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跪在地上等待崇禎開口,沒想到等了半天功夫,崇禎只是發呆,溫體仁抬眼悄悄看去,見崇禎臉上變幻不定,輕咳了幾聲,崇禎回過神來,記起地上跪著的眾臣,吩咐給他們踢座後才道:「今日找各位愛卿過來,是想商議一下朝庭下一步該如何應對闖賊。」
溫體仁首先回話道:「皇上,闖賊此次大勝東虜,據陳奇榆所報,東虜損失慘重,至少數萬大軍被滅,元氣大傷,此番關外應當可以消停一陣,此仍朝庭之幸,不過闖賊力量如此之強,實出人意料,以後朝庭的重點應放在闖賊身上才行。」
崇禎恨恨的道:「大明數十萬官兵對著東虜畏縮不前,一個個只會說東虜窮凶極惡,勇猛異常,若對戰則官兵不能勝,可如此惡虜卻被區區賊寇打的落花流水,朕養的兵全成了酒囊飯袋,一個個只知伸手向朝庭索要兵餉,打起仗來卻全無用處,再這樣下去,大明三百年江山難道要亡於朕手不成。」
眾人大驚,皇上竟然說出如此不吉之言,全部離座跪下,王應熊戰戰兢兢的說道:「皇上繼位以來,兢兢業業,宵衣旰食,從末有過解怠,實仍千古未有的中興之主,如今東虜已挫,闖賊雖勝,臣估計也是損失慘重,此時正是皇上奮發圖強,將各處逆賊剷除的良機,皇上萬不可恢心喪氣。」
崇禎聽得一喜:「你所說當真,闖賊也損失慘重。」
王應熊回道:「雖不能確認,但此事確也易知,東虜兵力強盛,此番聯合蒙古率軍十數萬和闖軍交戰,闖賊縱然精銳,至多也只能和東虜以一換一,東虜損失數萬,臣估計闖賊也不會少於此數,現正是闖賊虛弱之時,朝庭正可用兵,否則等闖賊回過氣來,朝庭再也難制。」王應熊當初勸皇上兩不相幫,坐等成敗,沒有想到得勝的會是闖軍,此時皇上對闖軍憂慮勝過東虜,萬一皇上想起前事,拿自己問罪可就遭了,連忙安慰崇禎。
崇禎點了點頭:「愛卿所說,極為有理,不過闖賊自己公佈,只損傷了數千人,看來是有意誤導朝庭,這麼說,朝庭此時對闖賊用兵還為時不為晚。」
張鳳翼卻道:「皇上不可,闖賊雖然會有損失,但朝庭不知闖賊具體損失如何,何況朝庭對闖賊的力量一無所知,闖賊既然可以出兵擊敗東虜,焉知他不會布有重兵對付朝庭的大軍,皇上應調集關寧鐵騎入關,先滅張獻忠,高迎祥等流賊,然後再集全國人力物力和闖賊交戰,闖賊以一省半地,安然擋住朝庭傾國之力。」
崇禎又遲疑起來,隨著朝庭大軍雲集在山西,幾股流寇在安徽,湖廣,四川等省越發活躍,若論對朝庭的破壞力,這些流寇遠比闖軍要大,他們每到一地,官員被殺,壕紳被抄,朝中許多官員深受其害,闖軍已佔據地盤不動,雖然也對富戶壕門有所損害,但都已過去,不像這些流寇四處流動,危害極大,正在動搖朝庭的根據。
溫體仁指著張鳳翼道:「張大人怎能為闖賊張目,皇上,萬萬不可聽此人之言,此等流寇責成當地官府進剿就是,若等闖賊作大,才是朝庭心腹大患呀。」
吳宗達也道:「首府大人所說正是,目前對我大明威脅更大的自是闖賊,哪有大賊不除,先顧小賊的道理。」
張鳳翼道:「皇上,臣不是不知闖賊患大,正因如此,才要集中朝庭全力應對,但此時幾股流寇危害極大,誓必牽扯朝庭精力,臣怕還未剿滅闖賊,其餘賊眾又成勢虎,那時朝庭為之奈何。」
崇禎聽一頓覺頭痛,兩邊都有理,無論行何策又皆有風險,他站了起來,在原地走來走去,拿不定主意,溫體仁道:「皇上,張大人仍是一相情願之辭,闖賊雖提出對朝庭議和,但焉知這不是緩兵之計,朝庭若只顧流寇,萬一闖賊突然出兵,豈不讓朝庭措手不及。」
這時連張鳳翼也沒話說了,誰知道闖軍和朝庭議和是真是假,萬一闖軍議和是假,想騙朝庭把大軍調開,再突然出手才是真,那時他有百口也說不清,遂沉默不言。
崇禎見三位閣臣都同意先打闖賊,張鳳翼也不再爭辨,遂下定了決心,何況此時朝庭大軍集於山西,正方便進攻,他站住了腳步,對李順成道:「擬旨,著陳奇榆統領五省兵馬立即進攻山西闖賊,山海關總兵尤世威,寧遠總兵官吳襄匯同南下,務必剿滅闖賊。」
溫體仁又道:「皇上,陳總督和關寧鐵騎互不統屬,務必要有一大將居中調度,才能事倍功半。」
崇禎聞言,深覺有理,但用誰來統領卻不能不慎重,崇禎對陳奇榆這次的表現深為失望,不可能再用他,其他人要麼資歷不夠,要麼沒能統兵經驗,崇禎想了無數人,又一一否決,對閣臣說道:「眾卿先退去,此事朕還要再作考慮。」
此時崇禎要剿滅李自成,又想起了大牢裡的曹文詔,曹文詔征戰沙場無數,一生少有敗績,前次崇禎是惱他失陷朝庭番王,又聽說李自成是因他而反,一時氣急,把他抓了起來,卻一直沒有處理,此時要剿滅李自成,崇禎頓時又想起他來,忙命人把曹文詔提出來,在平台召見。
曹文詔在天牢倒沒受什麼苦,天牢是天子關押朝庭重臣的地方,許多人是一時不甚觸怒皇帝才會被關入,有人當其一生只能老死在天牢,不過,也有人過不了多久,皇帝想起來又會放出,崇禎時更是如此,大明朝到了他手上已是千瘡百孔,他若明白此理,慢慢調治,大明未償不能中興,但他求治心切,臣下偶有小過就讓錦衣衛抓起來投入天牢,實在無人可用時,又把人從天牢裡提出來,馬上給予重用,他後來所用的大臣,如孫傳庭,傅宗龍莫不如此。
平台召見始於孝宗,孝宗是明代中葉唯一的較為勵精圖治的賢君。他即位後,首先裁抑宦官及佞幸之臣,太監梁芳、外戚萬喜及其黨羽均被治罪。又淘汰傳奉官2000餘人;罷遣禪師、真人等240餘人;佛子、國師等780人,被追回誥敕印仗,遣歸本土。並調整內閣班底,罷免了不學無術、依附權要的閣臣萬安、尹直等人。
孝宗在位期間,勤於理政,選用賢臣,當時被任用的徐漙、劉建、李東陽、謝遷、王恕、馬文升等人,都是正直忠誠的大臣,在弘治一朝發揮了較大作用。孝宗常召閣臣至文華殿,讓大家共議大臣的章奏,寫出批詞後,自己再批改頒發。
閣臣李東陽高興地說:「天順以來,30餘年間,皇帝召見大臣,都只問上一二句話,而現在卻是反覆詢問,討論詳明,真是前所未有啊!」弘治十三年(1500年),大學士劉健上奏說,晚朝散歸後,天色已黑,各處送來的文件往往積壓內閣,來不及處理,如有四方災情,各邊報警等事務,就有耽擱的可能。於是,孝宗特定除早、晚朝外,每日兩次在平台召見有關大臣議事。從此出現了「平台召見」這一新的朝參方式。
由於孝宗一朝,削弱了太監亂政的現象,採取了一些發展經濟、挽救危機的治國措施,緩和了社會矛盾,出現了一個較為穩定的時期,史稱其時為「弘治中興」。
崇禎想要中興大明,自然想學孝宗,也經常在平台召見大臣,以視恩寵,不過,經他在平台召見的大臣下場卻都很不妙,袁崇煥,縛宗龍,後來的孫傳庭不是自殺就是被他所殺,他想中興大明,卻學不了孝宗的寬容。
曹文詔沒想到還有在平台被皇帝招見的一天,他伏地痛哭:「皇上,微臣無能,敗於闖賊,喪師辱國,還失陷番王,罪不可赫。」
崇禎倒是溫言撫慰:「愛卿不可責之過切,闖賊坐大,此事首責在洪承疇,聽說他不知羞恥,被俘後投靠闖賊,已失臣節,朕知愛卿與洪承疇不一樣,愛卿在山西時已提醒洪承疇,陝西有股逆賊,可恨他卻不聽卿言,至使闖賊作大,如今成了朝庭大患。」
曹文詔沒想到崇禎連此事都已知道,更是悲不自禁,哽咽不已,磕頭道:「皇上鴻恩,微臣願肝腦塗地,盡忠朝庭。」
崇禎大為高興:「好,好,愛卿的忠心朕已明瞭,朕正有意掃平闖賊,愛卿有何高見。」
曹文詔道:「皇上,闖賊勢大,若要剿滅,非得調全國數十萬精兵以泰山壓頂之勢方可撲滅。」
崇禎道:「朕已命陳奇榆調聚湖廣,河南,山西,甘肅,原陝西五省共十五萬人馬圍剿,還有寧遠總兵吳襄,山海關總兵尤世威兩萬關守鐵騎,你看如何。」
曹文詔搖了搖頭,道:「如此兵力,臣只有五分把握。」
崇禎一咬牙:「朕還可再調五萬關寧鐵騎入關助戰,如何?」
曹文詔大驚:「皇上,不可,如此整個關外已空虛,豈不任由滿人橫行。」
崇禎道:「無妨,東虜已遭重大打擊,自顧不暇,暫時無法對朝庭再行威脅,愛卿無需為此擔心。」
曹文詔剛出天牢,不知闖軍和後金的戰事,大為驚訝道:「朝庭何時又出了如此猛將,讓東虜大敗,臣願為此人手下,一同殺敵。」
崇禎臉一紅,對李順成瞄了一眼,李順成明白皇帝的心意,對曹文詔道:「曹大人慎言,此話仍大逆不道,不久,東虜和闖賊在草原大打一場,東虜大敗而歸,據說損失了數萬精兵,連韃子的許多貝勒象代善,德格類,薩哈廉也死於非命,東虜的大汗皇太極也生死不明,曹大人若要成為此人手下,那也是要背叛朝庭了。」
曹文詔聽得冷汗連連,剛要辨駁,崇禎已擺手道:「算了,不知者不為罪,如今兩賊相爭,闖賊雖勝,但也不可能沒有損失,你現在可有信心。」
曹文詔重重的磕頭道:「皇上厚恩,臣必將鞠躬盡瘁,不滅闖賊,勢不生還。」
崇禎道:「好,朕馬上命你為督師,代朕出征,務必將闖賊剿滅。」
李鴻基率大軍浩浩蕩蕩回到西安,周鳳梧率西安的大小官員出城十里迎接,官道兩旁圍滿了歡迎的人群,其中不泛有看熱鬧的,或心懷叵測的人,但此時人人臉上都露出興高彩烈的神色,兩旁的闖軍戒備森嚴,生怕有意外。
遠遠的望見闖王車馬來臨,闖軍頓時鼓樂齊鳴,十幾萬人一起跪下,道:「拜見闖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李鴻基跳下了馬車,本來他更喜歡騎馬,但左右相勸,騎馬容易遭到攻擊,西安的居民雖然大部分向著闖軍,但焉知沒有朝庭的探子,若是在大喜之日,刺殺闖王,豈不擾了大軍回師的喜氣,李鴻基不得不聽從左右的安排。
見闖軍下了馬車,李鴻基的親兵如臨大敵,將四周所有可能的攻擊全部擋住,李鴻基快步將周鳳梧扶起,道:「我不在,所有事情都壓在鳳梧身上,政務管理,軍需糧草,都需要鳳梧操心,辛苦你了。」
周鳳梧道:「這本是屬下應做之事,闖王率軍十萬,迎戰強敵,將草原橫掃千里,更擊潰東虜,大長我漢人志氣,統一中原,登極為帝的日子也不遠了,屬下先向闖王賀喜」
這時,人群中突然傳來了一個「闖王萬歲」的聲音,眾人一愣,紛紛又跪了下來:「闖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鴻基大驚,連忙又將周鳳梧扶起,低聲的道:「這不是你安排的吧,怎可如此不知輕重,這種大逆不道之言豈可出口。」
周鳳梧道:「無他,屬下只是想試一下人心,賀珍已傳來消息,朝庭打算調關寧鐵騎來對付我軍,曹文詔重任督帥,代天子出征。」
李鴻基一愣:「這麼快?」
周鳳梧道:「闖王放心,今日一觀,民心我處,何況我軍士氣正旺,各地又早有準備,朝庭奈何不了我軍。」
李鴻基還是道:「鳳梧猛浪了,我本想藉著大敗東虜,提出與朝庭議和,此事傳了出去,朝庭必與闖軍成為生死大敵,不死不休,闖軍再也休想安寧。」
周鳳梧低著頭,不明白李鴻基為什麼老想與朝庭議和,回道:「闖王不要一廂情願,朝庭擺明了要剿滅我等,和議必不可成。」
李鴻基此時不便和周鳳梧解釋,他當然知道和朝庭議和沒有結果,但李鴻基只是想拖延一下時間,此時在軍事上闖軍已具備了擊敗朝庭的實力,但闖軍根據太淺,人才儲備不足,就是打下了江山也沒法管理,到時全國陷入大亂,漢人的元氣不知能留存多少。
闖王萬歲的聲音還在此起彼伏,李鴻基讓大家全部起身,並擺了擺手,想讓大家停下,沒想到眾人卻更加熱鬧,李鴻基無可奈何,只得鑽入馬車,大軍向城內開拔,一路上萬歲的喊聲不斷,這聲音傳入了還隔著老遠的闖王府,一名正在剌繡的女子手一顫,針刺到了手指,一滴鮮血流了出來,將剛繡的牡丹圖染的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