔日後會常來閣中,計先生恐怕還得照王叔的身材備幾套衣服才是。」他今日將伍封請來,正是想借伍封之手對付王子姑曹和伯嚭,雖然這二人厚顏躲過伍封的重劍,卻大大地丟了面子,伯嚭還折了府中三大高手,也算得上是計謀得逞,心中高興之極。

    計然點頭道:「王子說得是,小人正有這想法。」

    伍封心道:「這個計然城府深沉,膽量不小,適才閣中血濺丈外,連死三人,這人卻面不改色,鎮定如恆,看來大不簡單。」

    這時伯嚭和王子姑曹已鎮定下來,一齊向吳句卑瞪了過去,伯嚭心想:「今日損了三大高手,又大大丟臉,全是此人所害。」

    吳句卑見二人面色甚是難看地瞪著自己,愕然不解其故。

    伯嚭和王子姑曹略坐了片刻,自感無顏,帶著吳句卑和從人匆匆而去,連小凰兒也不管了,一路上自然向吳句卑追問不提。

    王子地笑道:「小凰兒,王叔今日大顯神威,你怎不上前去向王叔敬酒?」

    小凰兒垂著頭應了一聲,裊娜走了過來,坐在伍封身旁,倒了一爵酒端在手中,柔聲道:「龍伯請飲此酒,權當小凰兒陪罪。」

    伍封愕然道:「你又何罪可陪?」

    小凰兒嚶聲道:「小凰兒本想來陪龍伯,卻被王子硬扯了去,弄得龍伯顏面有損,這自然是小凰兒的罪過了。」

    伍封笑道:「原來如此。」也不接酒爵,就在小凰兒手中飲完了這爵酒,笑嘻嘻地道:「小凰兒想陪何人儘管去陪,腳生在你的身上,你想怎麼著便怎麼著,在下怎好干涉?」

    小凰兒以為他心裡有氣,才這麼說話,吃了一驚,抬頭看著他,見他毫無責怪之意,點了點頭。

    伍封細細向她打量,見小凰兒雖然頗為美貌,其實還比不上春夏秋冬四女,更不用說是妙公主、楚月兒了,不過此女臉色蒼白,眼眸中帶著一縷說不出的滄桑之感,給人一種柔弱無助的感覺,讓人一眼看見,心中便生出愛惜保護之心,這種神色與遲遲頗為相似。

    伍封心道:「怪不得我見她有些面善,原來生得有些像遲遲。」他想起遲遲,不免心中酸楚,歎了口氣。

    小凰兒咬著嘴唇,似乎有些事情正猶豫不決,過了好一陣,才小聲對伍封道:「龍伯不記得我了?婢子名叫蟬衣。」

    伍封略一沉吟,想起了這個女子來。當日他在衛國之時,衛國大亂,蒯聵奪了君位,自己不願意捲入衛國之亂,匆匆離衛回齊。那些衛女大多隨了她走,還有些不願意離國的便留了下來,唯有一女因妹妹在宮中,執意要回衛宮去,自己感於她的愛妹之心,給了她百金,讓她將妹妹和自己贖出來,此女便將祖傳的「龍涎膏」藥方送給了他,當時那女子說其名為「蟬衣」,自己還稱讚這名字好聽,想不到事隔許久,居然在吳國又見到此女。

    伍封笑道:「原來是故人。蟬衣,你妹妹可好?」

    蟬衣眼中泫然,小聲道:「婢子趕到衛宮時,小妹已經亡於亂中了。」

    伍封歎了口氣,道:「這真是天妒紅顏,可惜,可惜。你怎會來了吳國?」

    蟬衣歎道:「婢子本想隨龍伯到齊國去,可惜龍伯行程匆忙,未能趕得上。婢子祖上是越人,便想回越國老家,可到了吳國後,被饑民搶了隨身行李川資,正無可奈何之際,碰到了計先生,計先生請人授婢子歌舞,將婢子留在這落鳳閣。」

    伍封道:「怪不得你有『龍涎膏』奇方,原來你是越人。我來吳國也有一個多月了,你怎不派人送個口訊給我?」

    蟬衣歎了口氣,道:「婢子只知道封大夫這個恩人,怎知道威名赫赫的龍伯便是封大夫?何況婢子淪落至此,羞於見人。」

    伍封搖頭道:「這又何羞之有?你在此閣給不少人帶來歡喜,哪像我凶巴巴的到處揮劍殺人?真要說起來,我比你還大大不如哩!」心道:「若非我多有殺戮,遲遲或不會離我而去。」想到此處,長長地歎了口氣。

    蟬衣臉上忽地顯出一抹紅暈,怯生生地道:「婢子本以為龍伯會責怪婢子不長進,是以先前早就認出了龍伯,卻不敢相認,想不到龍伯會毫不在意。」這麼說著,她心中反而酸楚,如果伍封暴跳如雷,甚或一劍將她殺了,她反而會心中喜悅,因為這至少證明了伍封對她十分看重,可伍封卻毫不在意,顯是從來未將她放在心上。

    她一個女子千里迢迢從衛到吳,一路上歷盡艱苦,每每寂寞傷心之際,便想起伍封這個人來。她年幼便入宮,在她一生之中,並未見過多少男人,後來見到伍封之後,大為心折,更讓她難忘的是伍封臨行之際授她百金,讓她將自己和妹妹贖出來,這對伍封來說是常有的事,但對她來說卻是天大的恩惠了。她年紀雖輕,可在宮中所見所聞的全是父子爭位、大臣爭權,若未碰到伍封這人,只怕會當天下的男人全是些勢利之徒,是以伍封便成了第一個讓她動心的男人。

    她到了落鳳閣後,雖然閱人不少,但姑蘇城中的這些朝中大臣、貴介子弟沒有一人是真心對她,三言兩語之間,便說到床被枕席,心灰意冷之下,更覺得伍封是萬中無一的好人。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會懶於見客,不料她越不願見客,客人卻越想見她,就這麼變成了落風閣最討人喜歡的小凰兒,名列秀葽、鳴蜩、條桑、萑葦四美之上。

    可是今日終於又見到了伍封,伍封卻差點記不起她來,一點也未將她放在心中,雖然她明知道以伍封的身份絕不可能拿她一個普通宮女當回事,但不見面時心中還有幻想,見了面卻是嚴酷的現實,難免讓她大為傷心失望。

    蟬衣腦中想著這許多心思,忽地心酸難抑,垂下淚來。

    伍封自然不知道這女子的重重心思,只道是她寂寞孤苦,舉目無親,碰到故人後心有所感,才會傷心落淚。他歎了口氣,伸手在蟬衣肩上輕拍了幾下,以為安慰。

    他們二人小聲說話,也沒在意王孫雄和胥門巢已換衣回來。

    眾人見他們二人小聲說個不住,又搖頭又歎息,伍封不知說了些什麼,令這人見人愛的小凰兒傷心泣淚,都愕然不解,都以目光向計然相詢,卻見計然苦笑搖頭。

    王子地:「看來這王叔對女人甚有手段,三言兩語便惹得小凰兒哭了,大凡這女人一哭,男人便有機可乘。」

    展如道:「龍伯與小凰兒一見如故,倒真是意想不到。」

    伍封搖頭道:「非也非也,這小凰兒原來名叫蟬衣,是在下的故人。」向計然道:「計先生,蟬衣是在下的故人,與公主也頗熟,在下想帶她到府中聚一聚,未知是否可以?」

    計然點頭道:「無妨,只是……,只是這……」,伍封不耐道:「要多少金貝只管開口,只要蟬衣願意,過幾天在下便將她贖出來,想來計先生和太宰也不會有異議吧?」

    蟬衣微微一驚,向伍封臉上瞧去,見他甚是認真。

    計然是個老滑頭,笑道:「這與金貝無干,如果龍伯想將小凰兒帶走,小人便可以答應,無非是事後向太宰稟告,太宰多半也不會不答應。至於贖身之事小人便不能作主了,依小人之見,龍伯但管向太宰索要,衝著龍伯的金面,太宰就算肉痛,多半也會忍痛割愛。只是這小凰兒一走,落鳳閣便不是落鳳閣了,只怕要改個名字。」他說是這麼說,臉上卻有些難看,想是不大願意。

    眾人更是愕然了,伍封與小凰兒才見面,便有為她贖身之念,莫非這二人真的是故人?

    伍封哈哈一笑,問展如道:「展兄,此刻城門已閉,在下若要進城,不知是否進得去?」

    展如道:「無妨,城兵認識龍伯,自會開門放入。」

    伍封道:「既是如此,我們便回去了。」伸手牽著蟬衣,向外便走。鮑興連忙起身在後面跟著,口裡還兀自嚼著一片鹿肉。

    計然哪裡敢攔他,只是眼睜睜伍封三人出門。

    石番身份較低,在一旁一直未說過話,此刻道:「小人送龍伯回府。」

    伍封笑道:「不必勞煩車右,今日在下胡鬧了一場,車右與賢侄定有事商議,還是留下來陪我這賢侄吧,哈哈!」

    王子地和石番心中暗驚,聽伍封的口氣,自是猜出今晚之事是他們二人有意安排的了。

    展如追上來道:「在下也要回去了,與龍伯一路同車並行可好?」

    伍封笑道:「也好,展兄請吧。」

    此時已經是三更之時,兩車在大道上並行。

    展如歎道:「龍伯的劍術武技,當真說得上是神乎其技,當日在下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與龍伯比試,思之汗顏。」

    伍封笑道:「展兄過謙了,其實展兄的水戰本事,在下佩服得緊。以展兄的眼力,自是已經看出小興兒的斧法之中,用上了展兄家傳的『斷水之訣』。」

    展如愕然道:「原來真是『斷水之訣』,在下還以為是另一種類似的方法哩!不過在小興兒的手中,此訣比在下家傳的還要高明些,想是龍伯另有所悟,青出藍而勝於藍?」

    他並不是故意吹捧,同樣的「斷水之訣」,在鮑興的手中使出來的確比他自己要高明了許多。

    伍封點頭道:「此訣是王子不疑從展兄處學來,又教給了市南宜僚,在下與市南宜僚交手之時學到。只因在下學得不全,便少了許多束縛,作了些小小的改動。」當下將他所領悟的「斷水之訣」說給展如聽。

    展如越聽越是驚服,這「斷水之訣」經伍封改造一番,去蕪存菁,威力效用大了數倍,心忖:「聽了他這番妙訣,回去後仔細練練,武技當大有長進。」聽伍封說完,問道:「不過在下見龍伯的劍術之中,一劍使出,不僅勁風獵獵,且有雷聲電光一般,又是何故?」

    他這麼虛心求教,伍封十分高興,他對這展如很有好感,道:「這勁風與氣力和劍勢有關,是自然形成的,聲、光也是如此,並非在下有意為之,展兄多練些時日,或可到此地步。不過想要盡快增進武技,可用在下教小興兒的法子。天地萬物皆有其利,可與之相合,也可借之利。恕在下直言,以展兄今日之能,合恐怕還不成,不過可以借,水、火、金、木、土之利處皆可借用於劍,小興兒一斧劈出,斧光大熾,借的便是滿室火光。」

    伍封又仔細說了一陣,展如大悟,歎道:「龍伯初入姑蘇時,在下未安好心,不料龍伯不念舊惡,今日還以絕技相授,這授藝之德,在下終身不忘,從今往後,龍伯但有差遣,只要不損於國事,在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展家世代為吳將,展如從小習武,根基不弱,今日伍封教了他改進過的「斷水之訣」和五行遁法的「借」字訣,日後勤加練習,武技必能倍增,是以展如心中甚是感激。

    伍封笑道:「在下怎敢差遣展兄?不過在下見展兄是個少見的人材,想交個朋友而已。」

    展如點頭道:「能與龍伯為友,這是在下的榮幸了。」

    伍封道:「展兄也不必妄自菲薄,譬如展兄能一發二矢,這種射藝在下便不會。」展如道:「水戰之中,以箭矢為先。在下家傳戰技,都與水戰有關,這一發二矢射藝是家父親傳,卻不如王子姑曹的一箭三矢,改日在下演給龍伯瞧瞧,龍伯指點指點,在下多半更有精進。」

    此時雖然已閉了城門,但他們都是大有身份的人,城兵不敢怠慢,開門放他們進城。

    伍封心道:「吳國守備鬆弛,若換了齊國,除了國君和田恆以外,誰也不能夜間進出城門。」

    二人一路上說得興高采烈,鮑興突然道:「公子,已到府外了。」

    伍封點了點頭,道:「咦,展兄的府第好像早走過了吧?」

    展如笑道:「無妨,在下回頭便是,本想與龍伯作長夜之談,但龍伯與小凰兒故人相逢,定有許多話要說,小凰兒一路上被冷落了,都是在下之過,可不敢厚顏進府打攪了。」

    兩人分手道別後,鮑興將馬車駛入府右車門,停車之後,伍封將蟬衣牽下了車,從側門入府。

    妙公主等人正在後堂等著,見伍封攜一女回來,十分好奇,向那女子看去,妙公主驚道:「遲遲?!」待此女走近,眾女仔細看時,才知此女身形姿態頗似遲遲,不過面貌卻不甚像。

    蟬衣向眾女施禮道:「見過各位夫人。」

    楚月兒奇道:「你是蟬衣?怎從衛國到了吳國來?」這丫頭記性甚好,居然還清楚記得此女。

    妙公主尋思了一陣,笑道:「我想起來了,這是當初衛國的宮女。」

    眾女之中,只有妙公主和楚月兒見過此女,葉柔等人未見過她,自然詢問了好一陣才弄清楚。

    伍封暗感好笑,只覺女人與男人相比的確不同,若換了男人,早已經問他今晚在落鳳閣中有何事情發生,哪像她們見夫君帶個美人兒回來,七嘴八舌地先與這女子說話詢問,連夫君也不管了?

    等到眾女弄清了伍封與蟬衣的關係,才問起今晚有何事故發生,不過此時也不須伍封說話了,那鮑興早已經進來,得意洋洋地道:「嘿,小興兒今日是大大地露臉,用公子師父所教的絕世斧法,一連殺了伯嚭手下兩大高手,其中一個還是伯嚭的族侄,多半令伯嚭心痛得死去活來。」他指手劃腳,繪聲繪色地說他如何大顯身手,殺了伯寧和安嗣。

    妙公主稱讚道:「小興兒真是長進了,當得上大用!」

    葉柔笑道:「以小興兒的古怪斧法,就算是在伯嚭劍下,只怕也能夠對付三五十招。」

    鮑興得意洋洋地道:「不過小興兒費了好些氣力功夫,卻不如公子一劍、不,半劍的威風。眾位夫人只怕想不到,公子只是這麼一劍劃出去,居然將一個叫越寒的傢伙活生生嚇死了。」

    眾女越發的詫異了,鮑興仔仔細細地將今晚之事說了一遍。

    楚月兒笑道:「伯嚭是否失心瘋了?公子還未找上門去,居然會自己上前挑釁,自討沒趣。」

    蟬衣道:「婢子在一旁聽他們小聲說話,太宰說吳句卑能與龍伯交手三十招,以此便知龍伯的劍術不如他和王子姑曹,才會上前挑戰。」

    伍封哈哈大笑,道:「原來如此。那吳句卑說他曾在我面前演過三十招,伯嚭便以為是我與他交手,怎料得到與他動手的是公主而不是我?」

    妙公主笑道:「這吳句卑怎不說清楚,讓我也露一露臉?」

    伍封笑道:「這可怪他不得。吳句卑在楚國好醜也算是個劍術好手,居然會敗在公主這嬌滴滴的美人兒手中,如此丟臉的事,怎好意思說出來?」

    葉柔道:「這也說得是。」

    伍封道:「要是有一天月兒和柔兒能將我打得大敗,我反會高興之極。這麼想來,其實敗在美人手下,也不是十分丟臉。譬如我早被你們收拾得服服貼貼,我反而沾沾自喜,何曾有丟臉之感?」

    葉柔失笑道:「這怎能扯到一起說?」

    伍封笑道:「也是,吳句卑輸給了公主,那是敗在外人之手,我在你們面前老老實實,那是受制於『內人』。」

    楚月兒笑嘻嘻道:「我們怎打得過你?」

    眾女都笑起來,妙公主嬌笑道:「別的還好說,這『老老實實』幾個字,怎也扯不到夫君身上去。」

    說了一陣話,伍封見天色太晚,命春雨等人收拾屋子,安頓蟬衣睡覺,自己卻突然伸手,猛地抱起楚月兒,楚月兒驚呼一聲。

    伍封哈哈大笑,抱著她一溜煙跑到妙公主的房中去了。

    次日早上,伍封將蟬衣叫上一起用飯,道:「今日大王要出城,我可要忙得緊了,只怕要回得晚些,你們陪蟬衣說說話,四處看看。」

    妙公主道:「萬一伯嚭或計然派人來接蟬衣回去怎辦?」

    伍封愕然道:「他們不會這麼不給面子吧?真有人來,月兒便拿劍將他們逐出去!我倒不信有人能從月兒手下將人搶了去。這一招叫作『橫刀奪愛』,嘿嘿,若能將伯嚭那老傢伙一下子氣死,那就最好不過了。」

    用飯後,伍封帶著鮑興入宮。

    宮中早已經整備停當,夫差見伍封進宮,道:「王弟,寡人這次出宮對付那沈諸梁,雖是以和為上,但後果難料,宮中、城中之事都靠你了。」他頓了頓,又道:「聽說昨晚王弟大顯神威,殺了伯嚭的人,是否真有此事?」

    伍封心道:「你的消息倒快。」點頭道:「這次是太宰主動找微臣動手,沒奈何才會大打出手,當真是胡鬧了。」

    夫差笑道:「王弟這麼一鬧,時機卻合適得很。自從上次王弟殺鯊立威之後,吳國的臣民士卒對王弟或愛或怕,容易約束。不過姑曹向來不服人管束,這次寡人從他手下抽調了一萬士卒,心中自是不忿。寡人離城之後,姑曹容易生出事來,昨晚王弟一鬧,居然活生生嚇死一人。姑曹怎會不怕?」他小聲道:「姑曹與地兒不合,他們各有部眾,萬一大打出手,後患無窮。眼下他們都怕了王弟,正好制約。」

    伍封暗吃一驚,心道:「人都道夫差昏庸,其實他真要用心,也算得上頗為精明,這數十年的吳王當下來,政事經驗比我可強得多了。」

    夫差臉露耽心之色,又道:「沈諸梁的心事誰也猜不到,寡人不大放心,小施兒便留在宮中。她身子不大好,吳人中又有許多人視她為禍水。寡人時時將她帶在身邊,一是不捨,二是怕有人害她。不過這一次要應付的是沈諸梁,不敢帶了她去,今早她的心疼病又犯了,王弟要好好保護小施兒,千萬不可令她有所損傷。」

    伍封點頭道:「大王儘管放心。」心忖:「吳國的醫士無數,居然無人能醫治西施的心疼之疾。」

    夫差吩咐了好一陣,這時王子姑曹、王子地、伯嚭帶著胥門巢、王孫雄、王孫駱等群臣都入了宮,伯嚭和王子姑曹見伍封在殿上,伯嚭倒是笑嘻嘻打招呼,王子姑曹卻是鐵青著臉,氣哼哼地不與伍封說話。

    伯嚭笑道:「龍伯來得倒早,老夫以為龍伯昨晚與小凰兒一夜纏綿,今日會起得晚些。」他在伍封耳邊小聲道:「此女的床上本事十分了得,龍伯想是已經深知其味了。」

    伯嚭這麼說,其實是以為蟬衣與伍封是老相好,便告訴他曾與蟬衣共枕,故意氣一氣伍封。

    伍封果然暗暗生氣,不過他臉上卻看不出來,笑道:「太宰年紀雖然高大了些,雖然體力稍遜,不過還雄心不老,是個風流人物。」

    伯嚭「嘿」了一聲,臉色微微變了變,其實伍封是暗指昨晚伯嚭丟臉之事,伯嚭卻以為伍封譏諷他床上功夫不如人,在小凰兒身上一比便知道了。

    大凡是個男人,最怕人說的便是自己的床上功夫不行,伯嚭雖然猜想伍封故意激他,仍是大為氣惱。不過這人城府極深,轉眼間便按捺住怒氣,笑道:「龍伯年少雄壯,精力當然與眾不同。」

    伍封笑道:「小凰兒是在下的故人,想讓她在府中再呆上些日子,太宰是否願意呢?」

    伯嚭笑道:「區區一女又算得了什麼?便送給龍伯也是無妨,龍伯只管將她留下,厭倦時再送回落鳳閣也不遲。若非龍伯已經成親,老夫還想將愛女嫁給龍伯為妻哩!昨晚老夫向小女提起,小女卻不願意給人作妾,只好罷了。」

    這時連伍封也暗暗佩服起他來。自己殺了他一子,又將他另一子打斷了腳,昨晚連殺他府上三大高手,其中一人還是伯嚭的族侄,這人居然仍能裝出一幅若無其事的模樣與他說話攀交情,十分地好相與,這般老辣深沉比田恆還要可怕得多。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伍封未見到展如,問起來才知道展如一大早已帶了水軍出發了,是以不在朝臣之中。

    夫差向眾人吩咐了好一陣,才乘車出宮。

    眾臣將夫差送到城北,顏不疑和任公子二人早領一萬士卒在城外候著,他們二人看著伍封,雖然沒有說話,眼神中卻充滿笑意,自是知道伍封昨晚大大挫敗了伯嚭和王子姑曹的銳氣。

    伯嚭乘車跟著夫差,萬餘人浩浩蕩蕩往北而去。

    直到已看不見大軍時,王子姑曹哼了一聲,帶著親衛先走了。伍封與眾臣一起回城,眾臣看伍封的眼神又大不相同了,想是聽說了伍封昨晚的事,心中更加敬畏。

    伍封先到城兵官署打了個轉,盯矚軍中副將一切如常,自己便到宮裡去,心想:「西施又病了,按理應當去瞧瞧。」

    顏不疑和石番都隨夫差而去,這宮中侍衛便都由伍封統轄,伍封是王親,即使無人帶領,大搖大擺走到後宮也是理所當然。

    他知道西施住在西室,向宮女問明了所在,逕往西室而去,離西室還有二三十步遠時,便聽到室內傳來女子歡樂的笑聲。伍封頗為愕然,西施生了病,誰敢在室中嘻鬧歡笑?

    待他走到門外,正跟門外的宮女說話,讓她們入內稟報時,話還沒說完,移光笑嘻嘻地從室內跑出來,險些一頭撞在伍封身上。

    伍封忙退開數步,移光斜眼看著伍封,笑道:「呦,原來龍伯來了。」

    伍封見她雪白的臉上居然用硃筆畫了條小魚,甚為有趣,忍不住失聲而笑,又見高高興興的樣子,笑道:「光姑娘為何這麼高興?是否夫人的病大好了?」

    移光笑道:「夫人的病?嘻嘻,龍伯自己去瞧瞧吧。」向伍封施了個禮,一溜煙跑到廊後去了。

    伍封見她瘋瘋顛顛地,也不知道她在幹什麼,苦笑搖頭,這時,旋波笑嘻嘻走出來道:「龍伯,夫人請你進去。」

    伍封隨她入內,小聲問道:「波姑娘,你們在幹什麼?怎麼我見光姑娘臉上畫了條魚兒?」

    旋波柔聲笑道:「適才夫人與我們猜枚,光兒連輸了數次,混賴溜走。」

    伍封啞然失笑,道:「原來如此,在下還擔心夫人的病,既然夫人與你們猜枚,想是大好了。」

    此時西施迎上來道:「蒙龍伯掛念,其實妾身未曾發病,卻怕大王帶我到軍中去,所以才騙一騙大王。」

    伍封驚道:「什麼?」想不到這世上有人騙了大王,還敢公然宣示於人。

    西施笑道:「這也不是第一次了,大凡是人,不論年紀多大都有其童子之心,我們這位大王見慣了臣下戰戰兢兢的樣子,偶爾拿些無關緊要的事情騙一騙他,他反而覺得有趣。」

    西施請伍封坐了下來,旋波便站在了西施身後。

    伍封恍然道:「怪不得大王明知夫人病發,卻毫不在意地走了,看來大王早知道夫人在騙他哩!」

    西施道:「是麼?」她眼中掠過一縷失望之色,笑道:「我想騙一騙他,誰知道他早知道了,卻故意裝作不知道。」

    伍封歎道:「大王對夫人當真不錯哩!臣記得幼時先父與我捉迷藏,我只是躲在假山之後,先父從身邊走來走去尋覓,半個時辰也找不到,我便大笑著跳出來,開心之極。後來我便想,以先父的眼力,無論臣藏在何處都瞞不過他,只不過是先父為了讓臣開心,故意裝作不知道罷了。」

    西施奇道:「妾身見伍相國整日板著臉從未笑過,原來也與其他做父親的一樣,在府中時也會與愛兒捉迷藏。」

    伍封道:「天下父母都是一樣的,這叫作『血濃於水』。不瞞夫人說,臣四處闖蕩,雖然未能有人傷到了臣,但臣縱有千軍萬馬保護,心中之感受仍不如家母偶爾抱一抱時感到安全,只要家母握一握臣的手,臣也會覺得十分寧靜。」他這麼說著,便想起自己的兒子早兒來,心道:「早兒生下來好幾個月了,可從未被親生母親抱過,我又到了千里之外的江南,若是他心有所覺,是否會怪我這個父親呢?」

    西施見他眼中漸漸濕潤起來,歎了口氣,道:「龍伯比妾身要好得多了,妾身自小就亡了父母,由長兄養大,長兄為了養我,一直未曾娶親,妾身十五歲時長兄終於不堪勞累而病故了。」說著流下了眼淚。

    伍封和西施各自勾起了心思,一時間無話可說,旋波也不敢出聲打攪。

    過了好一陣,伍封自責道:「都是微臣不好,惹得夫人憶起了傷心往事。」

    西施歎了口氣,道:「這怎能怪你?妾身終日守在宮中,好生氣悶,免不了胡思亂想,若不找點事情做做,只怕要憋出病來。」

    伍封道:「怪不得夫人與光姑娘和波姑娘玩猜枚,輸了的要在臉上畫條小魚兒,想來有趣。」

    旋波在一旁忍不住笑道:「這算什麼,有一次夫人與大王猜枚,夫人在大王面上還畫了只小烏龜哩!」

    伍封驚道:「什麼?」心中尋思著夫差臉上畫著一隻小烏龜時是何模樣,啞然失笑。

    西施問道:「未知龍伯在府中時,與妻妾玩些什麼?」

    伍封搔頭道:「這就說不准了,微臣頗喜歡胡鬧,生性又好動,氣悶之時,便與公主、月兒她們研究些劍術武技,要不便帶著公主姬妾出府四下裡走動,每每因此闖禍。」

    西施甚感羨慕,道:「怪不得妙公主、月公主都有本事,能隨龍伯四下建功。」

    伍封笑道:「微臣覺得最有趣的,便是與公主她們在大海中玩耍,月兒最喜歡潛到海底,覓些稀奇古怪的海貝彩殼給我。有一次她見到這麼高一支大珊瑚……」,他一說起妙公主、楚月兒等女,立時精神大振,心中甜絲絲的,手中比劃,嘮嘮叨叨說個不住。

    西施微笑看著他,聽他說著諸般瑣事,也不打斷他。

    伍封說了老半天,忽然醒悟道:「微臣盡說些小事,夫人怕是聽得氣悶了。」

    西施搖頭道:「這是人間最美的事情,怎會氣悶?能嫁到龍伯府中,當真是女子之幸了,龍伯一說起妻妾便眉飛色舞,顯是在心中對她們極為看重。」

    旋波在一旁道:「龍伯英雄蓋世,想不到也會有時候說些家常話,波兒只道龍伯每日所說的都是軍國大事哩!」

    伍封頗有些不好意思,搔頭道:「也不知道為什麼,微臣在夫人面前甚覺輕鬆,以致忘了征戰殺伐之事。不過這麼說一陣,心情要好得多了。」此刻在他只覺西施便如他的親人一樣,這麼說一陣話,恍如回到了萊夷的家中。

    西施彷彿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其實說起來我們也算得上一家人,不如我們拋開俗禮,不用那麼見外,我不稱你為『龍伯』,你也不稱我為『夫人』,如何?」

    伍封道:「那該怎麼稱呼呢?」

    西施笑道:「我可比你大了不少,大王叫你王弟,我便叫你兄弟可好?」

    伍封笑道:「豈非臣要叫夫人為『嫂嫂』?」

    西施白了他一眼,嗔道:「才說了不要見外,你又來了!叫『嫂嫂』我可不喜歡,你應該叫我『姊姊』才是。」

    伍封皺眉道:「這是否有些失禮呢?」

    西施笑道:「若真要守禮時,只怕你每日回府,先要向兩位公主叩頭問安罷?」

    伍封哈哈大笑,道:「姊姊說得是,其實從外表看起來,我原該稱姊姊為妹妹才是。」他本就是個不大守禮的傢伙,如今少了二人中間那一層官樣的禮節,便覺得與西施親厚了許多。

    西施格格嬌笑,道:「你倒是嘴甜哩!若是姊姊只大你三五歲,便索性讓你叫我妹妹,心中受用一些。不過姊姊比你大了至少七八歲,若叫我妹妹,旁人定以為我未老先衰了。」

    伍封睜眼道:「不會吧?姊姊如此傾國傾城,與這個『老』字怎也扯不上一點干係,若有人胡說,恐怕是老眼昏花了。」他向來口花,對付女人自有一套天生的口才,此刻略展所長,西施早已經開心得笑闔了眼,兩隻鳳眼如同兩條可愛的小蟲兒般輕輕翕動,看得伍封心中一蕩,心兒飛到天外。

    西施笑了一陣,忽一眼瞥移光正探頭探腦在門外偷看,笑叱道:「光兒,還不進來。」

    移光笑嘻嘻走入來道:「夫人是否饒過了光兒,免了畫那一隻小烏龜?」

    西施笑道:「看在兄弟面上,便免畫了罷。」

    伍封見移光已洗淨了臉,笑道:「免不得,兄弟正尋思在光姑娘臉上畫一隻小烏龜時,光姑娘若是笑起來,那隻小烏龜只怕會翕翕而動,看起來是否像在臉上爬動呢?」

    旋波立時興趣大生,捋起大袖,露出一對雪白的玉臂,笑道:「波兒最擅此事,這隻小烏龜便由波兒來畫吧!」

    移光驚呼一聲,狠狠地瞪了伍封一眼,轉身便逃,只聽她一路嬌笑,又跑出了門外。

    三人相顧大笑。

    伍封瞥見這宮室中有許多壁刻,栩栩如生,大生興趣。只見西面壁上刻的是高山,上面有一個美婦,氣象雍容。東面壁上刻著的是個高大的男子,身下都是大海,形容偉岸。

    西施解釋道:「這西面壁上是崑崙山的西王母,又稱金母,主管天下之富貴,當年穆天子曾見過她。東面壁上的東王公,又叫木公,居於海上,掌天下之生死。這是我們越人尊奉祭祀的二神,大王怕我思鄉,特意叫人刻在壁上。」伍封想起楚月兒說過那嫦娥奔月的故事,道:「聽說西王母有不死藥,后羿求得,被其妻子偷食,飛到月上去了,便是這西王母吧?」西施點頭道:「這是楚國的傳說,其實東王公才主生死,西王母沒有不死藥,她的不死藥都是由東王公處要來。」伍封點頭道:「怪不得,我說怎麼后羿不再向西王母求藥,將妻子由月上追回來,原來西王母也沒有了。若換了是我,西王母沒有,便去找東王公去求藥,哪能讓妻子獨自守在月上呢?」

    西施歎道:「聽此一言,便知道兄弟對各位夫人可好得很。」伍封順嘴道:「這是自然,不過要是姊姊哪天遠在一隅,兄弟也會盡力找回來的。」他這話一說出,立時有些後悔,尋思這言語與先前后羿嫦娥夫婦的傳說對應一起,便有些含混不清,令人易生暇思。西施果然臉色微紅,若有所思。伍封連忙另找話頭,來個顧左右而言它。

    旋波甚是聰明,見有些尷尬,忙打岔道:「話說回來,這東王公氣宇軒昂,視這模樣倒與龍伯有點像。」西施細看一陣,愕然道:「說來還真有些像,這真是巧極了。」伍封道:「不會吧?」細看了一陣,忽生一個念頭:「未知西王母這模樣是否又像姊姊呢?」眼睛不禁向西施瞥過去,見她正微瞇著鳳眼打量他,眼中水汪汪的,如同這壁上的東海一般深邃,心中不禁狂跳了數下。

    伍封在宮中混了老半天,被西施留在宮中用了飯,才告辭出來。

    移光一路追了上來,道:「龍伯怎就走了?」伍封與西施以姊弟相稱,移光和旋波便與他少了許多規矩,變得熟絡起來。

    伍封道:「在下可有許多事情要做,在宮裡耽擱了老半天,此刻要到城兵官署辦點事情。」

    移光笑道:「光兒隨你去可好?」

    伍封愕然道:「你這麼跑到宮外去行麼?」

    移光道:「別人或是不行,我和波兒卻可以隨意行走,這是大王親許的,誰也管不了。」

    伍封笑道:「光姑娘這性子可野了些,我看波姑娘便沒你這麼頑皮。」

    移光道:「誰說的?波兒更要頑皮些哩!你可知道有一天波兒扮了男裝,隨王子不疑到落鳳閣打了個轉?此事被夫人知道了,大生王子不疑的氣,以致王子多番向夫人認錯,夫人才沒有告訴大王。」

    伍封吃了一驚:「是麼?原來波姑娘如此貪玩,我倒沒看出來。是了,那胖胖兒石番是否常帶你出去玩?」

    移光愣了愣,格格笑道:「胖胖兒才沒這麼大膽哩!」

    伍封笑道:「其實我的膽量更小,怎敢帶光姑娘亂跑,費事讓人知道了,說我趁大王不在,監守自盜,哈哈!」也不管移光如何大發嬌嗔,一溜煙出了宮。

    鮑興正在宮側的車門內與宮中侍衛胡混,說笑打鬧,見伍封過來,眾人都站起身來,十分恭敬小心。

    伍封想不到這麼半天功夫,鮑興便與他們極其熟絡,順嘴笑道:「你們在幹些什麼?」

    鮑興笑道:「小人們無所事事,上午試了幾招劍術,適才用過了飯,正尋思幹點什麼以消食。」

    伍封見那些侍衛恭恭敬敬的站著,順嘴問道:「以你看來,這些侍衛的武技如何?」

    鮑興歎了口氣,道:「這幾人都算是侍衛中的好手了,劍術居然比小人還要弱些。」

    伍封心道:「小興兒的劍術平平,吳國士卒素來精強,這宮中侍衛是士卒中挑出來的好手,居然比不上小興兒的本事,看來吳國的士卒以大不如前了。」忽地有了一個主意,道:「這樣好了,自明日開始,你便教宮中侍衛的劍術,除了當值的和夜更的以外,都要隨你練劍。一月之後,我要考較他們的本事,劍術能排在前二十人之列者,我便賜他們每人十金。」

    眾侍衛大喜,須知這十金合二百兩,足以供一戶人家豐足兩年,歡聲答應。

    鮑興得此重任,自是高興之極,咧嘴大笑。

    伍封對侍衛道:「你們分頭將此事告訴各位侍衛。小興兒,我們去一趟城軍官署。」

    銅車到了官署,伍封進到署堂上坐下來,將兩名副將叫上來,問起城中的防務情況,才說了一會兒,一卒來報:「龍伯,有個叫計然的人求見。」

    伍封心道:「這人來幹什麼?」讓士卒帶他進來。

    計然進來後,向伍封施禮,道:「龍伯,小人有一事稟報。」

    雖然伍封覺得這個計然不大簡單,但在心裡把他與齊國長笑坊的許衡相列,心想這女閭的主事向來不是什麼好人,便沒有什麼好聲氣,皺眉道:「你來幹什麼?」

    計然道:「今日王子姑曹派人到落鳳閣,命小人將小凰兒送到他府上去。」

    伍封哼了一聲,道:「你是想將小凰兒要回去?」

    計然忙道:「小人怎敢?小人心想,王子姑曹定是不知道小凰兒被龍伯帶到了府上,小人便想親自到王子府上解說,請他打消念頭。」

    伍封點了點頭。

    計然道:「小人還未到王子姑曹的府上,便碰到了王子地。小人尋思,王子姑曹向來性急,小人一時言語不當,恐怕有些麻煩,既然碰到了王子地,正好請王子地為小人撐腰,向王子地說時,王子地見是龍伯的事,便答應了,隨小人去見王子姑曹。」

    伍封不悅道:「這又怎成了我的事?」

    計然道:「若不這麼說,此事只怕不大好應付。我們才到城東,王子姑曹正帶著士卒在閱兵場上演武,小人上去分說,王子地也在一旁幫口,不料王子姑曹大怒起來,與王子地產生爭執,雙方的從人各出穢言,此刻便在閱兵場上對峙,稍不小心,只怕會大打出手。」

    伍封吃驚道:「這兩位王子在幹什麼?大王今日才出了城,便這麼胡來,沒的讓人看笑話。」

    計然道:「小人也是這麼想。小人尋思,此事恐怕唯有龍伯才能制止,是以飛跑來報訊。」

    伍封心道:「此事多多少少與我也有些干係,王子姑曹昨日大大丟臉,又見蟬衣到了我的府中,只要王子地將昨日的事譏諷幾句,必定忿怒。他的怒氣雖對我發,但他與王子地向來不和,正好借王子地出氣。」忙對站在一旁的鮑興道:「小興兒,快點上二三十人,隨我去勸架。」

    伍封上了銅車,後面三十人共十乘兵車跟著,飛一般往閱兵場而去。

    等到閱兵場時,只見場外已圍了許多人看熱鬧,胥門巢、王孫雄、王孫駱均在其中,伍封心道:「這幾人怎也聞訊趕來?」

    只見王子姑曹在一乘兵車上揮舞著鐵弓,正大聲說話:「小地,適才你射我三箭被我躲開,眼下可輪到我射箭了。」伸出右手二指在空弦上拉了一下,發出「嗡」的一聲,連伍封也聽在耳中。

    伍封暗暗吃驚:「這鐵弓力道不小,一箭射出,勁道非同小可。」

    十一乘車入了閱兵場,兩下排開,伍封的銅車上前道:「二位賢侄當真是好興致,這麼比武較技,怎不邀為叔的來看看?」鮑興正接將銅車馭到場中。隔在王子姑曹和王子地二人的兵車之間。

    胥門巢等人見伍封趕來,臉上立時現出寬鬆之色,他們勸了老半天,但王子姑曹和王子地尊為王子,怎會聽他們的話?伍封是二人的表叔,比兩位王子長了一輩,又被夫差看重,威望正隆,說起話來自然是有用得多。

    王子地如釋重負,道:「王叔來得正好,姑曹此刻興致大發,非要扯著小侄比試箭法戟術,難以推脫。」

    伍封心道:「他是吳國第一勇將,你自然遠非其敵手了。」他並不喜歡王子地,不過今日之事既然是因蟬衣而起,或多或少與自己有些干係,更何況王子地稱他為「王叔」,自己身為長輩,怎好讓人欺負了這個「賢侄」去?

    伍封笑著對王子姑曹道:「怪不得人說姑曹是吳國第一勇將,果然好武成狂,眼下列國戰事頗多,多多習武自然是件好事。不過小地身子弱些,你理應讓一讓他才是,兄弟之間哪裡用得上如此好勝?」王子姑曹與王子地的年紀都比他大了十多歲,他卻一本正經、老氣橫秋地以叔叔自居,胥門巢等人在一旁啞然失笑。

    王子姑曹見伍封在自己面前擺一出幅長輩的模樣,「嘿」了一聲,道:「此事與龍伯無關,先前小地與在下有約,互射三箭,在下讓了他先射,被在下避開了三箭,眼下正該在下放箭了,怎好半途而廢?」

    伍封問道:「是怎麼個射法?」

    王子姑曹道:「先前小地以勁弓相射時,在下以長盾和鐵戟格擋,此刻在下射他,他也可以用任何兵器格擋,有本事的大可以反擊,比試之法簡單得很。」

    伍封隨便看了看王子姑曹的鐵戟,見他這鐵戟與自己的略有不同。自己這戟只有一邊月牙鋒刃,那鐵戟卻是兩邊有刃,十分對稱,看那鐵戟通體黑森森地發在寒光,自然是由戟尖到柄上都上精鐵打造,必然沉重無比。再見王子地面色蒼白,心道:「這小子甚不成器,平白射了三箭,連王子姑曹的邊兒也撈不著,這當然不是念及兄弟之情,而是技不如人。」點頭道:「人無信不立,既然已有約定,自然是要比試完畢,姑曹便準備放箭罷。」

    眾人聞言,大吃了一驚。胥門巢等人心道:「王子姑曹的鐵弓威震吳國,能穿厚盾,王子地怎可能擋他三箭?」

    連王子姑曹也感愕然,他以為伍封必會千方百計地阻止這場比試,誰知伍封竟會如此,大出意料之外。

    王子地變了臉色,看著伍封道:「王叔,此事……」,伍封笑道:「不忙,姑曹既說可用任何兵器格擋反擊,為叔便當一回你的兵器,為你擋此三箭。」

    眾人又大吃一驚,想不到伍封是想代王子地擋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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