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商河 戰太行 第二百三十七章 汾州辯真偽,相府斥欽差。高位!
    七月流火,河東地面上,處處生機,三晉平原之上,四月間搶種的夏糧長勢正旺,自太行下山的宋民,與金人治下的鄉人,多年來沒有這麼安心地種過地了,眼看這放野的故地裡,肥得冒油的泥土中滋生出前所未有的繁盛,叫人如何不開顏?

    汾州城外三十里,黍谷青青,直沒馬膝,田間鄉老相顧皆歡,久在山間艱難渡日的不消講了,眼下的日子就快有了盼頭,雖自新任提興河東北路錢糧的牛大人那裡借到不少糧食、種子、牲口、銀錢,但看這莊稼長勢,至多入秋,就可還上舊賬,何況官家早就宣佈,所借錢糧可到兩年後還清,今年還不會催收。

    多年在金人高壓下過活的宋民更是深體「亂世民不如盛世犬」,眼下再不受金人欺凌,只須能夠餬口,就是天堂,哪會想到這荒廢多年的土地會在精心伺弄之下,長出這麼一茬莊稼來?

    「小崽子們!慢著些!莫踩了田地!」

    一隊騎軍緩緩從田間官道上經過,往汾州而去,一面「趙」字大旗高舉,為首的老將滿華髮,虯髯滿頰,卻性如烈火,喝罵間顧盼生威,一眾將士無不小心應諾。近城之際,見二十來里儘是棉花地,老將趙雲捋鬚一笑:「楊相坐鎮河東,卻於小處用心,渭州城也種數萬畝棉花,豈料這汾州竟像不愁飯一般,種這許多棉花做甚?」

    在旁的小校上前搭訕道:「將軍有所不知,如今河東御前軍,將帥士卒。盡著棉衣,數量遠在麻葛之上,在江南,像將軍所著這等上好棉衣,也不過一百二十文錢,若是麻葛之類。定在200文上下,絲緞面料,非兩三緡莫辦,楊大人在澤州時,只是白疊布一項,每年便貨賣江南數百十船,所獲不貲。河東百姓日後穿衣。總須著落在這棉花上了!」

    趙雲這才悚然一驚:「這等說,棉花一項,不算細事!楊相公如此著意,果然另有深意,但得河東地面,百姓能夠飽暖,管他哪朝天子!哼!」

    這話有些犯忌了,眾隨從皆不敢搭腔。

    入牛大人府時,守門的吏卒遠遠看見趙雲,倒是極相熟地。卻個個面上尷尬。不甚爽快:「趙將軍,這個——這個——能否到營中稍候?——等下稟過牛爺——再——」

    趙雲在門首進退不得,心下不快,抗聲道:「牛大人升了官,連這規矩也改過了麼?難不成老兄弟見面,倒有許多路數不成?老趙數百里來此,不過見見故人。哪來這許多麻煩?」

    當下也不管府吏如何。瞪一眼,門前侍衛個個不敢上前。只得由他進去,豈料才入二門,便聽得裡面乒乒乓乓,一陣喧囂不堪,隨後聽得牛皋大嗓門喝道:「滾!給老子滾!遲了些兒,刀槍伺候!」

    趙雲大怒,正待搶進去論理,卻見數人,身著官服,帽斜發散,連滾帶爬地從裡面逃出來,個個狼狽不堪,往外奪路而逃,趙雲這才定下神來,曉得牛皋並非對自家無禮,再進得後堂時,見牛皋手提雙鑭,將堂前花架砸得粉碎。

    「牛大人,適才這是?——」趙雲雖然在外面口頭極硬,見了河東北路之主,仍是禮數周全,不敢過於囂張。

    牛皋卻是將雙鑭一扔:「哈!還道是誰,原來是老趙!莫掉那些個酸文——來來來,陪老牛喝頓解氣酒!」

    趙雲一愕:「河東地面,是牛兄弟的地頭,何人如此大膽,敢向老虎頭上拍虱子?」

    入席之後,牛皋連飲數杯,這才抹嘴道:「老趙不曉得,這午覺睡得正好,卻來了這伙鳥人,賚甚麼旨意來,道是聖上有旨,著牛某進京聽封,做甚麼殿前軍都統制?老牛雖蠢,卻曉得楊存中不會看廟去了吧?再一聽,卻是開封新來了個甚麼金德帝!哼哼,當日將靖康皇帝擄往上京,投五國城中為奴,眼下見河東變了天,卻將個假貨叫做甚麼金德帝,來此囂張,我呸!」

    趙雲卻吃一大驚:「是了,牛兄弟此舉莽撞了些兒,那金德帝卻是正宗的宋國之主,先帝第三子,當年的靖康帝,這卻是假冒不來的,若說起來,臨安那位見了他,也還須稱一聲皇兄,咱們兄弟還是小心些為妙。只是這番來旨,倒是真假難辯,若是真,則金德帝身在金營中,只怕也還需幾個貼心將帥,若是假,則金賊借此欲賺牛兄弟至開封受縛。」

    牛皋「撲」的一聲,將好大一口酒噴得趙雲滿身都是,這才道:「老趙哇,岳二公子那邊,常打仗麼?連這等事也不曾想過?金人擄宋人故主來此,所為何來?不過欲平河東爾,卻無兵馬可用,才借地這班奴才,打算欺俺河東將士無腦,個個乖乖到開封受縛,哪裡還有這番說話來?往開封?那還不是羊入虎口!哼,須放著牛皋不死!莫說是靖康帝,便是臨安城中那位下旨,老牛也當過耳秋風!只看楊鐵槍與牛某為何在河東幹事,卻不與江南合兵馬並進,便知端地!哼,除非國朝兵馬北上,克復河北,再反了岳帥冤屈,牛某這條命便隨他驅使,如今麼,除了楊鐵槍,別個休在老牛面前妝樣!」

    趙雲張口結舌,這才曉得牛皋粗中有細,卻才竟然是在與那伙「欽差」做戲!

    然而開封金德帝動作卻遠不止此,河東地面上,幾乎每一處州縣都有開封來使,解州守軍由高林統轄,自然曉得所過使臣有多少,金人也頗仔細,往來使臣儘是昔年的大宋舊人,連一個陪伴的金人都沒有,以顯示趙桓的「正統」。

    而開封城中細作也早將金德帝一舉一動盡收眼中,以最快的速度報與澤州府,楊再興對這些小動作自然洞若觀火,卻是心有定見,早早就作了預備,果然,七月初時,第一拔使臣便到了澤州。

    「楊大人,澤州果然風光不同,下官早聞得神槍大名,卻不料大人州治也是這般齊整,果然能者無所不能,出將入相之才,佩服佩服!」來使才入澤州府,見前來接待的楊再興儀容威武,車駕整齊,暗生懼意,口中馬屁不斷,卻是遊目四顧,惶懼不安。

    「哈哈,澤州小可之地,大人謬讚了!」楊再興本著伸手不打笑臉人的原則,也不好見面就出惡招,只得虛與委蛇,小心應對。

    入衙坐定之後,洪皓不便出面,只得由楊再興率樞密行府一應官員,與來使周旋。一番寒暄下來,這使臣倒是大宋舊年之人,姓苗名宗甫,徽宗朝即中了進士,國難之時未能逃脫,避難深藏於開封城中,倒也躲過了金人屠戮,後來得酈瓊賞識,於陋巷中起用,慣擬軍中文書。金德帝南來,開封城中舊人倒多有投效地,而孛迭也冷眼覷看這幫求官地宋人,不輕易置喙,倒讓這等人多居要職,此人眼下便在開封任禮部侍郎,能夠派遣到楊再興這裡來出使的,豈能是一般椽曹?

    「下官在此,先恭賀大人!」苗侍郎待座席稍熱,便起身稱賀。

    「這個如何克當!」楊再興起身還禮:「大人新任要職,還當楊某道賀才是。」

    苗侍郎苦笑:「大人說哪裡話來,莫說大人身為南朝使相,便是今上對大人也是恩眷無雙,此番著小人前來,便是召大人入京,任樞密副使之職,總領河東兵馬,兼管朝中兵事,實為開封府第一要職!小人這點微末的前程,日後尚須楊大人照拂,豈敢當此賀?」

    座中諸人盡皆訝然:若說趙構封楊再興為樞密行使,開府儀同三司,還有收復河東之功,建節三鎮之位在前,眼下開封這位聖上竟然一面未唔,就許下如此高位,豈是尋常?

    「啊呀!這個使不得!」楊再興駭然而起:「楊某在北為大金澤州、潞州府尹,在南為大宋樞密行使,眼下豈敢再領聖上封賞,且不道無功受祿,心中有愧,便是這禮數上也過不得。不如大人且上復陛下,便道南北兩朝之職未去,楊某未敢受封,若得兩朝允可,那時自然無有不從!」

    在座中有曉得底細的,已經有些忍俊不禁,只是面子上還得支應,不敢十分無禮。那苗侍郎卻面上發紅,漸漸有些掛不住,緩緩坐下,沉聲道:「楊大人此言謬矣!金主既令聖上治河北宋民,即有生殺予奪之權,何況區區州縣職?今上既為大宋舊主,位望還在臨安康王之上,何來聽南朝吩咐之言?莫非楊大人留戀河東權柄,不肯入朝聽封?」

    這話就有些誅心之意了,一方大帥,手握重兵,卻不肯入朝聽封,這話到哪裡去說,都有重大嫌疑,座中相府眾人開始凝重起來,都看楊再興是何態度,若要翻臉,這伙使臣絕出不了澤州府。

    楊再興也不再妝樣,就在座上拱手道:「苗大人言重了!開封府中,金人橫行,河北地面,全無國朝兵馬,楊某之意,南北正統本與澤州無涉,楊某在此不過為保河東百姓平安,豈有悖逆之意?只是如今聖上在開封登殿治國,卻讓金人駐馬殿前,豈是常理?若要楊某奉旨也不難,只須金人退回燕京以北,那時楊某第一個到殿前聽封!」

    苗宗甫拂袖而起,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卻不知如何辯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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