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正文 第三章 日居月諸 出自東方
    晏缺顫聲問田恆道:「這附近有何盜賊強人?」

    田恆此時鎮定下來,道:「在臨淄城方面百里之內,絕無強人。即便有強人,就算不認識公主,見了護送的甲士,也應知是宮中的人,避之還恐不及,誰敢去惹?」

    齊平公站起了身,道:「寡人親帶甲士去尋。」他不貪女色,自從晏夫人死後,並未再娶。膝下除此一女外,並無其他子女,再加上晏夫人死後,他愛惜女兒幼年喪母,是以對這寶貝女兒寵愛非常。他從萊邑到臨淄為齊簡公辦喪事,女兒卻放在萊邑,前兩天派人去接女兒來,誰知竟出了這種事?

    田恆心思一動,道:「國君勿憂,臣猜公主雖為歹人所擄,必然無恙。」

    齊平公忙問道:「怎麼說?」

    田恆道:「護送公主的甲士有五十人,要一舉擊殺,一般的歹徒無此本事,定是事先早就安排好的。歹人既然有如此本事,當然不是尋常人物。既非尋常人物,定能看得出公主的身份。他們將公主劫走,必是以公主人質,向國君有所要求。因此,就算我們不去找他們,他們也會想辦法將消息傳來。若是傷了公主,他們豈非白廢了這番心機?」

    眾人聽此言有理,一起點頭,無不佩服田恆心思機敏。

    齊平公雖是心慌意亂,也點了點頭。

    田逆在下面正自氣惱,自從田恆答應他準備為他向國君求親,將公主娶來給他做妻子後,雖然還未有暇提親,他心中卻早當妙公主是自己的夫人。如今聽說公主被人所擄,心中怒極,站起身來,大聲道:「國君請稍坐,小將願帶一千人馬,將公主救回來。」

    田恆橫了他一眼,哼了一聲道:「你到何處去救公主?」

    田逆道:「這個……」,一時語塞。

    正亂間,一個宮中侍衛搶了進來,伏地大聲道:「啟奏國君,宮門外有人求見!」

    田逆正在氣頭上,插口喝道:「現在正忙著呢,來了個什麼人?憑什麼見國君?」

    那侍衛戰戰兢兢道:「那人不肯說出身份,只說小的如不秉報,國君知道後必會殺了小人!」

    田恆眼中一亮,點頭道:「國君,這人定是賊黨!」

    齊平公忙道:「快著他進來!」

    侍衛答應,退出了殿,過了一會兒,帶進一人來。

    那人穿著一件大大的黑袍,用一手遮在臉上,長袖將大半張臉蓋住,腰掛長劍,傲然站立。

    眾齊臣中不少人喝罵:「什麼人如此大膽,竟敢帶劍上殿?」按各國刑律,帶劍上殿均與圖謀弒君相同。

    齊平公道:「你是何人?見寡人何事?」

    黑衣人不語。

    田恆打量了那人良久,忽地大笑道:「高無平,你竟敢來見國君,膽子當真不小!」

    那人一驚,沉吟片刻,放下了衣袖,冷笑道:「高某為什麼不敢來?」

    眾齊臣都認得這黑衣人,原來真是齊國四大家中高家之長高無平。

    齊平公忙道:「高無平,莫非是你劫持了妙兒?」

    高無平向齊平公施禮,歎了口氣,道:「妙公主的確是在高某手中。非是高某有意以下犯上,實在是不得以而為之。」

    田恆兩眼盯著高無平,緩緩道:「莫非你想用公主換回你的一家大小?」

    高無平點頭,冷笑道:「田相心思快捷,所料不錯。」

    齊平公看著田恆,道:「一萬個高無平,也比不上妙兒,不如……」

    田恆皺了皺眉頭,道:「這高無平犯上作亂,脅持公主,若是今日讓他帶了家人離去,我齊國顏面盡失,還有何面目與諸國相見?」

    齊平公心道:「這也是實情,但妙兒……」

    晏缺忽道:「高無平,你何必如此,不如放了公主,老夫厚著臉皮向國君求情,饒你一家大小死罪,你還是留在齊國當你的大夫,如何?」

    高無平歎了口氣,道:「要高某留在齊國,豈非任人宰割?即便晏老大夫和國君不想殺我,恐怕田相也不會放我。」

    田恆哼了一聲,道:「那好,你想怎麼著?」

    高無平見大勢為己所控,懶洋洋伸了個懶腰,道:「高某一早起來,還未用過飯,先吃點東西再說。」他眼光一瞥,走到閭邱明的食案邊上,喝了一聲,道:「趨炎附勢的東西,滾到一邊去!」

    閭邱明在艾陵之戰中曾任高無平的副將,素來怕這高無平,忙不迭起身,躲在了一邊。

    高無平大大咧咧坐下,又喝道:「換過觥箸來!」

    身旁的兩名宮女早嚇得變了臉色,看了看田恆,見田恆點了點頭,便上前換過了觥箸。

    田恆請齊平公和晏缺坐下,自己也坐了下來,道:「高無平,你將公主放在哪裡?有何人服侍?公主千金之軀,若是有所損傷,你高氏一族恐怕要因你而絕了。」

    高無平慢條施理地拿起長柄斗勺似的銅匕,從鼎中取了幾塊肉出來,放在身旁的木俎上,用專供割肉的短刀慢慢割開,抓了幾片塞入口中,喝了兩大觥酒,緩緩道:「就算公主無損傷,田相也不會饒了我們高氏一門吧?」

    他這麼一說,齊平公更是耽心,忙道:「高無平,妙兒與你並未仇怨,寡人也不曾對你……」,他話未說完,便被高無平打斷了話頭,道:「國君放心,公主的居處甚是隱密,高某怕有人打攪公主,特地派了三個人侍侯。有他三人侍侯公主,公主恐怕比在公宮之中還要安全。」

    田恆冷笑道:「哪三個人?」向站著的田逆揮了揮手,田逆憤憤坐下。

    高無平微微一笑,道:「東海的離水島上有一人,曾單人仗劍,深入海中,殺掉為惡的大黿,黿血將海水染紅,三日未清。」

    田恆吃了一驚,道:「古陶子?」

    眾齊臣大多聽說過古陶子之名,無不聳然。這古陶子是齊國勇士古冶子之後,當日晏嬰在世,二桃殺三士,其中一人便是古冶子。這古陶子曾與闞止比劍,欲爭那齊國三大劍手之名,交手半日,闞止只是險勝了一招。從此之後,古陶子便隱居起來,據說是潛心練劍。

    高無平又吃了一片肉,笑道:「高某讓古陶子守在公主屋外,不要說蛇蟲虎豹,便是千軍萬馬,也闖不進去。」

    齊平公也聽過古陶子的大名,與田恆、晏缺對望了一眼,臉色沉重。

    高無平喝了一爵酒,又道:「這第二個人,曾經在艾陵之戰中,手持八十多斤的丈八大銅戟,率百人闖入吳陣,三進三出,從者盡亡,後來一人與吳將王子姑曹、名將展如戰了兩百多回合,不分勝負。此戰他斬首九十六,名震天下,人稱是我齊國第一位猛將。」

    這一次連趙鞅和范蠡也知道了此人是誰,

    田逆忍不住道:「那右司馬公孫揮不是死於艾陵之戰了麼?」

    高無平冷笑道:「你當初為一軍之帥,命人含玉抬棺而戰,不就是想讓國、高兩家之黨盡亡麼?那一戰我們是敗在你這賊子手裡,而非吳軍。高某本來是想找到公孫揮的屍體厚葬,誰知他竟未死。」

    田恆道:「右司馬既還活著,你便應該奏明國君才是。」

    高無平道:「高某也想這麼做,公孫揮卻不願意,因為他要找你田氏兄弟報仇,若非詐死,不易成功。他的長戟使得出神入化,以古陶子的劍術也及不上他,是以高某請他守在公主門外的長廊之上。若要找公主,唯有這一條長廊可行。」

    田恆歎了口氣,道:「好一個高無平,本相平日看走了眼,竟不知你的府中藏著古陶子和公孫揮這樣的高手!」

    高無平笑了笑,道:「這兩人比起高某請來的第三個高手來,卻差得遠了,他二人聯手,或可與此人一搏。」

    殿上眾人無不動容。

    齊平公忙道:「那人又是誰?」

    高無平卻暫不答話,從銅豆中舀出肉羹,慢慢品嚐,讚道:「國君雖然換了,宮中肉羹的味道卻還未變。」

    田逆怒哼了一聲。

    高無平歎了口氣,道:「這第三個人,高某見過他用單臂舉起過千斤之鼎,這人力氣雖大,所用兵器卻是又窄又細的長劍,他的劍法造詣如何,連高某也看不出來。」

    田恆臉色一變,緩緩道:「天生神力,偏又用極輕之劍的,天下間只有樓無煩一人!」

    高無平點頭道:「他的名字確是叫樓無煩。」

    趙鞅駭然道:「樓無煩?聽說此人是樓煩胡人的第一高手,昔年隨胡兵攻我大晉,被我軍殺退。那一戰中,樓無煩一人殿後,出三十一劍,殺我晉將三十一人,一劍殺一人,以致無人敢追!老夫在戰陣之上,親眼見過此人的劍術,當真說得上詭異狠毒,高深莫測!」

    高無平道:「是麼?高某也見過他使劍,只見劍氣縱橫,周圍花木無一能生,至於如何高明卻看不出來,不過,從古陶子和公孫揮眼在的驚駭之色猜想,劍術應該是極高明的吧!」

    田恆正色道:「你身旁竟有樓無煩這樣的高手,殊不簡單,本相小覷了你,真是該死之極!」

    高無平歎了口氣,道:「高某如何請得到他?只不過他捲入了胡人的奪位之戰,被迫逃離了胡地,恰好被高某遇上而已。他喜用輕窄之劍,高某家傳的寶劍『精衛』,正是窄長鋒利的鐵劍,高某將『精衛』送給了他,他才答應為高某效力。若是他早來數日,高某也不至於狼狽逃出臨淄城了!」

    齊平公憂心忡忡,向田恆看了過去。

    田恆眼珠子急轉,還未有良策,高無平又道:「此事須得盡早決斷,高某雖然吩咐這三人小心侍侯妙公主,但這三人是有名的好色之徒,偏巧妙公主美麗動人,有齊國的第一美女之稱,萬一高某耽擱久了,這三人見色起意,那就大大麻煩了。」

    田恆本想從高無平口在套出妙公主的藏身之地,偷偷派高手救出來,但聽了這三人之名,知道齊國高手之中,無人能從這三人手中救出公主,就算知道了地方也是無可奈何。只好長吁了一口氣,歎道:「也罷,你命人放了公主,本相向國君求情,請國君放了你一家大小便是!」

    高無平大笑,道:「田相休要欺瞞高某!高某若是先放了妙公主,你怎會不派人追殺?高某雖有三大高手在身旁,卻有大大小小、老少男女一百多人要照顧,怎好一戰?何況一田相的劍術深淺,高某一直猜不透,即便不及樓無煩,想來也差不了太多。若是田相親自出手,勝敗如何,高某沒有太大的把握,怎敢冒險?國君可派五十甲士,在我等身後十里跟隨,待高某離境之時,便會將公主放回,那五十甲士,正好送公主回來。」

    田逆霍地站起身來,怒道:「屆時誰知道你會不會放公主回來?」

    高無平拈了一片肉扔進口中,道:「高某今日特地趁各國使者在時闖了進來,倒不是想罵你們田氏,只不過是想,若是國君和田相當著眾使之面,答應了高某,當然不會出而反爾,惹天下人恥笑。高某離齊,赴他鄉隱居,也不敢自壞了名聲,否則,何國敢留我這不講信義的人?是以國君和田相大可放心。當然,田相若是一怒之下殺了高某,也未嘗不可。只不過能否在公孫揮他們殺了公主之前找到她就難說了!」

    齊平公心中,早就在想:「高氏一族算得了什麼?放了便是,就算損及齊國臉面,也無所謂。」卻不敢答應,只是看著田恆。

    晏缺也是一般想法,對田恆道:「相國,不如依了這賊子,如何?」

    田恆心中為難,心道:「放了高氏一族,雖非所願,也不算什麼大事,只是各國使者在場,這麼答應了他,齊國臉面何存?這高無平十分可惡,偏偏選在此時闖進來!」

    這時,一人從使者座中站起身來,向齊平公施禮道:「君上,外臣有一言,不知君上是否願意一聽?」眾人看時,見是越國的范蠡。

    齊平公道:「范大夫請說。」

    范蠡道:「國高兩家是天子親任的守國二卿,高氏一族,三四百年來世為貴國大夫,也應該有些功勞。如今高無平一人有罪,念他祖上的功勞,不如饒恕了他,逐出齊境便是,這也可見君上的仁慈之心。外臣不才,厚著臉皮為高無平求請,乞君上恩准!」

    田恆心中暗暗讚道:「好個范蠡,不愧是越國第一智士!他不提公主之事,只為高無平求請,其實是為我齊國君臣搭個下台階,我們即便放了高無平,也不算是受脅了!」

    殿上眾人多是玩弄權術的高手,立時醒悟,暗讚范蠡機智過人,做事漂亮。

    趙鞅暗讚范蠡厲害,也道:「君上,范大夫言之有理。君上初登大位,殺人不祥,不如發個善心,饒過了高氏一族,也好讓天下人知道君上的以德服人的仁政。」

    眾使見被范蠡拔了頭籌,又被趙鞅搶了先,紛紛開口,為高氏求情。

    高無平心中卻冷笑:「這些人都是些老狐狸,若是公主不在我手中,恐怕都會說我是亂臣賊子,理應誅殺吧?」

    田恆向齊平公使了個眼色,微微點頭。

    齊平公立時道:「既是眾使求情,相國,便放了……」

    話未說完,忽聽殿門口一個清脆的聲音道:「父君!」

    齊平公聞聲大喜,脫口叫道:「妙兒!」

    眾人一起向殿門口看去,便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孩兒站在門前,生得清麗脫俗,嬌美動人。

    高無平面色大變,驚道:「妙公主!」

    這女孩兒正是齊平公的獨生愛女妙兒。

    齊平公喜道:「妙兒,快過來讓寡人看看。」

    妙公主蹦蹦跳跳走上石階,到了齊平公身邊。

    齊平公握著妙公主的手,笑嘻嘻上下打量,一迭聲問:「妙兒,有沒有受傷?可曾用過飯?有沒有人對你無禮?」

    妙公主笑嘻嘻地搖頭,齊平公見愛女無恙,這才安心,呵呵笑著,竟忘了問妙公主是如何從樓無煩等人手中逃脫回來。

    田恆笑道:「公主無恙而回,實在可喜可賀。」心中卻想:「妙公主怎能獨自從樓無煩等三大高手的守護下逃了回來?」

    妙公主美目流盼,忽看到高無平,嬌哼一聲,笑嘻嘻走到田恆身邊,猛一把揪出田常的美須,道:「哼,右相,你劍術最好,替我殺了這姓高的如何?」

    高無平見勢不妙,「嗆」的一聲,從腰間拔出了劍來。

    殿上眾人怕他行兇,但人人身無兵器,不敢上前。殿中侍衛紛紛揮戈,搶上前來,欲與高無平一戰。

    田恆見殿上不是齊國重臣,便是各國使者,若是高無平胡亂行兇,不知有何後果,忙揮手止住侍衛。

    眾侍衛各自退回去,眼光卻盯在高無平身上。

    高無平心中閃過念頭,欲殺出殿去,但心中又大為疑惑,不知妙公主如何能從三大高手手中逃回來。這麼一猶豫間,早有甲士守住了門。

    高無平哼了一聲,乾脆坐了下來,將劍放在案上,劍柄緊挨在右手邊,心道:「無論如何,殿中諸使節都是空手,我只須脅持一人為質,便可脫身。」

    齊平公卻不理會殿下的變故,只是打量著愛女,笑道:「妙兒,休要胡鬧,現在他不叫右相,而是相國。」

    田恆被妙公主揪著鬍鬚,哭笑不得,忙道:「高無平這賊子得罪了公主,自是該死之極!」

    殿上眾人見妙公主嬌憨可愛,無不會心而笑,唯有高無平面若死灰,卻被田逆死死盯著,也不敢硬闖出殿。

    妙公主放了手,又撲到晏缺身邊,撒嬌道:「外公,你後院的果樹熟了沒有?」

    晏缺老懷大慰,笑得合不攏嘴,道:「妙兒不在,果樹怎敢熟?」

    妙公主道:「這姓高的帶人殺了護送我的甲士,將我關在一間舊屋裡,十分可惡。」

    田恆道:「是啊,公主,你怎能偷走出來?」

    妙公主道:「哪能偷走出來?這人派了三個惡人守在外面,叫什麼樓無煩、公孫揮和古陶子的,我親眼見他們殺那些甲士時,兇惡得緊。這三人雖不敢對我無禮,卻生得醜陋可怕。我只好乖乖地在房中,也不敢出聲。」

    齊平公奇道:「那你怎麼又能離開?」

    妙公主道:「我在房中有一個多時辰,便聽外面有打鬥之聲,從牖往外看去,卻又看不見。過了好一會,打鬥聲由遠到近,忽聽門外一聲大叫,打鬥聲便停了。忽地門被人踢開,一人站在門口。我嚇了一跳,便問:『你是誰?』那人也問:『你是誰?』好一陣才知道這人是來救我的,我這才跟著他逃走,乘他的車回來。」

    齊平公忙道:「那人是誰?」

    妙公主俏眼閃動,對齊平公道:「父君,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齊平公忙道:「什麼事?寡人答應你便是。」

    妙公主道:「我初來臨淄,你得讓我明日四周去看看。」

    齊平公道:「明日我派侍衛陪你去便是。」

    妙公主道:「有侍衛跟著,有什麼好玩?那人救我出來,你便讓他陪我去玩。」

    齊平公皺眉道:「那人是何身份?找個素不相識的人陪你,怎麼可以?」

    妙公主笑道:「封哥哥怎會是素不相識?」

    齊平公和晏缺驚道:「那人是封兒?」

    田恆卻道:「鮑封?他……他有這麼大的本事?」

    被離在台下一驚,心道:「原來救公主的人是伍封!他竟然如此了得,實是意想不到!」

    齊平公又驚又喜,對妙公主道:「封兒在哪裡?我一早派了人去請他母子,至今未來,你怎不讓他一齊來?」

    妙公主道:「我叫他來,他怎會不來?只因慶姨讓他給父君帶了一壺酒來,結果為了救我,被古陶子那人打翻了酒壺,不好空手入宮,幸好他在渠公府上存有幾壺,此刻已經趕到渠公府上另取。他腳程比我快得多了,想必就要趕到。」

    齊平公喜道:「你慶姨命他送了酒來?妙極,妙極!」

    妙公主嗔道:「哼,一壺酒就讓父君這麼高興,我看父君心中,慶姨的酒比我還要緊得多吧?」

    齊平公笑道:「胡說,怎能混為一談?」

    妙公主道:「父君,明天讓封哥哥陪我,好不好?」

    齊平公點頭道:「好好好。」

    正在這時,侍衛來報:「啟奏國君,鮑封在殿外求見。」

    齊平公大喜道:「快著他進來。」

    殿外靴聲響處,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殿外。

    這人約十六七歲年紀,虎目如電,劍眉入鬢,身高一丈,肩寬腰窄,生得雄壯挺拔,健碩異常,披著一身大紅錦袍,頭戴尺高金冠,往那裡一站,神氣攝人,如山之峙、如淵之深。

    被離認得,這人便是曾經救過他的那位當街祭靈的少年,也是伍子胥和慶公主的兒子伍封。

    齊平公笑著招手道:「封兒,快過來。」

    伍封大踏步走到台前,向齊平公施禮。

    妙公主飛身下台,站在伍封面前,雙手插腰,嗔道:「你將我送到宮門口便溜了,是不是想躲著我?」

    伍封苦笑道:「公主厲害得緊,在下縱是躲在天腳底,恐怕也會被公主揪出來,明知道如此,怎敢去躲起來?」

    妙公主嬌笑一聲,嗔道:「你知道就好。父君說讓你明日陪我在臨淄城遊玩,哼!我看你敢不敢不答應!」

    伍封歎了口氣:「陪公主遊玩,其實是件美事,在下怎敢不答應?」

    妙公主笑道:「這還差不多。」一把抓住伍封的手,道:「來,陪我到後殿去聊聊。」

    伍封忙道:「不忙,你先去,我猜國君和田相多半有事要問我。」

    妙公主大惱,道:「怎麼?和我在一起很煩麼?我偏不走,看你能怎麼辦?」

    伍封苦笑道:「公主,你總要換身衣服吧?」

    妙公主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見頗有些灰塵,哼了一聲,道:「你可不許走,我去換了衣服來!」

    田恆招來宮女,帶妙公主到寢宮換衣,豈知妙公主才轉入後殿,忽又如小鳥般折了出來,伸出一隻小手向伍封道:「拿來!」

    伍封一愣,立時醒悟,道:「適才在殿外,我已請侍衛將那口『精衛』劍送到公主的寢宮。」

    妙公主笑道:「算你了。」笑吟吟地入了後殿。

    眾人無不大驚,樓無煩的劍竟被他們所得,莫非這小子年紀輕輕,劍術竟真的能勝得過樓無煩?

    田恆知道伍封母子與齊平公母女甚有交情,對齊平公道:「國君,便請鮑封坐在臣身邊,如何?」

    齊平公喜道:「最好,最好!」

    立刻有宮女將一方食案高舉過頭,放在田恆的案旁,另有若干寺人抬了幾具盛著各類肉食的銅鼎放在案邊,再有宮女端著盛羹的銅豆、斗勺、爵、觥、箸、壺、匕、俎、刀等物放在案上,又有二人拿著盤瓢為伍封澆水洗手。

    忙了好一陣,伍封才在案後坐了下來。

    田恆問道:「鮑封,你怎知道公主出了事?」

    伍封搖頭道:「在下並不知道,只是奉了母命,送一壺酒給國君為賀。在下從伍堡起身,車馬行過一片小樹林,聽到林後有人廝殺。在下便想,都城附近,怎會有廝殺之聲?一時好奇,便趨車去看,只見到數十屍體和一座空的香車。在下心想,定是有盜賊作惡。正這麼想,便聽到遠處有人聲,遂將車馬駛進林中。見到有十數人拿著樹枝,清掃道路,以除去車輒和蹄印。在下不敢驚動他們,便下了車,又怕有人偷走了酒,只好提著酒壺悄悄跟著他們到了一個舊村之中。那村中並無人跡,在下見到一兩幅寫著『跖』的旗幟,心想此村定是被大盜柳下跖洗掠過,以至村民不見。在下找了半天,卻見村中有一座大廢宅中冒出煙火來,便悄悄潛了過去,打暈了宅門口的士兵,甫一進去,便有些後悔起來。」

    田恆問道:「怎麼?」

    伍封道:「在下才入宅中,便見一人在院中練劍,劍法驚人。在下劍術平平,是以不敢招惹他,心中便有了主意。悄悄將被打暈之人的外衣除下,披在身上,將他藏著草堆之後。自己扮作他的模樣,將壺中的酒灑了些在地上,使酒氣瀰漫開來。」

    高無平在台下忍不住歎了口氣,道:「古陶子這人什麼都好,只是生平好酒,這可麻煩了。」

    伍封道:「不一會,酒香溢到院中,那人停住了劍,走了出來,他沒有認出在下,以為我是自己人,喝道:『你這小子,此時竟敢飲酒,好生大膽!』便要一劍刺下。在下低著頭道:『且慢,今日死便死了,將軍讓小的飲完這一壺酒再動手,如何?』那人見在情願不要命,也要飲酒,不免有些奇怪,道:『這酒……,唔,香得古怪,你從何處得來?』在下道:『這是酒可是人間極品。』那人忍不住,將劍插入鞘中,一把將酒壺搶了過去,灌了兩口,道:『果然是美酒……』。在下心忖:『此時再不動手,更待何時?』一拳向酒壺打了過去,酒壺碎裂,在下的拳頭穿過了酒壺,重重地擊在那人胸口。那人猝不及防,當時便一命嗚呼了。」

    田恆臉色微變,道:「古陶子被你一拳擊斃?你的拳頭……可真是有些名堂。」

    伍封續道:「在下知道這一下必瞞不過宅中之人,便拔出了劍,直闖了進去,誰知在長廊之上,遇到了右司馬公孫揮。公孫揮揮著一丈八尺長短的銅戟,惡狠狠地問道:『你殺了古陶子?』在下嚇了一跳,才知院中那人原來是古陶子,忙道:『原來是右司馬在此……』,在下當時心想:『人人都道公孫揮已在艾陵之戰中戰死,原來他還活著。他堂堂右司馬卻非要詐死,其中必定有所圖謀!』雖不知其是敵是友,卻不敢不小心提防。公孫揮果然持戟向在下攻來,在下只好與他交手,戰了一會,在下的長劍被他一戟擊斷,他因而大意起來,被在下用斷劍殺了他。」

    殿上眾人無不動容。

    伍封又道:「在下長劍已折,只好提著公孫揮的長戟再往裡面走,轉了兩個彎,便見長廊盡頭有一間房,緊閉著門,門口有一個胡人把守住。那胡人見了在下,便撲了上來,手中舞著一柄細窄的長劍,在下見他的劍術了得,若論劍法,在下定敵不過他,何況在下手在拿著的是公孫揮那一支又長又重的銅戟,怎與他鬥?只好揮著銅戟,朝他手中的劍猛砸。這胡人多半是怕在下砸壞了他的劍,不敢用劍擋在下的長戟。在下見大佔便宜,一番猛砸,長廊中地方狹小,那胡人退到門前,再也躲不開,只好用劍格擋,劍戟便要相交之時,那胡人卻略有猶豫,手中的劍縮了一下,露出破綻來,被在下一戟打碎了頭。」

    高無平在台下忍不住又道:「好厲害!」

    眾人心中無不暗讚伍封的心智身手。伍封說得雖然簡單,其中搏鬥之惡,人人都可想見。

    田恆擊了一下手掌,讚道:「好厲害!」

    伍封道:「田相過獎了!在下與那胡人打完,心中大是後悔。」

    田恆奇道:「你後悔什麼?」

    伍封苦笑道:「在下一時好奇,便追了上去,誰知連遇三個高手,每一人都比在下要高明。幸虧在下有一點運氣,僥倖獲勝,可劇鬥了半天,連究竟發生了何事也不知道,還將家母要送給國君的酒打了,若是運氣不好,說不定便被這三人殺了。在下心想,無端端與這樣的三人打一仗,豈非胡鬧之極?不免有些後悔。又不知房中還有什麼高手,反正是豁出去了,索性一腳踢開了門,便聽裡面有人道:『你是誰?』在下也問了一聲:『你是誰?』忽覺這聲音頗熟,仔細看時,原來是妙公主。若非妙公主相告,在下又怎知高無平竟敢劫持公主?」

    田逆哼了一聲,道:「若是小將知道公主有難,也會冒死去救的。」

    趙無恤坐在席中,一直未說過話,這時忍不住道:「那是不同的。若是他知道被人劫持的是公主,然後冒死去救,那倒罷了,可他救人之際,根本不知道是公主有難,甚至連被劫持的是誰也不知道,卻敢以身犯險。那是天生俠義,令人好生相敬。」

    眾人聽趙無恤這麼一說,均點頭稱是,連那冷口冷面的顏不疑也點了點頭。趙鞅笑道:「無恤之言甚有道理。」

    田恆歎了口氣,對伍封道:「你孤身一人,竟能連斃古陶子、公孫揮和樓無煩三大高手,當真是非同小可。以此戰績,你足以列為我齊國三大劍手之一,勝過那死鬼闞止!」

    齊平公大笑道:「不錯,不錯,闞止已死,齊國三大劍手僅餘相國和子劍先生二人,不成樣子,你便頂上這第三大劍手的名號吧!」

    伍封忙道:「國君,這怎麼可以?」

    晏缺笑道:「封兒,人生在世,無非名利二字,你以真本事獲此榮稱,何必推辭?」

    伍封苦笑道:「在下怕的是日後定有不少欲一戰成名的劍手,來找在下比武,豈不糟糕?」

    齊平公笑道:「你今日立了大功,何況你鮑家有功於齊,令兄鮑息自闞止之亂後,便不辭勞苦,領兵駐守衛境,助衛君以防蒯瞶,至今未回。寡人便封你為大士,受命於大司寇晏缺老大夫,掌齊地之刑法。如此一來,還有誰敢無端找你比試劍術?」

    田恆臉色微變,自昨日齊平公即位以來,齊之官職,盡由田恆所安排,齊平公從未自己拿過主意,此時不問過他,便封伍封為大士的官職,心中頗有些不快。

    不過,這田恆確非常人,轉念又想:「大士之職,執掌刑律,掌刑者以大小司寇為主,然後便是大士,大士之下,又管有士師二十人,各在要邑,這小子不通刑律,職位雖不算極高,實權卻不小!何況此人與晏缺這老傢伙本就極好,晏缺身為大司寇,若再有這小子幫手,甚是難搞!」想到此處,笑道:「甚好!國君封他為大士,正是應該。不過,本相還有個主意,鮑家在平定闞止之亂中,居功至偉,卻未得封賞,今日鮑封又救了公主,更誅殺了高無平叛逆一黨的幾個首賊,大士之職,委屈了他,不如加以下大夫之爵,再升大司馬鮑息為上夫夫,使他鮑氏一族,一門二大夫,豈不妙哉?」

    以齊之官爵,主要採取周制,卻另有變化。按周之制,天子封諸侯以國,諸侯封卿大夫以家。天子所封諸侯,是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各守其封地以成國,起初國土不足五十里者,叫著附庸,也算是國。

    各國之君,封卿大夫以家,凡入卿大夫之爵,便為各家,可食采邑,這便是貴族。卿大夫世襲,以一子相嗣。

    若是出身貴族之家,或是未必生於貴族之家、無卿大夫之爵而有官職,那就是士。士農工商為四民,士為四民之首,但多因有職權,是以農工商三民常常將士視為貴族,只不過是貴族之中最下等者。

    貴族以下分為三種人:城內外稱「國」,士為「國人」,居城之郊,分有良田,閒則耕地,戰則執兵為甲士,他們一般不納租稅,只獻軍賦。

    四下村落稱「野」,農戶多是平民,稱為「庶人」或「野人」,農耕以納稅賦,工商之戶多與其相同。

    國野相對,稱為鄉遂之制。

    貴族有皂、輿、隸、僚、僕、台、圉、牧等各級奴隸,官府也有奴僕,多由罪人充任,男稱隸臣,女稱隸妾。

    齊是大國,應有卿三名,也稱卿士,上、中、下三大夫各五名,大夫均由國君任命,而三卿本應由周天子親自任命,但如今王制漸毀,三卿也變成國君任命了。

    齊國的大夫仍如王制,但卿爵稍異,除了分為上卿、亞卿和下卿之外,還有客卿一爵,不在王制之中,卻享受下卿一級的食邑。

    爵分貴賤,官分職權,是以各國都按大小不同設了許多官職,名稱雖不盡同,職權卻大致相似。

    齊國官職之中以相為最高,原分左右相,現由田恆一人獨相,稱為相國。相以下是大司馬、大司寇和大司空。大司馬為軍中最大的官,大司寇執掌刑律,管束諸官,大司空施各地農政土木。有大夫之爵者均可求見國君,或者參與朝議,一般封有官職。

    齊國官職中還有各城的都大夫,雖也叫大夫,卻是職位而非爵位。都大夫屬地方官,管理各地城邑。大士也是官職而非官爵,雖有實權,卻與都大夫一樣,只能算士。

    齊國上大夫、中大夫和下大夫是爵位,但若不另加官職,其實並無實權。因此,上大夫、中大夫和下大夫其實只不過是個身份而已。鮑息原來雖是中大夫,若沒有大司徒這個官位,則什麼權力也沒有。是以表面上看起來下大夫身份比大士要高,實則無甚權力。

    齊國相國之下官職,政有司寇、司空、都大夫,軍有各級司馬。這些官職大多由卿大夫擔任,因職多於爵,是以大部分都是士。如今田恆官職為相國,爵位是亞卿。

    齊平公看著伍封從小長大,又無子侄,向來當伍封為子侄一般,本就想封伍封為下大夫,日後賜以采邑,又怕田氏不悅,才封他一個大士的官職。聽田恆這麼一說,正合心意,笑道:「相國之言,甚合寡人之意,便賜伍封為下大夫。」

    晏缺暗歎了口氣,口中卻道:「正好,正好。」

    伍封卻苦著臉,心中叫苦。他一向喜歡自由自在,不願做官,如今齊平公當著眾齊臣和各國使者封他為大夫,若是拒絕,豈非大損齊平公臉面?只好跪地謝恩。

    齊平公笑道:「封兒,噢,鮑……封大夫,寡人知你不喜做官,你若是不願參與朝議,不來便是。不過,你有下大夫之爵,進出宮門,也方便些。你與妙兒自小便玩得好,寡人一直想……」

    田恆嚇了一跳,暗叫不妙,聽齊平公之意,大有將妙公主許配給伍封的意思,忙打岔道:「國君,逆賊高無平現仍在殿中,請下令擒拿!」又向田逆使了個眼色。

    田逆也醒悟過來。他先前見妙公主與伍封甚是親暱,早就蹩了一肚子氣,此時瞪了伍封一眼,站起身來,向齊平公道:「國君,不如便請鮑……封大夫擒拿高賊,也在各國使者面前,顯示一下齊國第三大劍手的本事。」因鮑家之長鮑息也是大夫,眾人叫鮑息為「鮑大夫」慣了,此時叫伍封為「鮑大夫」,卻不好區分,便學了齊平公,乾脆叫伍封為「封大夫」。

    伍封先前說過殺掉樓無煩等三大高手之事,田逆是怎也不信。雖然妙公主確給伍封救了回來,但其中難說不是別有隱情。伍封小小年紀,怎麼厲害,也未必勝得過樓無煩去。高氏世為齊將,這高無平的劍術一向了得,足可列為齊國劍手前十名之內。田逆這麼提議,其實便是希望伍封敗在高無平手下,出個大醜。

    殿上眾人雖也有些懷疑,卻沒有田逆心中這般念頭,只是想看一看伍封的身手,究竟是如何的高明。

    齊平公對伍封卻深信不疑,小聲問田恆道:「相國,這高無平的本事,與那什麼樓無煩相比如何?」

    田恆笑道:「高無平怎比得上樓無煩?那是大大不如!」

    齊平公放下心來,對伍封道:「封……大夫,寡人命你去擒拿高無平,如何?」

    伍封笑了笑,道:「國君有命,微臣怎敢不從?」站起身,緩緩走下台去。

    晏缺忙道:「封大夫,你用何兵器?」

    伍封朗聲笑道:「對付此人,何必用兵器,在下便用這一雙空手擒他!」

    殿下眾人無不訝然,不少人心中都想:「這小子狂妄自大,竟敢以空手對付高無平這齊國名將!」

    殿中只有被離知道伍封有空手搏虎的技擊本事,這是來自昔年吳國第一高手王子慶忌,後人都說王子慶忌若是不死,劍中聖人支離益便算不上天下第一。伍封的功夫得其母所授,雖未必如乃舅般能空手裂虎,但得自慶忌所遺秘法,定是厲害無比,因此對伍封空手對敵並不覺得奇怪。

    高無平心道:「我苦練劍術四十多年,這小子竟敢空手對我,實是自尋死路!」又想:「這小子深得國君寵愛,擒了他來,也可為質,與國君換我的家眷!」從案上提起了劍,站起身來。

    伍封緩緩走到高無平面前一丈多遠此停了下來,打量著高無平,搖了搖頭。

    高無平見他滿臉都是蔑視的神情,怒道:「你這小子練過幾年功夫?竟敢小視高某!」

    伍封歎道:「殿上眾人,僅你一人有劍,你是否正在尋思,以為大佔上風,隨便捉一人為質也可脫身?」

    高無平見他一語便點中自己心中所想,暗吃一驚,道:「高某擒住你這小子便足夠了,何必他人?」

    伍封搖頭道:「枉你為將門之後,行事卻糊塗得很,以致古陶子、公孫揮、樓無煩枉死,居然還敢口出大言,可笑之極!」

    高無平怒道:「誰知你用什麼詭計將公主救了出來?他們三人是如何死法,未必如你所言!高某用兵多年,你休想以言辭惑我拚死之心!」

    伍封笑道:「你說錯了,在下只不過想告訴你一件事,那三人其實是死在你手上!」

    眾人見這二人並不動手,反而言語爭戰,大多不解。但田恆、范蠡、趙鞅、顏不疑等人卻知道,高無平此時身處絕地,欲拚死一鬥,是以鬥志極盛,此時與他動手,頗有不利,伍封便是以言辭滅其鬥志。

    高無平奇道:「這三人怎是死於高某之手?」

    伍封笑道:「公孫揮的銅戟長達丈八,重有八十多斤,揮灑有力,能敵萬人,你為何讓他守於長廊之中?那長廊狹窄得很,縱算他是勇貫三軍的勇將,戟法也施展不開,威力不及往日三成。你若是讓他守於院中,那院中寬敞得很,便有千軍萬馬,他的長戟展開,恐怕也無人能入。這是否是你之失呢?」

    高無平心中一沉,點了點頭,道:「不錯,高某讓他守住長廊,確是不當。」

    伍封道:「樓無煩的劍術,詭異狠辣,步法又快,接近刺客一類,最適合在長廊之中,進退之間,盡展他劍術的詭異莫測之長。他卻讓他守在門口,只能進,不能退,若非他的步法施展不開,在下又怎能以重戟狂砸得手?何況這種愛劍如命的人,本就不宜給以寶劍。他那柄『精衛』寶劍,似是你家傳之寶吧?你賜他寶劍,正是最大的失策,你若是給他一柄尋常的銅劍,他反能盡展所長!廊中死的便不是他,而是在下了。你能用人卻不能知人,才有此過失!」

    高無平鼻尖上冒出了細汗,低頭道:「這……」

    眾人聽伍封說得極有道理,無不對他另眼相看,才知這少年不僅勇武,而且還大有智計,非同一般劍士。

    伍封又道:「古陶子這人,本事或不及公孫揮和樓無煩,但他力大過人,下盤又穩,若是站在門前,在下無法迫得他後退一步!何況他是個一勇之夫,無謀之輩,若是守最後一關,在下闖到他面前,他就算再蠢,也會因在下過了兩關而不敢大意中計。你卻讓他守在院中,被在下略施小計便殺了,空有了一身本事。」

    高無平神色黯然,渾身冷汗沁出。

    伍封冷笑道:「你有如此過失,竟還敢隻身闖入宮城來,實在是愚蠢之至了!你若是守住公主,命一小卒送來書信,又怎會如現在般身處死地?樓無煩三人有你在旁,也會聯手抗敵,怎會由得在下一步一步闖入?何況國君新立,又一向心慈,若是要殺你高氏一族,早就殺了,怎會等到今日?可今日卻不同了,即便國君與相國不想誅你高氏一族,你卻因劫持公主,又來宮中鬧事,將齊國君臣、各國使者不放在眼裡,實在是該死之極!你高氏一族的性命也為你所斷送!你高家仕齊近四百年,如今因你而滅族,九泉之下,你如何去見高氏的列祖列宗?」

    高無平手中的劍微微顫抖起來,他忽地抬頭,滿臉青筋綻露,嘶聲道:「住嘴,住嘴!」飛起一腳,將腳下的食案踢起,爵觥墜地,一片刺耳之聲,那方食案「呼」地一聲向伍封飛出。

    食案飛到伍封面前,便聽伍封大喝一聲,雙手一分,「卡啦」一聲,這張沉木食案竟被他用一雙手生生的撕開。眾人駭然,不知伍封的手不知練過什麼功夫,木案在他的手中,竟如薄帛般被他撕開。

    忽地劍光一閃,高無平手中的劍從被撕開的桌間如蛇一般疾探出來,向伍封刺去。伍封微微側身,右手如電般貼著劍身探出,一把抓住了高無平的手腕,輕叱一聲,用力一抖。

    只聽「喀喇」數聲,高無平一聲長叫,右臂被伍封這一抖,骨頭從肩往下盡數被震碎,「噹」的一聲,長劍落地。

    伍封只輕輕一推,高無平怎禁得起伍封的神力,倒退七八步,跌倒在地,抱著右臂縮成一團,再無反抗之力。

    伍封歎了口氣,對殿中侍衛道:「拿下他吧!」

    眾侍衛上前,將高無平擒住,綁成一團。

    殿上眾人無不駭然,田逆張大了口,吐出舌頭,忘了收回來。

    誰都想不到,高無平這齊國名將,在伍封空手之下,竟於一招間便重傷被擒!眾人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卻聽殿角有一人鼓掌道:「封哥哥好厲害,你這一手功夫,非得教我不可!」

    眾人看過去,原來是妙公主已經沐浴更衣回來,站在殿角,恰好將這一場打鬥看見。

    田逆哼了一聲,小聲道:「我看也沒有什麼了不起。」

    田恆瞪了田逆一眼,對伍封道:「封大夫果真了得,以高無平的劍術,竟被封大夫空手一招制服,委實高明,看來,齊國三大劍手之號,應以封大夫為第一!本相一向自視甚高,也得甘拜下風。」

    伍封搖了搖頭,道:「相國過獎了。其實,在下實未見過相國的劍術,但也猜得出相國的劍術,絕對不簡單。別人的劍術如何,在下從其步法舉止上也可看出一二來,但從相國身上,卻一點也看不出來,便如不會劍術的人一般,但相國偏又是齊國的第一劍手,當真是深不可測。」

    田恆心中暗驚:「此子大不簡單,若是能收為己用,勝過犰委千倍!」笑道:「封大夫實是奇才,可惜本相只有二女,若再有一女,定要許配給封大夫!」

    妙公主走了過來,瞪著大眼打量著伍封,也不說話。

    伍封苦笑道:「公主,你這是……」

    妙公主嫣然笑道:「今日總算見了你的真本事!來,陪我出去玩兒。」

    伍封小聲道:「公主,今日是國君即位的大日子,怎可……」

    齊平公笑吟吟道:「封大夫,你便陪妙兒出去走走吧!否則,今晚寡人非給這妮子纏得沒時間睡覺不可!」

    殿上眾人都笑。

    伍封只好答應道:「是。」

    妙公主拉著伍封的手便往外走,她這純是自然而然,伍封想將手抽回去,但當著眾人之面,又怕太著了痕跡,反而不好,只好跟著公主往外走。

    這時,眾侍衛正將高無平雙手往後剪著,執繩欲綁。高無平的右臂表面上是好好的,其實臂骨盡碎,侍衛將他的右手往背後一拉,已疼得他渾身冒汗,但這人也十分硬氣,竟是一聲不吭。

    伍封看見,心中不忍,停下了腳,輕輕從公主手中抽回了手,對侍衛道:「他右臂已經無用,何必再捆?」走到高無平面前,解下高無平的腰帶,打了個結,將腰帶作成一個繩圈,掛著高無平的脖子上,然後將高無平的右臂輕輕扶起,掛在脖子上。

    高無平滿臉是汗,眼中卻露出一絲感激之色。

    侍衛將高無平另一手捆著背後,押了出去。

    妙公主與伍封一齊出殿,妙公主道:「封哥哥,你剛才這麼做,是幹什麼?」

    伍封道:「他的臂骨碎了,這麼掛著,可以稍減疼痛。」

    妙公主笑道:「原來你對敵人也心軟呢!」

    伍封搖頭道:「他得罪了公主,是齊國的罪人,卻不是我的敵人。」

    妙公主嗔道:「他是我的敵人,難道還不是你的敵人?」

    伍封歎了口氣,道:「這也怪不得他。你想,他一家大小被相國所擒,他隻身逃在外面,若是出了齊國,誰也找不到他,但他為了家人,卻寧願冒險。如此愛家之人,本性也壞不到哪裡去!」

    妙公主想了想,點頭道:「你說得不錯。喂,你說我們今日,到哪裡去玩?」

    伍封道:「你現在的身份是公主,怎麼還如此貪玩?」

    妙公主笑道:「那又有什麼?封哥哥,我有個主意,今日我們不坐車,騎馬去城外逛逛如何?」

    伍封笑道:「騎馬是胡人的習慣,你以公主之尊,怎能如此?讓人看見,豈非失禮之極?」

    妙公主奇道:「去年你教我騎馬,說是方便快捷,還說若是騎馬作戰,說不定還勝過兵車,今日為何反而不讓我騎馬?」

    伍封苦笑道:「那時是我們兩人鬧著玩的,今日卻不同了。驁叔叔已經是一國之君,你是齊國公主,若是象胡人般騎馬亂跑,太不成樣子。除了胡人,你見過誰騎馬的?」

    妙公主想了想,笑道:「要不,我們便坐車出城,到了城外,再騎馬如何?我在家中天天騎馬,哼,你今日推三推四的,定是騎術毫無長進,是以不敢和我一同騎馬!」

    伍封搖頭道:「我真是拿你沒辦法,只好這麼著吧!」

    伍封與妙公主策馬在臨淄城西南的牛山上,這牛山並不甚高,是齊地八景之中有名的美景,齊國的名臣管仲、鮑叔牙和晏嬰都葬於此山之中。

    牛山形狀如牛,山腰處有大片平地,妙公主策馬在山腰來回跑著,忍不住格格的笑,伍封奇道:「公主,你笑什麼?」

    妙公主笑道:「我笑那些侍衛,聽說我們要騎馬的時候,又奇又怕,樣子十分古怪。」

    伍封也笑道:「公主命他們不要跟來,他們不敢違命,又怕公主有失,樣子哪有好的?何況你堂堂公主,偏學胡人騎馬,聽起來實在有些駭人。」

    妙公主笑聲慢慢歇了下來,忽地歎了口氣。

    伍封奇道:「你為什麼歎氣?」

    妙公主道:「我是在想,日後出入之時,總有大批侍衛跟著,時時要擺出一幅公主的排場,否則便是失禮,恐怕再難像今日這般,自由自在地騎馬出來了。」

    伍封點了點頭,道:「不能自由自在,想起來也有些煩人。」

    妙公主道:「日後我悶起來,便命人找你陪我,你再不得找藉口推辭不來!」

    伍封苦笑道:「齊國這麼多人,公主為什麼非要我來陪你?」

    妙公主歎道:「如今你是齊國三大劍手之一,少年英雄,今日若非是你陪我,那些侍衛怎敢放心讓我騎馬離開?他們是想,有你在我身邊,即便有什麼危險,也有你照看。若你不在,我就算打死他們,他們也會巴巴地跟了來。」

    伍封歎了口氣,又搖了搖頭,道:「公主能這麼想,看來是長大了些,稍稍懂得了一些道理,不再是已前一樣的小女孩兒了。」

    妙公主嗔道:「什麼叫『稍稍懂得了一些道理』?我一向便是大有道理的,只是你這人怪得很,總是藉故躲著我,才不知道罷了。」

    伍封忍住笑,奇道:「原來如此,為何我一直看不出來呢?」

    妙公主白了他一眼,嗔道:「哼,父君、慶姨和你總是當我是小孩子,其實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

    伍封笑道:「是極是極,公主今日已經長大了,恐怕過不了多久,國君便會要給你找一個名門子侄當夫君了。」

    自從三年前父親伍子胥將他送來齊國後,慶夫人為避夫差和伯嚭耳目,比他晚了幾月才到齊國來,其間鮑息見他初到齊國,滿嘴的吳語,怕他被人識破,便與渠公商議,將他安置在臨淄西面百里外鮑家的邑地之中,慶夫人入齊之後,因修伍堡要些時日,也與他一起。那時候慶夫人和伍封母子便認識了公子驁父女,伍封和姜妙兒都是十餘歲年紀,正是少年貪晚之時,便常在一起玩,三年下來,向來開玩笑慣了的,誰知此刻伍封這一句話,妙公主卻怔怔地發起愣來。

    伍封問道:「公主又在想什麼?」

    妙公主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道:「我寧願不當這個公主。」

    伍封奇道:「為什麼?」

    妙公主歎道:「我怕父君日後將我嫁到哪一國去,給哪個老頭子國君當君夫人,整日陪著老頭子,那便糟了。」

    伍封心中一驚,歎了口氣,道:「原來公主真的長大了!不過我想,國君這麼寵愛你,怎會將你嫁給老頭子?就算要將公主嫁到他國,多半也會為你挑一個少年英俊的國君。」

    妙公主搖了搖頭,道:「當日我姑婆婆少姜最得我曾祖父的寵愛,不還是嫁給了吳國的太子波?曾祖父和姑婆婆雖不願意,又能怎樣?結果我姑婆婆嫁到吳國未一年便病死了。」

    伍封歎了口氣,知道她說的是齊景公之女少姜。

    那時吳王闔閭在孫武和父親伍子胥的輔佐下幾乎滅了楚國,威震天下。闔閭的長子公子波被立為太子,闔閭派大夫王孫駱向齊為太子波求婚。那時齊國的名相晏嬰和名將田穰苴已死,朝無良臣,邊無良將,齊景公只有幼女少姜未嫁,不敢得罪吳國,只好將少姜嫁到吳國,送婚使者便是大夫鮑牧。齊景公愛女畏吳,送女上車時,大哭道:「若是寡人有晏嬰或田穰苴一人在,又怎會將你嫁到吳國去?」少姜到吳之後,一心思念故鄉,日夜號哭,不久抑鬱成病。

    吳王闔閭憐之,乃改造北門城樓,極盡豪化,更名為望齊樓,少姜每日登樓北望,不久病逝,臨死求葬於虞山,可見東海。是以虞山之上有齊女墓,又有望海樓。少姜死後不久,太子波憶妻成病,不久也死了,伍子胥上奏吳王闔閭,立了太子波前妻之子夫差為太子。

    鮑氏與伍子胥結為兄弟,也從那時鮑牧送少姜入吳時的事情。

    兩人想起此事,慨然而歎。

    妙公主幽幽道:「我雖為父君寵愛,但年紀大了,終是要嫁人的,屆時又怎由得了我?」

    伍封安慰道:「國君如此寵愛公主,怎忍心將你嫁到他國,定會在國內擇一少年才俊配給你,公主何必擔心?」

    妙公主道:「是否嫁往他國還不是最可怕的,就怕嫁給一個庸俗不堪的人為妻,那我寧願死了好。」

    伍封忙道:「公主放心,若是國君要將你嫁給這樣的人,我便將娘親搬出來,定有辦法勸國君改變主意。」

    妙公主歎道:「我聽外公的人說,田恆早就向父君暗示,要將我嫁給左司馬田逆。田逆又矮又胖,年紀又大,說話還粗魯,我看著他就心煩,怎能嫁給他?」

    伍封大吃一驚,道:「竟有這種事?那田逆是個好色之徒,十分不堪。這怎麼成?」

    妙公主眼淚汪汪地道:「可外公說過,如今田氏一族隻手遮天,父君若不答應這門親事,恐怕會有禍事。」

    伍封面色立刻凝重起來,道:「我怎能眼看著公主嫁給田逆這樣的人?不成,我這便入宮,找國君去想個法子拒絕了這門親事!」

    妙公主搖頭道:「沒有用的,除非……」

    伍封問道:「除非什麼?」

    妙公主忽地紅著臉道:「除非你趕在田恆之前,向父君去求親……」

    伍封驚道:「什麼?!可……」頗覺尷尬。

    他自小被父親督促著讀書練劍,又苦練舅舅王子慶忌遺落的空手搏虎之技。伍子胥是軍中勇將,深素練兵之道,從他五歲開始,每日清晨便逼著伍封負重急奔。伍封與乃父一樣天生神力,入吳之事雖然才十二歲,身高卻有近七尺,能負三百斤一日急馳三百里,比吳王闔閭當年能日馳二百里的精卒還要厲害。

    自從父親被夫差賜死之後,伍封練功甚緊,每日都要花半日時間,負三百斤來回跑三百餘里方罷,他這每日疾跑,自然要帶食物酒水在身。有一日他練得過了頭,一口氣跑到了一百里外的萊邑城外,正坐著吃些乾糧,飲些美酒,同時等候遠遠落在身後的陪練家將跟上來,

    正好那時公子驁帶著姜妙兒出城遊玩,撞到了伍封。這公子驁是天下第一的好酒之人,遠遠聞到了酒香。須知伍封所飲的是母親慶夫人親釀的「慶夫人酒」,非比尋常,聞香而心動,便厚著臉皮向伍封索要。伍封年紀雖小,卻是個慷慨之人,見遇到了酒林妙手,索性將所攜的一壺酒給了公子驁。

    不料次日一早,公子驁就悄悄找到伍家來買酒,見到慶夫人後,驚若天人。本來,公子驁自晏夫人死後,不再有續娶之念,可見了慶夫人,一縷情絲便繫在了慶夫人身上,千方百計,藉故到伍家去,常常將妙兒帶在身邊。

    慶夫人對公子驁雖冷冰冰的,卻很喜歡妙兒,伍封與妙兒年紀相差不大,時時在一起玩耍。但在伍封心中,一直當她是自己妹妹,是以妙公主這麼一說,令他又是吃驚,又是尷尬。

    妙公主本來就刁蠻大膽,如今迫於形勢,不得已說出這樣的話來,哪知道伍封卻這麼一番傻呆呆的模樣,顯是從來未想過向她求親之事,自己也有些尷尬,大惱道:「哼,你不願意就算了,若不是田恆這幾日要向父君提親,我才不願意嫁給你呢!你整日瘋瘋癲癲的,莫非就很好麼?我看吳國那顏不疑也不錯,便嫁給他,總比田逆要好!」

    雖然其時之民俗開放,不似後世諸多禮俗,但妙公主這番話說出來,在當時可算是十分大膽的。

    伍封怔怔地看著她,苦笑道:「女孩兒家,怎能這麼說話呢?」

    妙公主哼了一聲,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策馬往前狂奔,不再理他。

    伍封忙策馬趕上去,只好道:「此事需回去與母親商議,我怎好答應?終身大事,公主千萬不要胡來!我看田逆雖然醜了點,比那顏不疑卻恐怕要好一些。那顏不疑陰陽怪氣的,我怎麼看他,也總覺得他不像個人!公主若嫁給他,那可是後悔莫及了。」

    妙公主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道:「原來你寧願讓我嫁給田逆,也不要娶我!」

    伍封忙道:「哪有此事?只是適才我瞥了那顏不疑一眼,覺得他可怕得緊。」

    妙公主愕然道:「原來你也有怕的人!」

    伍封哼了一聲,道:「我怎會怕他,不過這人有些名堂,偏又生得俊俏,少年女子若不小心,最容易上他的當了。」

    妙公主忽然又笑道:「怎麼?莫非你又有些吃醋了?顏不疑那小子雖沒有你高大健壯,卻好像比你英俊一些呢!」

    伍封苦笑道:「公主說得不錯,我本來就是只瘌蛤蟆,怎敢想著吃公主這一塊天鵝肉?」

    妙公主格格笑道:「你知道就好!不過,你這瘌蛤蟆,似乎比起其他的卻又有不同,譬如顏不疑那小子……」

    伍封怒道:「你不要再提顏不疑這人行不行?我雖是只瘌蛤蟆,我看他最多也只是只田雞,未必比我好到哪裡去!」

    妙公主笑個不住,在馬背上不住搖晃,道:「想不到你也會生妒!我倒是第一次見著你向我發怒,不過,你發怒的樣子,其實也很有趣!」

    伍封見她時哭時笑,可愛之極,頭痛之餘,不免大為心動,尋思:「莫非我真的心有妒意?」想了想,見妙公主笑得前仰後合地,忙將馬趨近,伸臂摟住了妙公主,微一使力,將妙公主抱到了自己馬上,恨恨地道:「你的騎術沒有一點長進,還這麼不小心,跌壞了怎麼辦?看你年紀也不小了,說起話來真要嚇死了人,若是有旁人聽到,豈不是連國君的臉都讓你給丟了?」

    妙公主被伍封緊緊地摟著,只覺渾身軟軟的,滿臉紅暈地呢聲道:「其實在我的心中,天下間有誰比得上你?」

    伍封放緩了馬,低頭看著妙公主,道:「我道你只會膽大妄為,原來也會臉紅的!」順手將妙公主的那匹馬的韁繩抓著了手中。

    妙公主柔柔地道:「你還記不記得,前年我們一起蕩鞦韆,我差點跌了下來,也是被你這樣抱住?」

    伍封奇道:「前年的事,你還記得?」

    妙公主甜甜一笑,道:「我還記得當時我還罵你,你說過一句話。」

    伍封搔頭道:「我說了什麼?」

    妙公主忽地聲如蚊蟲,小聲道:「你當時恨恨地將我放下,道:『抱著你又如何?日後我非娶你做老婆不可,天天將你抱著,看你能怎樣!』」

    伍封長歎道:「公主,那時我們不是吵架麼?我這樣的話你還記在心裡,你這小腦袋裡究竟還裝了些什麼?」

    妙公主嫣然道:「我當然記得,後來我告訴了父君,父君笑嘻嘻地說:『這小子真這麼說?有種,比我有出息!』」

    伍封停下馬來,奇道:「國君真這麼說?」

    妙公主笑道:「是啊!從那時起,我便一心想著要嫁給你。」

    伍封忍不住哈哈大笑,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搖頭道:「我說你怎麼會這麼說話,全沒有做公主的那份斯文?原來驁叔叔、噢,原來國君從小是這樣教你的!」

    妙公主靜靜地躺在伍封懷中,笑吟吟地道:「是啊!我還知道父君一直喜歡慶姨,每次在我面前提起慶姨,總是一幅神魂俱醉的樣子,可他就不敢跟慶姨說,所以父君說你有出息。」

    伍封搔頭道:「我們兩人是事便罷了,驁叔叔與娘的事可有些麻煩……」

    妙公主嗔道:「什麼『我們兩人便罷了』?若是田恆趕到了你前面向父君提親,恐怕我就要變成田逆的夫人了!哼,那時我便用那口『精衛』劍自殺算了!」

    伍封嚇了一跳,道:「那怎麼成?」

    妙公主哼道:「既然不成,你還停著馬幹什麼?」

    伍封問道:「不停下馬,又去哪裡?」

    妙公主媚眼如絲,白了他一眼,小聲道:「當然是去見慶姨商量一下啦。」

    伍封長歎了一聲,苦笑道:「看來你這妮子真是想嫁人哩!」低頭看著妙公主,想起往事,忽地情動起來,輕輕在妙公主額上吻了一下,見這膽大的小妮子臉上紅得如晚霞一般,不禁哈哈大笑,策馬狂奔。

    伍堡離臨淄城五十里,若是騎馬過去,太過駭人。伍封帶著妙公主下了牛山,找到那群在山腳等著的侍衛,將公主抱上馬車,自己坐在旁邊的一乘馬車上,囑咐侍衛將車趕到伍堡去。

    只一個時辰,便到了伍堡,此時已經是午飯之時。堡門口站著八個伍府的家將,見伍封回來,恭恭敬敬地施禮道:「公子回來了!」

    伍封躍下了車,吩咐道:「去通知夫人,就說妙公主隨我一齊來了。」又道:「將這些侍衛大哥帶去吃飯,好酒款待。」自己走到馬車邊,將妙公主扶下了車。

    妙公主想到日後多半是伍府的少夫人,不好太放肆,斯斯文文地下車,也不多說話,安安靜靜跟著伍封進了城堡。

    伍封見這小妮子竟一反常態,心中暗笑,到了堂上。

    遠遠便見一個華衣的貴婦站在堂前,正是吳王闔閭之女、伍封之母慶夫人。

    伍封恭恭敬敬上前,叫了聲「娘」,妙公主嬌笑聲聲,終是忍不住,撲到了慶夫人的懷中。

    慶夫人素來喜歡妙公主,見了她十分高興,摟著妙公主道:「妙兒,這幾天是你父親的大喜日子,你怎有空來?」

    妙公主臉上微紅,看著伍封不答。

    伍封搔了搔頭,道:「娘,今日孩兒帶公主來,是想讓娘答應我,這個……,與公主的婚事。」

    慶夫人喜道:「你們兩人……?」看著妙公主,見妙公主滿臉嬌羞,不禁大悅。

    幾人進了堂上坐定,家丁們奉上了香茶。

    慶夫人命家丁女婢退出後,笑道:「你們二人從小玩到大,我從來就將妙兒看成我家的媳婦,你們的婚事,我怎會不答應?只是你年記未及二十,未行冠禮,怎好成親?為何這麼突然呢?」

    伍封歎了口氣,道:「此事確是急了些,如今田恆就要向國君提親,要將公主嫁給田逆那廝。如今田氏勢大,國君如不答應,恐有禍事。事急從權,眼下還未向國君提親呢!」

    慶夫人點頭道:「公子驁初初即位,全靠田恆的扶持,若是惹惱了田恆,確是十分不妙。那田逆粗野無禮,怎配得上妙兒?封兒現在是齊國大夫,再娶了公主,是自然不過的事。」

    伍封笑道:「原來國君賜我為大夫的事娘已經知道了。」他知道母親在伍堡中訓練了三十多人,布在齊地各處打探消息,單是臨淄城陶坊中便有十人。

    慶夫人淡淡道:「我還知道顏不疑來了臨淄。此人天生冷傲,劍術高明,是吳國數一數二的高手,此來定是另有圖謀。」

    伍封點頭道:「我也覺得有些不妥。如今被離先生也在臨淄,與顏不疑撞在了一起,頗令人擔心。」

    慶夫人歎道:「那顏不疑昨夜曾到過被離下榻之處,被離如今是避無可避,我已派小傲通知渠公,命他暗中派人保護。被離是你父親的故交,可不能讓人傷了他。」

    伍封道:「如今顏不疑是吳國使節,身在齊境,自不會公然殺了被離先生,多半是暗中下手,有渠公的人暗中保護,總是安全一些。」

    妙公主不知道慶夫人與伍封的真實身份,聽得一頭霧水,不知被離、顏不疑與鮑家有何關係,忍不住問道:「慶姨,那顏不疑為何要害被離先生?被離先生與我們家又是甚麼關係?渠公又怎會聽我們的話?」

    慶夫人聽她自自然然將伍家說成「我們家」,笑道:「妙兒,你既然將是封兒的妻子,慶姨自須告訴你封兒的真實身份。其實慶姨是吳王闔閭之女,封兒的父親便是被吳王夫差賜死的伍子胥。渠公原本是我在吳國時的從人,我們到齊國避難,以鑄銅製陶而富。」

    妙公主吃了一驚,道:「原來如此。」

    慶夫人道:「其實這中間也沒有什麼了不起,吳王夫差雖是封兒的堂兄,卻是個心胸狹窄的人,我們恐怕夫差知道,因此只說是鮑家的人,此事除了鮑息等寥寥數人以外,便只有你父君知道。」

    妙公主埋怨道:「原來父君也知道!我又不是外人,慶姨和封哥哥為何卻要瞞著我呢?」

    伍封笑道:「你怎是外人?眼看便是我的『內人』哩!」

    妙公主白了他一眼,甜笑起來,也不再追究。

    慶夫人忍住笑,道:「不過,對外我們仍需稱是鮑家之人,以免招來諸多麻煩。封兒向國君提親,別人問起時,便說年紀已過二十,也行過了冠禮,反正你生得高大,說有二十歲,別人也不會懷疑。」

    伍封皺眉道:「我看起來真的有那麼『老』麼?」

    妙公主格格嬌笑,道:「既然行過冠禮,便應在名外取一個字,不知封哥哥的字是什麼呢?」

    伍封斜了她一眼,笑道:「公主,你說我的字叫『蛤蟆』好不好?」

    妙公主「呸」了一聲,笑道:「哪有這麼難聽的?何況別人都是單字,像子產、子路、子淵之類,哪有雙字的?別人見了你,要不要叫聲『子蛤蟆』呢?」

    慶夫人笑吟吟看著,他二人打趣笑鬧是見慣了的,忍笑道:「字與名有關,封兒的名為封,封者弘也,別人問起,就說你的字叫『弘』吧!」

    妙公主笑道:「子弘?這個字不錯哩!」

    正說話間,便聽家丁在堂外道:「夫人,公子,伍傲來了。」

    慶夫人道:「著他進來。」轉頭對妙公主道:「伍傲是我從小收養的孤兒,劍法還過得去,在伍堡中除了封兒,便以他的劍術為最好了。」

    伍傲走了進來,向三人施禮。他隨在伍封身邊時早見過妙公主,但妙公主卻未曾在意過他,妙公主見伍傲二十多歲,手長足大,滿臉精悍之色,心道:「慶姨對他甚是器重,多半有些本事。」

    伍傲道:「夫人,公子,小傲奉命見過渠公,請他保護被離先生,還怕渠公府上人手不足,便將鮑寧暫留在了渠公府上,鮑興去了陶坊,這樣可好?」

    慶夫人點頭道:「小寧兒和小興兒從小陪封兒練步,又習過劍術,正用得上,小傲此舉甚是周到。」轉頭向伍封笑道:「你最喜歡帶小興兒出去,這次可要與他分開幾天了。」

    妙公主笑道:「我說怎未見過小興兒哩,原來另有差事,這傢伙可有趣得緊,足以解悶。」

    伍傲又道:「如今被離先生被田相國請到了他府中小住,暫無凶險。晏老大夫派人到渠公府,渠公命我趕來堡中送信。」

    慶夫人道:「晏老大夫有什麼事?」

    伍傲道:「晏老大夫道,今日公子與公主離開後,席間田相國為了左司馬田逆向國君提親,要娶妙公主為妻,被晏老大夫岔開了話頭。這人多半是見公子與公主甚好,是以預先提親。」

    妙公主奇道:「小傲怎知道封哥哥會向父君提親?」

    伍傲恭敬答道:「其實在去年公子驁,不,國君就與夫人談起過公子和公主的婚事,那時小人在一旁侍侯著,正好聽見,只是夫人說公子年紀尚小,最好是等幾年再說,也不好對公子和公主說,免得你們在一起有些尷尬。」

    伍封和妙公主都感愕然,原來做長輩的早就有此安排,連伍傲都知道這事,他們二人卻蒙在鼓裡。

    慶夫人問道:「田恆向國君提親,國君怎麼說?」

    伍傲道:「國君雖暫時未答,卻甚感為難。晏老大夫的意思,是想請公子設法阻止此事。」

    妙公主臉色蒼白,心道:「這婚娶之事,須有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六次往返,時間可長著,封哥哥怎能趕得及阻止?」

    慶夫人看了妙公主一眼,笑道:「若要阻止,只有一個辦法,便是搶先將聘禮送到公宮,向國君提親。晏老大夫的心思,想來如此。」

    伍傲道:「小傲回堡途中,遇見相國府的家人,已推著花車禮聘,正趕往公宮中提親。」

    慶夫人吃驚道:「這麼快?此事頗為不妙。」

    眾人都想,此刻田恆恐怕已在宮中,齊平公雖不願意,又怎敢拒絕?

    妙公主「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慶夫人忙上前摟住了她,秀眉皺了起來。

    伍封歎道:「只要國君能拖延下來,等我趕到宮中,我便有辦法。」

    慶夫人知道自己這兒子素來智計百出,也不及細問,道:「那你何不盡快進宮去?我認識國君這麼幾年,他要拖延田恆半天,還是有這本事的。」

    伍封一把牽住妙公主的小手,對伍傲道:「午飯來不及用了,快走快走,小傲你駕車。」

    伍封和妙公主趕到公宮時,早已經過了午時。

    宮門的侍衛得過齊平公的吩咐,見是公主和伍封,派人通報,一個內侍將二人帶往齊平公的寢宮,小聲對二人道:「公主,封大夫,國君病了。」

    妙公主一聽,大驚失色,問道:「可請宮醫看過?什麼病?」

    伍封知道這公宮之中,多是田恆的耳目,捏了一下妙公主的小手,妙公主恍然大悟,知道這定是父君裝病,拖延住田恆。

    田恆雖然跋扈,總不能在國君生病時,硬生生向國君提親。

    到了寢宮門外,便見門口站著的,正是田恆的貼身侍衛。

    伍封心道:「這田恆無禮之極,居然帶著侍衛入宮!」

    這時,一個內侍出來道:「公主,封大夫,國君剛剛醒來,請你們進去。」

    兩人走進了寢宮,只見裡面有不少人,除了寺人宮女,還有臨淄城中最有名的華神醫,田恆和田逆都守坐床邊,晏缺則愁眉苦臉地坐在一旁。那田逆見了妙公主,一雙眼珠立刻色迷迷地瞪了出來。

    妙公主到了床邊,叫道:「父君!」

    齊平公早瞥見伍封進來,對床邊寺人道:「寡人這眩暈之症,由來已久,幸好此事神志漸清,扶寡人坐起來吧。」

    寺人將齊平公扶了起來,斜倚床榻而坐。

    齊平公揮手命華神醫出去,微笑道:「不料寡人微有小恙,竟驚動了眾位卿家在此守候。」對妙公主道:「妙兒今日,可玩得盡興?還不去梳洗用膳,相國在此守候著,定有國事相商。」

    妙公主答應一聲,乖乖地出去,臨走白了伍封一眼。

    齊平公笑對伍封道:「封兒,你也坐吧。」伍封施過了禮,坐在晏缺之旁。

    晏缺向伍封使了個眼色,伍封正要說話,卻聽田恆哈哈一笑,道:「國君這場病來得突然,倒把臣等嚇了一跳。」

    齊平公心中一驚,知道田恆對他這場「病」有些生疑。

    田恆道:「國君,日間微臣已向國君提過,臣弟田逆正值壯年,可惜妻室亡故,房中無人。此次平闞止之亂,有大功於國。妙公主天真活潑,美麗可人,臣弟仰慕已久。微臣因此斗膽向國君提親,若是妙公主能嫁給臣弟,一來是為了公主的終身,二來也體現了國君愛惜臣下之意。」

    齊平公沉吟道:「這個,寡人……」,忽聽晏缺道:「相國莫非在開玩笑?相國之女貂兒,已被禮聘為國君夫人,那便是妙公主的母親。左司馬是國君夫人的堂叔,再娶國君之女,相差兩輩,成何體統?日間相國在席上說出來,老夫連忙岔開了話頭,便是為此。若是給各國使節聽到,不免惹人話柄。」

    其實,此時諸國宮中,若是論起輩份,當真是混亂之極,國君大臣因為妻妾眾多,子女成群,幾輩下來,侄娶姑、兄娶妹者是常見之事,也無人追究。

    田恆顯是對此事想過,笑道:「晏大夫何出此迂腐之論?昔日襄公娶莒姬,齊魯莒三國之間世代婚姻,論起輩份,莒姬算是襄公之姨母,又有何人說過輩份?莒姬生有公子小白,後為桓公,成為諸國方伯,名震天下。若依晏大夫迂腐之論,我齊國便不會數十年成諸國之霸主了。再說晉文公重耳,其姑為秦君夫人,後來卻娶了秦國公主,豈非兄娶其妹?其中血緣相聯,尚能婚娶,何況左司馬與妙公主僅有親屬之名,毫無血緣關係,又打什麼緊?若是按晏老夫的道理,如今眾國通婚,各國國君姬妾成群,幾代下來,當國君的若不娶貧民之女,便只能打光棍了,哈哈!」

    田逆也道:「如今諸國,多有這種事情,誰能追究?各國使節怎會以此美事說笑?恐怕自己國中的事,便笑不來了吧!」

    晏缺知道他們說的是實情,一時語塞。

    伍封故作訝然之色,道:「相國為左司馬提親,定是未事先問過國君吧?難道相國不知道,妙公主早就定下了親事,是在下未來的夫人麼?」

    齊平公笑道:「正是,日間相國提親之時,寡人見人多,不好說出來以免左司馬尷尬,其實妙兒早已許配了封兒。」

    晏缺也笑道:「這門親事是早就訂好的,只是因先君的葬禮,未及宣告罷。」

    田恆與田逆面面相覷。齊平公身邊,全是他的耳目,卻從未知道有這種事。

    田恆疑道:「如此大事,為何本相不知道呢?」

    伍封笑道:「這門親事,是國君即位之前便訂下的,早已行過納采、問名、納吉之禮。相國是個大忙人,這種事情,不知道也是自然不過的事。」

    田恆奇道:「封大夫只十六七歲吧?還未行冠禮,怎能定親呢?」

    齊平公與晏缺均覺不妙,卻聽伍封道:「誰說在下未行冠禮呢?在下年過二十,早已行過冠禮,在下字為『弘』,還是國君為在下起的哩!是了,當日息大哥還說要請相國和左司馬,家母說未亡人少見賓客也好,是以未請太多人。」

    田恆與田逆對望了一眼,心中甚奇,但又想:「這人是今日才賜的下大夫,以前無爵祿在身,請了我們去觀禮也未必會去,是以索性未請賓客觀禮也有可能。」

    田逆面色鐵青,哼了一聲,道:「不過,依照禮節,若是未曾納徵,聘禮未至,婚娶之事,還不能算數。如今小將的聘禮已到了宮中,封大夫不是要同小將搶老婆吧?」

    他情急之下,這話說得便有些粗俗無禮了,擺明了是一幅硬來的架勢,以他田氏傾國的勢力,齊國有何人敢與他爭聘呢?

    齊平公和晏缺皺起了眉頭。

    田恆故意責罵道:「在國君和二位大夫面前,怎可出言無狀?」轉頭又對齊平公道:「左司馬久在軍旅,說話粗魯了些,國君萬勿見怪。不過,依照禮節,男女婚娶,確是納徵之後,才算有效,舍弟也不算胡言亂語。」

    若是換了旁人,竟敢與國君這麼糾纏不休,不說斬頭,至少也早被轟了出去了。可田家勢可傾國,齊平公初既君位,怎敢同他硬來?否則,自己的性命不說,妙兒遲早也會落到田逆手中,淒慘結局。

    齊平公和晏缺一時無話,因為事出突然,伍封確確實實未曾納徵。

    田恆和田逆二人見到他們的模樣,知道伍封多半未曾下過聘禮。

    田恆心想:「哼,若不是我,幾時輪到你公子驁當一國之君?才當上國君,居然敢駁我的面皮,不給你個下馬威,日後不知會鬧出什麼事來!」又想:「鮑封這小子多半是受了國君和晏老兒的指使,以致膽大妄為,不知死活地與我作對!」

    不過他想,齊平公與晏缺一力反對妙公主與田逆的婚事,多半是嫌田逆年絕稍大,生得又粗蠢肥矮的緣故,便道:「左司馬雖然年過四十,卻是自小練武,身健體康,何況他中年喪妻,若娶了公主,定會加倍疼愛。」

    田逆心想:「日後要與公主相處,此時不可再出言無狀,惹惱了國君這未來丈人。」也道:「國君,微臣對公主的確是愛慕之極,絕不敢讓公主受絲毫委曲,是以先君葬禮一完,便趕來下聘。唉,封大夫也是難得的人材,若是他及早下了聘禮,微臣也不好厚著面皮來爭了。」他意思是說,就算妙公主與伍封有過婚姻之言,但他遲遲不下聘,顯是心中對公主並不太重視。

    伍封笑道:「在下其實早已經下過聘禮,相國和左司馬也是知道的,只不過兩位忙於國事,一時忘了吧。」

    田恆奇道:「你何時下過聘禮?」

    伍封道:「在下從樓煩手中奪來的那口『精衛』寶劍,勉強也算得上是件寶貝,早交到了公主手中,那便是聘禮了。日間相國與左司馬在梧台宴飲,想是未曾在意。公主身為女子,既非戰將,又非劍手,要這口佩劍幹什麼?只因是聘禮,便只好收下了。相國若是不信,不妨將宮門的侍衛叫來一問,便可知詳情了。若非如此,公主又怎會將在下從宴飲中叫出來?那是要定個日子,約國君與家母商議吉期和親迎之事。」

    齊平公心中暗讚伍封思慮敏捷,笑道:「老實說,封兒這件聘禮,妙兒雖然不是太喜歡,寡人卻是很滿意的,封兒少年英雄,竟能別出心裁,以寶劍為聘,的確與眾不同。」

    晏缺也笑道:「國君說得是。不過,公主日後便是封兒之妻,封兒眼下是我齊國三大劍手之一,劍這東西,公主日後不免要時時見到。老臣以為,如此聘禮,比其它的東西更為合適。」

    田恆與田逆語塞。田逆先前說伍封若是下聘在先,便不好意思爭了,此刻齊平公三人都說那口「精衛」之劍是聘禮,那當然便是聘禮了。納徵之後,便等於是宣告了婚事,再也無法挽回,田逆面皮再厚,也不好說什麼,只是目露凶光,恨恨地盯著伍封。

    田恆哈哈大笑,道:「此事是本相疏忽了,既然封大夫納徵在先,那是大局已定,左司馬又不是無禮小人,若非誤會,怎會厚顏下聘?妙公主與封大夫確是良配,所謂金童玉女,羨慕煞人。不過,妙公主來臨淄才一日,便引來左司馬和封大夫同來下聘,可見公主國色天香,魅力驚人,這也算國君即位已來的一段佳話吧!哈哈!」這人的確涵養深沉,心中雖然不滿,臉上卻一幅毫不在意的樣子。

    田逆聽田恆這麼一說,又怎好再開口,眼中露出了濃烈的恨意。

    田恆又道:「左司馬帶來的聘禮,自然也不好意思再抬回去,不過,國逢喜事,正好當作公主的賀禮,哈哈!」又對伍封道:「封大夫智計過人,行事出人意表,本相佩服之極。」他這話的意思,自是暗示伍封這「聘禮」牽強,顯是臨時信口胡謅,瞞不過他。

    田恆恐怕田逆粗蠢,鬧出事來,拉著田逆告辭出宮。

    田恆眾人走後,齊平公和晏缺才發現自己渾身冷汗冒了出來。

    齊平個命內侍出去之後,小聲道:「幸虧封兒智計過人,否則,寡人真是左右為難了。說不好,只好硬生生拒絕了。」

    晏缺看著伍封,老懷大暢。像伍封這樣的人,正是妙齡少女的最佳夫婿,妙公主是他是外孫女,如今與伍封定下親事,心中大石落了下來,自是高興之極。

    伍封卻面色凝重,小聲道:「今日之事,必定令田相國大為不快。他智慮深遠,未必會立刻做出什麼事來。但左司馬田逆卻心胸狹窄,恐怕不會善罷干休!國君和老大夫地要小心才是。」

    齊平公與晏缺心中凜然。

    雖然早過了午飯之時,但眾人都未用午飯,齊平公留晏缺與伍封吃過飯,席間談了一陣婚娶的事項,伍封知道宮中田恆的耳目眾多,不敢久留,告辭離開。

    他由宮中出來,伍傲馭車由專供停車的側室出來,伍封上了車,吩咐往伍堡去,馬車在道上慢慢慢行著,只見這臨淄城中熱鬧之極,閭裡大開,途人不絕。路過市肆時,伍封道:「小傲,我們去陶坊看看。」慶夫人來齊國之後,請來吳越名匠鑄造青銅兵器,獲利甚豐,又開設陶坊,燒製陶器,利雖薄但銷量奇大,以致數年之間,獨佔了陶器之市,富甲一方。這臨淄城的市肆中,便有他伍家最大的陶坊和銅坊。

    伍封向來不理會家中的商營生意,今日忽想去看一看自家的陶坊,伍傲喜道:「公子向來不理會這些事,今日怎想到陶坊去?」

    伍封笑道:「我見時間尚早,想找小興兒去說話。何況渠公曾說,要看一城之民情,便非得去市肆才行,平日我可沒有去過市肆。」他小時便由那鮑興侍候,既便是每日負重練步,也由鮑興負百斤相陪,出外用車,鮑興又是他的御者,自然是感情深厚。

    市肆人多,伍傲緩緩馭著馬車,到了一個大陶坊外,將車停在外面。伍封下車入坊,坊中人見是少主人親自到來,這真是少有之事,甚是慇勤。

    這時伍傲進坊,隨口問了些坊中的生意。伍封卻不感興趣,不見鮑興,問道:「小興兒在哪裡?」

    坊中一個夥計道:「聽說渠公要為公子造新車,派人將小興兒叫去了。」

    伍封點了點頭,四下看看,見對面一間大坊中人甚多,隨口道:「對面坊人可不少,比我們的客人多。」

    伍傲笑道:「那是華神醫的藥坊,自從闞止之亂後,生意便十分好了。」

    伍封奇道:「已經過了五個月,就算是受重傷也好了,為何還有這麼多人到藥坊去?」

    坊中夥計道:「這次亂子死了不少人,傷者雖然好了,但死者都有家人,不免心傷惡夢,聽說近來藥坊中寧神安靜之類的藥好賣得緊。」

    伍封歎道:「凡有廝殺戰事,死傷者固然是慘,但最慘的要算死者家人,時時有喪親之痛。」

    他正準備叫伍傲馭車回伍堡去,忽見十餘精壯漢子佩著銅劍匆匆在坊前行過,一人口中道:「你可聽清了,真的是她?」

    另一人道:「她先前自稱『月兒』,這名字可沒錯。」

    又一人道:「這便好了,我們若將這丫頭拿住,左司馬一定有賞。」

    伍封聽了「左司馬」三字,吃了一驚:「田逆要拿什麼人?」他本就不喜歡田逆,何況這一次為了爭聘妙公主,與田逆鬧了老大不愉快,是以特別留心。

    一人小聲道:「噤聲,右司馬說了,這事情不可傳到相國耳中去。」他說得十分小聲,但伍封耳力甚好,隱約聽清。

    伍封心忖:「莫非田逆有什麼事情要瞞著田恆?」心中一動:「這次我得罪了田恆和田逆,日後可有得忙了。若是這田逆做了些讓田恆不悅的事,我非得想法讓田恆知道不可,他們兄弟不和,國君和我便輕鬆些。」

    他正想跟上去,卻見那十餘人向對面藥坊擁過去。伍傲走過來,正準備馭車,伍封向他擺了擺手,示意他等著,自己在坊中靜靜看著。

    便聽那十餘人七嘴八舌喝叱,客氣者道:「走開!走開!」不客氣者卻道:「滾一邊去,大爺們有要緊事辦!」

    坊中買藥的人見他們凶神惡煞的,嚇得四下躲開。一條大漢手指一人道:「你可不能走,大爺找的就是你!」

    他們嗓門粗大,伍封聽得十分清楚,向那漢子手指的人看去,見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頭挽雙環之髻,臉上灰撲撲的頗為粗黑,身材高挑,雖著長裙,卻可見其雙腿修長,纖腰極細,似乎只是盈盈一握,。

    伍封心道:「齊女中有如此細腰者,只怕是絕無僅有。」

    這時,藥坊老闆出來,道:「各位大爺有何事要辦?這是會神醫的坊子,看在華神醫面上,什麼話都好說不是?」

    一漢子道:「不干神醫的事,我們是奉了左司馬之令,來擒這小丫頭。」

    那老闆道:「這小娃兒何曾得罪過左司馬?」

    漢子不耐煩道:「哪裡這麼囉嗦?華神醫只不過是宮醫,就算他在這裡,也不敢違左司馬之意,識相的便滾一邊去。」

    那老闆不敢吱聲,只好退入坊中。

    漢子怪笑道:「小丫頭,不如隨我們走一走,你若是乖乖的,自有你的好處。」

    那丫頭道:「月兒要趕回去救人,不能跟各位大爺走。」她語聲十分溫柔婉轉,雖然面對這一群惡漢,卻毫無懼意。伍封遠遠聽著,覺得十分舒服,心道:「原來她叫月兒,這名字好聽得緊。」

    漢子笑道:「嘿嘿,你膽子倒不小,左司馬之令也敢違背!隨我們走吧,否則別人會當我們不懂憐香惜玉。」

    那丫頭月兒搖頭道:「左司馬也沒有你們這麼惡法,月兒有事,下次才說。」她不理這些人,逕自穿過這一群漢子,往市肆出口走去。

    這一群惡漢見她膽量不小,不禁怔住,伍封正緩緩上前,想出言開解,便聽一人道:「咦,這丫頭是否見過左司馬?莫非是左司馬府上跑出來的?」

    另一人道:「我們是外院的,內院之事可不清楚,別弄出紕漏來。」

    一漢子笑道:「她剛才說了自己叫月兒,定不會錯了。那日我聽左司馬吩咐善爺找到一個叫月兒的丫頭時,便將她擒回府中,這就沒錯了。」

    一個漢子哼了一聲,道:「既然如此,那便拿回去好了。」搶身上前,向月兒肩上抓去,伍封暗吃一驚,心想這田逆府上的人甚不成氣,對這麼個小丫頭居然也真的動手。

    只見那月兒沉了沉肩,側身讓過,反手一撥,那漢子一個趔趄向側面撞去,不料月兒纖足在底下一勾,那漢子腳下被絆,「噗通」一聲摔了個嘴啃泥。月兒嘻嘻一笑,道:「哎喲,這可對不住。」

    便聽周圍人「嗤嗤」輕笑,這漢子的同伴見這人居然被個小丫頭絆了一跤,甚是狼狽,無不捧腹大笑。

    伍封自小便隨母親練習舅父王子慶忌秘傳的空手搏虎,最精格擊之道,見月兒手法並不十分巧妙,顯然不曾練過什麼空手格擊的本事,但身法輕盈,手快眼疾,腳下又配合得當,竟能將這大漢摔倒,看來十分不簡單。

    那漢子被眾人一陣譏笑,臉色甚是難看,站起身來,又向月兒抓去,只見這丫頭又一閃身,轉到那漢子的背後,伸出兩支小手往那漢子背上一推,那漢子「哇呀」一聲,又栽倒在地,激得塵土揚起。周圍許多旁觀的人忍不住好笑,一陣喧鬧。

    伍封這一次看得更清楚,暗暗心驚,心忖這丫頭雖然不習空手格擊,卻甚有此道天賦,而且力氣極大,在自己見過的女子中,只怕以此女力氣最大。

    這群漢子止住了笑聲,無不大奇,知道這丫頭有些古怪,眼見她自顧自往前走,當下有三人追上去,六隻手向月兒抓去,不料又被月兒閃身躲過。

    這群漢子就算再蠢,此刻也知道這月兒必定練過武技,心忖自己有十餘人,卻被這丫頭逃了,眾人這臉往哪兒放去?一擁而上,將月兒圍住,七手八腳便要拿人,只見月兒左閃右避,眾人連她的衣角也碰不上。有幾人臉上漲得通紅,一怒之下,拔出劍來。

    伍封見月兒腳步身法高明之極,正感佩服,見這些漢子居然拔劍,心道:「田逆這人臉皮頗厚,想不到他府中的下人也是如此,對這麼個小丫頭也拔劍相對,成何樣子?」忍不住喝道:「幹什麼?」大步走了上去。

    一個漢子罵道:「干你鳥事?你爺爺……,」眾人回頭看時,見伍封高大威武,身著華麗,單看他頭上尺高的金冠,便知道這人來頭不小,那人立時將後半句罵人的話吞回肚裡去。

    伍封叱道:「這麼多人欺負一個小女孩兒,羞也不羞?」

    這些漢字不認識伍封,心忖這市肆之中,卿大夫一般是不會來的,眼前這人多半是某一家的子侄。二田家中的子侄他們都認識,這人自然不是田氏的人。可這臨淄城中,除了田恆、田逆兩家子侄之外,他們又會怕誰?

    一漢子道:「這是左司馬的事情,閣下犯不上理會。」

    伍封哼了一聲,並不理他,走到這群漢子中間,對月兒道:「月兒,你既然身有要事,先去辦吧,不用怕他們。」

    月兒笑嘻嘻地道:「月兒雖打不過他們,但他們也攔不住我,不過月兒不想被他們的髒手污了衣服。」

    伍封笑道:「正是,這群傢伙委實可惡。」他順手推開了數人,留出條道來,道:「你救人要緊。」

    月兒點頭道:「多謝公子,月兒走了。」從人群中穿過,自行走了。

    有兩個漢子邁步去追,伍封搶上前去,一手抓住一個,扔出丈外,二人重重地摔在地上,這一摔可比先前那丫頭摔得重多了,半晌爬不起來。

    一漢子見他十分兇猛,叱道:「反了反了。」拔劍便刺,伍封正想教訓這群仗勢欺人的傢伙,也不多話,上前拳腳如飛,不管他們是否拔劍,將他們盡數打倒在地。他這空手格擊之術妙絕天下,又是從小與人打架慣了,此刻對付這些粗人,根本不費什麼力氣。

    這群漢子各自爬起來,大驚失色,都拔劍在手。便聽四周的人轟然叫好,無不臉上變色。

    伍傲搶上來叱道:「什麼東西,竟敢向封大夫拔劍?」

    伍封被賜大夫之爵還是上午的事,這些人哪裡知道?眾人從未聽說過封大夫之名,愕然相顧。他們見伍封氣勢甚大,猜想伍傲所說定非虛言。

    伍封正感手癢,笑道:「你們拔劍正好,我們再打一次!」閃上前去,左衝右突,拳腳快如閃電,片刻間這十餘人又倒在地上。這些人被擊倒在地,兀自摸頭不知道腦,手中的銅劍不翼而飛,駭然抬頭,見伍封手中正拿著他們這十餘口劍。

    伍封搖頭道:「這群傢伙其實甚不成器。」

    伍傲笑道:「他們今日可是丟了左司馬的臉,這事若傳到左司馬耳中,左司馬定會大加責罰。」他這是故意說給這群人知道,免得他們在田逆面前搬弄是非,更結深仇。

    這群漢子心中大驚,以田逆的性子,或會找這個什麼「封大夫」報仇,但對他們也會大加痛斥,不是責打便是趕走。眾人臉上變色,不敢多說。

    伍封哈哈大笑,將劍棄在地上,道:「月兒那丫頭你們休要再去欺負,若讓我知道了,便揪你們到相國府上去,請相國處置。」先前他聽那些漢子說,田逆雖然要擒這丫頭,卻又不許讓田恆知道,想是其中另有緣故,故而這麼說,免得他們找那丫頭糾纏不休。

    眾漢子知道今日這事情鬧了出來,唯恐傳到田恆和田逆耳中去,一個個面如土色,不敢說話。

    伍封又道:「華神醫是齊國第一醫士,他這藥坊救人無數,你們不得遷怒於他,再來找麻煩。」

    這群漢子忙道:「不敢不敢。」

    伍封哼了一聲,道:「日後這藥坊有何遺失,自然也是你們所為了!」

    一個漢子忙道:「小人們可不敢,萬一別人所為呢?」

    伍封叱道:「我可不管那麼多,只要藥坊有事,這筆帳便算在你們頭上,我自會找左司馬去理論。」

    眾漢子立時愁眉苦臉,心忖:「這就煩了,日後我們豈非要時時盯著這藥坊,為它保護?」

    伍封向人群外看去,卻已經見不到月兒那丫頭,不知道去了哪裡。在回伍堡的途中,他在車上兀自尋思:「月兒力氣甚大,她的身法極妙,比我可高明得多了,本該求教,可先前忘了問她住在哪裡。」

    他回到伍堡,向母親細說了求親和打人的事情經過。

    慶夫人聽伍封說完,秀眉微皺,道:「雖然阻止了田逆的提親,這次卻得罪了田恆和田逆,封兒,日後你要多加小心。」

    伍封笑道:「鮑田兩家是親戚,大哥鮑息算起來還是田恆的表哥,這次平闞止之亂,大哥出力甚多,田恆總不致於向鮑家動手吧?」

    慶夫人搖頭道:「雖是這麼說,還是要小心為上。如今臨淄城中,各國使者各有圖謀,我看,恐怕有不少人是為了你孫叔叔的《孫子兵法》而來!」

    伍封點了點頭,道:「反正這部書我已經亂熟於胸,不如將它燒了,正好以絕後患。」

    慶夫人點頭道:「這樣也好。聽說顏不疑來了臨淄,多半是伯嚭派來的。你父親見過他的劍術,此人劍法非同小可,以你目前的劍術,絕非其敵手。若是被他知道你的身份,恐怕會暗施毒手。」

    伍封笑道:「他的劍法,總不致於比樓無煩、高無平等人高太多吧?」

    慶夫人正色道:「封兒,你千萬不可小視了顏不疑。這人初到吳國,便能與伯嚭一較短長,聽你父親說,這人心計深沉,知道伯嚭心胸狹窄,不能容物,所以故意在伯嚭劍下輸了一招。他雖瞞得過伯嚭,卻瞞不過你父親。後來,他又重返代國,在董梧門下再習劍七年,據說是由其師祖屠龍子支離益親授屠龍劍術。如今其劍術之高,可想而知。」

    伍封奇道:「他既然在夫差手下任職,如何還能返代國習劍?」

    慶夫人道:「我聽你父親說過,顏不疑自小在吳國長大,甚得夫差的喜歡,他是五大高手之一,是以頗為傲慢。有一日他隨夫差狩獵,途遇一群獼猴,射獵之時,有一隻猴子竟能接下夫差所射的箭,一連接了三支箭,夫差大怒,命兵士亂箭齊發,將那隻猴子射成了刺蝟。夫差便道:『此猴伶俐可愛,寡人本有將它收養於宮苑之心。可惜它仗著自己有點功夫,賣弄本事,以致令人發怒,結局比其餘諸猴還要慘得多。』他雖是無心之言,顏不疑在一旁卻面色大變,當晚便向吳王告假,返回代地再習劍術。若非他回代七年,未立甚功勞,以他的本事,現在怎會只是一個領軍右使呢?」

    伍封心中凜然。

    慶夫人道:「若是你父親在世,也未必有把握能擊敗顏不疑,如今你劍術未成,怎可大意?」

    伍封額上沁汗,點頭道:「娘教訓得是,孩兒是傲氣了些。」

    慶夫人見兒子虛心受教,心中暗喜,道:「這也怪不得你。你能連敗古陶子、公孫惲、樓無煩三人,一招便生擒了高無平,年輕人有此戰績,免不了有些自豪,這是可想而知的。」

    伍封汗顏道:「娘親不要再說了,孩兒確是慚愧得緊。」

    慶夫人道:「娘親按你父親修建闔閭城的圖紙修了這座伍堡,雖然不及闔閭城的雄大,但堅固耐守尤有過之,只要你留在堡內,顏不疑有再大的本事,也不能闖進堡來殺人。」

    伍封苦笑道:「這樣是否太過示弱了些?」

    慶夫人歎道:「若非如此,又有什麼辦法?」

    伍封道:「如今我是齊國國君的未來女婿,顏不疑若是殺了我,免不了要挑起齊吳之戰,吳王夫差必會怪罪於他。他不會不想到這樣的後果吧?」

    慶夫人歎道:「你並不瞭解你這堂兄夫差的性格。夫差這人雖然不蠢,卻狂妄自大之極,行事不計後果,否則,又怎會保全了敗亡的越國,還將越王勾踐放了回國,留下無窮的後患?如今吳國與魯國結盟以對付齊國,他有艾陵大勝的心思,恐怕並不怎麼將齊國放在眼裡,否則,齊國新君之立,他怎會只派了個顏不疑來?」

    伍封哼了一聲,道:「我倒有一個想法:若是說服了魯國背吳向齊,夫差恐怕不敢得罪齊國了吧?只是吳國是娘親的父母之國,有損吳國的事,不好去做。」

    慶夫人眼中一亮,道:「這事恰恰相反。夫差背後有越國之患,西有富殷地廣的楚國,此時還與齊國交惡,實乃亡國之途。吳國雖然兵精劍厲,自從被越國焚姑蘇之台後,國力不繼。如果魯國背吳向齊,夫差自然驚懼,不敢再與齊為敵,反而會與齊修好,再將心思放在楚國和越國身上,這便有利於吳國。夫差雖惡,但吳人卻無罪,我們家國宗祀在吳,自不能親眼見它被毀。」

    伍封道:「不錯,日後越國真要攻吳,說不定我還要去幫助吳國。父親一生忠義,就是為了保全吳國,如今魯國派了柳下惠來,多半有與齊國修好的意思。孩兒明日便去見過國君,找個機會與那柳下惠詳談,力爭促成此盟,迫夫差修整內政。」

    慶夫人點了點頭,道:「被離先生是你父親生前的好友,如今被田恆邀入府中,多半是為了《孫子兵法》,你最好想辦法把他從相國府中接出來。」

    伍封忽然笑道:「我又有一個主意,不如把《孫子兵法》交給國君,再由國君賜給田恆,這樣一來,既可讓田氏對國君大生好感,又可讓覬覦這兵書的人將眼光放在田恆身上,諸多麻煩,讓田恆去應付。」

    慶夫人微微皺眉道:「讓兵書落在田恆之手?豈非讓田氏更為得勢?」

    伍封道:「孫叔叔寫這兵書的意思,無非也是想讓它流傳於世。父親不讓兵書留在吳國,是怕夫差讀過書後,紙上談兵,自以為了不起,以致生禍。其實人之兵法才能,並不在讀一兩冊書。如今天下將領大多讀過姜子牙的兵書,卻並不見人人都成了用兵如神的太公望。」

    慶夫人點頭道:「你說得有理,便這樣吧。田恆雖然勢大,對你驁叔叔卻暫無惡意,否則,也不會將女兒嫁給他了。」

    次日一早,伍封便由伍傲駕著車,到了臨淄城中。伍封命伍傲將車停在鮑府,自己趕到公宮之中,將《孫子兵法》獻給了齊平公,並將自己與慶夫人的計議告訴了齊平公。

    齊平公當即命人將田恆招入宮中,當著眾臣之面,將《孫子兵法》賜給了田恆,道:「有人在民間找到此書,獻給了寡人。封大夫建議,相國是我大齊的中流砥柱,得此兵法,更能保護我大齊國的疆土。何況孫武本是田氏族人,此書理應歸還田氏。封大夫此議,寡人深以為然。」

    田恆大喜,雖然他知道有不少人覬覦此書,但以他的勢力,又怕誰來?笑吟吟拜受了書,對伍封登時大生好感。

    眾臣並不知這《孫子兵法》是誰獻上的,心中雖然納悶,口上無不贊同。

    齊平公又道:「相國在平闞止之亂中,立功甚偉,理應嘉獎,今賜爵為上卿。」

    田恆本是亞卿,升為上卿,乃是最高的爵位了。

    朝議之後,齊平公宣佈了妙公主與伍封的婚事,眾臣分別向齊平公和伍封賀畢,方退出了公宮。齊平公將田恆、晏缺與伍封留了下來,一起用飯。

    齊簡公時,掌管宮中侍衛的郎中令是簡公的次子、公子高之弟,死於闞止之亂中,是以職位空缺。此職向來由國君的親屬擔任,因不知公子高之心腹,眼下便由晏缺暫時兼任,是以晏缺時時守於宮中陪國君在一起,別人也不能有所異議。

    用過飯後,田恆十分高興,道:「國君準備何時迎娶貂兒呢?」

    齊平公道:「若是依周禮,當在先君之喪滿一年才行。」

    田恆笑道:「先君與國君是兄弟,守喪一年,正合其禮。」

    晏缺點頭道:「也好,封兒與妙兒的婚事倒可以早些安排。」

    伍封道:「不如也等明年吧。」

    田恆笑道:「最好是與國君新婚在同一日進行。一日之內,國君既新夫人,又嫁獨女,喜上加喜,想來也是極有趣的一件事。」

    齊平公擊掌讚道:「妙極,妙極,相國此議,正合寡人心意。」

    田恆又道:「這《孫子兵法》寶貴異常,不知是何人獻給國君,理應重重嘉獎。」說著,向伍封瞟了一眼。

    晏缺與齊平公都知道伍封的真實身份,田恆卻不知道,眼看他心中有些疑慮,晏缺道:「其實這部兵書,是三年前艾陵之戰後,老夫赴吳和議時從民間偶爾得來,一直放在家中,未敢拿出來。」

    田恆點了點頭,心道:「先君簡公逼死了你的女兒,你當然不會將這兵書獻給他了。」

    晏缺又道:「今次新君以立,老夫自是不敢再將此至寶束之高閣,便獻給了新君。新君將它賜給相國,也算得上是物歸原主。」

    伍封笑道:「不瞞相國說,在下其實也想見識見識這聞名天下的奇書,只是怕引來他人的妒忌,不敢想國君開口罷了。」

    田恆大笑,心道:「我就知道其中必有原由,原來你們是怕了人暗中搶奪,否則,國君怎會不將此書賜給你這未來女婿?」

    伍封若不這麼說,田恆免不了還有些疑心,聽了伍封的言語,便深信此書是晏缺所獻了。又想:「鮑封這小子雖然與小逆爭奪公主,也算不上什麼大事。這人在我面前直言無諱,顯是對我並無什麼敵意。此人是難得的人才,正該著意籠絡才是。」

    幾人用完了飯,分別告辭。

    田恆道:「封大夫,本相與各位大人約好,下午要到貴府相賀,這便一起走吧。」

    伍封道:「在下這府第在城外,勞相國和各位大人遠足,可有些過意不去。」

    田恆笑道:「這卻是無妨,封大夫少年有為,又是國君愛婿,我們可想著要巴結哩!」

    幸好慶夫人猜到會有官兒到賀,早有準備,眾齊臣到了伍堡,慶夫人托病迴避,由得伍封歌舞酒餚接待。

    一連數日,每日下午都有齊臣到府,連那華神醫也親到府中相賀,順便說起藥坊之事,謝他維護之情,道:「聽說小人那藥坊自那日始,每日多了若干人義務守護,安全之極。」

    伍封哈哈大笑,順嘴問道:「華神醫可曾問過坊中夥計,那名叫月兒的小丫頭是何來歷?」

    華神醫搖頭道:「小人曾問過,那丫頭也就是那日去過一次,再未見過。」

    這幾天齊臣陸續登門相賀,除了田逆之外,齊臣都來了個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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