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楊再興與岳雷、高林在鄂州城郊俠義社分社中住
這裡畢竟是岳相舊部所在,俠義社雖然沒有掛出招牌去,卻是好大一片房舍,江南物資,大半須經此間運往太行,銀錢也罷了,衣物之類卻佔了數間倉庫,社內人手不下百人,是楊再興一路過來見過的最大一家分社。
「王瀚宇見過楊爺、高大爺!這位——這位莫不是——二公子!」俠義社鄂州分社老大聞說高林到了社中,推掉諸多事務,趕來相見,卻見到緩緩掀開罩袍的岳雷,岳飛臉相倒有七分,看得王瀚宇大驚,連忙跪了下去。
原來岳相之死,轟動天下,鄂州城中得訊,滿城焚香燒紙,無不切齒痛心。林大聲惶恐不安,卻只得縮在總領衙門,哪裡都不敢去,其他地方還有彈壓之舉,但鄂州城哪裡敢!莫說御前軍都統王貴自己也在燒香焚紙,軍中哀聲動地,民間處處香火,連自家衙門四周都是哀聲,滿城中只得數家沒有舉哀,就算想彈壓,能夠彈壓,且彈壓誰去?
如此情狀,早在預料之中,林大聲只求自保,哪裡敢多管閒事!
俠義社英雄卻是大設祭堂,所有人手兄弟輪番上祭,皆願生噬秦檜血肉,若非王瀚宇等老成者止住,當場就有人要去林大聲府衙鬧事。
總共就一百餘人手,當真去了,恐怕也當不得總領衙門千餘兵馬,但攜民意而動,城中倒可糾集上萬人。卻是送死的多。能夠殺敵的少,思前想後,只得作罷。
林大聲、王俊等人。這些天來躲躲藏,都不敢在城中現身,俠義社眾人輪番監視諸人家中及衙門,皆不見其蹤影。特別是軍中參與了出賣岳飛地幾位,除了王貴還在管事,其餘諸人都躲得遠遠地。不敢在軍中出現。
若非岳家軍紀律素嚴,軍變也發生幾回了。
此刻臨安城中已經將岳飛罪狀昭告天下,各城通衢大道及衙門前均有張貼,鄂州眾軍將憤怒之餘,各各心驚:岳相不過離軍數月,即死於冤獄中。觀乎大宋靖康年以來,軍功之著,未有如岳飛者。身登樞密,位不可謂不高,仍然誅於如此不堪地罪名,可見大宋朝武人前途堪憂了!有此一念。軍中諸將竟然以自保的居多,無人去給王貴添麻煩。便是牛皋如此火爆脾氣,也不過在家中大怮數場,設祭終日,但王貴召集議事時,卻眾將雲集,無人敢多說半個字。
王貴見軍中如此默然,雖則大出意外,也竊為安心,畢竟鄂州軍若嘩變,將動搖大宋朝根本,幸好至今無事。
王瀚宇將上項事逐一道與楊、高、岳三人聽了,卻去組織人手,再開靈堂,由鄂州俠義社主祭,各路英雄紛紛前來致祭,岳雷作為主家,披麻戴孝還禮。稍移時,軍中也得到消息,統領以上職司的軍將,皆偷偷輪流前來,與岳雷唔面。王貴也不是聾子瞎子,自然猜得到端倪,卻自家不便前來上香,派遣了親隨小校代表,被高林一頓臭罵,趕打出去,若不是在靈堂之上,對方也非首惡,便是血濺當場地局面。
岳二公子到了鄂州之事,基本上是在俠義社與鄂州軍中悄悄流傳,市面上卻知之甚少,若不是高林的關係,軍中與俠義社頗為相得,原來連軍中也不打算通知到了,即使如此,前來致祭的軍將也達到二百餘人,小兵小卒自然上千人,直鬧得俠義社內外沸反盈天,好不熱鬧。
三日後,建州俠義社傳來消息,岳家老小平安通過建州,此間建州官兵得秦檜快信,態度前倨而後恭,岳家有驚無險。
同日,臨安城內,曾為岳飛張目的諸位布衣、文臣,包括齊安郡王都受到牽連,上書的布衣人文直接刺配邊城,朝臣與郡王則受到彈劾。
鄂州城內,軍中則有消息傳出:找到王俊落腳處了。
紹肖十二年正月十八日,鄂州俠義社內,人頭攢動,還有人不斷前來獻祭,但社內深處宅院中,一燈如豆,晦暗不明,門外十餘名漢子小心顧覷,房內卻只有楊再興、高林、岳雷、王瀚宇、趙秉淵等數人。
「蔣叔叔只因到江州報訊,現下在福州下獄!上奏官王叔叔則在京中被捕!這秦檜好不狠毒!」岳雷紅著眼,把鄂州軍中已經被牽連的人員情況向趙秉淵轉告,這些都是各地俠義社傳回地消息,比朝廷發佈文告要快上許多,這些事連趙秉淵也不知道。
趙秉淵聽了,仰天長歎,這些都是軍中極相熟的好友,如今只因在岳飛赴京前走漏了風聲,就受如此處置,怎麼不教軍中人人自危!
「王俊等人,因參與其事,林大聲為免死無對證,早早就將其安置私密處,多日來未曾現身。前日裡,張太尉舊屬於街買醉,卻見到一名王俊親隨在街市採買,觸動真怒,上前揪打,卻聽到口風,說是王俊不日便要回軍中,且會拔擢超升,到時便知厲害。眾人得此口風,自然不肯放過,一頓飽打之後,才知王俊落腳處。」趙秉淵也將發現王俊消息來源的經過告知眾人。
「如此動作,王俊且會不知?若此人回去,說不定王俊連夜就要逃走,哪裡會坐等我們殺上門去?」高林有些吃不準,問趙秉淵道。
趙秉淵搖頭道:「不會,軍中人手早已經盯得頗緊,只是不便下手,若惹了林大聲,軍中諸人皆不得安寧,此事還須由俠義社下手,那時往太行山上一推,林大聲須奈何高兄弟不得,更不敢來捋楊神槍虎鬚!」
王瀚宇也道:「昨日俠義社已經派遣人手,在王俊宅外守候,未見有車馬人手離開。採買的還是原來那些人。也不曾變,大約今日還該在裡面,若有變動。早有消息回報了。」
楊再興聽罷眾人言語,吩咐道:「王兄雖然是鄂州地主,但此事非同小可,除了林大聲、王貴、王俊等處須人手把風之外,其他人手盡數收回,事畢後全部遣散至周邊州府。此處少量人手留守即可,若軍中有何異動,還請趙兄知會社中兄弟,明日
咱們就下手,得手後即北上,只要進入金賊地面,便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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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轟然響應。
出門時。楊再興留下趙秉淵,問道:「岳相蒙冤之後,軍中情勢如何?」
趙秉淵頗為躊躇,半晌才歎道:「岳相初罷時節。眾將官尚有不平意味,營中頗轟動。王都統也不加約束。大理寺案一起,營中嘩然,其時王俊、傅選、董先之輩已經庇護於林大聲處,久尋不獲,林大聲亦自深居簡出以避禍。王都統為示清白,令人在軍中傳講此案詳細,眾意雖不平,然亦無可追究者。至岳相死難,王都統方大集眾將,當眾大怮,且道岳相在日,本不必自開封還軍,江州聞訊,也不必往臨安受難,卻慷慨赴義以全其忠。若眾將願為岳相白其冤,莫如守好江防以御賊,倘有反朝廷者,恐怕負了岳相本意!」
「其時王都統卸盔撫劍,道軍中如有不伏其言者,可以此劍擬其項,其必不還手。終不能為國撫軍,卻坐視所部軍反了朝廷,眾將默然而悲,各自傷神,竟無人敢上去拔劍,大軍由此得安。可惜岳家軍將官,人心離散,若大戰再起,恐怕不能復當日之勇矣。城中酒肆青樓,平日哪有官兵敢去喝得爛醉?如今卻滿街都是,哪裡有人敢去彈壓?將帥自身不正,如何約束下屬?岳家軍已經毀矣,楊兄身在臨安,豈會明白?」
楊再興聽得心驚,也不再追問。
王瀚宇自安排人手連夜轉運物資北上,趙秉淵在軍中悄悄打探消息,徐慶、李道等將官略聞其事,也興趣盎然,頗參預其中,牛皋卻終日爛醉,諸將都不願讓其參預此事。
丑時三刻,寒星滿天際,當空正中卻是一彎半遮的殘月,俠義社運用所有能夠調集地馬車,已經將社中物資搬個盡,王瀚宇回頭望著偌大一片房舍,頗為不捨,高林勸解道:「鄂州分社,歷來便是南北樞杻,不過略停些時日,遲早還須返回此間,能夠為岳相報仇,還有何事捨不得地?」
鄂州城北,一處森森宅院,二十餘畝大小,密林掩映,若非有心,官道上只能見得數片瓦,夜間更無可識辯,院中倒有幾位巡更的,手持長槍,走得不耐煩,坐在階前閒聊,一漢子指著一間傳出如雷鼾聲地精舍:「這等狗才倒是好福氣,不過賣主而已,卻得林大人如此優待,我等隨林大人多年,哪裡享過這等福份?醇酒美人,夜夜笙歌,過得好不逍遙!」
另幾位聽了,都是一沮,其中卻有一位老成些地,倒轉槍柄輕拍其頭:「你這囚徒知道甚麼?你以為那狗才過得安穩麼,試試聽他夢話,城中十萬好漢,都想生噬其肉,若不是此間隱密,已經死了多少回!換成老子,寧可不發這等財,過得貧苦些兒,只要吃得下睡得香,一家老小平安,便是在世天堂,若有負神明,天不誅也須自誅,你以為是好玩的麼?」
眾漢子都點頭稱是,剛才那個不伏氣的軍漢也低頭不語。
院外密林中,略有動靜,院中諸人立即驚起,卻聽夜鳥號寒,數隻鳥飛掠起,巡更地漢子們面面相覷,都道虛驚了一場。有老成者驚疑不定,細細傾聽,卻無進一步的動靜,才又坐在階下躲避寒風。
三里之外,百十騎悄然而至,卻都摘了鈴,用草包了馬蹄,松韁緩轡,塵土都沒有濺起多少,馬背上地漢子人人手持長槍大刀,默不作聲,堪堪行至兩里左右距離時,一個蒙面人從林中竄出,到馬隊前拱手攔住。
「高大爺,王爺,楊大人,不可再近了,只怕那賊子護衛知曉,咱們從林中穿過去,馬匹就留在此處!」
王瀚宇聽了,看看高林,高林點點頭,不再多言語,眾人當即下馬,將馬牽入林中繫好。才緩緩隨那蒙面人前行,一路上連鳥也沒有驚起一隻,那蒙面人道:「兄弟幾個早將林中夜鳥全部驅走,以免大隊來時驚動裡面人手。」
楊再興一聽,大是讚佩:俠義社好漢當真心細如髮,連這等事都做得滴水不漏。豈知這幾位卻是河北地面上積年地大盜,這些細事本是其所長,怎麼會錯!
不消片刻,兩里路已經走完,幾名漢子直接上樹,林間還有幾位蒙面人也靠了過來。
「沒有異動,亥時還看到過王俊這廝在院中與一個丫頭調笑,未見人出入,那賊子跑不掉了。」
「現下護衛約有20來人,值夜的7個,院內總共也不過三十五六人上下,能打的也就是那些個護院,只不知王俊功夫擱下了沒。」
高林身後,轉出蒙面的徐慶,輕笑道:「便是沒擱下,也不是老徐對手,當年張都統就看不起他,這小子那點功夫值得甚麼!」
眾人都是一陣嘿笑,當下由楊再興分派人手:「楊某與高兄弟率三十人走正門,岳雷、王兄率三十人走後門,徐兄弟、趙將軍率其餘人手見機而動,分兩邊看有無翻牆逃走的,至少十人盯在周圍樹上,若有賊子漏網,不可放過!若是攔住王俊,卻宜困住,不讓跑了便是,讓岳二爺動手!」
岳雷眼圈一紅,忽地跪下,向眾人叩了一個響頭,眾人連忙扶起。
百餘人頓時散開,楊再興自與高林率三十人直撲前門。這番動靜便不小了,院中老兵一聽,驚得跳了起來:「不好,有人來了!」
不過數息之間,楊再興已經到前門處,長槍一探,門閂跳起,大門洞開。
「殺!一個都不可放過!」高林大喝聲中,已經撲將進去,立時響起一片兵刃交擊之聲,後門處岳雷聞聲,也提岳飛曾用過的鐵槍,一擊而破木門,率眾殺入。
「誰?是誰來了!——」院中精舍內,王俊驀地驚醒,放聲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