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正文 第二十章 汎汎楊舟 載沉載浮
    眾女早已疲乏得很,在甲板上等著二人,等二人上來,妙公主嗔道:“你們怎麼一練起劍來便忘了人?我可肚餓得很了。”

    楚月兒歉然道:“是月兒不好,忘了時辰。”

    伍封笑道:“聽公主一說,我也覺餓了,我們也不用回去了,便在五龍水城中用飯算了。我看城門望樓甚高,用過飯後便上那望樓看海。”

    田燕兒拍手贊道:“大將軍此議最好,燕兒其實早想上那望樓去瞧瞧。”

    這雪鹿皮毫不沾水,出水片刻便自然干了,伍封也懶得脫下來,將外衣穿在水靠之上,走出帳吩咐就在水城用飯,親衛軍通知了龍城大營,過了半個時辰,便有軍士將飯送了來,趙悅和蒙獵二人也帶著樂浪乘、索家魚、滿飾基、天鄙虎四人一起過來,陪伍封吃飯。

    眾女各穿上外衣,走出了水帳,便在水城的空地上用飯。

    飯後伍封問道:“水城中為何還無士卒訓練呢?”

    趙悅歎道:“只因並無戰船,這些漁舟又當不得用,是以不好練習,小人與蒙兄只好每日下午帶人來練習水性,公子上午便來了,是以未曾見到。”

    伍封笑道:“那個‘海上龍王’徐乘近日有何動靜?”

    蒙獵搖頭道:“並不見有何動靜,不過,小人和趙兄已派出了不少人在附近水域探測,稍有動靜便會回報。”

    趙悅拿出一筒竹簡,道:“這是樂浪聲老爺子所繪的水域圖,上面這些島嶼都是樂浪族人涉海時所發現的。”

    伍封接過竹簡,在案上攤開,只見上面繪著萊夷數十裡海岸以北的海域,上面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島嶼。

    伍封見主城北面海域不遠處便有島嶼往北伸出,道:“徐乘的大軍是否在這些島嶼之上?”

    趙悅道:“此事樂浪族人知之最詳,不妨讓樂浪乘來為公子解說。”

    樂浪乘上前指著竹簡道:“大將軍,此處島嶼斷續北上,共有十八個,較大的有南長山島、北長山島、廟島、大欽島、小欽島等等,其中有北長山島頗大,側有一個大水港。”

    伍封笑道:“我若是徐乘,便會將水寨立於這水港。”

    樂浪乘道:“鄙族從海上逃回的人曾說過,徐乘的確將水寨立於北長山島之旁,主要盜眾也居於南北長山島之上。這十八島不屬齊國,更不屬燕國,是以明知島上有海盜,卻也無人願意理會。”

    妙公主插口道:“我看這圖上的島嶼形貌甚奇,莫非海上的島嶼多是如此?”

    樂浪乘道:“差不多吧。不過若論形貌之奇,莫有過於鄙族祖上見過的一座島。那島離此地極遠,島東有石壁圍出數裡的海灣,無論海上風浪如何勁烈,一入海灣之中,海面便平整如鏡,碧波微漾,其中奇魚無數。這島還有一個奇處更是匪夷所思,就是島上隱密處有一個淡水湖,湖水甘甜無比。”

    田力吃驚道:“那不是仙山麼?”

    眾人愕然,伍封不解道:“什麼仙山?”

    田力道:“小人自小周游各國,曾在吳、越、宋、鄭之地聽過同樣的一個傳說。據說海上有五座仙山,五山之上均有仙人,但這五山在海上隨波而動,飄忽不定,天帝怕五山流入極地,便派了十五只大鰲分別背著五山,五山這才安定下來。後來龍伯之國來了個巨人,在東海垂釣,一下子就釣走了六只鰲,於是有兩座山便流到了極北而沉入大海,於是海上只剩下三座仙山了。天帝一怒之下,便罰龍伯國人慢慢變得矮小,在伏羲、神農之時據說還有數十丈高哩!樂浪族人所見,必定是三座仙山之一。”

    妙公主贊道:“田先生這故事甚是好聽。”

    樂浪乘笑道:“公主,那仙島離齊國可遠了,海上東行怕有兩三個月,是我們祖上一次因勁風吹刮,在海上飄流數月而至,幸虧舟上淡水較多,天上又下雨,雖是如此也幾乎渴餓而死,那島上有山溪淡水和淡水湖,到了島上才保住了性命。”

    伍封歎道:“何時有暇,能乘舟出海,覓到這座仙山便好了。”

    樂浪乘搖頭道:“這就難了。鄙族人雖然曾到此山,只是偶爾被風送到,舟上之人死得只剩下一人,回來一月便死了。”

    妙公主笑道:“不過以夫君的本事,未必不能覓到仙山,只是這淡水食物要想個法子攜帶。”

    楚月兒道:“仙山究竟如何暫不管它,只是這齊北十八島都是天生的,要說是仙山也可以吧?”

    樂浪乘見過楚月兒的本事,在他心中,伍封與楚月兒只怕與傳說中的仙人相似,歎道:“小夫人說得是,依小人看來,多半是天帝見這十八座仙山落於盜賊之手,便派了大將軍和小夫人這樣的天仙來取回。”

    眾人不料他想出這麼一番道理來,伍封失聲笑道:“若是如此,為何我和月兒自己也不知道身懷如此重任呢?”

    樂浪乘也笑了起來,道:“小人的想法未必是錯,大將軍和小夫人這樣的人,你們幾曾在人間見過?”

    索家魚道:“乘哥說得有理。”

    那滿飾基嗡聲嗡氣道:“大將軍身材高大之極,說不好是龍伯國之君,被天帝罰來收回仙山。”

    天鄙虎在一旁驚道:“咦,小人正是這麼想哩!”

    伍封這才知道萊夷九族之人頗重神仙之說,見越說越離譜了,笑道:“哪有此事?是了,北長山島離主城有多遠?”

    樂浪乘道:“從海上過去,大約有四五十裡罷。我們眼下的船去不了這麼遠,島上也沒有上去過,若非有族人從島上逃回來,我們怎知道這北長山島?”

    田燕兒從小長在深閨,除了隨長兄去了趟王城,平生再未去過其它地方,聽說海島之奇,歎道:“燕兒從未上過海島,如不上去瞧瞧,恐怕會終身以為憾事。”

    伍封笑道:“燕兒稍等些日子,待我滅了這徐乘,便帶你上島,不要說看看,就是住上數日也未嘗不可。”

    眾人正說得熱鬧,忽然一個步卒跑來,道:“大將軍,小人在望樓上看見,適才那一艘從琅琊駛來的運兵船在離五龍水城十裡外被人劫走了。”

    眾人吃了一驚,伍封道:“望樓可看出多遠?”

    那步卒道:“天氣好時可看出二十裡。”

    伍封忙道:“我去看看。”

    妙公主等人和眾將自然也跟著,上了幾艘船,劃到城牆之下,眾人上了城牆,直登上望樓。

    這望樓甚大,其實便是一間大屋子,只上四周有尺寬的了望孔。

    伍封向那步卒手指處極目向海上望去,果見十余裡外有一艘運兵船被七八艘小一些的船圍著,緩緩向北駛去,後面有一艘大船殿後。

    那艘大船比運兵船還要高出一倍,氣勢甚是雄壯,舟上有數面大旆,上面寫著字,但相距太遠看不清楚。

    葉柔驚道:“那艘大舟便是余皇,其余的七八艘小一些的船中有三艘大翼,其余的是小翼。”

    妙公主怒道:“這個徐乘膽子不小,居然敢上門欺人!”

    楚月兒細看了一陣,道:“夫君,真的是‘海上龍王’徐乘,那余皇大舟上的大旆上有兩面寫了個‘徐’字,其余的上面都畫著龍。”她的目力比伍封還要強,是以能看得見大舟上的旗幟。

    葉柔歎道:“就算我們劃漁船去救,徐乘怎會讓我們過去?只怕這大舟弄不回來了。”

    伍封扼腕歎道:“眼下我們水軍未成,戰船又缺,眼巴巴這麼瞧著,一時也無計可施。”

    田燕兒道:“大將軍,我們齊國也有水軍,不如向水軍再借些戰船來。”

    伍封搖頭道:“天下水軍之中,以吳國為第一。齊國水軍的戰船慢而易損,怎與徐乘的余皇和三翼戰船交戰?何況就算要借戰船,船到時也在兩月之後,徐乘絕不會等我們二月之久。”

    妙公主擔心道:“這怎麼好?要不讓匠人連夜趕制?”

    伍封道:“戰船哪有這麼容易趕制的?也是來不及。”

    楚月兒道:“夫君想怎麼辦呢?”

    伍封笑道:“我想從徐乘手上奪下幾艘戰船來,一來我們輕輕松松可有了戰船,二來徐乘少一船則減一分力。”

    葉柔點頭道:“柔兒也是這麼想,只是我們若用漁船到徐乘的巢穴,恐怕離島數裡之外便會船覆人亡了。”

    伍封問蒙獵道:“我們是否還有一艘運兵船要從琅琊駛來?”

    蒙獵道:“怕還有四日才能到吧。”

    伍封笑道:“眼下此船在何處呢?”

    趙悅道:“琅琊司馬曾派人細述過行程,這艘運兵船沿途要在三處補充清水食物,今晚會在萊東的芝灣停靠補給。”

    伍封道:“若從主城趕到芝灣,要多久才到?”

    天鄙虎對其地較熟,插口道:“若是騎快馬只要三個時辰。”

    伍封笑道:“我猜徐乘在齊國幾大水軍營寨都有探子,否則怎會知道今日有運兵船要入我水城?他明知我要對付他,下一艘船他也定會攔截搶走。我們便先趕到船上,乖乖地等他們來搶船,到時候我們埋伏艙內大殺一陣,反過來將他的戰船搶來。他欺我手上無戰船,我便乘他大意,從他手中搶船。”

    眾人恍然大悟,無不拍手稱贊。

    葉柔佩服道:“公子的智計當真是非同小可,適才見徐乘搶走一船,立時便有了對策。”

    伍封笑道:“水戰我並不擅長,不過埋伏的本事我卻越來越精了,這次先讓徐乘吃些苦頭。若他乘余皇親來,那是最好不過,我便來個殺人搶船,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田力道:“此計大妙,不過軍中人多,此計萬不可洩露。”

    蒙獵不悅道:“田兄是信不過我們了?”

    葉柔笑道:“蒙爺無須介懷,我們的士卒都是從各族中挑出來的新兵,未知心腹,小心一點也好。”

    趙悅和蒙獵除了伍封和楚月兒外,最服的便是葉柔,趙悅當下對樂浪乘等將領道:“這是軍中機密,萬不可說給士卒聽。”

    樂浪乘等人久在其族軍之中,當然知道其中的要緊,一起答應。

    田燕兒道:“大將軍,今番也讓燕兒一起去吧。”

    伍封皺眉道:“此事十分凶險,我就怕有何閃失。”

    田力道:“小人一起去保護四小姐。”

    伍封知道若不答應,田燕兒心中定然不悅,他心憐此女,點頭道:“那便去吧!公主在府中照看遲遲,我帶月兒、柔兒、小興兒、遁者和女兒營一起去。”

    妙公主這幾番經過戰陣,知道自己幫不上手,點頭答應。

    伍封見妙公主變得如此聽話,大贊道:“公主如今乖得很哩!待夫君得勝回來,陪你到海底玩一玩。”他一瞥之間,見樂浪乘、索家魚、天鄙虎和滿飾基等人眼光熱切,心知其意,便道:“小乘、小魚熟悉水戰,也陪我去,小虎和小基也一道去,為我引路,也好讓我看看你們的本事。”

    四人齊聲答應,十分興奮。

    伍封先回城,向慶夫人、玄菟靈說了此事,向冉雍、吳舟、伍傲等人交待了幾句,又去後院看了遲遲,告訴他要出兵,叫她安心靜養。遲遲叮囑了數句,無非是小心保重等語。

    女兒營和遁者都已准備妥當,春夏秋冬四女也跟著,伍封帶著眾人出了主城,徑往東去,一路上有天鄙豹為他們帶路,不到三個時辰便到了芝灣。

    芝灣其實只是個避風的水灣,住了不少天鄙族人,天鄙虎略作安排,眾人等了一個多時辰,便見那艘運兵船入灣而來。

    鮑興先上船去,說大將軍正在此地。那押船的帶兵尉吃了一驚,匆匆帶了士卒下船,施禮不迭。那帶兵尉年紀才十八九許,身高七尺,身材十分勻稱,臉色雖然略顯蒼白,卻是面若童子,十分俊俏。

    眾人咋一見之下,還以為是何處跑來的一個侍童。

    伍封笑道:“帶兵尉無須吃驚,本大將軍是游視各地,偶到此處,聽說有巨舟經過,索性沿水路回主城。”

    葉柔忽然驚道:“你是小鹿兒?”

    那帶兵尉吃了一驚,抬頭向葉柔看去,駭然道:“姑姑?”

    伍封等人愕然,葉柔解釋道:“公子,這人名叫鹿郢,人習慣叫他小鹿,是柔兒在越國認識的一個軍中小卒,他尊我為姑姑,我便代先兄收他為義子。當年我從越國到齊國來,也是小鹿兒棄職護送而來。”

    楚月兒見這鹿郢是葉柔之義侄,立感親近,笑道:“原來這小鹿兒是柔姊姊的侄子,看起來他的年紀其實與柔姊姊相若。”

    眾人一邊上船,葉柔一邊道:“小鹿兒的確與我年歲相若,比我只小了數月,本來我想與他姊弟相稱,他卻說會引人閒話,遂以姑侄相稱。”

    伍封等人上了運兵船,鮑興將眾人的戰馬也盡數牽到了船上,待補給完畢,這才出海向西駛去。眾人怕走露了消息,將一干押船士卒和漿手舵手庖人盡數留在船上,由索家魚等四將與眾遁者和女兒營一起在艙下看守。只有伍封、楚月兒、田燕兒、葉柔和春夏秋冬四女一起在船頭與小鹿說話,那鮑興和田力早就混到了舟上士卒之中,打探這一路水上的路線島嶼去了。

    葉柔和小鹿說了好半天,眾人便知其中的始末。

    原來,這鹿郢原是越國的一個小卒,因其刀法高明,被范蠡派來給葉柔當侍從。後來葉柔從越國逃往齊國,小鹿雖已經升為行軍司馬,但他怕葉柔途中有難,棄職離國,親自將葉柔送到了昌國。他自己本想回越國去,正趕上徐乘帶海盜侵掠萊夷,便投身入軍,後來被調到了琅琊司馬的手下為水軍小將,這一次奉命押送運兵船。但他所押送的是先前被搶走的那一艘,被他逃脫,才到這艘運兵船上來。

    葉柔道:“小鹿兒,以你的本事,連越王也用你為行軍司馬,為何現在還只是個帶兵尉?是否又將功勞讓了他人?”

    小鹿微微苦笑道:“是。”

    葉柔又問:“你的刀術有無長進?”

    小鹿道:“有罷。”

    眾人見他看來文秀,理應是善辨之人,誰知他惜言如金,每每說話只有數字,十分有趣。

    伍封見小鹿文秀之極,既不謙遜也無傲氣,說話又簡潔,對他頗有好感,說道:“小鹿兒,想來你的刀法是從柔兒學來,明師出高徒,定是十分厲害啦?”

    葉柔笑道:“柔兒教他本事前曾經問過他,這個小鹿兒從小在山中時喜同黑熊角力,力大過人,只是不愛說話。小鹿兒,刀劍各有相通之處,公子是天下少見的劍術高手,你使一路刀法讓公子瞧瞧。”

    小鹿點了點頭,站在船頭,從腰間拔出刀來,雙手握在刀柄之上,立時氣勢凌人。

    伍封暗驚道:“這小鹿兒也懂得孔子的造勢之法,定是柔兒所教。”

    小鹿使了一路刀法,只見他的刀術與他人不同,旁人都是單手執刀,小鹿卻是雙手握著刀柄。他本就力大,用雙手使刀便使刀中的威力畢露,每一刀都如開山巨斧,威猛過人,與葉柔輕盈飄忽的刀法不同。雙手使動法刀,最易影響身法的靈動,不過小鹿的身法卻是與葉柔一路,雖然不如葉柔多矣,但其縱橫往來、神出鬼沒之處仍在,兼有葉柔和平啟二人劍法之長,只不過所用的是刀而已。

    除了葉柔之外,眾人無不愕然。這小鹿生得秀氣,也不象個大力之人,誰知他的刀法卻是走的迅猛一路,這真是人不可以貌像了。

    伍封與楚月兒都是劍術行家,看了幾招,都不禁贊好,待小鹿使完了刀術,伍封驚道:“小鹿兒的刀術別具一格,以此刀法幾乎可以與平兄一較短長。”

    楚月兒看得心癢,笑道:“夫君,月兒與小鹿兒試一試劍好不好?”

    伍封見她滿臉興奮之色,便如一個小孩兒見到一件新奇的物什一樣,既好奇又喜歡,伍封笑道:“月兒去試一試,別傷了他。”

    楚月兒高高興興站在小鹿面前,笑道:“小鹿兒,我們來比一比。”

    小鹿愕然道:“小夫人?”

    葉柔在一旁道:“小鹿兒,這位小夫人也是天下高手,你要小心。”

    小鹿立時正色凝神,看來他對這位只大了自己數月的姑姑甚是敬服,雖然楚月兒怎麼看起來也只是個美麗的小女孩兒,不象什麼高手,但姑姑這麼說了,自然是沒有錯的。

    楚月兒笑嘻嘻道:“小鹿兒,我出劍了。”說完。“嗤”的一聲,一劍刺了過去。

    小鹿見這一劍,立知眼前這位小夫人非同小可,喝了一聲,雙手握刀,劈空斬落,聲勢比自行練劍時更為驚人。

    田燕兒等人在一旁看得十分擔心,小鹿的刀法如此凌厲,楚月兒恐怕難以對敵,只見楚月兒劍尖在刀鍔處輕輕一點,便將小鹿手中的刀蕩到了一邊。

    小鹿的刀法自是不如楚月兒,不過他身手之高明處,大出楚月兒意外,這人遇強愈強,被楚月兒的劍法所迫,刀法更是猛惡數倍,看得連伍封也有些擔心。

    葉柔看了一陣,道:“柔兒本來教小鹿兒劍法,但他喜歡大斬大劈,嫌劍上力弱,便改為用刀了。聽說他自幼練刀之時,用的是成人的兵器,既長又重,便用雙手握刀練習,誰知他練得習慣了,自成這一種雙手刀術。柔兒見他威猛有余,靈動不足,便教了他劍法中的獨特身法。他的刀法力量速度都還不錯,不過柔兒對刀術不很熟悉,也教不出精妙凌厲的招式出來。”

    伍封看著小鹿滿臉的陰沉,雖然明知他只是比試,也暗覺心驚,道:“看小鹿兒的模樣秀氣,誰料到他力氣驚人,刀法竟然如此可怕!”

    葉柔歎了口氣,道:“小鹿兒是越王的宮女所生,也不知道其父親是誰。因其上臂有鹿形的胎記,故而叫小鹿。幼時被棄出宮外,范大夫撿來撫養長大,身世十分可憐。”

    伍封道:“范大夫真是個好人!小鹿兒也了不起,就算月兒不讓他,以小鹿兒的刀術足能敵得過月兒一百招,不枉了范大夫和柔兒對他的栽培。”

    二人交手了一百余招,楚月兒忽地收劍罷斗,道:“小鹿兒,你有如此刀法,怎麼還被徐乘奪了大舟去,莫非那日奪舟的人中還有市南宜僚?”

    小鹿臉上閃過一縷殺機,點頭道:“是。”

    楚月兒贊道:“你的刀法雖好,卻還不是市南宜僚的對手,想不到你能由市南宜僚等人手上逃走,很了不起。”

    小鹿道:“跳水、騎豚。”

    眾人聽得一頭霧水,葉柔道:“小鹿兒水性最好,常常能與水中各種怪魚混得熟,海上有一種魚聰明之極,與人友善,在海上游動如箭,叫作海豚,小鹿兒是說他見勢不妙跳水,又在水中騎著海豚,才趕來此乘大舟之上。”

    伍封驚道:“原來還能有人與海中的魚交好?如今天下人騎馬的都少,小鹿兒居然能騎豚在海上而行,這真是天下奇人了!”

    楚月兒走回來道:“夫君若教小鹿兒‘蕩敵十三刀’,恐怕只有他才能將這十三招刀法練到最高境界。”

    葉柔點頭道:“柔兒也是這麼想,雖然公子用的是劍,但強攻硬擊的路數與小鹿兒相似,若能得公子的指點,必定可成大器。公子,你收了小鹿兒當徒兒好不好?”

    伍封見她說得甚是認真,小聲道:“小鹿兒的年紀比我還大一點,我怎好收他為徒,他也未必會願意。”葉柔的年紀比伍封大了三四歲,小鹿只比葉柔小了數月,自要要比伍封年長了。

    葉柔招手讓小鹿過來,道:“小鹿兒,大將軍的劍法比小夫人和姑姑還要高得多了,你若能拜他為師,正是你的福氣。”

    伍封如今名震齊境,被稱為齊國的第一劍手,小鹿自是早就聽說過他的本事,適才與楚月兒一較本事,便知這位小夫人厲害之極,連楚月兒都這麼厲害,更不要說伍封了。

    小鹿面露喜色,道:“好極,不過怕丟大將軍臉。”

    伍封見人材難得,雖然不大喜歡小鹿的滿臉陰摯,卻礙不過葉柔的面子,說道:“我本無收徒之念,不過小鹿兒確是奇材,便收了這徒弟罷。”

    小鹿大喜叩拜,葉柔等人見伍封收徒,便要准備收徒禮儀,伍封將小鹿扶起來,搖手道:“無需那麼多俗禮。小鹿兒,你那口刀有些名堂,讓我瞧瞧。”

    小鹿將刀撥出來,伍封接在手中細看,見這口刀與倭人武士所用的直脊彎刀大致相若,不過寬了一倍,長了一尺,與“天照”寶劍長度相仿。刀柄也有一尺多長,怪不得能以雙手使動,整柄刀以精銅打造,足有三十多斤重,打造得甚是精致。

    小鹿道:“刀名‘大夢’,范大夫給的。”

    伍封看了一陣,笑道:“吳越的刀劍的確冠絕天下。小鹿兒,為師今日便教你一套刀法,名曰‘大夢刀法’,作為見面禮罷。”

    楚月兒和葉柔愕然,不知伍封何時又研出了一套刀法,以小鹿的刀名來命名。

    其實伍封那日見葉柔竟能將“刑天劍法”融人其劍術之中,又聽楚月兒轉述葉柔之言,說劍術並無男女之分,便時時啄磨如何將“蕩敵十三刀”完善。他將刀法中稍弱之招式去掉,以“刑天劍法”的凌厲招術補入,甚至還將戟術之中的幾著妙招融入,重新研出了十三招刀法。

    只是這套刀法雖然威猛之極,膂力不足者難以施展,正尋思哪天找平啟試一試刀術,如今見小鹿的膂力比平啟差不了多少,正適合練習此刀術,便用小鹿的刀名,隨便起了個“大夢刀法”之名。

    當下伍封拿著這口刀,在船頭上將這一套驚人的“大夢刀法”施展出來,只見他刀勢凌厲,每一刀展開都發出“嗡”的一聲,似乎風雷相隨一般,勁力循環相濟,刀氣縱橫之處,連楚月兒和葉柔臉上也現出懼意。

    伍封每使出一招,小鹿的心便跳一下,刀法使完,他早以心中狂跳,看了這套刀法,便覺自己以前得意的刀法不值一哂。

    伍封使完了刀,將刀交給小鹿,道:“小鹿兒若以雙手使這刀法,威力必定非同小可。”他撥出了“天照”重劍,以劍代刀,慢慢將這套刀法教給小鹿。

    教了兩遍後,小鹿便練會,自行練習,練了多遍,漸漸體會出刀法之的奧妙,臉上顯出如癡如狂之色。這套刀法伍封使時用的是單手,他卻是用雙手使出,勁力格外地超凡脫俗。

    伍封見他練得頗熟,笑道:“小鹿兒,我們來拆幾招。”

    他拔出了劍,走對小鹿面前,小鹿抱刀拱手,道:“師父,請賜招!”

    伍封笑了笑,一劍劈下,小鹿見他劍勢雄渾,暗暗吃驚,小心應戰。

    這時,葉柔將守船的兵士叫來,問道:“船上有多少人護舟,多少人執漿掌舵?”

    那兵士道:“護舟只有二十人,執漿有三十人,分三班輪流,掌舵者九人,也分成三班。”

    葉柔道:“為何不見押舟之將呢?”:

    那兵士搖頭道:“這人原來是海盜的奸細。先前不久,小人們忽見小鹿將軍騎豚而至,便接了上舟,誰知將官見了便逃,被小鹿將軍拿住,承認是海盜的奸細,將兩艘船的行程都告訴了海盜,以便於海盜劫船,眼下這人已被捆在艙中。”

    田燕兒在一旁怒道:“好好的官兒不做,偏要去做海盜,這人當真是豈有此理。”

    那兵士忙道:“我們尋常水卒月禾二石,每年二十四石,這人是帶兵尉,每年也才二百五十石,海盜卻給他每年相當於三千石之金,他自然是當海盜了。這是他親口說的,非是小人故意編造。譬如小鹿將軍立功無數,在齊國水軍中人稱第一勇將,到現在仍只是個帶兵尉,還時時受些窩囊氣,也怪不得這人要當海盜了。”

    葉柔歎了口氣,命兵士下艙去,道:“你們監督漿手,不可出艙,海盜必會來奪舟,我們自會打發他們,到時你們靜待艙中,不可出來。那奸細暫不要殺他,留待大將軍處置。”

    這時伍封與小鹿斗得甚是緊湊,伍封劍氣往來,使小鹿將刀法的精要逐漸發揮出來,如有不當之處便加以糾正。一連拆了數百招,小鹿依然未顯疲態,伍封暗暗稱奇,這小鹿的膂力雖還不及平啟和鮑興,但他有如此長力,倒是大出於伍封意料之外。

    小鹿施展渾身解數,但無論他勁力招式如何凶猛,見伍封只是隨手揮劍,可見伍封的本事深不可測,心中早對這位少年師父已佩服得五體投地。

    伍封見小鹿漸漸將葉柔的身法融入了這套刀法之中,覺得小鹿的刀法漸漸熟絡了,這才跳出圈外,收劍笑道:“小鹿兒,這套刀法你大致已融匯貫通,日後多加練習,必可與天下高手一較短長。”

    小鹿收刀而立,恭恭敬敬道:“多謝師父!”

    伍封道:“你姑姑有一套強身養顏的增力之術,大增長力,一陣間你向姑姑去學此秘法。”

    葉柔笑道:“公子,小鹿兒在琅琊水軍之中無甚前程,是否將他留在府中?”

    伍封點頭道:“如此人材,我怎能放過?先讓他到府中任一個佐領,至少比帶兵尉要高一些。”

    小鹿大喜謝過。

    田燕兒在一旁問道:“小鹿兒,你胸前晃晃悠悠地掛了個什麼?”原來小鹿頸上掛著一條金鏈,鏈頭上有一個亮晃晃的小墜物,似金非金,本來是藏在衣裡,先前練劍動得急了,由衣裡滑出來。小鹿低頭看了看,長歎一聲。葉柔道:“這是他自小掛在頸上的,范大夫收養他時便有,或是其父母的遺物。”

    伍封看了看,見這飾物是一頭小鹿,十分精致,道:“這鹿甚是細膩,只是非金非鐵,不知道是何物所鑄。”葉柔道:“范大夫說過,這是東海底的金英,其實也是一種鐵,只是質地與一般的鐵不同,格外的有韌性。”

    田燕兒笑道:“恭喜大將軍收了個好徒兒。”

    伍封微笑道:“小鹿兒當真是難得的高手,柔兒的眼光甚是不錯。”

    田燕兒歎道:“燕兒本想覓個機會與大將軍比試劍術,如今卻不敢了,不說是月兒,單是你這徒兒出來我便會一敗塗地。”

    楚月兒笑道:“夫君最愛研習技擊劍術,以至府中上下人人都不敢怠慢,燕兒若是常在我們府中,劍術定會大有精進。”

    田燕兒眼中一亮,忽又黯然道:“燕兒真想長留萊夷,可惜……,唉!”

    伍封和楚月兒知道她必是想起了再過年余便要遠嫁晉國,勾起了心事,但這種事情就算自己本事再大也無法挽回,對望了一眼,都搖了搖頭。

    舟行三日,伍封怕海盜隨時會來,讓遁者和女兒營都藏身在艙下,自己只是與楚月兒、田燕兒、葉柔、小鹿和春夏秋冬四女在船頭閒談,等候海盜前來。

    春夏秋冬四燕女見小鹿說話甚是簡短有趣,每日與他打趣,她們所練的都是刀法,是以免不了與小鹿對練,這小鹿也甚是了得,將一套“大夢刀法”練得出神入化,竟能以一對四,與四女的“四方刀陣”打成平手,短短三日,得了伍封的指點,刀術與原來相比已提升了一倍以上。

    這日伍封坐在船頭,見小鹿與四燕女正在試刀,對葉柔道:“再過些時日,小鹿兒的巫門秘術練得有成,這四個丫頭多半會敗在他手裡。”

    楚月兒笑道:“夫君的刀法的確厲害,若是那個支離益與夫君比試刀法,未必能勝過夫君。”

    伍封搖頭道:“那也未必。刀劍之道大有相通之處,支離益的劍術招式有很多是從刀法之來,想來其刀法也甚是了得。不過我正尋思,如果想個法兒將支離益騙到水中,我與他來個水中比劍,這個劍中聖人說不定便會嘗嘗失敗的滋味了。”

    葉柔曾細問過小鹿上次丟船的經過,原來,小鹿押著運兵船到離五龍水城三十余裡的礁石附近時,徐乘和市南宜僚親自乘了余皇大船和八艘三翼戰船從礁後轉出來,運兵船速度頗慢,舟上又只有二十守兵和二十漿手,敵不過海盜大舉圍攻,小鹿被市南宜僚帶了二十多人捉住,捆於艙中,連船押往海盜巢穴。

    途經五龍水城附近時,徐乘與市南宜僚帶著眾盜在船頭察看五龍水城,小鹿趁機掙斷了繩索,從艙中殺出來,將自己的大夢刀搶到了手中,結果宜僚帶人上前,本來小鹿非市南宜僚的對手,再加上周圍有不少海盜幫手,只好殺開血路,跳入了大海。他水性極佳,潛出了三十余丈,避開了海盜的箭矢,才從海中冒出頭來。

    海盜們雖見逃走一人,但船已奪到手中,也不在意,自行走了,幸好有一豚游過,正好被小鹿拿來為海中坐騎,輕輕松松趕回,迎上了第二艘船。他在軍中官職雖小,威望卻高,被水軍救上了大舟。

    這兩艘運兵船的行程只有琅琊司馬和他們兩個押船的帶兵尉知道,小鹿自然疑心是那帶兵尉向海盜洩露,質問之下,那帶兵尉本就怕他,只好承認是海盜的奸細,被小鹿拿下,正想將大舟先押到五龍水城,再隨伍封將另一艘船奪回來,不料伍封先上了船來。

    伍封既知運兵船被劫詳情,便與葉柔等人商議,待海盜來時如何應付。

    田燕兒正在船頭看海,道:“前面有些島嶼,是否快到了五龍城?”

    鮑興早已向舟上漿探清楚,笑道:“這不算是島,只是些大的礁石,叫作珊瑚礁。聽他們說,這上面住不了人,只有些飛鳥拉屎。”

    伍封皺眉道:“這個小興兒,說話就不會斯文一些?”

    正說著話,田燕兒忽道:“大將軍,前面島後有幾艘船轉了出來,是否海盜呢?”

    小鹿與四燕女立時停止了比試,眾人向田燕兒所指處望去,果見五裡外礁石後果然有一些船轉了出來,細數共十五艘,其速如飛,舟尾上的白浪連成了一線。

    小鹿哼了一聲,道:“三翼!”

    葉柔點頭道:“這必是徐乘的盜船,其中大翼、中翼、小翼各有五艘,天下間除了吳國的水軍,再無這種快捷的戰船了。”

    伍封有些失望道:“為何那艘余皇沒有見著?”

    小鹿道:“奸細。”

    葉柔道:“小鹿兒多半猜得不錯,徐乘見這艘運兵船上有其內應,以為手到擒來,是以未親自來。”

    伍封道:“既然如此,我們先奪些三翼來,也是不錯。只是敵船不會近靠船側,我們讓將近處船上的甲士干掉後,停在一邊的那些戰船必會抄漿劃船而逃,我們剛奪的船恐怕無法追趕,大舟又慢,必會被他們逃脫。”

    小鹿道:“殺舵手!”

    葉柔笑道:“小鹿兒久在水軍之中,熟知水戰,是否說只要我們潛入水中,尋機將舵手殺了,這些戰船一時間便控制不了方向,不能逃走?”

    小鹿點頭道:“大翼五人,中翼四人,小翼三人。”他說的是舵手人數。

    伍封點頭道:“我們這運兵船雖大,但海盜不會將十五艘戰船盡數靠攏,我與月兒各對付遠停在外的大翼,小鹿兒也對付一艘,成不成?”

    小鹿點頭。

    伍封將眾遁者和女兒營從艙下叫出來,讓他們伏身艙板之後,以連弩射殺甲士,問巫水道:“水兄,你們這九位水遁者能對付幾艘船上的舵手?”

    巫水想了想,道:“小人可對付四人,他們八人每人可對付二人。”

    伍封點頭道:“那五艘中翼便交給你們了。這樣便可對付八艘戰船,也應夠了。”

    田燕兒道:“這些海盜怎及得上大將軍的精兵?何不等他們停船在側時,將他們一舉殺了?”

    伍封道:“因要搶船,便要留下漿手,我們只能用這笨法子了。否則一陣箭將他們射掉一半,再跳上去大殺一陣,便可將他們盡數殺了。只是這麼一來,這些戰船上的漿手多半會從下艙出來逃命,不是被誤殺,便會跳水而逃,缺了漿手,只怕三日也到不了五龍水城。到時候徐乘來搶奪時,便會來得及趕上我們。”

    田燕兒點了點頭。

    伍封吩咐眾人:“一陣間我們先下水去,海盜來時,定要將船停在運兵船之側,我們藏身於船側箭矢射不到處,你們射箭之時數人對付一艘,須要小心,不可傷了自己人,等你們一陣箭後,我們便上船殺敵,你們跳到戰船上將剩下的甲士殺了,然後接應我們,對付靠在遠處的戰船。”

    樂浪乘道:“大將軍,這三翼之上的人分為甲士和漿手,甲士和舵手是海盜,但漿手多是我們樂浪族人,還有一些是索家人,被海盜逼迫為力役,到時候小人和魚哥在船頭招喚,或者還有些用。”

    伍封大喜道:“這樣最好,到時候便看你們二人的了。”

    當下將剩下的人分配,由葉柔、鮑興、巫金、巫木、巫土、巫火、滿飾基、天鄙虎各自帶人上一船,將剩余的甲士殺了奪船,田燕兒由春夏秋冬四女田力保護著留守在大舟之上,道:“徐乘以為十拿九穩,派來的海盜之中多半無甚高手,應該可以對付。將那奸細帶上船頭,免海盜疑心。大翼有甲士四十,中翼有三十,小翼有二十,這十五艘戰船上有海盜四百五十人,人數不少。水戰比不得陸上,舟上微晃不定,這些海盜慣在船上廝殺,你們須要多加小心。”

    眾人都點頭答應。

    伍封又道:“若是敵人難以對付,你們便防守為主,等待援手,休要受傷,就算奪下一艘戰船,在我心中也比不上你們一條性命珍貴!”

    眾人都甚是感動。也怪不得伍封一再叮囑,只因這水戰除了小鹿外,便只有樂浪乘、索家魚和水遁者較懂,余者都是陸上好手,連伍封自己也無水戰經驗,是以格外的小心。

    安置妥當後,海盜的戰船已在半裡之內,這三翼戰船之快委實駭人。

    伍封等人脫掉了外衣,他們怕海盜隨時而至,是以身上一直穿著水靠,從船尾悄然下水,引著眾人小心藏在大舟之側,靜等三翼駛來,那小鹿是水戰宿將,找了一條葦桿含在口中,在水中甚是自如,水性比得上楚月兒。

    過了一陣,海盜戰船上有人大聲忽哨,十五艘戰船分開成一線,一路駛來,田力用劍頂在那奸細背上,那奸細苦著臉向海盜招手。

    中間戰船減慢了速度,兩端的戰船飛快饒了過來,片刻間十五艘戰船將大舟圍住,漸漸合攏,大舟只好停了下來。

    大舟比三翼要高出五六尺,舟上眾人都伏在舷下,是以海盜也發現不了。只能看見鮑興和那奸細站著,海盜們自以為鮑興是那奸細的同黨,未曾在意。這時海盜戰船之中有八艘駛到了大舟之側,剩下了七艘卻在五六丈外停下來。

    這時伍封等人已各看好目標,向停靠遠處的戰船潛游而去,眾海盜只顧抬頭看著運兵船,怎會想到水裡有古怪?伍封等人未費多少功夫,便各自躲在戰船另一側靠著船尾處,以免被自己的箭矢誤傷。

    鮑興見水面上飄著的葦頭管尾移到了各戰船之後,知道伍封等人已藏身好了。他大喝一聲:“放箭!”順手一拳將那奸細砸暈過去。

    眾人倏地從舷後冒出身來,只聽“嗖嗖”聲響,箭矢如雨般射出,眾遁者和女兒營隨伍封久歷戰陣,都是弩射高手,經驗又足,九十余人對付十五艘戰船,六七人射殺一艘船上了甲士,一陣箭射下來,將海盜戰船上的甲士射倒了一半。

    立時間中箭者紛紛跌落入海,伍封等人便從船側竄到了戰船尾上。

    伍封一竄上那艘大翼,手起劍落,將五名舵手斬落海中,立時飛身上了另一舟,雖有海盜上前阻擋,又怎當得上他的重劍,又被他將舵手殺了,順手向那些甲士殺去,片刻間將甲士殺敗,或死或傷,無力反抗。戰船上的甲士都是海盜,但那些漿手卻是樂浪族或索家族的夷人,既然海盜死了,漿手自然是不敢抵抗,乖乖地停下了船。

    這時大舟上眾人紛紛跳上了戰船,那些海盜甲士怎敵得過這些如狼似虎的男男女女,片刻之間,已將大舟周圍的八艘戰船盡數奪了下來。

    剩余七艘戰船有三艘被伍封、楚月兒和小鹿殺了舵手和甲士,將船奪了過來。還有四艘上的殘存海盜正與眾水遁者斗著,見勢不妙,一邊對付逼著漿手劃船離開,但上面舵手已亡,四艘船在水中打著轉兒,一時間駛不出去。

    這時樂浪乘和索家魚在大舟上分別呼喚那些漿手,無非是大將軍剿滅海盜,令族人相助殺敵之類。那些漿手果然大都是樂浪族人,少量是索家人,樂浪乘是樂浪族長的兄弟,索家魚是索家族長的兒子,這些漿手從望孔見到自然認識,立時停下了手,沖出下艙執漿向那些甲士打去。他們被海盜馭用已久,積怨極深,眾漿砸去,那些海盜紛紛落水。

    伍封與楚月兒各奪一舟後,正想命漿手將船靠近那四艘船,相助巫水等人,不料還未過去,漿手已助巫水等人將海盜擊落了水,將戰船奪了下來。

    此刻十五艘戰船盡被伍封奪下,順利得連伍封也為之愕然。

    各船上漿手中自有人權充舵手,將戰船集於大舟之側。眾人清理戰船,海上浮屍上百,還有些海盜、漿手落入水中,伍封命人將他們盡數救起,擒住的海盜有二百多人,暫被趕到了大舟艙中,捆成了一團,交由押運大舟的兵士看管。那些樂浪族和索家族的漿手脫離的海盜之手,自是歡天喜地。

    眾人換衣治傷,忙了好一陣,這才將十五艘戰船重新整編。

    伍封將眾遁者和女兒營分派在十六艘戰船之上,又將那些海盜分編到各舟為漿手,每舟上才十余人,與兩族漿手夾雜在一起,便不怕他們搗鬼,有一些漿手被派著暫時的士卒,各拿武器助眾人守船。

    此處離五龍水城只有半日水程,十五艘戰船護著大舟,緩緩向五龍水城駛去。

    伍封坐在大舟之上,看著這十五艘戰船,甚是高興,道:“有了這十五艘戰船,馬馬虎虎便可與徐乘一斗了。”

    楚月兒笑道:“倒沒有想到會如此順利。”

    葉柔道:“這就是海盜的弱處了,他們人數雖眾,但真正厲害的慣盜卻不多,其余的人是他們擄掠所至,被迫為其馭使,一旦有變,便會如今日般倒戈相向。”

    伍封讓小鹿將留在大舟上的幾個海盜小頭目帶上來細問盜眾的詳情,道:“本大將軍到萊夷好幾個月,徐乘為何會乖乖地躲在賊巢呢?”

    一人道:“回大將軍的話,前些時因是隆冬水寒,水軍不好出動,如今天氣見暖,但大王……,不,徐乘忙於將金貝運往燕國,戰船大多要護航,是以暫不能出動水軍,只是派了市南先生到葉小蟲兒處去援手。”

    伍封道:“你們的金貝是否由燕國運往代國?”

    那人道:“大將軍說得是,我們只將金貝運到燕國,任公子便會派人在海沿接下,改為陸行,由無終、漁陽、上谷送入代國。如此每年三次,每次一船。”

    伍封奇道:“如此而行,難到不怕燕國劫奪?”

    那人道:“這個小人就不知道了,不過聽說燕君之弟與代人甚好,是以任公子的輜車過燕境之時,有燕兵相送。”

    伍封點頭道:“想來也是如此了,徐乘除了了騷擾齊境,有時也到燕境搶掠,燕國若無內應,任公子怎敢取道於燕國?賊眾之中,有哪些高手?”

    那人道:“除了市南先生外,便是徐乘自己了,噢,還有一個新逃去的田新,都是劍術高手。”

    伍封道:“顏不疑和任公子是否在賊眾之中?”

    那人道:“任公子不在島上,顏不疑自從與市南先生一起到鎮城之後,便未回去過,聽說被大將軍傷了。”

    伍封問道:“顏不疑是否真的回了吳國?”

    那人道:“顏不疑被大將軍斬了一手,要覓地養傷,便去了吳國。”

    葉柔道:“柔兒曾聽外公說過,市南宜僚文武兼資,劍術出眾,要小心此人。”

    楚月兒道:“柔姊姊,月兒幾番聽你說過令外公,令外公究竟是誰呢?”

    葉柔歎了口氣,道:“柔兒其實姓公冶,後來因嫁往楚公葉公族子,索性以葉為氏。”

    伍封驚道:“柔兒和小鹿兒都熟悉鳥獸之性,倒讓我想起了人稱識得鳥語的公冶先生來,莫非……?”

    葉柔點頭道:“柔兒家父正是公冶長,家母是孔子之女,是以柔兒口中的外公便是孔子。”

    伍封訝然良久,歎道:“柔兒當真是神秘莫測了。先是子劍先生的女弟子,後來又知道是葉公之媳,然後忽地變成了天下三大奇女子之一的越女,眼下又知道是孔子的外孫女,不知日後還有何身份可變呢?”

    楚月兒笑道:“無怪乎柔姊姊是天下三大奇女子之一,僅此一項便奇之又奇了。月兒看柔姊姊再也無甚身份可變,最多不過是變成大將軍夫人罷。”

    葉柔臉色微紅,伍封搔頭道:“只要柔兒不棄,我便派人向夫子和公冶先生求親,未知他們是否會答應呢?”

    他與葉柔相處日久,情愫暗生,這麼當眾說出來,葉柔雖然落落大方,也大有羞色,小鹿在一旁哈哈笑道:“妙極!妙極!妙極!”

    楚月兒格格嬌笑:“小鹿兒一向惜言如金,居然破例說了三個妙極,想來此事的確是妙極了!”

    田燕兒看了看葉柔,又看了看楚月兒,奇道:“月兒倒是與眾不同,自己的夫君想娶新夫人,他人常常免不了會有妒忌之心,月兒卻反而大樂,毫無妒念,這真是天下少見了。”

    伍封大感得意,笑道:“這就是月兒的好處哩!我看月兒也算得上天下奇人罷!”

    鮑興在一旁笑道:“公子若不嫌小人粗魯,這禮聘之事便交給小人好了,小人無非是去一趟魯國,順便找公冶先生學一學鳥語,說不好還有馬語可學,日後每早起身,與馬兒眉來眼去談上一陣,必會讓小紅佩服得五體投地,說小興兒也是天下奇人了!”

    伍封笑道:“我看你是天下第一怪人哩!這種禮聘之事我要另行安排,你若在夫子和公冶先生面前大出粗口,必會壞了我的好事。”

    一路無事,晚飯後十六艘船便開入了五龍水城,趙悅等人和眾士卒見伍封等人無一傷損便奪了十五艘戰船回來,全軍上下歡聲雷動。

    伍封將小鹿向眾人引見後,吩咐趙蒙等人整修戰船,練習水戰,將海盜暫押,兩族漿手願意留下的便留於軍中為漿手,雖不在軍制,卻發給秩糧,與一般士卒相若,漿手不夠的,命樂浪乘和索家魚在族人中挑選一些來。

    安排妥當後,伍封帶著眾人回到主城的大將軍府上。伍封先去後院看過了遲遲,見她悶得發慌,幸好妙公主陪她說笑,伍封安慰了二女幾句,回到堂上,將小鹿向慶夫人和玄菟靈引見,又說起了要向孔子和公冶長聘娶葉柔。

    慶夫人和玄菟靈對望失笑,慶夫人微笑道:“我和法師早看出你與柔兒之間大不尋常,果然如我們所料。如今要與徐乘決戰,你自是難以抽身,不如我替你走一趟吧,若換了他人,便顯得意不甚誠。”

    伍封訝然道:“這種事情怎好由娘親自出面?”

    玄菟靈笑道:“親家便留在主城,不如由我去吧,其實我也想見見孔子,若能請來萊夷走一趟,對萊夷之政大有益處。”

    伍封失聲笑道:“小婿要娶新夫人,居然由丈人向未來丈人下聘,說起來也算得上是天下趣事。”

    玄菟靈揚聲笑道:“若非天下趣事,我怎想得去做?”

    田燕兒好奇道:“大將軍又要娶夫人,法師是大將軍的岳丈,為何不反對呢?”

    玄菟靈歎道:“其實做父母的哪會不為自己子女?在我心中並不大喜歡封兒又娶夫人,只是我若反對,封兒便會不高興,封兒一不高興,遲遲那丫頭必會不悅,對我大加責怪。女兒一嫁了出去,便只為了夫君著想,我怎敢惹遲遲生氣?”

    田燕兒神色黯然,低聲道:“若是家父也能這麼想便好了。”

    伍封問道:“為何未見冉先生、吳舟和小傲?”

    慶夫人笑道:“你整日在外瘋瘋癲癲,最多只在軍中廝混,萊夷五百裡地方的政事全靠了他們,他們每日守在衙中,可忙得緊了。”

    伍封笑道:“府中有娘親和岳丈,再有他們三人,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正說這三人,冉雍三人便入府來,伍封先說了玄菟靈要去魯國之事,冉雍大喜道:“小人上次曾與夫人和大將軍談過請家師之事,這次正是方便了。大將軍,如今各城和村寨已設庠塾施教,只是各族之人不大願意將子侄送入塾中,眼下除了些齊人,夷人甚少將子侄送入庠塾。”

    伍封皺眉道:“這是何道理?”

    冉雍道:“天下間的詩書禮樂都不下庶民,唯家師能有教無類,不過習慣一時難改,夷人不大重視書禮之教,又或是塾中要收些禮金之故,是以不甚在意。”

    伍封忙道:“塾庠之中,怎可收禮金?不如盡由府中支出糧米,塾中師長不可收取禮金。”

    冉雍贊道:“大將軍宅心仁厚,小人也是這麼想,適才與內史詳算過每年的支出,內史算過後,說塞庠每年費金其實不足一千。”

    伍傲笑道:“以千金而能興教化,何樂而不為?”

    吳舟道:“公子,小人還有一個主意,日後萊夷隸臣隸妾脫籍為庶人,或是庶人遂進為士,均要考較塾庠所學,萊夷之人定會心甘情願將子侄送入庠塾之中。”

    伍封點頭道:“就這麼辦吧。”

    冉雍又道:“今日各城之宰已到主城,其中九族之長除了夫余族之外,都已到了,聽說夫余族來了幾個族中長輩,想將新立的族長稟告大將軍。”

    吳舟道:“公子,夫余貝的首級以在主城示眾多日,眼下還有弒父的東屠苦和數千賊眾要處置,是否趁明日請各城之宰來議事,立東屠、夫余二族之長,順便處置東屠苦和那一班賊眾?”

    伍封道:“此議不錯,這次我在海上奪船,擒了二百多名海盜,明日一並處置。”

    玄菟靈道:“主城市肆和工坊足備,工坊早以開了,市中有千余肆,索性明日搞一個開市之禮,一並開市了罷。”

    公輸問走進來,笑道:“公子此番錯過了慕元的婚事,慕元夫婦定要來向公子敬酒哩!”

    伍封笑道:“敬什麼酒?一陣我到他新房中去,找他喝上幾爵便了。明日他就要隨鮑寧押著盜賊罪囚同去鎮萊關了。”

    諸事議定之後,伍封果然打發了幾人,自己竄到慕元房中,拿他夫婦打趣了好一陣,喝了幾爵,才洗浴睡覺。

    次日各城之宰都到了主城大將軍府對面新建的議事大堂之上,吳舟先將新擬的律令宣讀一遍,把鑄著律令的銅鼎立於士師府前高台上,另一側的高台上放在齊平公派人送來的大鼎,鼎上鑄著將萊夷賜封給伍封的銘文。

    吳舟將夫余貝、伯南(晏安)、田炳、田新、東屠苦的罪責宣示,田新逃入賊眾待捕,東屠苦在押,余者均已死,東屠苦弒父自立、戕害族人,當處斬刑,當下將東屠苦押入市肆處斬。所擒的盜賊、海盜共五千零七人,當處肉刑,劓後悉數發往鎮萊關為隸臣。

    吳舟道:“萊夷之法下系依齊律,黥、刖、劓、宮等肉刑之中,以黥面為最輕,以劓刑處罰,已是較輕了。”

    眾城宰都知道吳舟所言不虛,一起點頭。

    伍封道:“按照律法量刑是士師之責,施刑是為了讓人改過自新,為了讓這些盜眾日後有自新之路,是否將劓刑改為黥字耳後,日後可以發遮蓋,以免其終身蒙羞,無以生計,日後又為盜眾?”肉刑之中以黥為最輕,黥字於耳後又是黥刑之中最輕的了。

    吳舟點頭道:“大將軍格外施恩,小人遵命改之。”

    伍封喚來鮑寧和慕元,道:“你們率精兵三百、輕車二十乘將罪人押到鎮萊關,鎮守此關,命罪人墾地為田,日後還要治理萊夷各地之水,全靠這些罪人。勤勉者可減其為城旦、鬼薪、白粲等輕刑,立功者另報士師府上,除其刑罰。”

    二人點頭答應。

    冉雍將庠塾之制宣布之後,各城宰議論紛紛,均道:“如此庠塾天下少見。”心下各自打著主意,要盡快將子侄送到塾中,日後也好遂進為士。

    冉雍道:“另外東屠族東屠奔令子亡故,族人推舉了東屠愁為令子,特地來稟明大將軍。”

    伍封點頭道:“那麼東屠愁自今日始便是貝城之宰。”

    東屠愁出列拜謝。

    這時,夫余族人中幾個年長者出來,叩拜道:“大將軍,鄙族原來的族長夫余貝勾結盜賊,犯上作亂,今以罪誅。眼下族中無長,族長一家多入賊眾,一女已嫁,家中唯有幼女,也不好嗣立為族長。”

    伍封道:“各位老先生有何意見呢?”

    長者道:“本來夫余貝還有一個兄弟夫余寶,但這人自小玩劣,四處闖蕩,數年前便不知道去了何處,這族長之位自不能等他回來接替。”伍封心道:“夫余寶數年之前便被法師殺了,當然回不來。”

    那長者續道:“小人們在族中商議之後,均覺非夫余貝後人不足以為族長,但族長又不可由女子所任。夫余貝之幼女早已許嫁索家魚,後來夫余貝悔婚,不合於禮。族人商議之後,想由索家魚贅入夫余族中,然後以婿代子,嗣為族長,非此族人不服,必會生亂。索家魚此後便要稱夫余魚,不可再叫索家魚。”夫余人雖也有男尊女卑之俗,卻不如齊人,是以夫余人無奈之下,便想出這麼個以婿代子的法子。

    伍封向索家年看去,問道:“索家舵主的意思如何?”

    索家牛面露喜色,不住點頭。

    伍封笑道:“這是好事,便依你們族人的意思吧。”命人將索家魚喚來,道:“小魚,夫余族人以為夫余貝悔婚不合於禮,仍從原來的婚事,你可有異議?”

    索家魚大喜道:“小人正想向大將軍相求,復小人的婚事哩!”

    伍封笑道:“不過夫余貝無子,你須贅入夫余族中,改稱夫余魚,然後嗣為族長。”

    索家魚向其父看去,見索家牛不住點頭,便道:“小人願意。”

    眾人見索家魚既得嬌妻,又能為族長,居然仍能看其父索家牛的態度,顯是孝義之人,無不暗贊。

    伍封笑道:“那好吧,我便命你夫余魚為狐城之宰。”

    夫余(索家)魚叩謝後,伍封道:“夫余貝暗藏昔日萊國的金鼎,罪責不小,不過他既已死,便不加追究,將萊鼎抬上來。”

    眾吏將那顆八十多斤的金鼎抬上來,伍封道:“此鼎今日當眾融毀,日後諸人不可再提萊國之事,否則傳到國君和相國耳中,必會治以重罪,本大將軍也未必能救。”

    堂前早已立好融爐,十余匠人守候一側,此刻將金鼎投入爐中,一會兒便變成金汁,流入預先刻好的十余個模中,融成十余顆方形之物。匠人浸水擦磨洗淨之後,將十余顆方形的金塊奉到了伍封的案上。

    伍封道:“這十七顆新鑄的金印,是各城和鎮萊關宰守的信物,以此號令城民。”他將十七顆印按上面的篆字發給了各城之宰,鮑寧是鎮萊關守將,也有一顆。

    此舉是葉柔的主意,旨在將眾人心中原萊國之念盡數打破,變化於如今萊夷的政事之中。

    眾吏又將那些原來萊國的玉冊符版當眾砸碎,徹底將萊國故物消除。

    各族均已遷入新址,伍傲將各城的民戶丁數一一統計,此刻與各城宰相核,說道:“各城之民新有人丁出生,要報到城宰之處,日後由遂師核准入冊。”然後按目前各城之地訂下了當年各城的稅數,與各城宰對照。

    諸事完畢後,伍封道:“各城之士卒按州城三百、邑城一百之數,由城宰到龍城大營清點,這一次便帶回各城去。”

    足足忙了大半日,議事才算結束。

    伍封帶著眾人到了市肆之中,由玄菟靈主持開市之禮,至此這萊夷的大市便每日朝啟暮閉了。

    宴飲之時,各城宰知道伍封夫人有喜,一一上前道賀,又兼賀從徐乘的海盜處奪了十五艘戰船,聲勢大振。此刻在萊夷人的心中,伍封的地位已經是高高在上,牢不可破了。

    下午鮑寧和慕元二人各帶妻子,領著三百士宰押著五千多罪人往鎮南關而去,伍封早讓人抄了一部《孫子兵法》,交給鮑寧,命他早晚研習,鮑興等人將鮑寧送到城外才回來。

    次日,玄菟靈帶著一百從人從主城出發,帶著十余車禮物前往魯國,伍封帶人送到了城外。

    伍封修了一書向琅琊司馬致謝,書中言道將鹿郢留下,小鹿也修了辭官的書簡,交給那二十名護船的士卒,由他們一並帶到琅琊,那名奸細也由他們押回去,請琅琊司馬處置。伍封賞了各士卒每人十金,派人將他們送出了城。

    小鹿是伍封的唯一弟子,又是葉柔之侄,便留在後院,為執令傳呼之職。

    一連數日,伍封帶著親衛軍在五龍水城習泳技和水戰之法,甚是忙碌。

    這日鮑興過來,道:“公子,我們從夫余貝處得來的牛皮,已做成了二百多件牛皮水靠。”

    伍封想起此事,皺眉道:“這件事我未安排妥當,是否再覓些牛皮出來,專為女兒營所制。”

    鮑興笑道:“小人早猜到公子離不開女兒營中眾女,是以特地讓匠人做了五十余套女子用的水靠。嘿,女人的身形與男人不同,自不好與我們用一樣的水靠了,否則必定箍壞了身子,大為不妙。”

    伍封笑罵道:“你這腦子裡為何總是想些髒東西?不過這次卻想得周到哩!”

    鮑興得意道:“這都是小紅提醒,她說那日見公子與小夫人她們在水城習泳,小夫人她們身上所著的雪鹿皮水靠都是改過的。小人便向公主借來,令匠人照做。小人還向巫水借了條銅管,讓匠人鑄了數百條,只是細了許多,不能作兵器用,拿來潛入水中卻是妙極。小人心想,我們身上大小兵器不少,不好盡數藏在袖中,便制了上千個革囊,好讓士卒隨身攜帶,這些革囊不必用牛革,都用豕皮制成,不過公子和小夫人他們的革囊是用鹿皮所制。”

    伍封見他居然想得如此仔細,大贊了他幾句,讓他將水靠發給小鹿等各將,遁者本有水靠,不過仍發一套新的,女兒營自是專發,剩下的暫留府庫中備用。

    這日,伍封又帶著妙公主、楚月兒、葉柔、田燕兒和春夏秋冬四女在水帳中游水嘻戲,眾人水性都已頗熟,在水中追逐玩耍了好一陣,伍封坐在甲板之上,笑吟吟看著眾女互相澆水戲鬧。

    妙公主上了甲板,坐在伍封身邊,笑道:“夫君,柔姊姊這些日十分高興,與以前相比大為不同。”

    伍封見她眉彎嘴小,笑嘻嘻地十分誘人,將她抱於膝上,笑道:“夫君又要娶夫人,公主心中會否不高興呢?”

    妙公主歎道:“起初不高興也是有的,不過夫君如今身份尊貴,身旁有一大群夫人也是常事,何況柔姊姊與我們多番出生入死,你若不娶她,她多半會寡居終身,想想也是不忍,只好由得你了。”

    伍封笑道:“當日我從宮中將你迎娶回府,三女居然有四份嫁妝,可見是早有預兆,天意如此。”

    妙公主嘿了一聲,笑道:“這哪裡是什麼天意?我看你從來便心花花的,見了美女便會花言巧妙地哄騙人,到時候柔姊姊的嫁妝一來,你又會說有了五份嫁妝,是否又有了藉口娶老婆?”

    伍封輕撫著她的小臉,笑道:“公主口上雖硬,其實心軟得很。無論如何,公主心中總還是向著我。”

    妙公主斜眼看著他,媚笑道:“你知道就好。”

    伍封歎道:“這些日子事忙,與你也頑得少了,只盼盡早剿滅了徐乘,我們也好像往日一般到處走走。”

    妙公主道:“這些日我也沒閒著,我將遲遲教我的巫門秘術日夜練習,進境反而快過遲遲。”

    伍封笑道:“遲遲眼下身子不便,自是比不上你。”

    妙公主道:“與你在一起走動,總是免不了要打打殺殺,不過,這些天小鹿兒天天教我刀法,柔姊姊誇我大有長進,比得上小風兒哩!想來是巫門秘術的好處。”

    伍封驚道:“不會吧?小風兒在春夏秋冬四個丫頭中力氣最大,刀法也最好,你短短數日,怎會進步得這麼快?”

    妙公主白了他一眼,道:“那日你見了我的劍法,說不甚不成器,不是大大地責怪我麼?幸好柔姊姊見我左右手都一般敏捷,想出了一個主意,讓我一手使劍,一手使刀,叫作刀劍合擊,威力大了三四倍,如今與小鹿兒相斗二三十招還是可以的。”

    伍封訝然道:“刀劍合使?這種本事倒是未曾聽說過,不過以柔兒的聰明,就算她用一人使出四方刀陣也不足為怪。”

    妙公主道:“柔姊姊是越軍的劍術老師,最會教人憑自身的天賦練習本身的技藝,范大夫說她是天下奇女,果然不錯。”

    伍封聽得心癢癢的,道:“公主,你將這刀劍合使之術使來讓我瞧瞧。”

    妙公主笑道:“我剛才游水游得乏了,等一陣才使給你看。”

    伍封見她眼中露出頑皮之色,知道她並非疲乏,而是縮在自己懷中不想起來,輕輕擰了一下她微翹了小鼻子,笑道:“公主,好乖乖,快使來我瞧瞧,使得累了,晚間我替你捶捶。”

    妙公主嘻嘻笑道:“我才不要你捶哩!你那拳頭如大錘似的,不小心還砸壞了人。今晚你便破例,將你的月兒借來使使,替我捶捶可好?”說完,懶懶地站起了身,拿出了她那口“精衛”寶劍。

    伍封訝然道:“你的刀呢?”

    妙公主拿出了一把短匕,笑道:“我的刀便是這‘魚腸刀’了。”

    伍封想起那日初得“魚腸刀”時鮑興的胡鬧,不禁面帶微笑。

    妙公主光著小腳站在甲板之上,右手拿著“精衛”寶劍,左手握著“魚腸”短刀,使出了一套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刀劍合擊之術。只見她以劍攻時,便以刀防守,以刀攻時又以劍防守,身法輕盈飄渺,兼有楚月兒和葉柔兩種身法之長,攻則以董門的刺派劍法為主,守則以董門御派劍法為主,中間雜著楚月兒和葉柔的獨特劍法,甚至還有伍封的“大夢刀法”。劍法刀法揉在一起,劍可為刀,刀亦可為劍,大有鬼神莫測之妙。

    伍封看得目瞪口呆,待妙公主走回來,才歎了口氣,道:“這種刀劍合擊之術真是冠絕天下了,我只道公主的技擊難臻上乘,原來是我看走了眼,公主眼下也是難得的高手哩!”

    妙公主得意洋洋道:“哼,誰讓你說我的天賦不適於練劍呢?柔姊姊偏能想個法子,讓我大有用武之地。”

    伍封將她抱起來,平放在腿上,低頭打量著她,見她嬌媚可人,童心大起,握住妙公主的纖足,輕輕捏著,笑道:“是我怪錯了你,我此刻替你揉揉腳,等一陣陪你到海底去瞧瞧,好不好?”

    妙公主歎道:“我又不能像你和月兒一樣有臍息的本事,怎好到海底去?”

    伍封笑道:“我自有妙法,一陣你等著瞧好了。”

    妙公主一雙纖足被他捏捏揉揉,摩摩搓搓,感覺極是舒服,不禁滿面緋紅,有些嬌喘息息起來,她嬌吟了一聲,呢聲道:“夫君,你就會作弄人哩!”

    他們二人在甲板上打情罵俏地舞劍,早就驚動了水中眾女,都好奇地游了過來。

    伍封笑道:“要不,我們此刻便到海底去耍耍。”他怕海底有怪魚,將“天照”寶劍掛在了腰間,抱著妙公主下水,道:“月兒,我帶公主到海底去看看,你要不要跟來瞧瞧?”

    楚月兒喜好劍術,本在水中習劍,此刻游了過來,愕然道:“公主怎能到海底呢?”

    伍封笑道:“你瞧好了!”忽地用口堵在妙公主的小嘴之上,用臍息之法,慢慢度氣過去,帶著妙公主沉入水下。

    楚月兒見伍封想出這法子古怪之極,偏又有效,笑嘻嘻跟上了,也潛入水中,一收執劍在身旁游著,以為護衛。

    三人游到了水帳邊上,從木柵間穿了過去,直向海底沉下。

    伍封與楚月兒以臍息之助,多曾去過水帳下到海底,妙公主平日只是在水帳之中戲水,怎知海底之妙?此刻她睜大了眼,只見陽光透入,海底一片極純淨的藍色。

    伍封知道妙公主好奇心重,索性帶著二女向五龍水城深處游去,一直潛到靠近五龍水城那道銅柵門附近的海底。此處海水並不甚深,陽光卻不能盡數透入,但仍能看得清楚海底的情景。

    妙公主只見海底有不少珊瑚樹,周圍五顏六色的各種小魚游來游去,或方或扁,或薄或厚,都是在岸上見不到的魚種。海中之中各種海草夭然飄動,如衣帶舞於細風之中一般,當真是如同仙境一般,美不勝收,看得她幾乎忘了眨眼。

    楚月兒身形妙曼之極,晶瑩雪白的小腳如同魚尾一般上下輕擺,每每一轉動時,纖腰輕扭,她一手執劍,另一手卻撿些極美的海貝,塞入身上雪鹿皮的水靠。這水靠是她自己改制,竟想到在腰上縫了個小袋用來裝物。

    伍封看在眼裡,只覺楚月兒恍如一生下來就是水中的靈物一般,姿態美妙,楚楚動人,大為養目,尋思:“這丫頭居然在水靠上還織了個小袋,嫁了我許久,仍然如小女孩兒一般童心未泯。”

    三人在水中任意游動,此時心情快樂之極,忘了人間憂事,如入仙境。

    也不知過了多久,楚月兒忽地游到伍封二人身邊,輕輕拍了拍伍封的肩頭,手向上指了指。

    伍封愕然向上望去,他這一抬頭,妙公主也只好抬起頭來,只見有幾條人影緩緩從頭頂游過,視其身所處大約離他們三四丈高處。

    伍封吃了一驚,心道:“我這水軍午前練習戰船,午後再練習泳技。此處靠近城門,並非習泳之處,這些人自不是我的水軍,必定是從城外潛來的海盜。”

    五龍水城只有一座銅柵城門,因其處海水深達十余丈,自不可能將銅柵直沉入海,否則就太過沉重,無法用絞盤拉起來,是以銅柵入水兩丈便止,這些敵人多半是從銅柵底潛過來。

    伍封因抱著妙公主,便不方便動手,見來者並不多,便示意由楚月兒去打發了事。楚月兒點了點頭,悄悄潛身上去。

    那些人怎會想到海底居然會有人正在玩耍?只顧上面不被人發現,是以無人往下面看。

    楚月兒久歷戰陣,先游到最後,見後面再無人時,數其人數為八人,游到最後那人的身下,輕輕兩劍向那人大腿刺了上去,海水中立時滾滾冒出了紅色。

    楚月兒依法一連將八人刺傷,才與伍封和妙公主從海上冒出頭來。伍封這才與妙公主分開,他左手摟著妙公主,右手的“天照”寶劍舉了起來。

    海上正有戰船練習水陣,離此不遠,見伍封舉劍招呼,立時有一艘大翼和一艘中翼劃了過來。

    水底那八人盡被楚月兒刺傷了雙腿,劇痛難忍,更勿論說游水了,盡數從水中冒出了頭,卻被伍封和楚月兒用劍指住,忍痛也不敢動。

    妙公主見他們口中各含著竹竿,想來是空心的,以便於在水中呼吸了,笑道:“這些人原來也會巫水他們的法子哩!喂,你們是否徐乘派來的奸細?”

    這八人忽然雙腿受傷,原以為是水中怪魚所噬,不料水中居然有一男二女等著,尤其是這二女貌若天仙,均是世上罕見的絕色美人,一起驚呼道:“水怪?”

    伍封笑道:“本龍伯正帶著二位夫人游玩,你們竟敢打攪我們的游興,是否那自稱‘海上龍王’的徐乘派來?”

    妙公主見他又在胡說八道,笑道:“正是,我們還沒有找他們那個假‘龍王’算帳哩!居然還先派了人來搗亂。”

    這八人錯愕之下,卻相信這三人真是海中的神靈。他們在海盜之中算是水性最高的好手,能潛身離水面近兩丈深處,已經是人間少見,這三人居然能潛得比他們更深,尤其是這男子手上的那口又寬又厚的長劍顯是奇重之物,天下哪裡會有人拿著如此重劍居然能浮身水面的?若說這三人是人,他們反倒不會信了。

    這時兩艘戰船已近,伍封吩咐戰船上的士卒:“將這幾個奸細拿下,讓軍中醫士為他們上藥包扎,一陣我再問他們的話。”

    眾士卒也錯愕不解,不知這位神出鬼沒的大將軍如何會與兩位夫人突然從此處冒出頭來。不過,他們自從見伍封奪回了十五艘戰船後,心中早已將伍封敬若神靈,也是見怪不怪了,將八名海盜揪上了戰船捆成一團。

    伍封笑道:“公主,月兒,我們還是按原路回水帳吧?你們二人身材惹火得緊,讓這些士卒瞧見,說不好腦子會有髒念頭出來,為夫豈不是大有損失?”

    二女格格嬌笑,三人依先前的方法又潛入了水帳,回到甲板之上。

    這時葉柔忙道:“公子,你們怎在水中玩了這麼久?四小姐適才心驚膽戰,怕你們在水底遇上怪魚哩!”

    伍封笑道:“怪魚算得了什麼?我和月兒都帶了劍,就算海底的龍伯前來,多半也不敢惹我們了。”

    田燕兒嗔怪道:“你們怎也不該搞這麼久,多少冒一下頭也好嘛!沒的讓人家擔心一場。”她們不能潛水太深,是以不知道伍封三人適才已游出了水帳,竟到了這五龍水城的城門附近的海底。

    伍封忙賠不是,道:“這事怪不得公主和月兒,是我玩得高興,忘了時間。”

    葉柔道:“適才水軍拿住了八個奸細,這些奸細本領不小,居然能潛入水城。幸好他們受了傷浮出水面,否則真是麻煩得緊。”

    田燕兒道:“看來是大將軍有天人庇佑,這些奸細到了水城之中,居然無端端受傷,才被捉住,此刻口中大叫,說是運氣不好,沖撞了龍伯。”

    妙公主和楚月兒忍不住格格地嬌笑,葉柔睜著俏眼,驚道:“適才不會是你們三人將奸細刺傷了吧?”

    伍封大搖其頭,正色道:“我忙著哩,怎會是我?”見葉柔更是驚異,心中多半是大惑不解,失聲笑道:“不過月兒適才高興起來,失手刺傷了幾人。”

    田燕兒歎道:“原來你們去得這麼遠,游到了城門處。為何他們非說是沖撞了龍伯呢?”

    楚月兒嫣然笑道:“哪有什麼龍伯?都是夫君開心起來,胡說八道騙那些海盜。”

    眾女都知道伍封這樁毛病,一高興起來便會滿嘴胡說哄人開心,都微笑起來。

    葉柔笑道:“這人當真是什麼都能瞎說。無論是海盜抑或是水軍,終日與風浪打交道,最信的那是龍伯風神之類。你們失驚沒神地從水底冒出來,誰不當你們是水底的怪物呢?”

    伍封笑道:“天下哪有像公主和月兒這麼美麗的怪物?若真有的話,我倒想每天在水中泡上大半日找一找了。”

    妙公主嗔道:“這人當真是花花腸子哩!”

    葉柔忽然心中一動,道:“一陣要向那八名賊子問話,公子索性便扮著龍伯來嚇唬他們,多半什麼實話都問得出來。日後傳到了海盜耳中,盜賊知我們有龍伯相助,自然會軍心大挫。”

    伍封心知此女計謀百出,最擅長這種心理戰術,當日以千人奪得鎮城,全靠的“攻心”二字,點頭道:“此計大妙!不過先要吃了午飯再說,游了半日水,我覺得有些肚餓,若不吃飯,只怕扮起龍伯來也只是個病瘟瘟的模樣,丟了龍伯的臉。”

    妙公主笑嘻嘻道:“這話也說得是,聽說龍伯最愛生吃水蛙蚯蚓,我和月兒為你找些來,好不好?”

    伍封瞪眼道:“這丫頭是否尋思著要謀殺親夫呢?這種念頭虧也想得出來。”

    葉柔忍笑到了水帳門口,將守在門口的小鹿叫進來,吩咐他帶水軍安排扮龍伯的事。

    伍封忙道:“這件事不可忘了小興兒,這家伙最會裝神弄鬼,今日正好讓他一展所長。”

    那八名海盜也算是倒霉之極了,辛辛苦苦從海上潛入了五龍水城,眼見可尋機混入城中,誰知伍封一時高興,帶了妙公主和楚月兒在海底嘻玩,恰好撞見,被拿了下來。

    他們正懊惱之際,水軍將他們帶到了一座水帳之中。

    只見那水帳中火光明昏不定,甲板之上站著一個粗粗狀狀的家伙,這家伙臉色青不青藍不藍的,兩只牛眼瞪得奇大,一張闊嘴上兩根長長的粗須立著,足有半尺長短。眾盜納悶道:“天下怎有這麼丑的人?”

    那丑陋的家伙自然是鮑興所扮,鮑興見八盜帶入,揮了揮手,忽見水面上八名美姬站在水上飄來,衣襟飄揚凌風。

    八盜心中大驚:“這些人怎能站在水面上?”其實這八名美姬是葉柔、田燕兒、春夏秋冬四燕女、小紅、東屠嬌等人,由小鹿和眾水遁者在水底托著腳游來。眾人口中的銅管藏在眾女身後,八盜是以看不見,便以為她們踏水而來。

    眾女上了甲板,將眾盜拖到水邊。

    鮑興嘿了一聲,怪聲怪氣道:“這幾個家伙沖撞了龍伯,須由龍伯處置。”搖頭晃腦地忽哨一聲,忽見妙公主從水底冒出頭來,道:“龍伯正在用膳,魚兄將這些人扔在水中去見龍伯。”忽地沒入水中不見,與眾遁者游到甲板底下,只等這八盜一落入便上甲板。

    眾盜恍然心道:“這粗壯丑陋的家伙莫非是只怪魚?”對望了一眼,眼中無不露出驚駭的神情。他們手足被捆住,若是扔到水中,多半是一沉到底。

    那只“怪魚”嘴上兩根長須動了動,將八盜所用的空心竹枝拿來,由八女塞入海盜口中,然後將眾盜踢入了水。這些海盜身上捆著繩索,拖得長長的一條,各自被八女握在手中。

    眾盜驚駭之下,沉下了丈余,忽見前面水下有一個高大的男子頭戴金冠,正坐在一張坐床之上,手裡拿著銅爵,另有一美女在他身邊飄忽使劍。眾盜心想,這二人必是龍伯和其夫人了,天下哪裡能有人安坐水中喝酒,又能在水中使出精妙劍法的?

    便見那龍伯嘴唇翕動,向他們說話,但此刻在水下,他們怎能聽到?見那龍伯嘴唇動了老半天,見他們無一回答,站起身來,一腳將坐床踢起,向水上飄去,然後從腰間拔出了大劍,緩緩走了過來,似是見他們敢傲慢不答,要將他們殺了。這時那美人兒游了過來攔住,便見他們二人嘴唇翕動,說了好一陣話,龍伯點了點頭,將劍插入鞘中。

    那美女游過來,劍插入鞘,用劍鞘將八盜往水面上挑去,這時甲板上眾女將繩索上拉,將八人提到水面上來。這八人心驚膽戰,自忖逃過了一大劫難,誰知一扭頭處,便見那龍伯不知何時坐在坐床之上,那坐床剛好在水面飄著,顯得詭異之極。

    “龍伯”伍封緩緩移了過來,盯著他們八人,忽地口吐人語,慢慢問一人道:“你的名字可叫樊越?”那日東屠倭人兩族比武之時,這樊越曾代東屠族出戰,敗於慕元之手,伍封在高台上瞧過,便還記得,而樊越雖然曾向台上看過,卻看不清台上人的面目,是以不識得伍封。

    那人驚道:“小人的確名叫樊越,龍伯何以知道?”眾盜都大驚失色,原來這龍伯無所不知,連他們的名字也知道。

    那條“怪魚”鮑興怪聲喝道:“龍伯無所不知,豈是你們這些凡人所能測?”眾盜心驚膽戰,臉上失色。

    伍封道:“你們可是那自稱‘海上龍王’的徐乘部下?”

    樊越等人早已心驚膽裂,各自忙不迭答道:“小人們是。”

    伍封又問:“你們從何處游水而來?”

    樊越答道:“離主城最近的島名長島,距此不到三十裡,此刻已是徐大王,噢,是徐乘的大軍駐扎之處,戰船盡數泊在島後,小人們先乘戰船出來,到十五裡外才從水下游來。”

    伍封暗叫不妙,本來徐乘若仍在南北長山島之上,便可以偷入附近島上,步步為營,將徐乘逐出去。如今徐乘竟將大軍駐扎在離主城最近的長島,目力所及當在十裡之外,五龍水城的情形雖然不能從島上看見,但前無阻隔,若是戰船駛近,十裡外便被發現,起不到偷襲之效。若是硬生生正面進攻,單是徐乘的余皇一出,自己的十五艘戰船便如螳臂擋車,無以對付。

    伍封道:“你們還有多少戰船?”

    樊越自是知無不言,道:“除了徐乘的余皇大舟之外,還有大翼二十三艘、中翼二十五艘、小翼三十艘,另有搶來的運兵大舟一艘,其余的漁船一百多艘。”

    伍封等人暗暗吃驚,料不到徐乘手下竟有如此實力,無怪乎這人敢以“海上龍王”自居,縱橫海上。

    伍封道:“顏不疑和任公子可在軍中?”

    樊越道:“顏不疑去了中山,任公子上月收了我們金貝,押往代國未歸。”

    伍封又問:“你們來做什麼?”

    樊越道:“前幾天徐乘派了十五艘戰船出去,卻無一船一人回來,心中懷疑。小人們奉命來看戰船是否被奪,順便潛入水城之中,將船底鑿穿,然後以葛膠暫時糊上,只要船到海中,經風浪一打,便會下沉到底,兵不血刃便可獲勝。”

    正說著話,伍封坐下的那坐床忽地滴溜溜在水面上轉了三圈,伍封暗笑,知道楚月兒在水下托著這坐床,忍不住頑皮胡鬧,心忖:“這丫頭如今氣力漸長,臂上的勁力比小風兒要大得多了。”

    他連人帶床這麼一轉,在樊越等人的眼中,更覺得詭異之極。

    伍封怕楚月兒太過疲累,輕輕在坐床上拍了拍,連人帶床緩緩沉了下去。

    “怪魚”嘴上的長須蠕動了幾下,怪聲道:“先將這幾個家伙押走,一陣等那幾位鯊魚老哥回來,正好拿來開飯。”

    樊越等嚇得魂不附體,暗叫親娘,心想這種搶掠殺人的海盜委實是當不得,等那幾位“鯊魚老哥”回來,多半會被其巨嘴撕為碎片,變魚糞而出,那自是人間最為淒慘之事了!當下有兩人放聲大哭,其聲甚悲。

    十余個水軍進來,將眾盜拖出了帳外。

    帳中眾人互相對視一眼,忍不住放聲大笑。伍封與楚月兒從水中鑽出來,也忍不住大笑。

    田燕兒笑道:“這個小興兒怎想出‘鯊魚老哥’來,能將這些窮凶極惡的海盜嚇得放聲大哭,本事不小。”

    鮑興笑道:“可惜小人思慮不周,早知這麼有趣,索性自己扮成鯊魚,在他們每人身上咬上幾口,這班家伙不嚇得屎尿迸流才怪!”

    妙公主走上來,盯著鮑興嘴上的兩根古怪“長須”,好奇道:“你這魚須是如何弄出來,怎還能動呢?”

    鮑興笑道:“這是小人從大魚唇上拔來的,軟硬皆宜,小人粘在須上,再用兩根細絲系住,握在手中,要它動時只須扯動幾下便成。”他一邊說,一邊扯著線,果然那兩條長須蠕動不止。

    妙公主大感有趣,接過了線扯動,見兩條魚須或卷或伸十分如意,格格笑道:“小興兒其實聰明得緊,居然想出這種花樣來。咦!”一下不小心,扯得力大了,竟將兩條魚須扯落,弄得鮑興粘在一起的真須也拔落了數根下來。

    鮑興“哇呀”一聲怪叫,妙公主歉然道:“是否很痛呢?”

    鮑興搖頭道:“倒不甚痛,只是小人這些胡須是小紅最為心愛之物,若被公主拔了去,小紅定會將我逐出了房,等小人須長好時才能攏身。”

    小紅在一旁淬了他一口。

    伍封斜眼看著妙公主,笑道:“公主,日後我若長出一大把長須來,你喜不喜歡?”

    妙公主白了他一眼,道:“我才不要哩,不如就長兩根龍須出來,你這龍伯才似模似樣。”

    楚月兒笑嘻嘻將那兩條魚須拿過來,用小手將魚須湊在伍封唇上,得意地道:“公主,是不是這個樣子呢?”

    眾人見她的神氣十分天真可愛,無不莞爾失笑。

    卻說樊越那幾個賊子被捆在營房之中,心中悲淒不休,便聽看守營房的那三人正在說話。這三人是樂浪乘、滿飾基和天鄙虎,被伍封特地派來。

    樂浪乘問道:“小基,龍伯的真面你可見過?”

    滿飾基道:“自是見過,不過他身邊那九位鯊怪太過駭人,不敢多看。”

    天鄙虎笑道:“今日九位鯊魚老哥有了八人為食,我們也放心了。”

    樂浪乘歎了一口氣,道:“只盼龍伯早回東海,幸好龍伯憐憫我們,未讓他們吃人。否則我們這些士卒,恐怕只當得他們數日之糧了。”

    天鄙虎道:“乘兄這就不知道了。龍伯和二位夫人雖不吃人,其實那些魚仙、鯊怪每日都吃人哩!上次捉了葉小蟲兒的數千人,這些日好像已去了半數,我看也用不了幾日,便會吃完了。”

    滿飾基驚道:“若是將賊子吃完,會不會拿我們當口糧?”

    天鄙虎又道:“怎會呢?龍伯最恨的是徐乘,自會到島上去,將那些賊子慢慢收拾了,怎輪得到我們?吃完了海盜,龍伯也就回去了,就算繼續化身為大將軍,那些鮑仙鯊怪也不會留下,我們大可以放心。”

    滿飾基道:“小虎,龍伯為何會恨海盜?聽說這些海盜也時時祭祀龍伯風神,莫非是祭品不好?”

    天鄙虎道:“你不知這龍伯的來歷,自是不解其理。其實這位龍伯原來是仙人,是龍伯國之君,以前龍伯人都是巨人。海上本有岱輿、員嶠、方丈、瀛州、蓬萊五座仙山,頂上各有九萬裡,住著仙人,用十五只大鰲駝在海中。誰知有一日被龍伯國的巨人將駝山的六只大鰲釣走了,使岱輿和員嶠兩座仙山沉入海中。本來五座仙山相連,沉了兩座便壞了仙氣,剩下的三座仙山便漸漸縮小,仙人四散,各覓新居。天帝一怒之下,將龍伯國仙人變得小了,罰他們在海中打撈仙山,又兼管剩余的三座仙山,龍伯人這就成了龍族,龍伯便是其君,居於東海之中。”

    這些傳說盛行於吳越宋鄭,樊越等人都是吳人,自小便曾聽過,心道:“原來龍族是由龍伯國人而來。”

    樂浪乘道:“這下我就明白了。聽說海上這十八島原是仙山上的石頭變成,雖然失去了仙氣,畢竟是仙家之物,徐乘居然聚於島上為盜,自是大大的得罪了龍伯。”

    天鄙虎道:“龍伯最氣的卻是徐乘自稱‘海上龍王’,那不是要搶龍伯之位?區區一個凡人,居然自稱龍王,這就叫作不知死活。”

    滿飾基道:“那龍伯是海中之神,如何又成了大將軍呢?”

    天鄙虎道:“神仙有神仙的道理,他們常常受海盜的祭品,自是不大好意思出面,龍伯便只好托身為人,化為人間大將軍的身份,借人之手來奪回仙山。大將軍一到萊夷便輕輕松松將陸上三盜剿滅,若非龍伯化身,常人怎有如此厲害?”

    伍封的威名早以震動了海盜,樊越等人此刻恍然大悟,皆以為然,心道:“怪不得連顏不疑和市南先生也敗於其手,原來他在水裡是龍伯,在陸上卻是大將軍!人怎斗得過神仙?”

    滿飾基道:“怪不得前幾天大將軍驅著十五艘戰船而來,原來如此。戰船上的賊人多半被鯊怪吃了吧?”

    天鄙虎道:“那是自然。不過今日輪到這八個家伙了。”

    滿飾基笑道:“魚仙和鯊怪吃人我未見過,一陣我躲在帳外,看看這八個家伙如何被他們生吞活剝,腸破肚穿。”

    他口中說得駭人,樊越等人聽得大生懼意,眾盜面面相覷,面如土色。正在此時,便聽房外鼓聲震天,樂浪乘三人齊聲道:“鯊怪回來了。”

    樊越等人早已膽裂,渾身冷汗沁了出來。

    過了一會兒,滿飾基帶了十幾人進來,道:“你們先拖了兩人出去,給鯊怪作飯前小食。”向眾盜看了過去,手指比劃著,他的指尖所指,樊越等人嚇得避身不已。

    滿飾基指著兩人道:“這兩個家伙瘦些,便作小食罷。”

    眾人忽聞到一陣惡臭,原來那兩人當真地屎尿齊出了。

    滿飾基皺起眉頭,正要說話,忽然樂浪乘走進來,道:“慢著,適才魚仙發下話來,龍伯夫人有喜,不可用血腥沖撞了,鯊怪今日不吃他們。夫人說今日有喜事,索性將這幾個家伙放了,也好給那條假龍傳個話。”

    樊越等人立時欣喜若狂,暗贊祖上積德,如釋重負。

    天鄙虎又走進來,對樊越等人道:“龍伯說了,今日放了你們,回去告訴那條假龍,叫他先自削了‘龍王’之號,然後搬出仙山。一月之後龍伯會去找他算帳,所有的賊眾若棄之而降,龍伯便饒了他們,否則,一概賜予鯊怪為食。你們幾人務要將話傳給所有人知道,不然你們就算跑到千裡之外,也避不了龍伯。”

    樊越等人撿回了一命,一起點頭不迭。

    樂浪乘等人覓了一條小漁船,將樊越八人扔到船上,擲給他們幾條木漿,道:“乖乖地給我們滾了吧!”

    八人手忙腳亂,急急劃船,等五龍水城的銅柵門打開,便劃船出去,誰知才出了城門,忽見一個小童模樣的人騎著一條大怪魚箭也似地從城中追了出來,八人心知不妙,剛剛回復了些許紅潤的臉上又驚得雪白。

    騎魚的人當然是小鹿,便聽小鹿道:“再有來者,殺無赦!”撥過魚頭,一條白浪如線,從水面上駛入了五龍水城,城上的銅柵門關了下來。

    樊越等人何曾聽說過有人能騎魚而行?這自然是龍伯手下了,所有人都深信不疑,不知哪來的力氣,奮力將漁船向長島劃去。這些人從娘胎出來數十年,只怕以此時是最為賣力了。

    他們這麼心驚膽戰地賣力劃船,自是不知道在船底下有伍封和楚月兒帶著樂浪乘和巫水等水遁者附於船底,眾人將呼吸用的銅管尾上的銅鉤鉤在船身的釘上,各穿水靠,手中執著刀劍武器,身上背著連弩利箭,樂浪乘還照伍封的吩咐,背上背了一個牛皮包裹,放了十余套樂浪人的衣服,以備萬一。

    伍封此番帶著眾人潛往敵寨,也是想偷看敵軍虛實,知己知彼,日後也好在決戰時有些勝算。他特地帶著樂浪乘同去,一是見他水性極好,二是是因盜賊所押之眾不少是樂浪人,有樂浪乘一同去,說不定另有用處。

    眾人在水底潛行,直往賊兵水寨,過了一陣,小鹿騎著豚從水底追上來,附在船底後,才將那海豚放走。

    樊越等人奮力之下,不到半個時辰便將船劃到了長島附近,未至島邊,便被守島的士卒喝住,他們雖認識樊越等人,卻不敢輕易放船入島後的水寨,有人飛跑去向徐乘報訊,樊越等人只好在水中等著,任由這只小漁船在水中打著圈兒。

    這八人逃過大難,驚魂稍定之下,便開始覺得腿傷奇痛起來,雖然上藥包扎,但他們適才急速劃船,又將傷口掙裂開了,鮮血涔涔流下。

    伍封暗暗有些不耐,想不到海盜如此謹慎,見了自己人回來,卻不及時放行,由此可見徐乘治軍之嚴,非尋常盜賊可比。

    過了好一陣,報訊的守島士卒回來,命將船駛近,又有人跳上了船,看看有無敵人混在八人之中,確實無誤後,更有人向水下觀望,將竹竿撥弄船下四周的水底,幸好伍封早料此著,帶著眾人潛開了丈余,未被竹竿撥到。

    漁船這才能向水寨劃去,不過這時船上眾人腿傷甚痛,緩緩使力,將船劃得十分緩慢。伍封等人悄悄又附在船底,隨船轉到了島後的水寨之中。

    船在寨中還未泊停之時,伍封便帶著眾人離開了這漁船,向附近的一艘戰船潛游過去,先停在戰船之下,用耳貼著船身聽了一陣,聽到有人的腳步聲,只好搖頭,帶人另換一艘,一連試了多次,終覓到一艘漁船,聽不到上面的人聲,而其旁邊的幾艘都是漁船,上面也毫無聲息,這才轉到無人之船側,眾人從水中悄悄探出了頭。

    只見這是幾個島之間的一個天然水港,大大小小的船只停了近兩百艘,緊靠在這一座島上,透過船與船之間的隙縫,可看到北面有一座島,西面也有一座小島,水港周圍並無柵欄圍住。

    樂浪乘小聲道:“大將軍,此島是十八島中最大的長島,又是離主城最近的島,北面過去的島叫北長水島,西面的小島叫廟島。”

    伍封見這水寨甚得其法,水寨立於三島之間,水域約有五六裡,上百漁船從岸邊貼身而排,互以銅鏈相鎖,一直插入海中,便是一條水上通道。戰船便布於漁船兩側,各船相距二十步,距漁船五六步,各以木板為橋。每艘船的船頭船尾都有兩根火把,浸足了膏脂,自是晚間點燃作照明之用。又見島上立著旱寨,蜿蜒而下,與水寨連在一起,四處插著旌旗,隨風飄動。只要戰事一生,敵軍立時可從旱寨而下,沿漁船所鋪成的路徑各自上戰船迎敵。

    伍封心中暗贊道:“這徐乘是吳國司馬出身,果然熟識兵法,水旱兩寨扎得十分緊湊,只要上一戰船時,必被他船發覺。”

    眾人四下裡偷看,楚月兒指著靠岸處道:“夫君,余皇!”

    眾人看過去,只見靠岸處赫然停著一艘大舟,水面之上高達六丈,離水面的那兩丈之內都有不少圓形的小孔,從裡面伸出數百張木漿來,其中有的木漿還偶有晃動,多半是底艙中有人碰動。這艘余皇頭尾長約四十五丈,寬約七丈,比可運五百人的大型運兵船還要大了三四倍,四周蒙滿了生牛皮,船尾用了銅板所覆,露出水面的一部分舵枝也是青燦燦的,想來也是青銅所鑄。船艏用銅板嵌就,鋒如刀刃,船頭上有一個三尺見方的銅鑄龍頭,顯得威勢駭人。那余皇大舟上插著十余面大旆,有的畫著一條黃龍,有的寫著一個斗大的“徐”字。

    眾人見余皇離他們不過十余丈遠,其模樣駭人,臉上都露出驚異之色。他們此番數人前來,便是想看看那余皇大舟,日後想個法子來對付它。否則這余皇一出,只看它鋒如刀刃的銅板船艏,便可知當者無不舟覆人亡,難以抵御,但一見這余皇,便知其船艏船尾能用銅板,底下艙板多半也嵌了銅,恐怕難以穿鑿。

    伍封看了一陣,見余皇甚高,其余的大船除了運兵船在水面上高約三丈五,其余最高的大翼也只是高約三丈。余皇比運兵船還要高出三丈,就算上面載滿了人,也會比運兵船高出近兩丈。若是從其它舟上爬過去,頗有些為難。

    伍封心中忽然閃出一個念頭:“若能將余皇搶回去,豈非大妙?”轉拿又想,就算能殺了上面的敵人搶了船,若無漿手劃船,也無法將船駛走。

    正覺無計可施,忽聽腳步聲從所附之舟上傳來,眾人立時埋頭下水。樂浪乘雖然水性頗高,卻比不上眾人在水裡的本事,縮身稍慢,忽聽一人小聲道:“乘少爺?”

    樂浪乘吃了一驚,向那人看去,那人臉露喜色,道:“原來真是乘少爺!是否來救我們出去?”

    樂浪乘看他的衣飾應是樂浪族人,仔細看了看,道:“你是阿三?”

    那人點頭道:“小人被擄來已半年多了。”

    伍封等人見樂浪乘在水底打著手勢,都小心露出了水面,阿三忽見十余人從水面突然冒出了頭來,吃了一驚,不過他甚是機靈,蹲在漁船上敲敲打打,假扮修補。

    樂浪乘對伍封道:“大將軍,這個阿三是我們族人。”

    伍封問道:“那艘余皇大舟之上,此刻有無漿手?”

    阿三道:“徐乘說要夜襲五龍城,眼下有三百漿手在底艙之中睡覺,准備夜襲。漿手他都是我們樂浪人和索家人,不過底艙之中有二十名賊卒看守。”

    伍封點頭道:“阿三,你有沒有辦法帶人到底艙中去?”

    眾人都吃了一驚,向伍封看去。

    阿三搖頭道:“小人沒有辦法,不過小人可找匠頭來,他也是樂浪人,專管一組人修船,可以帶人上去,只不過你們要換上樂浪人或索家人的衣飾才行。”

    樂浪乘道:“大將軍料事如神,命我帶了樂浪族的衣服來。”

    阿三面露喜色,道:“這就好辦多了。”用手指了指前面,道:“此去第三艘船的船艙較高,你們潛到第四艘船上去,前面船艙可擋住賊人的眼光,那幾艘船上都沒有人,你們在艙中穿衣,等小人回來。”說完匆匆去了。

    伍封帶著眾人潛到了第四艘船下,伍封先露頭周圍看了一番,果然如阿三所說,第三艘船的船艙甚高,擋住了岸上賊人的眼光。不過從船頭看去,還是可以看到那一艘高高的余皇大舟。

    眾人小心從船尾上船,走了艙中,將樂浪族人的衣服罩在身上,刀劍兵器豎插在腰帶中,用外衣蓋住。各人所帶的連弩較大,衣服蓋不住,伍封見旁邊有一個大竹簍,便將連弩和自己的大銅弩盡數放入,從漁船上找了幾塊舟上常來備用的木塊蓋在上面。

    楚月兒笑道:“夫君不是想搶那艘余皇吧?”

    伍封沉吟道:“本來我只想看看徐乘的水寨,不過此刻我改變了主意,想將余皇搶回五龍。余皇一去,徐乘就敗了一半。”

    小鹿點頭道:“好!”

    樂浪乘怕那阿三有詐,一直在窗口向外偷看。等了好一陣,便見阿三帶了一人匆匆而來,進艙後,那人向眾人掃了一眼,看見了樂浪乘,喜道:“乘少爺,還記得小人大頭麼?”

    樂浪乘驚道:“大頭,你失蹤了三年,原來你還活著!”

    大頭歎道:“小人在屈身在賊人之中已有三年了。”

    樂浪乘將大頭帶到伍封身邊,道:“大頭,這是大將軍,近日要來剿滅徐乘。”

    大頭忙向伍封施禮,道:“大將軍一舉剿滅了萊夷三盜,早在賊眾之中傳開了。如今我們被擄的兩族之人,都盼大將軍引大軍殺來,將我們救回,與家人團聚。”

    伍封將他攙起來,道:“事情急迫,既然徐乘想夜襲我五龍水城,今日無論如何也要將余皇搶來。只要你能帶我們到底艙中去,區區二十個守艙的賊人算得了什麼。”

    大頭驚道:“原來大將軍就帶了這麼十幾個人來?甲板上還有三十守船的賊子哩!”

    伍封笑道:“這些人都是以一當十,抵得上一百人用。今日只是奪船,不是剿賊,不過要靠樂浪和索家兩族的漿手相助,才能將船駛回去。”

    大頭點頭道:“今日若是夜襲五龍城,我們兩族的漿手不知要死多少人,小人只好冒死一試了。不過小人這個匠頭,所轄一組連小人在內只有十二人,大將軍共有十三人,小人帶不上去。”

    伍封道:“小乘、水兄,你們與眾遁者正好共十人,隨大頭和阿三先上余皇,到了底艙後,等到月兒上了夫皇,甲板上騷動時,你們一起動手,先將底艙的二十士卒殺了,然後說服眾漿手,今日奮力將余皇劃回去。大頭和阿三今日相助我們,自不能再留在賊眾之中,也一並回去。我和月兒、小鹿兒等你們上去後,另有辦法上船。我們一上余皇,你們就動手殺賊,再將船駛向五龍城,甲板上的士卒便由我們三人對付。”

    巫水等人點頭答應,心想:“小夫人有何辦法混上余皇?”但他們隨伍封多番歷戰,知道他用兵鬼神莫測,向來信服,定有辦法讓楚月兒上船。樂浪乘背著那裝滿連弩的竹簍,與九名水遁者隨大頭和阿三上岸,向余皇所泊的專用高台走去。

    伍封見他們漸近余皇,向楚月兒道:“月兒,你還記得我們在衛國偷入桓魋的前鋒司馬大營的事吧?”

    楚月兒笑道:“夫君是讓我引賊人出來?”

    伍封笑道:“此番是讓你引他們將你扯上船去。一陣間我們潛到夫皇之側,你便冒出水面,扮作遇溺,這些賊子見了你這樣的美人兒,自然會英雄救美,用繩索竹篙將你扯上去。甲板上的賊人必定被你美色所迷,魂飛天外,有些忘乎所以,我和小鹿兒便沿著錨索爬上去,到時候三人動手,將那三十個色鬼殺了,這叫作‘美人之計’,哈哈!”

    小鹿點頭道:“好!”

    楚月兒格格笑道:“夫君說的話反而象色鬼多些哩!”此女向來不知害怕,伍封怎麼說她便照做,毫不理會其中的凶險。

    伍封笑道:“你上了船後要小心,別讓人占了便宜。”

    楚月兒白了他一眼,嘻嘻笑道:“賊人若無夫君一樣的本事,想占月兒的便宜怕不大容易。”

    小鹿見他二人這當口還能說笑,心中佩服之極,尤其是這位整日笑嘻嘻的小師娘,其膽色之豪就算在天下男子中也是少有。

    這時,遠遠見大頭帶著樂浪乘等人已上了余皇。三人潛下水去,游到了夫皇之側,伍封估計巫水等人早已到了艙底,向楚月兒使了個手勢,自己帶著小鹿向錨索游去。

    楚月兒這時從水中冒出半個身子來,雙手拍打著海水,扮出遇溺的模樣。

    甲板上的賊人聽見聲音有異,探身下看,見一個女子不知如何掉在水中,仔細看時,見此女竟然是人間絕色,無不頭腦昏沉,大為癡迷,紛紛扔下了繩索,放下竹篙,口中怪叫:“小娘子勿驚,我來救你!”抑或是:“抓緊繩子,我扯美人兒上來。”如此雲雲。

    本來也有人覺得有異,得轉念又想:“一個小女子能干得出什麼來?”立時也出手相救,唯恐手腳慢了被他人拔了頭籌。

    三十人一起探身於舷邊救美,自是一片騷亂,紛亂之際,群賊連底艙傳來的嘈雜之聲也未在意。等到這嬌滴滴的美人兒被他們七手八腳用繩索拉上甲板時,伍封和小鹿也沿錨索爬上了甲板。

    這時便聽底艙傳來數聲慘叫,群賊吃了一驚,忽聽腦後風響,一柄冰冷的長刀已揮過了數人的頸子,那幾個著了小鹿先手的家伙出奇不意地人頭落下,兩眼翻白處,仍可見其未及泯滅的色迷迷眼神。

    此時楚月兒拔出了衣下的“映月”寶劍,如風般閃過,她出劍奇快,連殺數人,自是擔心被賊子七手八腳之下討了便宜。夫君吩咐不要讓人占了便宜,這話不可不聽。

    伍封卻站在錨索邊,旁邊雖有轆轤絞盤,但他倉猝之下,也懶得去慢慢絞上大錨,雙手交替拉著銅索,片刻間將一個七八百斤的大銅錨硬生生提了上來。

    這時本有幾個賊子手握兵器向伍封撲來,卻見伍封如此神力,無不大駭,哪裡還敢上前。

    錨頭一起,這艘余皇大舟便劇晃一下,向水深處滑去。伍封手起一劍,將船頭系在岸上的粗繩斬斷。忽然船身又急晃了一下,這艘大舟緩緩向東駛去,舟下的數百大漿拍得水響,聲音十分整齊。舟入海中,速度便越來越快。

    伍封知道底艙已經盡被掌握,轉過身去,他還未及動手,甲板上的三十“色鬼”已盡數被楚月兒和小鹿殺了。

    這時岸上水中一片大亂,群賊紛紛上戰船追趕,但要麼漿手不齊,要麼甲兵未備,猝不及防之下,一時間怎來得及?還有數十人沿岸追趕,不過那只是下意思的反應而已,他們就算追上也不能躍上已在海中的余皇大舟了。

    底艙中也不知誰掌著那銅舵,這艘余皇大舟竟向阻擋的幾艘戰船撞去,船身只不過輕微搖晃,但那些戰船卻或折或覆,戰船上的人紛紛落入。這時巫水等人上了甲板,手執連弩不住向賊人射去。

    伍封站在船頭,見這群海盜甚是狼狽,哈哈大笑,這時楚月兒和小鹿已將余皇上的大旆盡數扯落,扔在水中。

    忽聽海盜中有數人驚呼:“龍伯!那是龍伯!”多半是樊越等人驚嚇之下,反而為伍封造勢了。

    起初是數人驚呼,漸漸呼喚的人越來越多,大多是樂浪和索家兩族之人,最後只聽水寨中呼聲一片,都大喊著:“龍伯!龍伯!”

    有幾艘戰船正從後面追來,此刻卻慢慢停了下來,顯是被這整個水寨的氣氛所駭怕了。

    本來這余皇大舟速度就快,比得了中翼之速,如今駛出了水寨,底艙的樂浪、索家兩族漿手更是奮力齊劃,如今徐乘就算以小翼飛趕也追之不及了。

    余皇出了長島之東的礁石,轉而向南,直往五龍水城駛去。轉彎之時,伍封忽一眼瞥見那市南宜僚站在礁石之上,吃了一驚,道:“小心!”

    便聽“嗖”的一聲,一支長箭射上船頭,小鹿站在伍封右側,正當箭鋒之處。伍封一把將小鹿扯開,重劍揚起,將那長箭劈砸飛開。

    這時巫水等人手中的連弩紛紛對准了市南宜僚,向他射去。

    市南宜僚委實是少見的高手,一箭未中,立時跳落礁後,數十支箭矢都射了個空。

    伍封哼了一聲,楚月兒十分乖巧,早將伍封那支大銅弩從底艙拿來,此時遞給了伍封,道:“夫君,你也射他。”

    伍封搭上了箭對著礁石上面略高處,喝了一聲:“宜僚!”

    市南宜僚愕然探頭出來,甫一探頭立知不妙,便聽勁風急響,一箭向他頸嗓射來,心知若縮身時必會被箭貫入額頭,大駭之下向後便倒,只聽“撲嗤”一聲,一支利箭斜著從左臉上插入,被顴骨所阻,滑入左眼。若非他即時後仰,這一支箭凌厲之極,必定貫穿了頭面。只聽市南宜僚大叫一聲,聲震水上,連余皇船頭甲板上的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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