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初冬天氣,開封府中頭場雪稀稀疏疏灑下來,屋瓦不得,稍沾即化作簷水,緩緩滴下,哪裡像北邊太行天氣,山巔都白了頭。開封城中本是昔日天子腳下,便亡國之後,百般傾頹,人豐物阜處,猶勝過那上京遠甚,數年間的休養生息,加之瓊的刻意不去擾民,街坊間居然漸起生氣,隱隱有南朝氣象。
完顏亮自那日將銀錢珠寶買囑了婆子與定哥閨中的侍婢,成日階便是倚樓買醉,不肯再輕易往青樓買歡,一班凡俗女子更不放在眼裡,恰似才嘗了山海奇珍,哪裡嚥得下紅燒牛蹄!只是這等事卻是急不來等不著的,那婢子在府中多時,並無半點機會向夫人開口,這夫人平日裡素來端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這婢子曉得完顏亮不是個好打發的主,眼下頗生悔意,巴不得將這銀錢珠玉退還,也不願惹這禍事上身。
這日裡卻見夫人午後無聊,倚柱北望,意味蕭索,喟然長歎,不由得笑道:「夫人這等富貴,猶自歎氣,還有何不尚意處?」定哥見這婢子歡樂無憂,啐道:「小妮子懂得甚麼!他日裡將你許了人家,怕你沒不尚意處!」這婢子聽出些門道來,遂道:「夫人若肯與婢子許人家時,須許一個不曾富貴的,能陪婢子清淨度日便好。」定哥訝道:「女兒家嫁人,須非富即貴,這妮子如何這等枯寂,竟要安貧渡日?」
婢子聽得有些入味了。才說出道理來:「若像老爺一般,成日裡放著大金第一美人在府中,卻不曾相伴,有何意味?若是婢子當此時,死活也須索人相陪,便有些罪過也顧不得了!」定哥聞之色變,卻掩不住面上一紅,道:「這妮子作死!虧是只有你我兩人在此,若給別家聽說。怕不撕爛你的嘴!女兒家豈能這般放浪?莫不是心上有人,這節度府留不住你矣?」
婢子見定哥話雖強硬,卻未十分著怒,遂試探道:「婢子這等蒲柳之姿。城中男兒多有配得過地,若是能配得上夫人的,只怕天下間當真難覓,也難怪夫人歎氣!」定哥面上更是羞怒。持檀木擊子在婢婦頭上一敲了一記,喝罵道:「小淫婦竟敢為主婦謀算,豈不該死!」
這婢子試著這一擊並不十分疼痛,卻笑道:「夫人心疼婢子。婢子豈能不貼心疼夫人?前些日子,倒有一位將軍,曾在府中小坐過的。人才極是不錯。只惜婢子福薄。不曾見這將軍再來府中,只聽聞乃是當今聖上的御弟。夫人可還記得這將軍模樣?」定哥一驚,心下茫然,竟將手中檀木擊掉在地上,靜室中聽得「啪!」的一聲,再分明不過。這婢子見狀,曉得夫人也在這一面之間動了心思的,如何不喜!只是面上卻不敢張狂,佯作驚駭像,連聲稱罪道:「婢子不曉得此人與夫人有過節的,竟然提及,豈不該死?」
定哥一張臉臊得通紅,斥罵道:「小蹄子真真該死,敢取笑主婦!莫非你自家動了春心,卻來尋主婦開心?老爺回來時,定叫重重責打,叫你這小蹄子不敢忘本!」這婢子見這光景,知道有三五分氣候,幽幽歎道:「別人皇室貴冑,人物風流,婢子豈敢奢望的?只是夫人這等人才,方才十分配得過,只不知那人為何不肯再來?」定哥聞顏,也是面色一黯,到榻上倚枕而臥,道:「老爺不日或者就要回來,若是給老爺聽到這等胡話,休說小蹄子難脫罪責,連累咱家也滿身的不是,豈不是小蹄子地大罪過?」
婢子聞言,遂慨然道:「說話也是死,做也是死,婢子何不拚死,成全了夫人?只是沒個替夫人傳話的,如何得那人再來府中?」定哥一驚,忙道:「啐!這話可是說得的?若是給府中人曉得,你我皆是死矣!」婢子卻轉而笑道:「不妨的,既要成好事,如何讓別人曉得?奴婢必要讓夫人十二分放心才可!」
過得兩日,完顏亮等得焦燥不堪,正要著人去尋那婆子來,卻聽得廝僕通報,說是那婆子來訪,忙叫進來罵道:「這老虔婆如此不曉事?讓老爺等了好些日子,還以為死到哪家簷下溝中,無人掩埋哩!」那婆子一張臉皺得菊花相似,連忙道:「上將軍久等,老身卻是來報喜地!」完顏亮一聽,全身三萬六千個毛孔哪個不舒服!身子也沒半兩輕,忙叫打賞。
入夜後,果然在烏帶府側小門處,婢子持燈籠將那婆子迎入府中,
跟了個披罩袍的高大廝僕。二人直將那完顏亮送入才言笑晏晏地離去。室內燭光下,定哥身著紅裳,含羞帶喜,嬌美無限,完顏亮久在花中遊戲,豈是魯男子?當下千般挑逗,萬般逢迎,直鬧到二更天才罷,二人皆累癱倒在榻上,不能動彈。此後更是如膠似漆,無日不歡。撒離喝那裡將烏帶支使得團團轉,全力備戰,卻不曉得開封府中,完顏亮已經拔下一城,佔了頭功!
這邊廂完顏亮麾邊撒離喝見帳下兵馬已經準備得九成九了,兵甲器械也有了十分足,哪裡還等得?這日十月初九,眼看雪霽雲開,地面泥濘漸干,不再濕滑,料想已經無礙登山作戰,便招呼諸路兵馬將帥,發下軍令來:「列位,明日各率本部兵馬,將騎軍押後,步軍在前,各架石炮雲梯,多著火箭石灰,必要將太行山門攻破,盡剿山上惡賊,平定大金心腹之患!」眾將哄然聽令,各去率本部兵馬預備強取太行關。
次日天未明時,太行關外人聲鼎沸,馬蹄動地,近四萬金軍雲集,山前不能十分展開,竟沿路鋪了二三里地,但最靠前的並非衝陣的騎軍,而是一排操持櫓盾地步卒,盾後數百長兵器,將關外三百步處圍成一座堅城,步陣後卻是兩千餘兵匠,手腳麻利,樹起數十座木架石炮來,幾座箭樓也拔地而起,諸般材料早已經齊備,原非今日倉促間可就,眼下只過是將鉚榫聯接好而已,固爾速度極快。
岳雷與高林早在太行關內嚴陣以待,自昨日起,金軍偵騎數度前來窺視,關外探子也早探明金軍合營騷動,哪還不曉得金賊就要大舉來攻?只是楊再興嚴令不得往太行增兵,只許岳雷率原來兵馬備戰,眼下兵力懸殊,關內不足萬餘兵馬,雖佔了天險,卻無法衝擊敵陣,只得眼看著對方在關前佈置,未至午時,關外殺聲大震,金軍在盾陣後齊聲呼喝,數十架石炮一齊發威,往太行關上投出飛石來,霎時砸得屋瓦亂飛,牆頭崩壞。岳雷雖已經令將士們各尋廠炮不及處躲藏,卻哪裡避得過斜飛的碎石?如此只能挨轟,卻不能還手,關上眾人都是憤然。
大半個時辰過去,關外金軍暫歇飛石,岳雷見得便宜,忙叫關上石炮還擊,只是關上地勢狹窄,只架得起兩三架小型石炮,雖居高臨下,卻不能及遠,費了半天力氣,也不過砸倒一架石炮,這一番又引來金軍飛石再砸,雙方各有損傷,撒離喝見太行關中士氣未失,又有石炮砸來,雖則少些,也不利徑直攻上,大是皺眉。眼看已經近未時,遂不再顧慮,大喝道:「先鋒軍何在?舉盾突擊,必要搶下關來!」
雖見山賊氣勢未衰,但麾下何人敢反對?當下先鋒領命而出,四千餘步軍持輕重盾牌,挾雲梯而出,箭樓上重弩發力,遠遠將弩箭送至關牆上,壓得守關的將士不敢出頭,只得苦熬。
稍移時,聽得關外鼓響,雲梯搭上牆頭,卻是關口狹窄,金軍雖送了六七具雲梯至關前,也只架得起三具來,反是你擠我撞,自相踐踏,亂作一團。關牆上義軍只見得金人弩箭一停,雲梯壓上牆頭,曉得廝殺就在眼前,各舉刀槍,先將弓箭射下,箭矢如織,慘叫聲不絕,不時有屍身從牆頭墜下,哪消片刻,已經有金兵爬上牆頭,兵器交擊聲頓起,呼喝聲大作,金軍死傷暴漲。岳雷此時再無顧忌,也不敢高林等人勸阻,挺岳家槍衝出掩體,鐵槍一顫,槍花覆蓋雲梯上方兩丈方圓,才搶上牆頭的一名金兵眼閃一花,手中鐵鍾上傳來一道巨力,不由自主地向後倒下,卻在落下牆頭地一霎那被鋒利的槍刃刺入下頜,連慘叫聲也曳然而止,落下地時將雲梯下數名金軍砸得倒向四邊。
眼見鐵槍如此威勢,才冒頭的另一名金兵嚇得縮回頭去,便要往下退卻,卻將腳下正往上爬地一名謀克,那一聲怒吼,抓住這名敗兵腿部,將他扔下地面,所幸不過兩丈餘,並未摔死,只是一時爬不起來,在牆角掙命。
「那南蠻納命來!」冒頭地嘶聲大喝,眼前卻是漫天紅櫻,哪來地宋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