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人一向少見,何事這等匆忙,但本州所能辦者,可!」龍隨雲自醉失清瀾港,已經死豬不怕開水燙,晉城有楊再興的背景,趙構居然肯為一個小小的市舶司衙門專門下旨,可見不凡,早已經拿定主意,凡是王蘭處有所請,一概允可便是,上頭若有人怪罪下來,也有臨安城來的聖意頂著,輪不到龍隨雲這小小的五品官支撐。
但王蘭話一出口,龍隨雲立即變了臉色。
「昔日下官自廣州赴此間時,同船的有一位貶至瓊州的京官,姓李名光者,不曉得現在何處?」王蘭面上藏不得事,這話一出口,便是要人的架勢,龍隨雲豈不色變!
「這個——此事——嘿嘿——」龍隨雲笑道:「王大人來得稍遲了些兒,這個——李光李大人,是有中書札子,著瓊州編管,不過秦相附了口諭,已經送抵吉陽軍地界,卻不曉得李大人年紀高了,身子又弱,這幾個月來,禁不禁得起……?」
王蘭大急,這吉陽軍地界,為先朝時故崖州界,號為「宰相塚」,歷朝被貶重臣多置於此,便是任職知崖州,也是極大的罪過才得到彼處,更莫說是往吉陽軍編管了。瓊州府名義上下轄吉陽軍,但實際上吉陽軍地界人口絕少,除了本地黎人,便是少量的罪臣家屬及囚徒、軍兵之屬,大宋朝倒也還有一支小小的水軍駐於彼處,天氣絕熱。非是瓊州、文昌等地可比,若是京中清貴,身體稍弱些,經不得數月,便是殞命下場。
當下也顧不得禮儀,逕向龍隨雲道:「清瀾港懷南市舶司中,尚少一位書吏,須公文熟稔者。下官思之。非李光而不可。若得大人肯相助時,與下官一紙文書,這便往吉陽軍討要此人,未審大人意下如何?」
龍隨雲久滯州府,豈不曉得厲害?若是真個以此放了李光,只怕秦檜面上過不得,但若是就此忤惱了王蘭。也不知趙構那裡如何處置,總之是耗子鑽風箱,左右俱不得便,遂著府中書吏擬一札子,上書:「今有犯官李光者,因懷南市舶司著人調用,若得便時,可與來使商議措置。」
當下用了瓊州府押印。付與王蘭收取。王蘭見上面文字模稜兩可,也曉得這龍隨雲並不爽快,但身處此位。倒也勉強算得仁至義盡了,當下返回清瀾港,計較便下吉陽軍討要李光,只是阮漓尚未返清瀾,是以分身不得,只得派遣幾名府中校卒,附商船南下辦事,自家本要隨行,卻強自忍耐數日,與那張遠財在衙中計較南下大洋事宜,老張是積年做海貿的熟手,曉得下南洋地苦處,他是在泉州享福慣了的,哪裡肯隨大隊南下,只不過送船隊到清瀾交割便罷了。因此二人日日在清瀾閒扯,料來阮漓返港之日不遠,因此也不甚著急。
大同府內,卻著急得很。
汪古部草原上,作反的部族日甚一日,昔時汗王竟然召集不起舊部,只聞說克烈部來了一位「賀蘭可汗」,率克烈部三百勇士,發動汪古部族人共抗金軍,那些平素分散的小部落紛紛彙集在這位賀蘭可汗的帳下,並大舉遷往克烈部方向,被金軍欺辱慣了的各部可汗們要麼易幟,要麼被剿除,聞說那克烈部的勇士以術赤為首,所過之處先斬殺遇到的金人,再向汪古部人宣佈:「同是長生天庇佑下地蒙古族人,為何要聽命於塔塔爾人,去攻打克烈部?若非金狗在汪古部猖狂,蒙古族人會自相殘殺麼?何不隨克烈部人趕走金狗,再與那塔塔爾人決戰?蒙古諸部若不相殘時,將是大草原惟一地主人!」
羅彥早已經是一副克烈部人打扮,多喝得幾回酥油茶,日日騎射,比在晉城時還顯得壯碩些,連蒙古語也聽得兩三分,只是說不得罷了。但自從封了賀蘭可汗,在克烈部威望日著,術赤在其帳下也威風八面,早不再是昔日那個濫酒糊塗地渾小子,學會了鼓動汪古部族人反金。是以兩三個月間,襲擊並殲滅了三百餘金人,糾合汪合部二十餘部族反了出去,麾下戰士也已經達到近千人。羅彥雖震懾於蒙古族漢子的單兵作戰能力,但對其上陣後的散漫也大為不滿,眼下正大力訓練克烈部與汪古部來投的戰士們騎兵衝殺的基本戰法,不再仰賴上陣時一頓猛衝,全無章法,全靠一股悍勇之氣與敵硬捍。越是訓練,羅彥越是心驚:這批漢子的攻擊能力只要稍作開發,天下間哪裡有對手?
但克烈部與汪古部漢子們對羅彥則是無上崇拜:賀蘭可汗被不亦魯黑汗稱為「克烈部突兀爾」,除了不亦魯黑汗之外,便是古兒汗也自愧不如,草原上的漢子只尊敬比自己更強地人,眼下雖然參加羅彥的訓練有些鬱悶,但按照羅彥訓練方法達到的攻擊效果則是驚人的。羅彥也曉得關鍵所在,所以不急著跟他們講道理,而是用晉城過來的十餘騎與諸部精英對攻,以有陣法攻無陣法,幾個回合下來,人數相同的情況下,蒙古漢子們頻頻吃虧,等訓練到一定階段,以百騎對百騎的訓練中,有陣法與無陣法更是天壤之別。
最佳的練兵方式則是攻擊金軍,汪古部與大金之間只不過是鬆散地隸屬關係,每到須用人用馬時節,完顏亮自會著人來取,並酬以絲茶之類,而平日裡則有少許金人騎軍在汪古部出入,所過處輒責取給養,監察民情,是以並無固定地城治,大同府往北,最為接近汪古部中心地帶的,只得西京路上的東勝州,及大定府以北地恆州,此外竟無一城一府,而廣闊的草原上,征發汪古部族人所修的一座座貯兵地土堡,也時時空無一人。若非對蒙古用兵的時節,其實都是些擺設。是以羅彥四布人馬,偵得金騎去向,便糾合當地汪古部族一起攻擊,往往全殲而返,略無損傷。
五月十九日,完顏亮與迭趕到大同府,大同知府與當地留守如守得雲開見月來。立即將手中雪片般飛來的急報呈上去。「賀蘭可汗率部來襲!」、「汪古部黨項人作反。擊殺大金軍卒數十」、「克烈部大舉來襲,損傷過百」,等等這般,不一而足。完顏亮看得滿面紅脹,一把扔在帳前:「滾!都滾開!擁兵數千,竟然奈何不得一群蠻人!」那留守的統制本是一名
,羞愧難當。只得隨知府狼狽退出.
#族人輒敢過來助汪古部逆賊?只須率大軍往汪古部一行,怕不一網成擒?」
完顏亮面色一滯,半晌才道:「兄弟有所不知,這汪古部千里草原,某家經營了許久,本意為大金屏藩。少與那克烈部爭些閒氣。這些草原蠻族遇大軍進剿則遠揚千里,大軍返則襲擾不已,甚是難為。大同府以北千里之內,某家可保如兄弟所言,舉手間即可安穩之,只是怕那克烈部未肯輕易干休,屢次來犯,便是國家大忌。」
+x.雖經營許久,仍未完全平定汪古部諸族,若論及克烈部,連完顏亮也頗頭疼,不是想像中的那般輕鬆。次日起完顏亮傳檄汪古部諸族:所有能出戰的部族均須全力協助金軍進剿克烈部,特別是那個才出現的「賀蘭可汗」!這消息在傳遍汪古部之前,便已經傳至羅彥處,羅彥雖然正意氣風發之時,卻曉得厲害,麾下千餘漢子,還不是完顏亮動輒可以發動的上萬金軍可比,當下一如術赤等所言,率各部族大步後退,再與汪古部諸族保持密切聯繫,專候那完顏亮退軍時再進行襲擾。
大同府大軍漸漸雲集,此前曾經屢次以此規模進剿過克烈部與汪古部,是以並不新鮮,完顏亮軍令到處,不逾月便召集了六七千兵馬,只等將令一下,便要大舉進攻。但這番準備功夫非同小可,畢竟這一戰便須深入草原逾月,糧草輜重堆山積海,非是短時間可以準備得好地。
此時地大宋極南處,吉陽軍地面卻是劍拔弩張,不須準備,隨時可以流血——吉陽軍統制林明得龍隨雲札子,冷笑數聲,對懷南市舶司來使道:「這李光等數人,中樞另有專旨,非是龍大人可以調度,每年間向有札子過問存亡,若是往文昌去了,末將只怕難以交待,便是龍大人也擔待不起,諸位遠來辛苦,只是未明法度,這番卻是白跑了,且請上覆龍大人,若請得中樞札子來取,任誰也可以提走,否則恕難從命!」
這使者此前不過是廣州分號中一名師爺,哪裡會去跟這等武人爭執?眼見這吉陽軍治所在,連像樣地房舍都沒有幾間,犯臣們的處境可想而知,那統制也渾沒有好臉色,何必自討沒趣?當下也不多言,直接返回清瀾港向王蘭覆命,只是這一來一往費時三日,阮漓恰率水師返港,才落座便聽得這等事,將茶杯在案上一頓,蓋裂杯傾,悶聲道:「那吉陽軍有多少舟船人手?」
這小吏一時腦筋沒有轉過彎來,嘴角一撇,不屑至極:「吉陽軍治下荒蔽不堪,舊時崖州衙門也極破敗,左右不過十餘隻大小戰船,也怕是打魚的多,上得陣的沒有一隻,水陸相加也不過千餘人手,不曉得朝廷糧餉,都飽了何人私囊!」
王蘭卻聽出端倪,與張遠財相視一眼,都覺不妥,遂對阮漓道:「阮統領卻須小心著意,這吉陽軍非同小可,秦檜那老賊極是看重,若有何差池,怕是於江南各分號皆有妨!」
阮漓瞪了王蘭一眼,對他這等持重極為不滿:「王兄只須一句話便成:這李光要是不要?」
王蘭沉吟片刻,道:「李大人風光霽月,位望極為尊崇,豈是可以不救的?只是江南諸分號兄弟何止數萬,若為一人之故而損大業,只怕楊大哥那裡不好交待。」
阮漓冷笑起來:「莫道某家離間王兄與楊大人兄弟之情,據某家看來,只怕楊大人之志與王兄頗有不同,別樣也不消說得,端看王兄救洪皓一事,便曉得那楊大人不是易與之輩,試想楊大人在此間,必是與某一般想法。救固然要救的,卻也未必用蠻法子,只須救得取巧些,彼此留些餘地便罷,若是就此放棄,怕是楊大人也未必滿意罷?江南諸分號,也是秦檜想動就可以動得的麼?」
王蘭一聽,臉上頗有些掛不住,曉得自己身上這官袍對自己實在有些影響,倒是這阮漓膽大包天,或者與楊再興有共通之處,但王蘭也有見識不到處:這阮漓家風,是積年間造反地專業戶,從不將官家覷在眼裡,五湖四海,正是好漢家苑囿,豈會受這些拘束?當下王蘭道:「若似阮兄弟所言,倒也使得,只是不知計將安出?莫非再火燒吉陽軍麼?」
阮漓哈哈大笑而出,卻不言語,當下率千餘水軍,五艘船,十餘艘小船,逕往吉陽軍而去,不消兩日,但抵達吉陽軍港中,如一群大漢子,直闖入幾位幼兒間,那些個舊船本就破敗,與這些新造巨舟一比之下,更是不堪。慌得那統制林明率部出迎,見阮漓時,雖然自家軍職還高些,但看阮漓水軍齊整,這架子便捏不起來,拱手道:「阮將軍光降敝處,篷壁生輝,林某未曾遠迎,恕罪恕罪!」
阮漓渾作不知,嘿嘿笑道:「林大人何必多禮,這些個兒郎們少見大風浪,才遇風起便要進港避風,倒是攪擾大人了!」
林明心中曉得這事並不簡單,早捏了一把汗,不曉得禍福如何,見阮漓麾下勝過自己何止數倍,卻聽不得這等虛多實少的言語,心中只是嘀咕:「莫非這傢伙要作反?若是搶了李光去,不曉得臨安城中,秦相如何處置咱家!」
大熱天裡,居然一身發寒,忙私下裡囑咐所部,仔細看守重犯,一個也不可輕忽,便是夜間,也睜一隻眼睛睡覺。夜宴菜色簡單而禮儀甚周,林明舉杯之際,不免試探:「阮將軍這番來,大約須在吉陽軍停留幾時?」
阮漓停杯道:「海上風雨無常,據這天色,三五日內總有風暴,不免要擾攪林大人了!」
林明舉杯一飲而盡,只覺得喝下去的都是苦水,是夜,在自家府內將值夜的守衛都增加了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