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傅戈,章邯就感到的一種前所未有的壓迫席捲而來,就算這個人現在沒有站在面前也是如此,就算這個人曾經是他手下的一個小兵、一個都尉、一個校尉也一樣。
一切都已過往了。
恩恩怨怨就像兩根纏繞糾結在一起的繩子,剪不斷理還亂,就連章邯也不知道,自己對於傅戈究竟是有恩還是有怨。
「少府,傅相讓我帶句話給你,他說只要少府還認自己是個秦人,那麼秦國就隨時歡迎你和其它秦國故將回去,將軍們在咸陽的家眷朝廷自會好好照顧的,請大家放心,另外,這次來我還帶來了幾封家信,嗯,這封是少府你的,還有董將軍的。」優旃一邊說著,一邊從隨身的懷中取出幾塊疊放的整整齊齊的皂布。
秦時書信傳遞,多用竹簡,只有王公貴族才享用得起皂這種金貴的東西,這一回為了讓優旃隨身攜帶方便,傅戈還特意找來烏氏裸開了一次『後門』。
「夫人,吾兒!」章邯急急搶過信件,迫不及待的翻看起來,雖然皂書上只有寥寥的幾個字,但當熟悉的字體映入眼際時,章邯的眼眶紅了。
自打降了楚軍起,這一刻他幾度在夢中遙想,卻不想今生還有得知消息的時候。
「秦人,我還算是一個秦人嗎?」手持著家人消息的皂書,章邯喃喃自語著。自打十五萬秦國將士慘遭坑殺之後,關中父老哪一個不對自己這些個降將恨之入骨,他時常會想留在咸陽的家眷怕是早被砍頭或者發配充了勞役了吧,今日想不到還能再有聯繫。
「少府,你怎麼不是秦人,快別猶豫了,這次起兵若是成了,那正可一掃前恥,到時自然風光無限。就算失敗了,也還可以解甲歸田回到關中去做一個平頭的百姓,那也總好過留在滎陽這裡做了降將受氣強得多?」優旃趁熱打鐵說道,從章邯這一陣激動的神情裡,他已感受到了章邯的變化,可以預判這一次遊說已經快接近成功了。
降將,做一個降將的滋味當真是不好受,章邯對此可謂深有體會。說句實話,就像狗一樣,沒有了尊嚴,沒有了挺直腰桿的勇氣,就連象申陽這樣只懂得拍馬屁,軍事才能幾乎為零的傢伙也能騎到頭上拉屎拉尿。
「好,優旃,多謝你這次千里迢迢趕來,你回去告訴傅相,就說我章邯謝謝他。真的!」章邯一邊說著。一邊擦去眼角沁出地一行老淚,曾經,他下過冷酷無情的命令。將上萬的軍隊置於死地,曾經,他為了自己的私利,讓忠誠的部下成為替罪的羔羊,而今天,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其實並沒有那麼『絕情』。
章邯無疑是個聰明人,知道要想回去和家人團聚,就必須按照優旃所說的舉兵與項羽作對,這是傅戈允許他回咸陽地條件,不能做到這一點。那麼他們這些降將恐怕就此生再見不到親人了。
當然,也還有一個可能,就是追隨項羽殺到咸陽去,但是,在經過了這一年多的戰事之後,章邯對於楚軍攻破函谷關進入關中已經沒有了信心,在內心深處,他更隱隱的感覺到項羽不是傅戈的對手。
不僅是項羽,這天下英豪只怕誰也不是傅戈的對手。
見到章邯已然心動。優旃湊到跟前,輕聲道:「大將軍,還有一個,好消息,這段日子會由關中過來的商人到滎陽,他們會帶來一些你十分需要的東西。」
商人會帶來什麼?
武器、糧草、軍隊都不可能,項羽擺放在函谷關正面的楚軍不是吃素的,所以,只有金銀珠寶最有可能,有了這批貨色,收買楚軍士兵追隨自己就容易得多了,另外,還可以拉攏住申陽這個貪財如命的草包,至少在起事之前不能讓他發現什麼苗頭。
順利把章邯拿下之後,優旃在楚營中歇息了三天之後離開滎陽,他沒有直接回轉關中,而是選擇了一路東行,前往衡山王吳芮地治所郊縣,這也是為了避開監視章邯舉動地那些楚軍密探,想來以范增的警覺,任何與章邯接觸的人都會被他地人盯上,更何況優旃還是一個自關中來的人,要讓監視者以為優旃只是個賣藝的優伶,那就要裝得再像一點,不能讓人瞧出了破綻。
大秦新元三年二月二十一日。
距離優旃與章邯會面剛好一個月,正當項羽在彭城意氣風發準備著籌劃再領大軍西取關中之際,秦國降將章邯、司馬欣、董翳突然在滎陽舉兵自立,頃刻間攻破榮北楚軍屯糧的敖倉,兵勢一時無量,項羽所立的河南王申陽匆忙領兵平叛,結果一戰被殺,這時駐守於函谷正面的楚軍後路被斷,隨時有可能被出關的秦軍來一個兩面夾擊。
彭城。
楚霸王宮殿內。
剛剛接到前方緊急戰報的項羽怒不可遏:「一群反骨賊,老子以誠待汝等,竟然不知報恩反咬一口,那好,在攻秦之前就先拿你們幾條狗祭天!」對於章邯,一向以救世英雄自居的項羽確實心存有相惜之念,要不然,他也不會對這個殺了叔父項梁的敵將網開一面。
「霸王息怒,那章邯本就是迫不得已對歸降了楚軍,現在見西秦有再起之勢,反叛也不足為奇,如今地當務之急是迅速出兵擊潰章邯叛軍,重新打通往三川函谷的通道,不然的話拖延時久前方的英布將軍恐有不測!」范增急諫道。
對於章邯的反叛,范增心裡其實也是後悔不迭,這一段時間他一面忙著協助項羽籌措西徵糧秣,另一面又要打探漢王劉邦、西秦又會達成什麼不可告人的交易,那個酈食其在西城的時間也不短了,他是斷斷不會平白無故滯留在劉邦那裡這麼長時間的。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對於楚軍來說,真正的威脅來自於內部,來自於滎陽地章邯。
終日打鳥,卻不想最後被一隻關到籠子裡的鳥啄了眼睛,范增一想到這裡,就禁不住頓足垂胸。
「傳令桓楚、周蘭,速速集合一萬精騎,隨我直撲榮陽!亞父,你在彭城替我籌措糧秣輜重!」項羽怒喝一聲,登登登大步出殿,飛身躍上烏騅馬背。
「霸王,是否再多帶一些人馬?」范增咳嗽著追趕出來,一口濃啖嗆在喉間,讓他的臉憋得通紅一片。
「對付章邯賊子,一萬已多,亞父保重,且聽我的好消息吧!」項羽信心滿滿的大笑應答,手中韁繩猛然一勒,烏騅馬一聲長嘶撒開四蹄飛奔而去。
由不得項羽不自信,他手中的這一萬精騎是從數十萬楚軍中挑選出來的精銳中的精銳,他們由項羽親自訓練,平時由桓楚、周蘭兩員猛將帶隊,這些親兵不僅騎術精湛,而且射術、搏殺術也是了得。
在不久前擊破齊軍的臨淄一戰中,田橫手底下的七萬多軍隊在楚騎的衝擊下,就像被秋風刮起的落葉一般,吹了個支離破碎。
章邯手底下的那萬餘士兵算得了什麼?他們不過是臨時強征來的農夫罷了,又有什麼戰鬥力可言,當初,章邯擁有二十餘萬秦軍時就不是對手,更不用說現在了。
對於征剿勝利充滿信心的不僅僅是項羽一人,楚中驍將桓楚和周蘭也一樣信心百倍,自從追隨了項羽以來,他們幾乎是每戰必勝,所向無敵,在他們的眼裡,項羽就是一個天生的無敵戰神,那些諸侯的軍隊根本就是一群待宰的綿羊。
羊,對付狼和獵人的最好手段就是在碰面之前遠遠的躲開,也就在項羽率領著楚騎星夜兼程殺奔榮陽的同時,一貫以老套的對陣戰法迎敵的章邯居然『逃跑』了!
在滎陽舉兵殺了申陽之後,章邯迅速收編了已成一盤散沙申陽軍餘部,這使得他的部隊猛然擴充到了接近五萬人,在此之後,章邯大肆劫掠教倉屯積的糧秣,然後棄守滎陽,向著前面的宛城一帶轉進!
章邯這一手玩是著實漂亮,他沒有留在原地等著項羽攻來,也選擇硬碰硬的往西去與英布的主力交戰,更沒有渡河北上去、嚴陣以待的張耳趙軍交鋒,他選擇了避實就虛南攻宛城,宛城一帶兵力空虛,韓王成、臨江王共敖都已率軍進入武關,留守的郡兵皆是些老弱疲兵,哪裡又可能是章邯的對手。
自與優旃一席談話之後,章邯似乎也有些開竅了。
在這個風起雲湧的詭異亂世,傅戈在變,項羽在變,就連章邯也在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