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正文 第五章 左旋右抽 中軍作好
    伍封在馬車上想著心事,既然知道顏不疑不是沖著他來,便放了心。心想:“這顏不疑狡猾無比,甫到齊地,便找被離叔叔的麻煩,讓我們都以為他是為了我們或是《孫子兵法》,豈知他另有圖謀!”

    正想著,忽然伍傲停下了車。

    伍封向前看去,只見兩個人腰中掛著銅劍,擋在車前。

    為首三十余歲年紀,生得彪悍魁梧、孔武有力,另一人是二十歲不到少女,容色十分艷麗,說得上是少見的美女,此女身高近八尺,腰細腿長,比她身旁那男子還高一些,這麼高的女子倒也少見。

    伍傲叱道:“何人如此大膽,竟敢擋著封大夫的馬車?”

    那人大聲道:“小人名叫招來,這位是小人的師妹葉柔,我們都是子劍先生門下弟子,奉家師之命,特來請封大夫過府宴飲。”

    伍封聽見“招來”這名字甚怪,笑道:“無怪乎令師派你來請我,原來先生這名字起得好,召之即來。”心道:“子劍的反應倒快,昨日打了他的兒子,今日便找上門來。”知道宴無好宴,搖頭道:“在下身有要事,無暇前往,煩招兄想子劍先生解釋,改天在下到昌國城去拜訪令師。”

    招來道:“家師眼下已到了臨淄,備宴於問劍別館,封大夫只須一見,也免得日後大老遠到昌國城去。”

    伍封暗吃一驚,心道:“子劍任悼公老師,自從悼公被田恆之父田乞殺了後,便退居昌國,三年多未出過昌國城,如今他竟然趕到臨淄,自是非給他兒子報仇不可。”歎了口氣,道:“非是在下有意推辭,實因要到驛館拜訪朱平漫先生。”

    那少女葉柔眼露不屑之色,顯是以為伍封怕了子劍,淡淡地道:“朱先生也是家師的貴客,現在問劍別館中坐定,封大夫要找他,正好隨婢子同往。”她語聲輕柔,仿佛帶著吳越一帶語音中特有的婉轉,說的雖是齊語,但與尋常齊語又有所不同,十分動聽。

    伍封心道:“這個子劍怎麼與朱平漫攪在了一起?嗯,這女子語音溫柔,怪不得名字中有個‘柔尋思時,一乘馬車從後面趕了上來,停到伍封車旁,道:“封大夫,鄙主人范蠡大夫因有要事,此刻已向貴君告辭,即日回國。臨行時命在下趕來,說是與封大夫一見如故,有一件薄禮相贈。”跳下車,雙手捧過一個長長的錦盒。

    伍封下了車,雙手接過,客氣了幾句,打開錦盒,正見錦盒中是一口長劍,心中一動:“天下鑄劍名師,首推吳國的干將、莫邪,其次是越中歐冶子、楚國風胡子。若以鑄劍而論,當以吳越為最。”將劍連鞘拿出,順手將錦盒交給伍傲,將劍從鞘中拔出,便覺一股森森的寒意沁出,只見劍光如一泓碧水流動一般,映面欲碧,劍柄上鑲著“映月”兩個字,由劍尖到劍首都是精鐵通體打造,是一口鐵劍。其時之青銅劍,劍刃不過二尺多,鐵劍雖然較少,伍封卻也見過,劍刃一般不超過三尺。這口“映月”寶劍劍刃長有三尺三分,比其余的鐵劍還略長一些,的確與眾不同。

    伍封不禁失聲贊道:“好劍!”

    那人道:“這口‘映月’是鄙國良師歐冶子所鑄。歐冶子為越王鑄劍五口,曰‘湛盧’、‘巨闕’、‘勝邪’、‘魚腸’、‘純鉤’,又與干將一起為楚王鑄成‘龍淵’、‘泰阿’、‘工布’三劍,均為天下名劍。其後歐冶子悉干將鑄劍之秘,再入越國,欲合二家之長為大王鑄一口王者之劍,將鐵精、純銅和金英冶練,斷發剪爪相投,金鐵相濡而成。不料爐開之時,成劍兩口,一口鐵劍,是為‘映月’,另一口為青銅劍,是為‘王劍’。‘王劍’短而得其雄勢,‘映月’長而得堅韌。此‘映月’寶劍刃口鋒利堅韌,斬頑石而不損其刃,遠勝於其它名劍。此劍是大王賜給范大夫之物,誠為天下之至寶。”

    伍封慚愧道:“得范大夫如此抬愛,在下何以得報?”

    那人顯是范蠡家客中的善言之輩,答道:“范大夫說寶劍贈英雄,不見封大夫,尚能配攜此劍,可見過封大夫之後,便不敢將此劍再掛腰間,徒生慚愧之念。”

    伍封一向豪爽,也未再推辭,那人施禮告辭。伍封見他能言善辯,與眾不同,叫住他問道:“先生尊姓?”那人哈哈一笑:“區區一個食客,賤名不足掛齒。”上了馬車,昂然而去。

    伍傲一向沉默寡言,此時忍不住道:“范大夫手下一個食客,竟然也是如此瀟灑不群,范大夫之懾人風致,可想而知。”伍封深有同感,將腰中的銅劍解下,改掛上這口“映月”。

    那招來看著伍封腰間的“映月”,眼露羨慕之色,道:“封大夫……”,伍封拍了拍腰間的寶劍,豪氣陡生,笑道:“便隨二位去問劍別館吧!”心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子劍要找我的麻煩,便在他身上試一試這‘映月’的厲害吧!”

    問劍別館是齊悼公賜給子劍的別館,座落在臨淄城東,一向是子劍之子恆善的居所。伍封踏進大門時,心道:“那恆善在這別館之中,不知戕害了多少女子。”他身懷老子吐納奇術,精神甚好,見者根本看不出他從昨晨至今,一直未闔眼睡過。

    伍傲也知這對方多半不懷好意,將馬車將給別館傭僕之後,緊跟著伍封身後進了別館。

    子劍從別館中迎了出來,大笑道:“封大夫,請恕恆某唐突,將閣下強邀了來!”他名叫恆昌,因劍術高明,齊悼公以子劍尊稱,是以人人都稱之為子劍。這人六十歲許,身高近八尺,雖比伍封矮了一個頭,卻是淵停岳恃,氣勢不凡,確有一派大宗師的風度。

    伍封也笑道:“久慕子劍先生大名,今日得見,其實是平生之願。”

    二人客套了幾句,子劍笑道:“來來來,恆某為封大夫引見一位貴客。”走進堂中,只見堂上賓客並不多,兩旁各排了八席,左邊八席已坐滿了人,第三席上坐著閭邱明,右邊八席,前兩席空著,第三席以下坐滿了人,那第三席上坐著的卻是公子高。公子高因讓君位有功,被任為臨淄城的都大夫,雖然他統管都城之政,軍權卻握在田氏兄弟手上,也不怕他敢翻了天。

    伍封心道:“子劍還是有些面子的,連公子高和閭邱明也來了。”

    子劍帶著伍封向左邊第一席上走去,道:“封大夫,這位貴客非同小可,便是名滿天下、人稱‘大漠之狼’的朱平漫先生。”

    那朱平漫赫地站起身來,伍封暗吃了一驚。這生吃活人的朱平漫名震列國,其實身材矮小,身高連六尺也不到,頭大頸粗,透過薄薄的錦衣,隱隱可看得出他渾身的肉疙瘩。此人肌肉發達,卻是往橫裡長去,肩寬腰圓,身足粗壯,渾身上下,無一處不透出無窮的駭人精力。

    伍封拱手道:“久聞朱先生大名,當真是如雷貫耳,今日一見,幸如之何。”

    朱平漫冷哼了一聲,道:“封大夫名聲鵲起,數日之內便能名震齊境,直追名垂齊國的子劍先生,也算天下罕事!”他說話皮裡陽秋,言下之意。顯是譏諷伍封名聲大震,未必是有真實本領,絲毫未將這齊國第三大劍手放在眼裡。

    伍封又如何聽不出來,微笑道:“朱先生散千金之財,學屠龍之術,未知將令師的屠龍劍術,學會了幾成?”支離益在天下人心中,幾近傳說中的神人,有關支離益及其門下弟子的傳說,酒肆坊間,無人不知。這朱平漫散盡家財,隨支離益學劍,始終學不會支離益最為得意的屠龍劍術,反是後學入門的董悟隨支離益學劍三年,便打敗了早入門十年的朱平漫。伍封早聽列九說過此事,是以出言譏諷。

    朱平漫額上青筋綻出,怒哼了一聲。

    子劍上前打圓場道:“封大夫休要小看了朱先生,朱先生不僅擅長威猛無籌的‘開山劍術’,還自創了一路‘蒼狼劍法’,縱橫大漠,至今未遇敵手,高手練劍,到了如此地步,不免寂寞,幸好鄙國新出了封大夫這樣的少年英雄,或可稍慰朱先生無敵之寂寞。”

    子劍這麼一說,顯是自認朱平漫與伍封的劍術至少是相若的,他故意將名垂天下的朱平漫與伍封扯在一起,更增朱平漫之怒。

    伍封自然聽得出子劍是故意激起朱平漫對他的敵意,心道:“你是一派宗師,要替兒子報仇,直接向我挑戰便是,何必用這種手段?”本來他對子劍心懷尊敬,此刻立生鄙夷之感。

    也不理朱平漫如何吹胡子瞪眼睛,伍封自與公子高、閭邱明打過招呼,寒喧了幾句,由子劍引著,坐在右手的第一席上。由於他只帶了伍傲一人,便由伍傲坐在身邊的第二席上。

    子劍哈哈一笑,走到中間五席的正中一席上,左右各兩席,左邊坐著葉柔等幾個女人,右邊坐著招來等數名男子,看來,其左右兩席都是他的男女弟子。那恆善想是創痛未止,不能就坐,所以未見於席上。

    子劍這種排座之法,乃是至親好友在家宴飲的座法,並非宴賓之禮,是以連伍傲也能坐在公子高的上首。若是大宴賓客,客人所帶的家將侍衛,只能坐在主賓後排的席上,不能坐在前排占了貴客之座。

    子劍拍了一下手掌,立時一眾婢妾從堂後出來,端著酒葷美食,如蝶入花叢般穿行堂中,每席之後都站了一名小婢侍奉飲食酒漿。

    酒過三巡之後,閭邱明笑道:“子劍先生隱居昌國城三年,令人好生掛念,今日突來臨淄,想是太過寂寞了吧?”

    公子高也道:“師父未見弟子三年,弟子幾番要拜訪師父,總是不得其便。近年來弟子勤練劍法,自覺頗有進境。宴飲之後,還要請師父指點劍法。”

    伍封心道:“原來你也是子劍的徒弟,怪不得子劍一到,便巴巴地趕了來。”

    子劍淡淡一笑,道:“如今封大夫風頭正勁,劍術遠勝於為師,公子找他指點,豈非更為方便?”

    此言一出,公子高與閭邱明都皺起了眉頭,招來和葉柔都面露不屑地望著伍封。

    伍封笑道:“子劍先生說笑了,在下這一點微末功夫,怎入先生法眼?實不相瞞,在下劍術平平,但運氣尚佳,是以宵小之輩的卑鄙手段,在下也不怎麼放在眼裡。”

    子劍聽他話中有話,臉色微變。不過,他是個老辣精明的人,笑道:“聽說那樓無煩劍術奇高,卻被封大夫所殺,不知詳情如何?”

    朱平漫變了臉色,狠狠地盯著伍封,一幅噬人的模樣,伍封愕然,心道:“樓無煩又不是你老爹,何以這般惡狠狠看著我?”說道:“樓無煩的劍術,還算過得去吧!不過,既然他已死了,在下也不願再已死人作為話題,擾人安眠於地下。”

    朱平漫怒哼了一聲,子劍笑道:“封大夫大約不知道,那樓無煩是朱先生唯一的弟子吧?”

    伍封暗吃一驚,說道:“這倒是意想不到。不過,人也殺了,後悔也是無益。子劍先生這麼說,莫非是想叫在下掘了樓無煩的骸骨出來,向他叩頭陪罪?”

    葉柔聽他說得有趣,忍不住格格地笑出聲來,子劍怒瞪了她一眼。

    朱平漫“嘿”了一聲,顯是怒氣勃發,難以抑制。

    伍封知道今日之事,不動手一顯功夫難以脫身,心道:“這個子劍一心想挑動朱平漫與我動手,若是太過示弱,日後子劍的門人弟子定會找上門來,糾纏不休。”他見朱平漫的模樣,多半是粗豪沖動之人,故而以言語激得他發怒,動起手來,易露出破綻。

    朱平漫正要起身向伍封挑戰,卻見子劍身邊一個二十多歲的少年先已站起身來,喝道:“封大夫劍術了得,在下習劍多年,未能有成,想請封大夫指點一二。”

    眾人愕然,想不到朱平漫未及動手,子劍的弟子卻先向伍封挑戰。不過眾人轉念一想,這人多半是怕伍封與朱平漫動手之後,大敗而走,甚至或傷或死,再想挑戰也不得,便搶先站了出來。

    子劍喝道:“小武,封大夫劍術無雙,豈是你能仰其項背的?”

    伍傲小聲道:“公子,這一戰便交給小傲吧?”

    伍封知道伍傲是母親在吳國收養的孤兒,劍術得過父親伍子胥的真傳,又經慶夫人的精心調教,是以劍術在伍堡之中僅次於自己和慶夫人。他從小在伍堡練劍時,這個伍傲便是他的陪練對手,劍術恐怕與那個古陶子弱不了多少。

    伍封本想答應讓伍傲出戰,但轉念一想,這人向自己挑戰,子劍表面上責罵,卻並沒有出言阻止,想是此人劍術極高,子劍認為他能與自己一較高下,對他頗有信心。怕伍傲有失,小聲笑道:“小傲,我這兩天手癢得緊,何況我不出場,他們又會使人來搦戰,總是麻煩不過,不如我來打發他吧。”

    在伍傲的心中,伍封如同天人,從不會想過伍封會有敗時,點了點頭,手卻緊按劍柄,周圍打量,怕子劍另有詭計。

    伍封長笑一聲,道:“在下今日手癢得緊,正想找子劍先生切磋一下,這位兄台願意下場,在下權當熱身罷。”長身站起,站在了場中。

    他身高一丈,渾身無一絲多余的綴肉,這麼往場中一站,當真是淵停岳恃,如擎天一柱般威勢驚人。

    子劍那一眾女弟子見他形如天神,說話又充滿豪氣,無不意亂神迷,心為之折,唯有葉柔面不改色,靜靜地看著伍封。

    堂上眾人都變了臉色。包括閭邱明和公子高在內,誰都看得出子劍今日處處與伍封為難,迫他動手。不料伍封竟有這一番說話,那無異於直接向子劍挑戰。面對子劍和朱平漫這種萬中無一的高手,伍封不僅毫無怯意,反而將矛頭直指向以劍術威震齊國的子劍。

    公子高與閭邱明對望了一眼,額上見汗,心知今日之事可了不得,伍封是國君的未來女婿,又是鮑家的人,如今鮑息正引大軍在外,若是伍封有何損傷,後果如何,連想也不敢去想。

    那小武見伍封聲勢驚人,忽生懼意,但他搦戰在先,怎好索罷,硬著頭皮下場,從腰間拔出了銅劍,指著伍封道:“請封大夫指點!”氣勢已弱了許多。

    伍封緩緩拔出了那口“映月”寶劍,笑道:“名師出高徒,想來閣下的劍術了得,不過,在下這口劍是越國名匠所制,不僅稍長,還鋒利異常,閣下可要小心了。”眾人見他這口劍泓然如水,光芒流動,自是難得一睹的寶劍,無不替那小武擔心。

    小武贊道:“果然是好劍!”眼中厲光閃過,忽地手起一劍,如電光閃過,向伍封胸前刺來,劍勢凌厲之極。

    眾人見他一語未畢,突施殺手,暗吃一驚,又見他這一劍法度謹然,出手不凡,顯是由子劍這名師調教出來的高足。心想:“這一劍太過凌厲,先聲奪人,最好的應付方法是避其鋒芒,再施反擊。”

    伍封見小武這一劍頗具意向,贊道:“好劍術!”不退反進,迎上劍勢,手上“映月”橫擊,“當”地一聲脆響,長劍擊在小武的劍身之上。小武只覺渾身劇震,一股酸麻之感從手上傳來,銅劍幾乎脫手飛出。

    伍封天生神力,劍上力道驚人,小武又怎是其敵?當下踉蹌後退。

    伍封長笑一聲,收起劍勢,底下飛起一腳,踢在小武的腿上,將小武踢出兩丈之外,跌倒在子劍案前,手中的銅劍也脫手飛到一邊,砸在石階之上,發出“嗆啷”一聲。

    眾人面面相覷,連朱平漫心中也大生寒意。這小武劍法不弱,誰知在伍封手下,竟非一合之將!

    招來和葉柔臉上露出驚訝之色。

    子劍面色鐵青,緩緩道:“封大夫的劍法之中,竟連腿也用上了,在下周游諸國,倒未曾見過這種劍法。”

    伍封的劍法,既有家傳的伍氏劍術,又有從列九處學來的董門劍法,再揉進公子慶忌的空手技擊功夫,的確是令人意想不到。

    伍封笑道:“其實不用腿也可以的,只是不免將小武傷於劍下,有損子劍先生的面子。”走上前去,伸手去拉小武起來。

    那小武爬著撿起了劍,見伍封伸左手拉他,便伸出了手,由伍封將他扯起身來,小武臉上笑了笑,右手的銅劍忽地由下而上,向伍封小腹挑了上來。

    他這麼突施暗算,大出伍封和堂上眾人意料之外,一眾女弟子失聲驚呼。

    伍封伸手一推,小武倒退開去,銅劍不免也隨身後移,“嗤”地一聲,將伍封胸前的衣襟割了個小口,此時伍封右手鐵劍如一泓秋水般橫過,從小武頸上抹了過去。待小武跌下時,已是一具失去了生命的屍體。

    眾人駭然之下,一起向小武的屍體看過去,眼中無不露出鄙夷之色。時人重武,崇尚英雄,伍封去拉小武起身,本是好意,誰知小武竟會趁機暗算,手段之卑鄙,實是出人意外。如今反被伍封所殺,眾人毫無惻隱之心,只覺此人該死,就連包括公子高在內的一班子劍的弟子招來、葉柔等人也對著小武的屍體露出鄙夷之色。

    伍封歎了口氣,道:“不料子劍先生一世英雄,竟會有這麼一個無恥之徒!在下意興索然,改日再向子劍先生討教罷!”將劍插入鞘中,走回幾中。其實他心中,並無把握勝得了名震齊國數十年的子劍,更何況還有一個“大漠之狼”朱平漫在那裡,此時趁機見好就收,別人也不會另有想法。即便是生吃活人的朱平漫來挑戰,也大有理由拒絕。

    伍封這幾句話,令招來、葉柔等子劍門下的弟子大感面上無光。伍封話中有話,那是徒弟卑鄙如此,師父未必會好到哪裡去,以致心生鄙視之意,不屑於動手。

    子劍這時緩過臉色,命人將小武的屍體抬走,端起酒來,向伍封道:“盛名之下,果然無虛。封大夫劍法驚人,令恆某大開眼界。實不相瞞,在下聽說封大夫格殺古陶子、公孫揮、樓無煩三人,心中不以為然,以為是眾人訛傳,今日見了封大夫的劍法,才知先前太過小覷了封大夫,失敬之處,尚請見諒。”伍封在他面前殺了他的徒弟,這人竟然不以為意,果然是氣度不凡。

    伍封聽他又提起樓無煩,向朱平漫看了看,卻見朱平漫若有所思,似乎不甚在意,心想:“這人不知又打甚麼主意?”端起酒來,與子劍飲了這一杯,卻見子劍眼中掠過一絲得意之色,心中懍然。

    這麼一來,眾人意趣索然,閭邱明推說軍中有事,先行告辭。伍封知道這人有名的見風駛舵,怕自己與子劍沖突起來,夾在中間不好做人,便溜之大吉。

    閭邱明才出了門,伍封也起身向子劍告辭,又對朱平漫道:“朱先生不會急於回代地吧?”

    朱平漫隨口答道:“恐怕還有好一段日子。”伍封笑道:“改日在下到先生住處拜訪,先生會不會不高興呢?”

    眾人見他與朱平漫有殺徒之仇,居然還有找上門去的念頭,無不駭然。其實,伍封極不願意與這“大漠之狼”動手,但自己不穩住他,這人說不定會鬧出什麼事來,自己先給朱平漫心中打個底子,讓他時時提防自己,不敢向其他人動手。

    朱平漫眼中厲光閃動,呵呵笑道:“如此最好不過,不知封大夫何時來呢?”

    伍封笑道:“在下近日要喬遷新居,頗有些忙碌。暇時抽時間去吧,若預定日期,又怕爽約,讓朱先生白等一場。”

    朱平漫點頭道:“在下靜坐驛館,等封大夫十日吧。若是十日之後,在下恐怕要被它事耽擱了。”那意思是說,若十日內你不來迎戰,便會找上門去了,

    伍封心中暗喜,心道:“至少這十日之內,不怕你胡來!”向子劍道別,子劍也不挽留,送出了門。

    此時天色已晚,伍封讓伍傲駕車前往渠公府。馬車行出不到一裡,十多乘馬車追了上來,伍封看時,見是公子高。

    公子高命馬車與伍封的馬車並行,側過頭來,小聲道:“封大夫,今日殺了小武,大大不妙。”

    伍封與公子高素來無甚交情,見公子高滿面憂色,弄了個摸頭不知腦,道:“公子說的可是在下與令師交惡的事?”

    公子高歎了口氣,道:“這倒是小事,家師與封大夫都是大有身份的人,在下屆時央人為二位化解,未必不成。最麻煩的,是封大夫今日殺的那小武。”

    伍封失笑道:“公子是怕他變成鬼魂來找在下?”

    公子高苦笑道:“封大夫可知小武是什麼人?他是左司馬田逆的獨生兒子田武!”

    伍封立時頭都大了,道:“什麼?怪不得令師明知他非在下敵手,卻許他與在下比劍!”想起子劍眼中閃過的得意之色,心知上了這老狐狸的當。自己如今身份尊貴,子劍不敢公然與自己為敵,挑動朱平漫不說,還埋下一著伏筆,讓田逆的獨生子田武死於自己的手上,不消說,那暗算的手段多半也是子劍暗中指使的了!怪不得他稱田武為“小武”,那是怕自己聽說姓田,留了心眼。本來自己與田逆雖然有仇,卻也不致與你死我活,至少兩人暗中較量,表面上還要過得去。如今有了這殺子大仇,就算是國君和田恆出面,也是無法挽回的了。

    公子高歎道:“在下與封大夫相處日少,不過,在下卻十分佩服封大夫的瀟灑不羈,為免田相國有何誤會,在下這便去向田相細稟今日之事。以田相過人之智,自會知道其中的關鍵所在!”

    伍封對他登時大生好感,知道公子高見自己受國君寵愛,這是擺明態度站在自己一邊,只要田恆不卷進自己與田逆的較量之中,田逆又算得了什麼?何況他師父子劍雖然地位尊貴,總是無權無勢,他犯不上靠師父之力來與自己為敵。又想:“公子高是國君的堂侄,算起來,還是自己未來的大舅哩!”知道公子高不敢在田恆面前搬弄是非,不講實情,說道:“如此多謝大舅了!”

    公子高聽見“大舅”兩個字,大喜,知道伍封不再當他是外人,道:“明日田相和田逆問起,你就假裝不知道田武的身份。”匆匆忙忙地趕往相府去了。

    慶夫人、渠公、被離和列九聽伍封說完,都覺得此事大為麻煩。楚月兒站著慶夫人身旁,她在田府頗有時日,也知道田逆是個睚疵必報的人,臉上現出惶急之色,甚是擔心。

    渠公道:“這個田武是田氏晚一輩中的傑出人物,與田盤並稱二傑,不僅劍術了得,還狡黠多詐,甚得田恆的喜愛。他本不叫田武,田恆說他頗有將才,大有田氏前輩孫武之風,故為他改名為田武。”

    列九道:“田武曾找我比過劍術,被我推掉了,他見我身有殘疾,也不好苦苦相逼,我看這人心高氣傲,若非子劍指使,怎會做出暗算之舉?”

    慶夫人搖頭道:“今日到了臨淄,才知封兒如今風頭正勁,被齊人視為齊國最有前途的少年英雄。若是封兒死於田武劍下,即便是暗算得手,田武也會聲名鵲起,一舉成名。若非田武有如此想法,子劍就算說破嘴唇,他也未必會暗算傷人,自壞名聲。”

    眾人都以為然。

    伍封看了楚月兒一眼,笑道:“不理他,不理他。如今田逆還未找我,我們便如此憂心忡忡,改日田逆找上門來,是否要心膽俱裂呢?明日我找國君告假,在家中練劍九日,再去找那個生吃活人的‘大漠之狼’朱平漫一較高下!”

    眾人駭了一跳:“朱平漫?”先前伍封說殺了田武之時,並未說過朱平漫的事,是以一聽伍封要與朱平漫比劍,都大感駭然。

    伍傲將朱平漫的事詳細說了一遍,被離皺眉道:“這朱平漫來臨淄城干什麼?”

    伍封笑道:“聽說上次闞止請來的董門刺客中,有一個是董梧的兒子,死於斯役,故而來找國君索要凶手,欲運回骸骨,多半是受了董梧之命吧。”

    列九忽地想起一事,歎道:“我明白了,那日我殺了那個董門刺客,原來是董梧的兒子!只是怎麼也想不到,董梧名滿天下,兒子的劍術卻平平無奇,任公子怎會派了他來?我失陪一陣。”出門而去,眾人愕然不解。

    被離想起那日的“屍變”,將當日的事說了出來,道:“照我的想法,董梧的兒子說不定是偷了支離益的‘金縷衣’,偷偷跑出來。他身為董梧的兒子,整日躲在父親身邊,恐怕也惹得那些師兄弟們恥笑,才會有此舉動,枉送性命。”

    眾人大是感歎,心中均想:“若是董梧得知自己兒子死在一個身有殘疾的人身上,不知會作何感想。”

    這時,列九拿著一個布包進來,放在桌上,道:“這件‘金縷衣’是我從那董門刺客身上取來,本想送給公子作大婚的禮物,如今公子要與朱平漫動手,再加上田逆說不定會派人暗算,不可不防,只好先拿出來。公子定要穿在身上,以策萬全。”解開布包,現出那件亮燦燦的“金縷衣”來,道:“這‘金縷衣’是件少有的寶貝,天下只此一件,防御刀劍箭矢,頗有奇效。”

    眾人都低頭看那寶貝,嘖嘖稱奇。

    伍封笑道:“九師父對我不會這麼不放心吧?這件衣服我是不穿的,還是九師父自己留著罷。”

    列九正色道:“公子,你休要小視了朱平漫。此人在支離益門下近三十年,雖然未練成屠龍劍法,但力大無比,劍勢凌厲,連董梧對他也深為忌憚。非是列九長他人的志氣,以你今日的劍法,絕非朱平漫之敵手。如今你只有九日練劍,未必便能超過了他。你穿上這件衣服,至少可大增信心。高手比劍,信心氣勢最是重要。你的劍術暫時還勝不過朱平漫,只好靠信心和氣勢來致勝了!”

    伍封從未見過列九這麼嚴厲的神情,暗暗吐了一下舌頭,再也不敢說不要。

    列九拿著“金縷衣”在他身上比了比,道:“公子身材高大,此衣是胡人所制,此衣雖然略小了些,不過公子穿上遙算得合適。”親手解開伍封的外袍,替他穿在裡面,再將外袍罩在外面。這才語轉溫柔,道:“此衣穿著,冬暖夏涼,自今日開始,公子要終日穿著,不可脫下。”

    伍封苦著臉道:“若是與公主成親,洞房之夜穿是不穿呢?”

    眾人哄然大笑,列九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慶夫人笑道:“這小子從小就天不怕地不怕的,不知闖過多少禍,在這當口,虧他還會說笑。”

    被離笑道:“我有一個主意,或可解今日之危局。”

    眾人都知道被離足智多謀,一起看著他。

    被離道:“其實誰也不知道董梧的兒子死於九師父之手,不過,董門一眾刺客,全是中了田逆的埋伏,被亂箭射死。我們便設法傳過話去,讓朱平漫知道董梧的兒子死於田逆之手。朱平漫若是奉了董梧之命為其子報仇,說不定會去找田逆算帳,豈不是好?”

    渠公贊道:“好計謀!”

    慶夫人皺眉道:“誰都知道闞止之亂是田氏兄弟所平,按理說朱平漫也應知道,但他卻向國君要人,是何道理?是否他不願意開罪田氏兄弟呢?”

    被離笑道:“他自然知道董梧的兒子多半是田逆所殺,但田氏勢大,他這頭‘大漠之狼’恐怕也不敢輕易得罪。不過,若將此事挑得開了,讓人人都知道田逆殺了董梧的兒子,朱平漫自然不好意思裝作不知道凶手是誰了吧?他若是不去找田逆,董門的威風豈非大為有損?自己也不好意思做人哩!”

    眾人均覺有理,渠公大感興奮,道:“妙極,老夫便連夜派出人手,在城中大肆宣揚,尤其是朱平漫所居驛館附近的酒肆女閭不可放過,保證朱平漫一覺醒來,便發現人人都知道田逆殺了董梧之子。”

    伍傲忍不住問:“老爺子派些什麼人出去?”

    渠公道:“老夫府上有健婦上百個,說長道短正是她們最為擅長的本事。老夫略予薄賞,一傳十、十傳百,怎不會一夜之間,蜚聲千裡之外?”

    眾人大笑,伍封笑道:“最好在田逆那左司馬府附近也派一些人,單用言語,便可把田逆嚇個屎尿迸流。”

    慶夫人淬了他一口,笑道:“當著月兒的面,不可出粗口。”

    伍封向楚月兒看了過去,見她滿面緋紅,旖旎動人,心中大樂。道:“我見這‘金縷衣’打造極精,既然能用這種金鐵為細鏈編成衣甲,我們何不也用這法子多造幾件,或是造些護腿護臂之類的東西?”慶夫人眼睛一亮,道:“封兒這主意不錯,只是要打造出這麼精細、又如此堅韌的鏈子,非要極高明的匠人不可。”渠公道:“這個老夫可以去找一找,看看誰有這本事。”慶夫人歎道:“當年我們府上有個高手名叫豫無鬼的匠人,鑄技妙絕天下,可惜已經亡故了。若是此人還在,必能輕易打造出封兒所說的護具。”

    次日一早,伍封搶在朝議之前見了齊平公,細說了諸事,道:“國君放心,這十日之內,朱平漫再也不會提起交出凶手之事,十日之後,他敗在了微臣劍下,自會灰溜溜回他的大漠當狼去也。”

    齊平公素來當伍封是天下第一的劍手,又有甚麼不放心的,道:“你便回去練劍吧,十日之後,寡人親自為你助威。噢,今日柳下惠會來商談齊魯和議,幸好越國使者范蠡大夫昨日已回國,否則,恐怕會設法阻止。”

    伍封笑道:“國君放心,微臣昨日與范大夫詳談,他並不反對齊魯之盟。”將詳情說了。

    齊平公大喜道:“寡人看你不僅劍術無雙,口才也是天下罕有哩,有你在身旁,寡人當真是沒有什麼事值得發愁了!是了,你在家中練劍,是否把妙兒帶了去?”

    伍封立感頭痛,道:“若是有公主在旁,又怎能練得成劍?”

    齊平公想想也是,笑道:“那好吧,寡人這十日便為你擋住這小妮子的糾纏算了。”

    伍封告辭出來,不敢去見公主,到了渠公府,慶夫人道:“你自回伍堡去,你那座封府我同渠公替你打理,十日之後,便可搬過來。”

    伍封命伍傲備好車,正要上車,便見楚月兒趕了上來,伍封笑道:“好月兒,你來做什麼?”

    楚月兒道:“姊姊讓我隨你去,侍侯公子練劍。”

    伍封奇道:“姊姊的病勢不輕,何以不叫你侍侯?”

    楚月兒聽伍封也稱楚姬為“姊姊”,心中甚喜,低頭道:“她有九師父照顧,根本不讓我插手哩!”

    伍封心想:“老子吐納術妙用無窮,這幾日勤練下來,說不定能大生奇效,月兒習之日久,正好與她精研此術。何況她的身形步法絕妙,也可以學一學。”笑道:“好吧,你侍侯我練劍,我便侍侯你上車吧。”伸出大手,將楚月兒抱上了馬車,然後跳上馬車,對伍傲道:“小傲,走吧!”

    伍封將列九教他的董門劍法反復練習,雖然找不出破綻,但其中的種種變化卻亂熟於胸。朱平漫既是支離益的弟子,與董梧一師傳承,自創的“蒼狼劍法”理應與董門劍法路數相近。又回想當日樓無煩使過的劍術,雖然劍法詭譎異常,其實與董門劍法也有異曲同工之處,只是想不到朱平漫外表粗豪,竟能創出這種詭譎陰狠的劍術,暗暗佩服。

    他這幾日練習老子吐納術進境奇快,不僅容光煥發,連氣力也大了一點,出劍也更為快捷凌厲了些。

    午飯之後,伍封與楚月兒對坐,練了一陣吐納術後,歎道:“怪不得連孔子也說老子是見首不見尾的神龍,能創出這種吐納之術,當真是了不起!”

    楚月兒道:“公子練這吐納術,進境之快,月兒真是意想不到,看來過不了多久,公子便可大功告成了。”

    伍封笑道:“不會這麼快吧?”

    楚月兒歎道:“要是公子這十日內大功告成,劍術威力大增,那朱平漫又算得了什麼?”

    伍封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歎道:“你當我是神仙麼?這麼精奧的功夫,哪有十幾日便能練成的道理?唉,其實這吐納術舅父早就教給了娘親,娘親又照樣說給我聽,可惜我聞道太晚,不解其意。若是從小便練,何用耽心朱平漫?今日便不用躲在這裡練劍了。”

    楚月兒道:“聽接輿師父說過,你伍家的劍術威震天南,未必便不如朱平漫的劍術。”

    伍封道:“可惜先父只教了我七招劍法,七招既不貫穿,又簡單得難以相信,不知何故。”他起身使這七式劍招,只見他第一招向前刺出,便算一招,然後是下劈、點擊、橫抹、斜削、上撩,最後一招仍是一劍刺出,只是劍起時劍刃豎著,刺到盡處劍刃變成橫著,一刺之中,劍身轉了個方位。

    楚月兒想不到這伍家劍法如此簡單,也不知道有何用途,伍封凝神良久,道:“這七招劍法我總是搞不懂,如果先父只用如此劍術,何以在吳國被稱為第一?”

    楚月兒道:“定是這劍招中有些奧妙,只是暫未想到而已。”伍封點頭道:“我猜也是如此。月兒,你隨接輿先生學過劍術,那劍術是什麼樣子,讓我瞧瞧。”

    楚月兒抿嘴笑道:“月兒雖然喚接輿師父為師父,但他並未正式收我為徒。月兒的劍術只怕太差了,也不好意思在公子面前賣弄。”

    伍封裝出一臉央求之狀,道:“那日你施展一手輕功,當真美不勝收,妙不可言。又見你的身形步法甚妙,使起劍來,想來也是好看之極吧?好月兒,快舞劍來讓我瞧瞧!”雙身捧起“映月”寶劍,遞在楚月兒面前。

    楚月兒笑吟吟將那口“映月”寶劍拔出來,道:“要是舞得不好,公子千萬不要見笑。”站在院中,使開了劍術。

    一時間,只見劍光縱橫,如同風舞細柳,輕盈飄忽,又如蝶舞花叢,隨心所欲,有一種說不出的空山靈雨之感。伍封見到這絕妙的劍法,不禁想起義兄柳下惠的那一曲琴音《聽風》,聽曲看劍,都有同樣這種感覺。仿佛春雨之憂愁、夏陽之熾烈、秋風之蕭瑟、冬雪之純潔,盡由楚月兒手中的長劍描繪出來。最與眾不同的,是她慣用左手,使出的左手劍術頗難防御。楚月兒的裊娜身影,在劍光中逸然而飛動,配合上她的輕身功夫,使伍封驚若天人。

    劍光斂處,楚月兒收劍回來,卻見伍封怔怔地發愣,笑道:“公子是齊國的第三大劍手,月兒的劍術,自是不入公子法眼了。”

    伍封歎道:“月兒,你這套劍術極為精妙,絕非俗品。雖然你氣力較弱,不足以與朱平漫這種高手抗衡,但尋常的劍手,絕非你的敵手。何況,憑你高明的身形步法和輕身功夫,再加上你的左手劍招,既便是遇到朱平漫,或者也足以自保。”

    楚月兒聽伍封這麼贊她,睜大了眼睛,道:“是麼?我從未與人比過劍,也不知自己劍法如何。”

    伍封笑道:“我已打定了主意,日後與人比劍,便將你帶在身邊,萬一我敗了,就靠你替我掙回面子。”

    楚月兒知道他說笑,低聲道:“公子若肯將月兒帶在身邊,那是最好不過的事。”

    伍封道:“看了你這劍法,我便知道朱平漫必會敗在我的劍下。眼下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要你這老師教我這套劍法的精要以及接輿先生的身形步法。屆時我將伍氏家傳的劍法、董門劍法、樓無煩的劍法和月兒這套劍法揉在一起,再加上舅舅的空手搏虎,手腳齊施,將朱平漫這頭惡狼趕回大漠去,哼!”

    楚月兒聽他說得充滿豪氣,為之迷醉,嬌聲道:“公子的信心真是天生出來的,難道你一生,從來沒有害怕過麼?”

    伍封笑道:“我就怕月兒不在我身邊哩!”

    楚月兒渾身發軟,倚在伍封身上,道:“就算公子趕我走,我也不會離開的。”

    伍封大是情動,在她小臉上香了一口,柔聲道:“月兒師父,快教徒兒練劍罷!”

    他口中說得輕松,卻是認真練劍,練了一個多時辰,學會了楚月兒的這套劍術。他見楚月兒巧笑嫣然、細腰堪握,覺得甚為養眼,心中微蕩,心中忽然有了主意,道:“你在武技上面特別有悟性,我有一套家傳的空手格擊之術,威力奇大,你身步輕盈,可以學一學。”

    楚月兒點頭道:“公子的家傳功夫必定十分高明。”伍封笑道:“其實這套空手搏虎之技只有打、突、踢三種基本的招數,分為攻防二技,雖然以拳腳為主,但也可以用掌、指,攻時渾身各處部位都可以是武器,守則以快速躲閃和格擋為主,總之接招即是進攻,把握快、准、狠三訣。”他將家傳的七十二路“空手搏虎”絕技教給楚月兒,道:“學會練熟之後,招式盡可以忘記,我小時候練習時,娘親常常教我以拳、掌、腳擊踢木塊,由薄到厚,眼下十寸厚的木塊也能以能洞穿。”

    楚月兒咂舌道:“十寸厚的木塊也能洞穿,這手腳豈非如鐵鑄一般?這可難練得緊。”伍封笑道:“慢慢練之便成,眼下天下人喜歡練劍,少有空手格擊者,我平日裡很難找到一個陪練的人,你若學會了,正好時時陪我練習格擊之術。”

    他一招一式教著,自是趁機在楚月兒身上挨挨擦擦,占些便宜,每每逗得楚月兒小臉通紅,旖旎動人。楚月兒十分聰明,招式很快就學會,每日陪伍封練習拳腳和劍術,進境甚快。

    這日二人練了三四個時辰,伍封絲毫不覺得力乏,收劍回到花亭,喝了一爵酒,坐在一旁看楚月兒練劍。他見楚月兒仍然氣力充沛,劍氣縱橫,心道:“這丫頭有著不眾不同的武勇,對武技的領悟也快。想是天生的,只不過她自己也不知道。”忽想起一事,心道:“雖然我從小負重奔跑,體能極佳,但換了以前,練了一天也覺得乏,如今為何氣力不減,生力總能源源不絕?”

    伍封叫楚月兒叫來,問道:“月兒,為何你這氣力源源不絕?不覺得累麼?”

    楚月兒並未想過這方面的問題,聽伍封一問,愕然道:“公子不說起來時,月兒還不覺得。月兒未學會接輿師父教的吐納術時,練劍久了便覺得累,可會吐納後,練劍終日也氣力不減。咦,為何會如此?”

    伍封歎道:“這吐納之術神奇之極,我們行走坐臥、格斗比劍之中,總是行五呼一吸的‘龜息’之法,是以我們雖在格打使劍,其實也是在練習吐納,這吐納之術能夠養力,所以氣力便能源源不絕,終日不累。”說著又笑道:“這麼說來,那朱平漫是必敗無疑了,就算他的劍術比我高,但他不會吐納,只要我一兩個時辰,他便會氣力衰退,我卻不損力氣,他焉能不敗?”

    楚月兒喜道:“如此便最好了。”

    伍封在堡中練劍的第八天,伍傲從渠公處帶回臨淄城中的消息:

    齊魯的盟約已經達成,柳下惠答應正式向吳國遞交了放棄抗齊的國書。

    各國的使者已陸續回國,只有吳使顏不疑、魯使柳下惠和晉使趙鞅仍留在臨淄城中。趙鞅因與田恆商議婚娶之事,暫未離去,而柳下惠之所以留下來,伍封知道那是義兄擔心自己與朱平漫之戰,要看過這一場比劍後才會放心離去。至於那顏不疑,自從到臨淄後便日日躲在驛館中不出,也不知有何圖謀。

    田逆則稱病在家,不敢出門,連兒子田武的喪事也是在家匆匆舉行,葬於田氏一族的墳地。

    朱平漫以與伍封比劍為由,靜待館中,一步不出。

    田恆卻是一如既往,他對田武之死有何想法,從表面上誰也看不出來。

    伍封的那座封府已經修葺好了,府中所需全部購置完畢,齊平公還賜了無數珍玩衣被,田恆等一干朝臣都送了不少東西,只有田逆沒有任何表示。經過渠公和被離的挑選,慶夫人從民間購了三百名婢女僕傭,令封府充滿人氣。

    楚姬的病勢大為好轉,已能下床走動,與列九一起打理渠公府上事宜。

    伍傲將諸事說完,歎道:“妙公主這些天大發脾氣,弄得國君寢食難安,幾番誤了早上的朝議。”

    伍封大笑道:“我就知這小妮子甚是難纏,國君在她面前,只會頭大如斗。小傲,你明日在城中大排請柬,千萬別忘了朱平漫、子劍和田逆三人,就說後日是我喬遷之喜,大宴賓客,順便與朱平漫切磋劍技,以助酒興。”

    次日,伍封帶著楚月兒進了城,先回封府,果見府中安置妥當,眾人問起他練劍的進境,伍封笑道:“有月兒助我,你們大可放心,明日包管讓朱平漫喚爹叫娘。”

    眾人見他數日不見,神采飛揚,信心十足,都大為詫異。

    將楚月兒安置妥當之後,伍封便進宮見齊平公。

    齊平公朝議剛罷,一見伍封,便如久旱甘霖,忙不迭道:“封兒,你總算來了。先去哄一哄妙兒,有什麼話回來再說。”

    伍封暗笑,心道:“真不知這麼多年來,驁叔叔是怎麼對付這寶貝女兒的。”直奔公主寢宮,還遠在門外,便聽裡面砰彭亂響,寺人宮女正面色張惶,一見到伍封,心知救星來了,個個臉上露出笑意,大大地松了口氣。

    伍封向他們搖了搖手,命他們不要出聲,探頭向宮內看去,正見妙公主正撅著小嘴站在滿地的碎破陶片之中。伍封暗吐了一下舌頭,溜了進去,恰見妙公主又拿起一個細紋陶瓶要砸下去,忙叫道:“公主!”

    妙公主忙抬起頭,見伍封笑嘻嘻地看著他,“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伍封忙不迭上前,將她摟在懷中,柔聲道:“公主,為什麼要哭呢?”

    妙公主怒道:“你為何偷偷溜回伍堡,這麼多天不來見我?”

    伍封道:“我明日要與人比劍,只好溜回去好好練一練劍術,沒時間來見公主。”

    妙公主嗔道:“你回去練劍,我就不能陪你麼?難道我就不會使劍麼?”

    伍封歎道:“公主劍術高明,可誰叫公主是齊國第一美女呢?如此美色在旁,便是土雕木偶,也沒有心思練劍哩!”

    妙公主哼了一聲,怒氣大減。

    伍封陪笑道:“只怪我忘了向柳大哥學那坐懷不亂的本事。不過我想,當日坐在柳大哥懷中的,多半是個丑女。若是那女子有我的乖乖公主一半美色,柳大哥恐怕早以魂飛天外了罷!”

    妙公主忍不住“噗嗤”一笑,嗔道:“呸,滿嘴胡說八道。既然你怕我分了心神,那你又為何帶了月兒去?”

    伍封心中叫娘,心知此事確確實實難以解釋,暗罵誰人多口,連帶月兒去伍堡的事也讓公主知道了,支支吾吾道:“這個……,月兒不是會飛麼?我這幾天便學這功夫,好融進劍法之中。”

    幸好妙公主不是善妒之人,釋然道:“你練得怎樣了?飛一個我瞧瞧行不行?”

    伍封歎道:“這功夫難練得緊,想是月兒身輕,方能飛起。像我這麼沉重,不要說飛,地上站久了我還怕會壓出坑來哩!”將公主手中的花瓶接過,放在一旁。

    妙公主格格嬌笑,忽道:“我餓了,讓人拿飯來罷。”

    伍封驚道:“現在好像不是吃飯的時候吧?”

    妙公主嗔道:“人家肚餓嘛,這幾日都沒怎麼吃飯,害得父君連華神醫也招了來。”

    伍封心中大為感動,歎道:“也好,我見了公主,也有些食指大動,一同吃飯好了,反正公主這裡的白食我是吃慣了的。”

    妙公主媚笑著橫了他一眼。

    幾個寺人上來收拾干淨地上的碎片,又有宮女送上了精美的菜餚飯食,兩人眉來眼去地吃完了這頓飯。

    伍封拍了拍肚皮,道:“公主,你先等一等,我到國君那裡打個轉便來。”

    妙公主大聲道:“不成。”

    伍封愕然。

    妙公主哼了一聲,道:“一眼看不到,說不定你又溜了,我陪你一起去。”

    伍封只得苦笑,帶著公主出了後宮,去見齊平公。

    齊平公正與晏缺對弈,見二人進來,大是高興,妙公主使出了又嬌又嗲的看家本事,將齊平公和晏缺哄得心懷大暢,笑得合不攏嘴。

    齊平公悄悄將伍封拉在一旁問道:“封兒,你與妙兒說了些什麼來,哄得她這麼高興?”

    伍封心道:“那種話怎能說給你聽呢?”

    晏缺笑道:“封兒的本事真是層出不窮,就這麼往後宮打個轉,便使妙兒變得乖乖的了。”

    伍封笑道:“這大抵是一物降一物罷。”

    妙公主斜眼瞧著他,嗔道:“什麼一物降一物,你是個什麼物啊?”

    伍封側頭想了想:“大概連田雞也算不上吧!”

    妙公主立時想起那日在牛山上與伍封的說話,媚眼如絲,白了他一眼。

    齊平公愕然道:“什麼田雞?”

    晏缺笑道:“國君,那是他們小兩口的秘密呢!”

    齊平公大悟,不禁莞爾失笑。

    齊平公道:“是了,封兒,那朱平漫這些天果然未再糾纏,明日你與他比劍,應該沒有問題吧?”

    伍封笑道:“沒有問題,明日是我的喬遷之喜,晚間宴請賓客,順便將朱平漫略略教訓一下,免得他小視了我們齊國上下。”

    齊平公點頭道:“明晚寡人與老大夫一起去你府上,看看他如何丟臉。我看封兒幾天不見,臉色越來越好,定是劍術大有進境。”

    晏缺埋怨道:“封兒,你殺了田逆的兒子,為何不早說?”

    伍封奇道:“怎麼?田逆鬧出什麼事來嗎?”

    晏缺道:“你走的那天,朝議時田逆向國君哭訴,說你殺了他的獨生兒子,要國君為他做主。國君不知其原因,嚇了一跳。幸好公子高當即出來,將那晚的事情說出來,國君又問過了閭邱明,都道田武卑鄙無恥,暗算在先,你出於自衛才殺了他。連田恆也將田逆罵了幾句哩!”

    齊平公歎道:“是啊,自那日開始,田逆就稱病告假在家,閉門不出,大概是心中記恨吧。”

    伍封笑道:“他不敢出門,倒不是記恨,而是怕朱平漫上門找他。”小聲將被離之計說了出來。又道:“現在最要緊的,是看田恆的態度。若他與田逆沆瀣一氣,倒是十分麻煩。”

    晏缺搖頭道:“我看不會。不知為什麼,近日來田恆對田逆的態度大不如從前,聽說為了田武這件事,兩人爭執得很厲害,田逆稱病告假,連國君也到他府上看視,只有田恆未去。”

    妙公主有些奇怪,問道:“外公,田相國與田逆爭執,你又怎知道?”

    晏缺笑道:“外公久不出門,但也不能束手待斃,是以在田氏府中多多少少放有幾個我的人。”

    伍封心想,田恆對田逆始見不滿,多半是由楚姬之事引發。歎了口氣,道:“此事須得看清楚田恆的態度,日後再慢慢地想辦法。”

    封府內張燈結采,在慶夫人和渠公的親自主持下,這喬遷之喜弄得熱鬧非凡。

    前院大堂兩旁,左右各自排著四排酒席,每排均有數十張席,此刻,臨淄城中的大小官卿大都已來赴宴,坐在席上,後排的席當然是供這些官兒所攜家將侍衛所用。

    伍封是國君寵臣和未來女婿,又與鮑晏兩家是至親,兼且人才出眾、年少多金,一眾士大夫哪有不盡力巴結的?是以早早前來,此刻正互打招呼,看著堂中輕衣羅衫、裊娜婷婷的歌姬跳舞。

    伍封今日換了一套大紅衣裳,腰系五指寬的鹿皮革帶,頭上束著尺高的金冠,站在門前迎接賓客。這身裝束,令身高近丈的他越發顯得瀟灑不羈、雄壯異常。

    這時,義兄柳下惠的馬車到了門前。柳下惠跳下馬車,笑道:“兄弟今日喬遷之喜,為兄特來祝賀。”探過頭來小聲道:“朱平漫劍術十分厲害,兄弟閉門練劍多日,是否有必勝把握?”

    伍封深喜義兄為人真誠,在如今列國中罕見,握住柳下惠的手道:“大哥放心,小弟絕輸不了。”

    柳下惠雖然心中暗有些擔心,見伍封信心十足,知道他不是妄自尊大之徒,放下心來,由家丁帶進府中入席。

    便聽笑聲連連,田恆引著數十家將,昂然而來。

    田恆從車上下來,笑吟吟道:“封大夫,本相是否來晚了呢?”

    伍封笑道:“相國來得正是時候。”小聲道:“相國,在下正自煩惱,頗有些無顏相見之感。”

    田恆愕然道:“封大夫何出此言?”

    伍封苦笑道:“在下不小心殺了小武,今日方知是相國令侄,後悔不已,怎能不大為煩惱、羞見相國呢?”

    田恆心中確有不滿,伍封一見面便直言相告,倒是大出意外,歎道:“田武為人傲慢,得罪封大夫在先。何況比試劍法,死傷難免,封大夫不必太過介懷。此事以後再作打算吧。”

    伍封知道他仍有不滿,卻也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對付他,是以心中矛盾,溢於言表,便道:“雖是情非得意,終是有損相國顏面,以致四下有些傳言,道是在下與相國不和,不知相國是否知道?”

    田恆怔了怔,歎道:“坊間傳聞,不足為信。本相今日前來,便是為了堵城中愚夫蠢婦之嘴。”

    伍封歎了口氣,道:“以相國之見,在下是否應該到左司馬府上請罪?就怕左司馬喪子之痛,不肯見諒。”

    田恆哼了一聲,道:“田逆教子不嚴,終至生禍,本相早已對他說過,若是封大夫出了什麼岔子,本相唯他是問。”岔開話頭道:“聽說封大夫今日要與朱平漫比劍,是否確有此事?”

    伍封道:“此人處處相逼,無禮糾纏,竟敢向國君索要殺了董梧兒子的凶手,這不是視我大齊無人麼?在下只好直接攬了過來,免得他到處生事。”

    田恆知道臨淄上下,無人不知董門刺客死於田氏兄弟之手,心道:“連城中百姓都知道此事,朱平漫哪有不知的?”歎道:“若非封大夫的挑戰,恐怕朱平漫早已找上了田逆吧?”

    伍封慨然道:“相國放心,在下今日便為左司馬絕此大患。”

    田恆盯著他良久,歎了口氣,由家丁引著進府去了。

    伍封暗暗歎了口氣,知道殺了田武一事,在田恆心中大生芥蒂,一時之間,也不可能化解。

    正自發愣,數乘馬車風一般闖上山丘,車未停穩,一人從車中躍下,正是那彪悍之極的“大漠之狼”朱平漫,後面幾乘馬車,卻是子劍、招來、葉柔等人。葉柔見伍封神采飛揚的樣子,眼中一亮。

    伍封笑道:“朱先生,數日不見,平安無恙吧?”

    朱平漫哼了聲,獰笑道:“封大夫苦練劍法,想必是大有進境。”他故意將個“苦”字說得極響,若得子劍那一眾門人嗤嗤作笑。

    伍封歎道:“朱先生名滿天下,想必是盛名無虛,一陣間向先生請教之時,先生萬萬不可藏私,徒令在下失望。”那是說,你有什麼本事,盡管使出來吧。

    子劍走了上來,笑道:“封大夫膽色過人,子劍大為佩服。”他那日見過伍封與田武之斗,雖然只是一招,以他的眼力,自是看得出伍封的劍法深淺。他素知朱平漫的本事,知道伍封絕非朱平漫的敵手。心道:“朱平漫人稱‘大漠之狼’,天性凶殘,與他交手的人,向來無一人生還,一陣間你知道厲害時,連皇天也救不了你。”

    眾人話不投機,自入府中去了。

    緊接著趙鞅帶著九個兒子前來,伍封心中對這晉國名臣極是尊敬,恭恭敬敬上前施禮,將趙鞅攙下馬車。

    趙鞅笑道:“封大夫名震臨淄,老夫今日還是第一次同封大夫面對面相談哩。”

    趙無恤走上來道:“無恤對封大夫仰慕已久,可惜封大夫是個大忙人,否則,無恤定要厚著臉皮到府上來,向封大夫求教。”他這裡說的“求教”,那是虛心請教的意思。

    伍封早聽被離說過趙鞅立嗣之事,見這趙無恤衣著簡樸,眼蘊神光,年紀比自己只大了幾歲,臉上卻多著一種說不出的滄桑落寞之色,令人大生好感。笑道:“在下過了今日,恐怕也不怎麼忙了。無恤兄龍鳳之姿,一見便知胸有萬千兵甲,令在下大有一見如故之感。無勞無恤兄貴步,明日晚間,在下便攜美酒到貴處,把酒暢談,豈不是好?”

    趙無恤大喜道:“如此最好。”

    趙氏諸人見他即要與名滿天下的朱平漫比劍,卻毫不在意,訂下明日之約,顯是胸有成竹,根本沒有失敗之虞,這番信心氣度,的是一派高手風范。

    趙鞅小聲道:“朱平漫縱橫天下,未遇敵手,雖外表粗豪,劍法卻細膩詭秘,封大夫千萬不要為其外表所誤,太過輕敵。”

    伍封對他的真誠關懷大是感動,躬身一揖,道:“多謝老將軍關懷,在下受教了。”

    趙鞅拍了拍伍封的肩頭,便如長輩看著自己的子侄一樣,又道:“朱平漫凶殘無比,封大夫若能一劍殺之,是為天下人除一大害。若是情非得已,千萬不可留他性命,否則,以他的性格,必會攜董門刺客大舉報復,不動則已,一旦動起來,定是雷霆萬鈞之手段。遺虎為患,誠為兵法之大忌!”

    伍封眼中神光閃動,慨然道:“在下本想只將他趕回大漠算了,此刻聽老將軍這麼一說,冷汗暗沁。既是如此,今日就讓這‘大漠之狼’命喪於此吧!”

    趙鞅呵呵一笑,帶眾子入府。

    伍封問伍傲道:“好些天未見小興兒了,這小子還沒回府嗎?”

    伍傲笑道:“鮑興和鮑寧受了老爺子嚴令,正關在坊中為公子打造馬車哩。”

    伍封笑道:“這不是‘閉門造車’麼?家中馬車頗多,為何還要造新車?”

    伍傲道:“這可是老爺子的意思,那日他與夫人商議良久,新想出了一種馬車,鮑興和鮑寧的御藝臨淄城無人能及,正好監造此車。”

    二人說著閒話,又過了一陣,眼見再無人來,伍封小聲問伍傲道:“田逆和顏不疑處,你都送了請柬吧?”

    伍傲道:“早送了去,只是田逆雖收了請柬,卻將我趕了出來,甚是無禮。”

    伍封拍了拍他的肩頭,道:“小傲不必生氣,他剛死了兒子,心情怎麼也不會好。若他知道是自己兒子的不是,不與我們作對,我們便念他老來喪子,放過了他。若是他執意要與我們拼個你死我活,我們便放開手來,與他大干一場,想想也是件新鮮好玩的事。”

    正說著田逆,田逆果然就來了。

    伍封迎上前去,道:“左司馬……”,田逆擺手道:“在下身有微恙,不耐久站,封大夫見諒。”徑入府去,連話也不願同伍封說。

    伍傲怒道:“這人太過無禮,若是不願意來,不來就是,這麼死氣活樣的,令人好生氣惱。”

    伍封笑道:“我料他今日必定會來。只不過,他並非想來飲宴,而是想看我如何命喪在朱平漫的劍下。”

    過了片刻,便見十余車駕緩緩上了山丘,一看這陣仗,便知來者是齊平公。

    齊平公帶著妙公主,與晏缺由侍衛攙扶著下了車,齊平公問道:“封兒,人都來了吧?”

    伍封笑道:“除了那個顏不疑,都已經來了。”

    晏缺搖手道:“那顏不疑陰陽怪氣的,不來最好。”

    伍封問妙公主道:“公主也來了?”

    妙公主笑道:“我來看你今日如何大展神威哩!”她身後的宮女抱琴捧劍,十足的排場。

    伍封與眾人一同進府。

    堂上眾人見國君駕臨,一同跪拜施禮,齊平公擺了擺手,笑道:“罷了,不必多禮。”又對趙鞅和柳下惠道:“老將軍,柳大夫,務要盡興痛飲才是。”說罷,走上了正中的高台中間坐定,指著左手緊挨的一席道,對慶夫人道:“夫人,請坐此席。”

    正中大石台上共有七席,中間那席自然是齊平公坐著,右手邊依此是趙鞅、柳下惠和晏缺,左手邊是慶夫人、渠公和伍封。妙公主拉著楚月兒坐在伍封身旁的席上。

    伍封左有楚月兒,右有妙公主,二美在旁,免不了心懷大暢,向堂下看去。

    右手前排的主賓席上,依次坐著田恆、公子高、田逆、閭邱明等一眾大夫貴卿,左手前排的主客席上,依次坐著子劍、朱平漫、趙無恤、被離、趙氏諸子、列九、鮑琴、鮑笛以及臨淄城在出名的富豪名士。每席之後又有三席,坐著各人帶來的門客家將。

    眾人見伍封身邊二美如花,美艷不可方物,無不心動,又見慶夫人雍容華貴,風致懾人,很多人心中,不免感歎羨慕不已,連子劍也大為心動。那朱平漫更是瞪著銅鈴般的牛眼,一幅急色模樣。田逆見楚月兒小鳥依人般倚在伍封身邊,心中自然是恨意沛然。

    齊平公舉起酒杯,說了幾句客套話,無非是祝賀伍封喬遷之喜之類,眾人自然是舉杯同飲。

    酒過三巡之後,伍封笑道:“在下今日遷入新居,幸得各位相賀,以致闔府上下,喜慶之極。如此飲酒,不免無趣,在下今日安排了府中歌姬來作劍舞,為諸君助興,以表在下心中謝意。”

    拍了拍手掌,堂外簷下的絲竹之聲響起,三十六名年輕美姬如蝴蝶一般從堂後飄然出來,全部穿著如雪的白衣,手執細長明亮的薄劍,隨樂起舞。

    時之劍法,分為兩種,一種是決敵致勝、臨戰兵陣的“相擊”劍術,又稱劍道;另一種是寓兵於樂舞之間以助娛興的“舞象”劍術,稱為“劍舞”,此刻眾姬所表演的正是這種劍舞。

    大凡士族大夫、富豪名士在家中宴客,必用姬人歌舞助興,不過,眾姬所舞多是歌舞,這種劍舞是頗為罕見的,主要是難覓高手來訓導歌姬。

    封府的這一班歌姬是渠公精心從舞坊中買來,由列九訓導劍舞,再由楚姬授以歌舞媚人之術,日夜舞練不休,是以雖然日短,仍然藝色驚人。

    眾人見這班歌姬身材嬌好,最難得的是肥瘦高矮如一,劍光閃爍處,一個個如燕穿林內、蝶舞花間,細腰宛轉,媚眼飛送,兼有剛柔之美,復以嫵媚之態,無不心曠神怡,如墜仙境。既使是包括葉柔在內的女人,臉上也露出驚訝之色。

    只有齊平公面對自己案上特意擺著的“慶夫人酒”,酒蟲大動,狂飲不絕,時不常偷眼瞥一瞥慶夫人的絕世風華,樂不可支,對眾姬的劍舞便不怎麼在意。

    良久曲盡,眾姬歸入後堂。

    伍封見眾人一幅意欲未盡的模樣,笑道:“此班歌姬初練劍舞,尚大有改進之處,是在下府中珍藏,甄選不易。諸位日後萬不可向在下索要,若是不給吧,恐諸位見怪,若是送了出去,在下又不免肉痛,寢食難安。”

    眾人聞言大笑,復有憾焉。其實連田恆這種不大好女色的人都見獵心喜,尋思宴後向伍封索要一兩個回去,更不論其余眾人了。但伍封這麼說了,也不好意思說出口。人人都知道伍封的母親慶夫人是商營聖手,有敵國之富,這些錢財不就是伍封的?他富甲天下,捨不得送出歌姬,自然也並非小氣。

    眾人列鼎而食,酒宴的氣氛大佳,連田逆一時間也忘了喪子之痛,腦中閃動不休的仍是那班歌姬香艷的眼神。

    正高興處,子劍大笑道:“這場劍舞美妙絕倫,令恆某意趣大發。既有劍舞,不可無劍擊。在下的這班徒兒,自見了封大夫的絕世劍術後,稱羨不已,總是纏著恆某,要約封大夫駕臨鄙館指點。不如今日便請封大夫指教一下他們,讓他們一窺劍術的至境,同時也為國君和諸位一助酒興。”

    一人從子劍身後席上站起來,走到堂中,大聲道:“請封大夫不吝賜教。”伍封看去,認識是當日強請他到問劍別館的那個招來。

    眾人見子劍到人家的府上,卻公然搦戰,但又表明了自己不會動手,無不愕然。事隔這麼些天,伍封與子劍交惡之事已是無人不知,一時間,氣氛變得緊張起來。

    妙公主恨聲道:“這老狐狸不知又打什麼主意。”她聽伍封說過子劍設計害他的事,是以大惱。

    伍封略一沉吟,便知子劍雖然認定自己會敗於朱平漫之手,否則不會結伴而來,不過,這人畢竟是個老狐狸,仍怕自己萬一獲勝,是以先犧牲一個徒兒,來試探自己的虛實,使朱平漫更有勝算。

    他既然知道子劍的用意,又怎會上當?笑道:“子劍先生何必如此?上次你強邀在下到貴館,派了小武出戰,以致被在下失手殺了,今次又派招先生出場,是否想讓朱先生一睹在下新練的劍法呢?”他直接了當說出來,堂上眾人立時明白過來。

    朱平漫是何許人也,哪會讓子劍為他做這種詭詐之事?見眾人向自己看來,登感大失面子,也瞪了子劍一眼。

    伍封這麼直言不諱,等於是捅破了兩人之間表面上那一層虛偽的客套,赤裸裸地直見真章,倒令子劍一時間手足無措,猛一眼看到田逆狠狠瞪來的目光,更是惶然,不料伍封一向客客氣氣,底下雖然互相較勁,表面上還過得去。如今將臉皮一撕破,言語竟然厲害至此,才知自己太過小覷了伍封的智計。

    招來站在堂中,進退兩難。

    子劍片刻之間,回復了鎮定,哈哈一笑道:“封大夫誤會了。既然時機不當,那便改日吧。”

    招來只好往回走,卻聽伍封喝了一聲道:“且慢!招先生既然出場,也不必再回去了,就比上一比吧!”

    眾人心知伍封動了怒氣。

    妙公主小聲道:“封哥哥,我去殺了這姓招的。”

    伍封嚇了一跳,道:“那怎麼可以?別讓國君難做。”拍了拍楚月兒的香肩,笑道:“月兒,便由你去收拾這姓招的。記住,就象在伍堡時陪我對練時一樣,全力以赴,但不可留手。”他知道楚月兒劍術精妙,但無對敵經驗,幸好在伍堡中與自己對練多日,見招折招的本事大有長進。

    楚月兒得伍封如此器重,喜悅無限,嚶聲答應,站起身來。妙公主命身後的宮女將捧著的那口“精衛”寶劍拿了過來,交給楚月兒,道:“月兒,就用這口劍來對付他。”

    伍封小聲吩咐道:“月兒,不可與他比氣力,你只須轉到他身後或者身側,出劍刺過去就成了。”他見招來身得上身長、下身短,知道這人下盤定是沉穩異常,靈活多半不足。

    楚月兒握著“精衛”寶劍,裊裊娜娜走下場去。

    伍封長笑一聲,道:“在下這個小婢,習過幾天劍術,便由她代在下與招先生切磋切磋吧!”

    眾人都知道招來是子劍的大弟子,子劍門下弟子以他的劍術為最好。伍封竟漫不經心,派了這麼個嬌媚可愛的小丫頭出來,無不大駭,又不禁為楚月兒擔心。連慶夫人、渠公、列九也面色沉重,唯恐楚月兒有失,傷在招來之手。

    招來大是惶恐。他見楚月兒清麗動人,嬌弱可折,只有擁入懷中的沖動,哪會有動手之念?就算勝了這小丫頭,也是勝之不武。

    子劍與朱平漫也是大為詫異,不知伍封有何圖謀,若說練劍十余年的招來會敗在這麼個十多歲的小丫頭手下,那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的。

    楚月兒握著長劍,面向招來,嚶聲道:“招先生請出劍!”

    招來向子劍瞥了一眼,見子劍也是一臉無奈,彷徨之下,心道:“與這小丫頭動手,實在不成樣子,但若是不比,旁人定當我怕了她,豈非更是難堪?”只好拔出劍來,道:“姑娘先出劍吧!”

    楚月兒抿嘴一笑,輕飄飄一劍刺來,出劍頗慢,劍勢也輕。

    招來心中苦笑:“這算什麼劍術?”隨手揮劍格去。

    眾人更是擔心了,這小丫頭出劍既慢,手上又無力,怎麼與招來相斗?連齊平公也緊握銅爵,忘了飲酒。

    唯獨伍封面色如常,笑吟吟地看著場中。

    招來一劍格去,卻格了個空,眼前連楚月兒的身影也不見了,心中大奇,忽聽楚月兒在背後嬌叱一聲,駭了一跳,還來不及轉身,便聽“嗤”的一聲輕響,背上一縷透骨的涼意沁入,卻未覺疼痛,不消說,定是被這小丫頭用劍在衣上割了個小口。

    在眾人轟然的喝彩聲中,招來慌忙轉身,見楚月兒怯生生站著身後,柔聲道:“招先生一時大意,讓了小婢這一招,不能算數。請招先生出劍吧!”

    招來之才知道眼前這小丫頭劍法奇高,大意不得,喝了一聲,呼地一劍,凌空劈下,劍勢沛然如電,顯是蘊力無限。

    眾人彩聲未畢,見如此猛惡的一劍,無不心中劇跳,若是這絕色美女被招來一劍殺了,豈非可惜之至?堂中登時鴉雀無聲。

    誰知這一劍未下,楚月兒又飄然到了招來身後,輕叱一聲:“看劍!”

    招來臉色大變,劍勢立變橫削,和身後轉,仍是一劍劈空,只聽脅下一聲輕響,低頭看時,衣襟上又多了個小口。

    招來吐了一口長氣,見這小丫頭身法如電,以身法而論,自己萬萬不是其敵,沉下身來,將手中長劍飛速舞動,渾身上下罩個水洩不通,心道:“你身法雖快,腕力總不如我,只要雙劍相擊,你的劍還不是要脫手飛出?”

    可無論他的劍如何舞法,那口“精衛”寶劍的劍尖總是不離左右,他劍往上挑,精衛便到了下面,劍往下砍,精衛又到了上面,左橫則右現,右削則左至,總之是劍剛過之處,楚月兒總能覷其空處將劍刺來。

    只聽割破衣襟的“嗤嗤”之聲不絕,招來便知一世英名,隨著這一聲聲輕響被這小丫頭笑吟吟地用劍割了去。

    眾人離得稍遠,不知就裡,只是見招來的神色愈來愈張惶,楚月兒妙曼的身影在他四周逸然飄動,輕盈飄忽如雲,流暢靈動如水,幾如仙人。人人張大了口,只覺比劍這種血腥可怖之事,在楚月兒手下卻變得極為美麗動人,其中美處不可言狀,遠勝適才那班白衣歌姬的劍舞。

    所有人都放下心來,妙公主怕楚月兒體力不支,拉了拉伍封的衣袖。

    伍封卻知道楚月兒因練老子的吐納術,力氣當然不如招來,但長力無限,就算再有三個時辰也不會累,見妙公主又是欣喜,又是擔憂的神色,朗聲一笑,叫道:“月兒,放過他吧!”

    楚月兒應了一聲,向後飄出一丈多遠,她一身蔥綠色衣服,便如一片綠葉隨風飄了開去,眾人轟然喝了一聲大彩。

    伍封笑道:“勝負早分,也不必再比了。”迎下台來,大手輕輕拍了拍楚月兒興奮得緋紅的小臉,牽著她入席,將“精衛”劍交給了宮女。

    眾人這才看見招來身上的衣襟滿是一個個小孔,不下二十處,心道:“這小丫頭若要殺他,十個招來也殺了。”

    招來垂頭提劍,無地自容。

    葉柔本想上前為師兄挽回臉面,但自忖劍術不如招來,非楚月兒的敵手,向伍封和楚月兒看過去,眼露驚駭之色。

    伍封笑道:“其實招先生也不算輸,正因月兒是左手劍術,與眾不同,再加上她太過可愛,見者不忍使出真實功夫。若是在下與月兒比劍,恐怕不如招先生多矣!”

    眾人都知伍封這麼說,是替招來留點面子。

    齊平公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呵呵笑道:“月兒的劍術,令人大開眼界!不過,招來能處身危境而不動殺機,更是難得。子劍先生果然教徒有方!”又道:“招來,明日你到相國府上,請相國為你安排一個好的差事吧!”他心地慈善,見招來當著眾人大大出丑,知道時人最重顏面,恐他羞憤自盡,因而如此。他是一國之君,說起話來自有一番風度。

    慶夫人一向當他是好酒貪杯之徒,此刻見他為君不久,手段竟然如此高明,更難得的事這番仁愛之心,殊是難得,當下看了齊平公一眼,微微一笑。

    齊平公立時大喜。

    招來跪下謝恩,心中雖仍有余慚,卻也不覺如何了,走回席中,眼光卻止不住向楚月兒看去,不知這小丫頭何以如此厲害。

    妙公主小聲問楚月兒道:“子劍這家伙陷害封哥哥,可惡之極,他的徒弟也好不到哪裡去。月兒何不殺了他?”

    伍封小聲笑道:“這怪不得月兒。月兒除了與我拆招外,從未與人動過手,更不要說殺人了。她心地太好,劍刺到人身上,就是下不了手去!”

    妙公主笑道:“我還以為月兒是故意將他衣襟割破,掃子劍的面子哩,原來是不忍心殺人!”

    伍封贊道:“不過,月兒這麼做卻是最好,一來讓子劍羞愧難當,二來令國君大增威望,遠勝於將這人一劍殺了。”

    楚月兒在田府日子不短,田恆與田逆卻從不知道她有這麼高明的本事。他們與堂上眾人一樣,都以為是伍封一手調教出來,尋思:“這丫頭跟了這小子才十多天,便能讓子劍的大弟子一敗途地,這小子的實力恐怕絕非表面上這麼簡單!”

    田恆更想:“若與此子為敵,此子恐怕也不是容易對付的哩!”又想:“只道國君好酒貪杯,耳根子又軟,一向優柔寡短,才立他為君,誰知他的手段如此厲害,出人意料!”

    不過,國君對招來這種人還心生慈念,又怎會與自己這未來外父過不去?他一向知道國君心慕慶夫人,答應自己娶大女兒貂兒為妻,多半是怕了他田氏的勢力,不過他這麼心軟,也不會不善待貂兒。

    一時間,堂上之人各有所思。

    朱平漫赫然站起身來,走進場中大聲道:“封大夫,十日之期已滿,今日便在這裡一試高下吧!”他見了楚月兒的劍法,心中再也不敢大意,表情肅然。

    伍封大笑道:“朱先生等不及了?”昂然下了石階。

    眾人心中都明白得很,先前那一場比劍,十分好看,幸好和氣收場,可這一場比試,恐怕是你死我活的生死之搏,非同小可。

    兩人面對面站著,甚是有趣。一個身高一丈,一個卻不及六尺,一個肩寬腰細,一個卻膀大腰圓。但兩人都精壯結實,無不是氣力過人,一派高手風范。

    伍封道:“董門一眾刺客,行刺被殺,根本怨不得人。今日一戰,不論勝敗,都望朱先生能放過我齊人,不再多生事端。”

    朱平漫卻搖頭道:“在下奉師兄之命,來覓殺子仇人,此間事了,自會找人算賬,若是就這麼回去,師兄定會責怪,請恕在下不能答應。”

    伍封歎了口氣,本來,他並不願意殺這朱平漫,多結仇怨,但這人擺明了一幅不予合作的態度,若是放過了他,找田逆便算了,萬一還遷怒於國君,豈不糟糕?眼中厲芒閃動。

    朱平漫看得出伍封動了殺機,心中懍然,他拍了拍腰間的劍鞘,伍封見這劍鞘是青銅所鑄,寬厚之極,與眾不同,心想這鞘中之劍恐怕更是不凡,便聽“嗆啷”一聲,朱平漫從腰間拔出了寶劍。

    他這口劍與其它人的劍大不相同,寬有五寸,是普通劍的兩倍,刃長四尺三寸,比“映月”寶劍還長出一尺來,劍脊處厚達一寸三分,劍身微帶黑色,映出藍映映的光芒,連劍柄也長達尺半,幾乎三倍於尋常之劍。此劍一看便知沉重無比。

    朱平漫道:“封大夫,此劍是吾師壯年時所用,名曰‘天照’。百余年前天降斧形隕鐵於代,人稱是盤古開天劈地時所用之神物,重達千余斤。吾師費多年心血將此物煉成三十六斤的鐵精,再用百煉精鐵六十九斤,金英三斤,再加上那天隕鐵精三十六斤,由劍尖到劍首通體打造成一塊,七年方成,重一百零八斤,堅韌無比,堪稱神兵。此劍曾殺七百六十三人,可要小心應付。”

    伍封心中暗驚,臂上無三千斤以上力氣,絕對使不動這麼沉重的劍。他見過樓無煩詭秘飄忽的劍法,若是朱平漫以這種沉重無比的大劍使出那種輕盈陰森的劍術,威力當是極為可怖。相比之下,自己的這口“映月”便顯得太輕了。

    伍封緩緩拔出了“映月”,道:“在下這口劍雖不如‘天照’,也不是凡品,乃越國名劍‘映月’,頗為鋒利,是為鐵劍,與一般銅劍不同,朱先生不可不知。”

    朱平漫點了點頭。

    兩人都不敢托大,對恃良久,仍不能從對方氣勢上覓到破綻。

    堂上靜得駭人,這兩大高手對恃,不出招則已,一旦出手,必定是驚天動地。

    妙公主一顆心忐忑亂跳,不禁伸過手向楚月兒握去,正好楚月兒也伸了手過來,兩只小手相握,均覺對方出了滿手冷汗。

    朱平漫見過楚月兒的劍術,以為是伍封所授,猜想伍封的劍術定是輕盈飄忽一路,與自己的“蒼狼劍術”有異曲同工之妙,心中冷笑,自己還有一路乃師根據他的天賦所授的“開山劍術”,正是這種輕盈飄忽劍術路子的克星。

    他忽地大喝一聲,聲若雷鳴,一劍當空劈下,一時間劍光大熾,離他稍近的人,臉上立時被劍光映得碧燦燦的。

    眾人先前見過招來的當空一劍下劈,便覺威力無限,難以匹敵,待見了朱平漫這一劍之威,才知招來同他相比,簡直如小兒玩弄泥丸一樣,不值一哂。

    伍封心中懍然,一見便知此劍招的厲害,最可怕的,不是劍上沛然難當的氣勢,而是這劍雖是大力劈下,卻隱含變化,便如一件活物一般,從空中撲下,卻隨時可以轉折飛去。

    伍封面對此平生未遇的罕見高手,反而雄心大增,“嗤”的一劍,向朱平漫當胸刺了過去。

    只見他長劍上精光流動,本來整個劍身如一泓碧水,此刻卻像大河東流,劍上碧光,盡流到劍尖上去,顯是將無窮力氣,凝於劍尖之上,令人感覺其劍尖觸處,即便是巨銅頑石,也會轟然綻開。

    眾人都以為伍封見朱平漫劍術高明,又不願後退,弱了氣勢,便使出了這種兩敗俱傷的招術。

    只有田恆、子劍、柳下惠、趙無恤等少數高手,才知道朱平漫這一劍雖然威力驚人,但必須力道渾圓,否則必會被伍封覷到破綻,施以反擊。但他重於用力之時,速度便稍慢,若對手不是伍封這種高手,那也算不得什麼,但在伍封眼中,破此一招的唯一之法,便是以快打慢,是以一劍直刺,必快於朱平漫下劈之劍。若是朱平漫不變招的話,劍未落下,便會被伍封一劍洞穿。只是誰也想不到,伍封隨手一刺,竟有如此凌厲的力道!

    朱平漫贊了一聲:“好!”身子側開,但“天照”下劈之勢絲毫未斷,劍身抖處,一口劍恍如爆開一般,幻出十數片劍影來。

    連伍封也料不到這朱平漫高明至此,側身之時還能劍勢不斷,暗暗佩服,長劍上撩,“當”的一聲大響,饒是朱平漫幻劍十余,仍被他避虛迎實,格在劍上,兩人手臂劇震。朱平漫膂力驚人,一向自詡天下無雙,誰知伍封天生神力,臂上力道,比他還稍勝一籌。幸好他是仗劍下劈,比起伍封上撩之劍來略占了一些便宜。

    朱平漫只道伍封一招用完,正欲搶先取攻勢,誰知雙劍相交的同時,伍封左手的拳頭“呼”的一聲迎面撞了過來,他身材比朱平漫高出許多,用腿不如用拳,是以隨手一拳,便能直取要害。

    朱平漫駭了一跳,想起當日伍封一招便勝過田武,靠的便是劍中套腿這種隨機應變、不依常規的招式,既能用腿,自也會用拳。此時他來不及變招,只好後退了兩步,避開伍封的拳頭。

    伍封要的就是這一招占先,當下跨上一步,長劍向朱平漫劈頭而下,快如閃電,朱平漫失了先手,只好揮劍上格。

    伍封知道若以劍術而論,自是不及朱平漫這種練劍數十年的大高手般純熟善變,但自己身高力大,正是優勢,是以長劍大開大闔,如暴風驟雨般劈砍斫削,不給朱平漫絲毫余暇。得便時還乘隙轟以巨拳,令朱平漫應接不暇。

    幸好朱平漫膂力驚人,又仗著重劍之利,雖然無暇還手,卻仍是不露敗相。

    眾人見伍封如此凌厲的攻勢,心生寒意。葉柔的眼色反而明亮起來,看著場中,露出關切之色。

    田逆臉色灰白,心忖若是自己與伍封交手,恐怕早已被剁成肉醬了。

    朱平漫心中叫苦,本來他一開始就使出“開山劍術”,是想逼伍封施展出輕盈游走的劍術,仗重劍之利以克制,誰知伍封竟硬打硬碰,大開大闔,自己身矮過他,反受克制。若是雙方換過了劍,自己恐怕早就劍斷人亡了。

    支離益這套“開山劍術”至剛至強,雖是攻守相兼,但他們師徒與人動手,全是進手招術,如今朱平漫被伍封劍勢所逼,只能以此劍術格擋,一套劍法使了三遍,仍是被動之極。

    如此交手數十招,朱平漫隱隱有氣力不繼之感,心道:“這小子莫非是銅鑄的?如此猛攻數十招還不顯疲態?”他哪裡知道伍封學了老子吐納術,最養精力,又得楚月兒指點,將吐納術結合在劍法和行走熟睡之中,無時無刻都在練吐納術,揮劍同時,又靠吐納術將力氣養了回來,循環不息。

    朱平漫心知不妙,猛地後竄出七八步外,身影左晃處,一人一劍卻到了右側,一劍刺出,使出了他自創的“蒼狼劍術”。

    伍封微微一笑,飄身一旁,使出了從楚月兒處學來的劍法。

    只見兩條身影在堂走游走不定,時分時合,眾人瞧得神暈目眩,眼花燎亂。

    伍封與樓無煩交手之後,精研此“蒼狼劍術”,本來,要破此劍法,最好是用適才朱平漫所使的這種“開山劍法”。奈何他不曾學過,雖從朱平漫適才劍法中,將此劍術默記心中,畢竟不熟,怎敢照搬出來?家傳的伍氏劍法只有七招,總是不知其理,列九教他的董門劍法,與至剛至強的“開山劍術”又大不相同,何況朱平漫與董梧是一師所授,董門劍法自是熟悉無比。用這些劍故,不足以與“蒼狼劍法”相抗,只好使出了楚月兒的劍術。

    眾人見二人飄然行劍,劍法路數類似,招術氣勢卻大不相同。正見朱平漫倏來倏去,形如鬼魅,劍法詭秘陰森,劍尖那一點精光,如黑夜墳地中的藍印印的鬼火般陰惻惻地駭人;伍封卻是逸然飄忽,風姿眩然。

    子劍那一眾女弟子早已對伍封心迷神惑,連葉柔眼中也露出敬畏之意,她們見此惡斗,早忘了適才招來慘敗之事。

    本來,楚狂人接輿傳授楚月兒劍術時,只因楚月兒是小小女孩,是以劍法側重於輕巧靈動的招數。伍封從楚月兒處學會之後,去其嬌麗,化陰柔為陽剛,偶爾穿插一兩招搏虎怪手,四下游走,飄然若仙,大為好看。

    朱平漫仗著劍法純熟和過百斤的重劍,終於扳成了平局。子劍是劍術高手,自然看得出來,暗自欣喜,但伍封卻面帶微笑,自知已是勝券在握了。

    原來,朱平漫使出這種行蹤不定的“蒼狼劍術”比使“開山劍術”更費氣力。按理說,“蒼狼劍術”應該比大開大合的“開山劍術”省力,只可惜使劍的是朱平漫,他身矮橫實沉重,這麼穿來插去十分不易,每一步竄出去都十分費力,這並非兩套劍法有明顯的高下之別,而是與人的體形有關,若換了楚月兒使這“蒼狼劍術”,自然耗不了什麼力氣了。

    子劍雖是劍術大家,卻看不出其中的道理,伍封卻看得出來。

    伍封練劍不及子劍經驗豐富,劍理也未必勝得過子劍,但他自己是身高體重的身形,自然知道這種輕盈飄忽劍術的費力之處。此刻伍封所使也是同類劍法,幸好他練了多日吐納,能在劇動中生出新力來。

    朱平漫先前被伍封一陣狂攻,早以略顯疲態,此刻使出這路劍術,若是三十招內不能取勝,便再也使不動了。他雖然明白其中厲害,卻也不大在意,只因伍封所使的劍法同樣也大費氣力,何況伍封強攻在先,體力之耗必定超過自己,雖然這小子掩飾功夫了得,從外表看不出來,其實內裡多半已虛弱了。

    可他萬萬想不到伍封竟會神奧無比的老子吐納術。此術天下知者不出幾人,他又怎知道世上會有如此絕妙的功夫?

    一招一招使下去,朱平漫的一顆心便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伍封不僅未氣力減弱,劍上神力反而越發強盛起來,朱平漫漸落下風,有苦自己知。此刻他已經是欲罷不能,二三十招後,劍上鋒芒畢盡。

    伍封長笑一聲,跨上一步,一連三劍,使出了他練得最熟的董門劍法。在朱平漫面前,他一直未曾使過董門劍法。此刻使了出來,便如風卷殘雲一般,朱平漫大駭之下,連退數步,料不到伍封使出的是本門劍術。

    眼見伍封一劍下挑,知道這一劍攻的是自己小腹,忙不迭沉劍下格,誰知伍封並不按董門劍法的路數,倏地一劍向他當胸刺來。此刻他幾已筋疲力盡,猝不幾防之下,便聽“嗤”的一聲,“映月”破胸而入,劍尖從背後透了出來。

    朱平漫一雙眼睜得大大的,嘶聲道:“這是……這不是董門劍……”,手中“天照”寶劍墜地,頭歪向一邊,這生吃活人的天下凶人終於死去。

    伍封笑一笑,將劍插回鞘中,回到席上,見妙公主和楚月兒仍是臉色蒼白,未回過神來,知道二女對自己情根深種,是以擔心,小聲對二女道:“我剛與人打完了架,口渴得緊,怎麼,你們不陪我飲一爵酒麼?”二女齊齊看了他一眼,報以贊許之媚笑,陪他飲了一爵酒,臉色轉紅。

    幾個精壯家丁飛快上堂,將朱平漫的屍體抬走,將那口“天照”寶劍也抱了出去,又有幾名健婦將地上血跡擦洗干淨。

    田恆長歎了一聲,道:“想不到縱橫大漠的朱平漫也不是封大夫的對手,本相自認萬萬不如,自今日開始,誰再說本相是齊國第一劍手,本相會視若譏諷,大大怪罪!”

    子劍臉色蒼白,他與朱平漫相交多年,熟知朱平漫的本事比自己只強不弱,如今連朱平漫也敗死,自己還有何面目排名於伍封之上?歎道:“英雄出少年,封大夫的劍術的確勝過在下,在下再不敢名列封大夫之上了。”

    招來面如土色,伍封如此厲害,自己居然不知死活,向他挑戰,若是他親自下場,第一個抬出堂外的恐怕便是自己了,思之駭然,出了一身冷汗。

    田恆站起身來,舉起酒杯向伍封賀道:“封大夫,自今日開始,你才是齊國第一劍手!”

    子劍也苦笑起身,端起了酒杯。

    眾人見他們二人都甘願認伍封第一,紛紛起身向伍封祝酒。

    伍封忙站起身來,道:“在下的劍術,怎及相國和子劍先生?其實在下只不過有些運氣罷了。”一起喝了一杯。

    齊平公不懂劍術,心中只道封兒劍術無敵,理應如此,待眾人落座,端起酒杯笑吟吟地道:“封兒,你今日殺了這‘大漠之狼’,不僅為齊國上下除了此患,也為天下人除一大害,寡人也敬你一杯。”

    連田逆也因少了朱平漫這大患,陪喝了這一杯酒。

    伍封昨夜多喝了幾杯,是以到醒來時,已是近午。此時不像後世有燈火,照明不便,雖在宮內,無非是牆上、柱間插著大大的火把,稱為大燭,用以照明,畢竟不甚光亮,是以酉時過後,人多就寢,寅卯之際大多起身。鄉野之間,睡得更早,只因村家農人一日只用兩餐,酉時一般便睡了,次晨起身更早,大多寅時借些許晨光便入田間耕作,卿大夫之家起身晚些,最晚也是辰時定要起身。

    伍封素來喜歡夜飲,是以辰時起床是常事,不過今日一睡近午,那是極少有的事。他朦朧睜眼,便見楚月兒坐在牖下,正背對著他靜靜看著院外的奇花異石。她今日穿了一身淡紅色的衣服,更襯出她雪白的肌膚來。

    伍封悄悄起身,光著腳躡步走到楚月兒身後,低頭看著她白嫩的頸子,不禁心想:“一個人的肌膚何以能如此雪白呢?”

    楚月兒不知伍封悄站在背後,尋思著古怪的念頭,站起身來,一轉身時,恰好撞在伍封精光的懷中,輕聲驚呼了一聲。

    伍封將她緊緊摟住,歉然道:“是否嚇著了月兒?”

    楚月兒貼著他肌肉飽綻的胸脯,渾身軟綿綿地,羞紅了臉。

    伍封低頭看著她,柔聲道:“月兒昨日立了大功,要我如何獎賞你呢?”

    楚月兒抬頭看著他,搖了搖頭。

    伍封笑道:“我便把那口‘映月’寶劍給了你吧!當初那鑄劍之人定是神人,想是知道世上會有個月兒,才將劍喚作‘映月’。”

    楚月兒嚶聲問道:“那公子日後用什麼兵器呢?”

    伍封大笑道:“我便用那頭死狼朱平漫的‘天照’罷!那口劍沉重之極,我用它更合適一些。”

    楚月兒眼露喜色,囁嚅半晌,道:“公子未穿衣服,小心著涼。”

    伍封低頭看了看,才醒起自己光著上身,大笑起來,指著後面道:“月兒,後面有個玉石浴池,你陪我一起鴛鴦戲水如何?”

    楚月兒哪會不知這“鴛鴦戲水”的意思,面若紅霞,乘他手往後指,輕輕掙脫,退出了七八步遠,笑道:“我讓人打水來吧!”

    伍封泡在熱水中,長長地舒了口氣,見楚月兒遠遠地躲在一邊,顯是怕他真會扯著她來“鴛鴦戲水”。伍封心道:“這丫頭十分怕羞,改天想個法子,將她騙下水來。”

    時人不常洗浴,大抵每月洗浴一次,天熱則十日一次。伍封卻是自小愛水,是以伍子胥和慶夫人反而不敢讓他學泳,怕他有失。不過自小養成的習慣,基本上每日都要洗浴,有時忙起來便罷了,只要有暇,就算是大冬天也要每日洗浴一次,水中一泡就是近半個時辰。

    伍封泡了差不多半個時辰起來,眾婢女服侍他換了身新衣,外罩一件米黃色的絲衣,又替他戴好金冠,穿好皮襪革屨。卿大夫隨身必要佩劍,這時侍女將那柄“映月”寶劍拿來,伍封擺手道:“自今日始,我佩那口‘天照’寶劍,‘映月’寶劍便送給月兒。”

    侍女們面有難色,須知那“天照”寶劍重有一百零八斤,再加上青銅劍鞘,重量便在一百三十斤以上,要她們拿來便有些重了。

    楚月兒躲在一邊,等他穿好衣服後才走了過來,這時跑去將“天照”寶劍拿了來,替伍封佩上,伍封贊道:“月兒的力氣不小。”

    楚月兒道:“夫人和渠公在前室等你吃飯哩。”

    伍封點了點頭,牽著楚月兒的小手,往前院大堂後面的室中去。

    慶夫人、渠公、被離、列九、伍傲都各坐一案等著他們二人,這次還多了一個楚姬,坐在列九旁邊的案後。

    伍封向眾人施禮後,笑著對楚姬道:“姊姊可大好了?”

    楚姬笑道:“若非公子相救,楚姬只怕早就病死了。”

    伍封坐在了渠公下首那空著的案幾後,楚月兒站在他身旁。

    慶夫人正要說話,便見妙公主蹦蹦跳跳地闖了進來,一個家將奔在後面,大聲叫道:“夫人、公子,公主來……”,伍封見他氣急敗壞的樣子,笑道:“公主若要進來,誰也擋不住的,你下去吧,日後公主來時,直接讓她進來便是。”

    妙公主叫了一聲“慶姨”,又與眾人打過招呼,見楚月兒還站著,瞪了伍封一眼,嗔道:“為何讓月兒站著?”

    楚月兒怕公主責怪伍封,忙道:“公主,小婢……”,妙公主道:“你本就是楚國王族,日後誰也不准再當你是婢女!月兒,過來陪我。”

    伍封心中從未當楚月兒是婢女,妙公主這麼說,那是最好不過。

    慶夫人心中對楚月兒極是疼愛,早想將楚月兒收在伍封房中,只是怕公主見怪,此刻聽妙公主這麼說,正合心意,笑道:“如此最好,封兒與公主大婚之時,一並將月兒娶了去。封兒,你說可好?”

    伍封笑得合不攏嘴,賊忒嘻嘻地看著二女。

    妙公主將羞得緊低著頭的楚月兒拉了過去,坐下伍封下首的案後,見伍封盯著她們,口裡雖然什麼也沒說,腦袋裡定是轉著什麼髒念頭,也羞紅了臉。

    楚姬十分高興,她姐妹二人身世孤苦,被族人送給楚大夫鍾建,又被鍾建送給田恆,結果她還被田恆送給面目可憎的犰委。她之所以讓妹妹從相府出來,便是知道田貂兒已許給了國君,田貂兒入宮時,楚月兒不免也要陪了進宮當侍婢。以她的天真純樸,在宮中多半會被人欺辱,豈非大受折磨?如今,伍封對楚月兒十分疼愛,誰都一眼就看得出來,以她們眼下的身份,自不能指望嫁到卿大夫家中當夫人,妹妹能嫁給伍封這少年英雄,如何不喜出望外?

    渠公等人均向伍封賀了幾句,大家如同一家人,便沒有太多的客套。

    眾人吃過了飯,渠公歎道:“昨日封兒與朱平漫一戰之前,老夫總是提心吊膽,卻不敢說出來,怕折了封兒的銳氣,不料封兒真能殺了這凶人,高興之余,深恐是夢境。”

    其他人其實都是如此,一起點頭。

    妙公主大大咧咧道:“這都是月兒的功勞了,封哥哥要不是學了她那種奇妙的劍法,要對付那朱平漫,還真了些難哩!”

    伍封點頭道:“公主說得不錯。與朱平漫之戰以前,我自以為劍術高明,一戰之後,才知道劍術大有不足,這些天仍要好好地練一練劍才是。”

    被離贊道:“這便是封兒的好處了!別人獲勝,只會得意洋洋,狂妄自大,封兒卻恰恰相反,獲勝之後,卻能回過頭來,反思自己的不足。如此下去,我看日後連董梧也未必是封兒的敵手。”

    眾人深以為然。

    伍封汗顏道:“被離叔叔過譽了,我哪有這本事?”

    慶夫人道:“我一直有件事不解:顏不疑與朱平漫有同門之誼,但昨日封兒與朱平漫作比劍,臨淄城中幾乎無人不知,顏不疑理應知道,封兒的請柬又送了去,他為何不來觀戰?”

    渠公道:“老夫早就派人在顏不疑驛館外監視,這人到臨淄多日,自從參加新君即位大禮後,足不出戶。若要對付被離先生,早就應動手了,卻神秘兮兮地,不知干些什麼?”

    列九也道:“顏不疑若是為了那部《孫子兵法》,此書現在田恆府中,或偷或搶,總該動手了吧?”

    伍封將那日范蠡說的事說了出來,道:“范大夫為了越女而來,那日范大夫匆匆離去,理應是發現了越女的蹤跡。顏不疑要殺越女,也因該盯住范大夫才是,能否從范大夫身上找到越女是一回事,至少也應尾隨而去,才像做事的樣子,為何仍然躲在驛館之中呢?”

    伍傲道:“小傲前日送請柬時,在門口便被顏不疑的侍從擋住,接下了請柬,連顏不疑的面也未見著。”

    妙公主道:“這人是否生了急病,躺在驛館呢?”

    渠公搖頭道:“他若是生了病,不說請大夫,至少也應該派人買藥,可老夫派出去監視的人,誰都未見一點端倪。”

    伍封突然想起一事,駭然道:“莫非這人根本不在驛館之中?說不定自從參加國君大典之後,這麼多天一直在外圖謀,驛館之中是故布疑陣哩!”

    眾人細細一想,均覺此事大有可能。

    慶夫人道:“若真是如此,這件事就非同小可。他這麼精心布局,所圖謀之事,絕不簡單。”

    渠公歎道:“最好是想個法子,看看這人是否真在驛館之中。”

    伍封搔頭道:“有什麼法子可想呢?”

    眾人大皺眉頭,想不出什麼好法子來。

    楚月兒嫣然笑道:“公子直接上驛館拜訪他,好不好呢?”

    眾人愕然,對視一眼,伍封大笑道:“月兒說的是,其實我們都往復雜裡想,就象一團亂繩,越解越是糾纏,不如快刀斬亂麻,一刀斬開。”

    妙公主駭然道:“你不是又要同顏不疑打架吧?”

    伍封笑道:“我只是打個比方。我順便去拜訪他,他怎好將我拒之門外?就算他的手下做難,誰又能擋得住我?”

    眾人均覺這麼直接上門,就目前來看,其實是最好的辦法了。

    渠公道:“是了,這幾日老夫要出遠門,我府上諸事,便交給九師父和楚姬二人打理。”

    伍封問道:“渠公要去哪裡?”

    渠公笑道:“全靠你近日內的威勢,國君昨晚封老夫為官鹽令,收全國之鹽,販運各國以獲利。齊鹽官辦,以前老夫只能從官鹽市買來漁鹽,販往各地盈其余利,如今收全國之鹽,每年只須上交府庫一定數額的財貨,剩余之利,老夫細算之下,竟是以往三倍以上。這幾日之內。老夫便要動身去收鹽販賣,明春漁鹽大典之前定會趕回,不會誤了封兒與公主、月兒的大婚之禮。”

    伍封皺起了眉頭,道:“我們如今富得流油了,渠公何必這麼辛苦,在家玩耍豈不是好?”

    渠公笑道:“我對這種事情最有興趣,就象小公子喜歡練劍一樣,如果不讓你練劍,你說行不行呢?”

    伍封嚇了一跳,苦笑道:“老爺子還是去收鹽好了。”

    慶夫人道:“我這幾日,也該回伍堡去了。”

    妙公主道:“慶姨便住在這裡,豈不是好?我看這封府甚大,也不爭多數十人。”

    伍封也道:“公主說的是,娘就不用回去了。”

    慶夫人笑道:“我不在這裡,你豈非自在得多?何況伍堡在臨淄城外面,行事方便,萬一有事發生,也有個照應。”

    被離笑道:“我與孔子之約,以遲了半年,也該到魯國向夫子求教了。幸好孔子是個重禮之人,知道我正趕上齊國之喪,不會見怪。”

    伍封忙道:“怎麼都要走呢?被離叔叔不忙,待我找那顏不疑探探口風,若他真有對你不利的意思,就萬萬走不得。”

    正說著話,一個家丁來報:“魯國的柳下惠大夫來拜訪公子。”

    伍封大喜道:“快請他進來。”扭過頭來,對楚月兒道:“柳大哥算得上是你師叔,你也應該去見一見。”與楚月兒迎了出去。

    伍封將柳下惠引到廂房,柳下惠道:“兄弟昨日大展神威,將橫行無敵的‘大漠之狼’朱平漫格殺,大哥心中好生歡喜。”

    伍封笑道:“若非大哥和月兒,小弟怎可能勝得了他!”

    柳下惠問楚月兒道:“月兒可是接輿師兄的徒弟?”

    楚月兒點了點頭,道:“是,師叔。”

    柳下惠笑道:“其實,我也算不上是你師叔,因為老子雖教了我一些學問,卻並沒有收我為徒。”

    伍封吁了一口氣,笑道:“我正擔心日後與月兒成了親,見了大哥之時,是叫大哥好呢,還是叫師叔好,如今就無妨了。”

    柳下惠哈哈大笑,道:“老子收了兩個徒弟,大師兄是關喜,接輿是二師兄,令舅王子慶忌雖得傳吐納奇術,老子卻不曾收他為徒,正如大哥得傳學問一樣。接輿學的是劍術和輕身功夫,關喜只學了吐納術,但老子將一生學問寫了一部五千字的《道德經》,傳給了關喜,也算得上兩種本事。本來,老子要收我為徒,傳我其它的本事,但接輿師兄纏著我要學吐納術,我被他纏不過,只好將王子慶忌所授的吐納術口訣告訴了他。老子雖然沒有責怪過我,卻不再收我為徒了。後來我知道接輿師兄強練吐納術傷了腦子,才知老子不傳他吐納術的道理,好生後悔。”

    伍封與楚月兒這才知道,接輿的吐納術原來是從柳下惠處學來。

    柳下惠道:“昨日我一見你們的劍術,便認得出是接輿師兄的拿手功夫。天下間除了老子和接輿師兄,再無他人會這種劍術,不過,這劍術似是有所不同,大概是接輿師兄鑒於月兒是個小姑娘,將劍術加以改造過吧。從月兒面色來看,似乎也練過老子的吐納術。”

    伍封道:“大哥將吐納術教了我,說起來,月兒所學的吐納術實則也是由大哥所傳下的,老子知道後,不會怪罪吧?”

    柳下惠大笑道:“此術都來自於老子和王子慶忌,大哥哪有本事傳授給人?不過老子得知你們二人能練成‘龜息’,不僅不會怪罪,還會大為高興哩!老子只傳王子慶忌一人,並非自珍其秘,不願傳人,而是天下能練之者,萬中無一,遇到天賦秉異的方可傳授。這種吐納術並不太難,全靠自悟,練到深處可用肚臍或腳跟代替口鼻呼吸,據說最後還可用渾身毛孔呼吸。若以臍息,常人吸的一口氣,可供我們用毛孔呼吸數日,因此就算被深埋地底,盈年也不會悶死。毛孔呼吸更是了得,可從天地萬物中取氣,雖水中土中也能呼吸如常。吐納可以駐顏,臍息便可以不老。大哥至今連‘龜息’也未能悟到,更不用說臍息了,可見練之者的天賦十分重要。大哥這一生,僅見你們兩人能練此吐納之術,以孔子之賢,也無法練之。日後你們能見到老子,老子說不定會按你二人的天賦,另傳它術。”

    伍封歎道:“這麼說起來,老子應該是神人吧?”

    柳下惠也歎道:“是否神人,我也說不上來,但以孔子之賢,也說他是神龍。”說了一陣,起身告辭,道:“大哥此來,是與兄弟道別。明日一早,我便要回魯國去了。”

    伍封知道他身為使者,總是要回去的,仍是若有所失,道:“唉,不知何時才能見到大哥呢?”

    柳下惠道:“全靠兄弟的周旋,貴國君答應將侵占的魯地盡數歸還鄙國,結了盟約,令我為鄙國立了大功。”

    伍封忽想起被離要去魯國,若是隨柳下惠一並而去,豈非平白多了許多人保護,道:“被離叔叔與孔子有約,正要去魯國,可否隨大哥一道去?”

    柳下惠大喜道:“我正愁途中寂寞,被離先生見識非凡,與他結伴而行,那是最好不過。”

    伍封皺起眉頭,道:“但顏無疑曾說要對付被離叔叔,恐怕反會給大哥帶來禍患。”

    柳下惠笑道:“顏不疑若要殺一個人,怎會預先說明?他說要殺的未必會殺,未說殺的恐怕才會殺哩!這人最會掩人耳目,名叫‘不疑’,但要對付他,唯有疑之有疑才行。何況我這次帶了三百家將來,只要一路上小心防范,顏不疑真要殺人,也未必能夠得手。”

    伍封點頭道:“如此我與被離叔叔說過後,派人通知大哥。”

    一邊說,一起到了府門口,楚月兒道:“師叔一路小心。”

    柳下惠上了馬車,駛了下丘。

    伍封忙去找被離,說了此事,被離大喜,道:“不管顏不疑是否會動手,明日我也要走的了。”

    伍封心想,非得去探察一下顏不疑的虛實不可,以免被離途中有失。與楚月兒一齊去找妙公主,這小妮子正纏著慶夫人不放,問些伍封童年瑣事。

    伍封大聲道:“公主,好不好一起去看看那只‘田雞’?”

    妙公主怔了怔,遂笑道:“我正悶著,一同去吧。”又怨道:“你常與月兒一起,卻不帶我出去,是否偏心了些?”

    伍封暗叫乖乖,苦笑道:“你是國君愛女、齊國公主,怎好到處亂跑?何況別人見了你,只有下跪的份,我手癢起來,再要找人打架,也沒人當著你面敢答應了。”

    妙公主道:“像月兒這樣多好!我才不稀罕當這公主哩!”

    伍封瞪眼喝道:“胡說什麼?”

    他從未這麼大聲喝過她,倒讓妙公主吃了一驚,旋又嬌笑起來,呢聲道:“還沒成親,怎就擺出夫君大人的架子來啦?”

    伍封輕輕在她俏臉上捏了捏,失笑道:“怪不得國君見了你就頭痛,你再胡說八道,我便真讓你見識見識做夫君的‘手段’!”斜了楚月兒一眼,又道:“當然,月兒也不可放過。”

    楚月兒大羞,妙公主媚眼如絲,白了他一眼:“哼,我才不怕哩!嘻嘻!”招手叫來一個家丁,道:“到我房中把我的‘精衛’劍拿來。”

    那家丁愕然,心忖:“你還未過門,哪裡有你的房呢?”

    伍封疑惑道:“你的房在哪裡?”

    妙公主洋洋得意地道:“你後院的大石屋中有兩間大的,右手那一間是你的,左手那一間和旁邊的廂閣便是我和月兒的,適才我同慶姨說了,慶姨已命人安置妥當。”

    伍封心道這還了得,又問:“你的劍怎會在這裡?”

    妙公主道:“我每次拿它出宮,父君便要問長問短,是以昨日便留在府中了。”

    那家丁這才搞清楚,一溜煙跑去拿劍,伍封叫住他道:“將月兒的‘映月’寶劍也一並拿來,我們三人一起佩著寶劍招搖過市,想來也神氣得緊。”

    伍封回頭問楚月兒道:“公主的安排,月兒是否滿意?”

    楚月兒含羞點頭。

    伍封歎道:“其實也用不著這麼麻煩,那兩間大房,最好是你們一人一間。”

    妙公主奇道:“那你呢?”

    伍封笑道:“我最是好辦啦,日後我隨心所欲,摸到哪間房,便到哪間房睡。”

    二女聽他說得頗為無恥,齊齊啐了他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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