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旃?」當醉意朦朧的章邯被這一聲通報叫醒時,他的第一反應先是一愣,不過很快就回悟過來優旃是何許人也了。
「快請他進來,不,請客人到前帳歇息,我稍許就到!」章邯難得的面露喜悅之色,對著衛兵和顏吩咐道。
「諾!」稟報的衛兵疑惑的轉過身,心裡還在嘀咕,想不到外面那個矮小滑稽的傢伙真的和章邯將軍有交情。適才還以為他在胡說一通呢。
楚軍中軍,前帳。
優旃毫不客氣的圈起一條腿,以一種極度不雅的姿勢盤坐在客人的位子上,對於出使榮陽的這份差使,優旃領受得自自然然。
隨著內史韓談的『下崗』、安陽公主嬴真的出嫁以及子嬰對神道的癡迷程度越來越高,監視皇族勢力反彈的任務已經漸漸變得像雞肋一樣無味了,子嬰對於權力沒了追求的慾望,皇族中唯一還抱有些許幻想的嬴喜也折騰不出大的風浪來。
大丈夫立身於世,縱算天生就是矮人一籌,也不喪胸中男兒壯志。
對於優旃來說,傅戈給予他的不僅僅是搭救妹子的恩情,更重要的是讓他感受到了來自對方的尊重,這是優旃在其它人那裡無法得到的,在這一點上,就像今天要見的老朋友章邯也一樣不能,雖然一直以來章邯對自己始終禮遇有加,但優旃知道這全是瞧上了他受寵於始皇帝跟前的面子上,在章邯的心裡歧視之念並沒有消除。
殘疾人怎麼了,這又不是我的錯?娘胎裡生出來就是這副模樣,但我的心智卻一點也不比別人差,那些自認為模樣長得俊朗的傢伙,其實肚子裡就是一坨草。
外貌的歧視讓優旃不得不強顏歡笑,他的心中總有一種無名的自卑壓抑著,難道我就只能做一個取悅於人地優伶嗎?難道我就應當心甘情願的讓那些『王公大臣』們嘲笑嗎?
內心的苦悶讓優旃陷入到了深深的矛盾之中,直到那一天在皇家歡宴之後他遇見了傅戈。在此之後他便接受了監視嬴氏皇族的任務,而正是在與傅戈的交往中,優旃出乎意料的感受到了平等相待的真誠,那是一種發自內心地尊重,他能夠感受得出來。
就像這一次,誰會把這麼重要的任務交到一個優伶手裡,在秦國,唯有傅戈才有這樣的魄力吧。
「老朋友。你怎麼來了?」匆忙換過一身乾淨的衣衫,來到前帳的章邯努力的擠出些許笑容,在老友面前他還要擺擺排場,以表示這新的日子過得不差。
「少府,我此來是為你送別的?」一見到章邯的身影,優旃忽然垂淚泣道。
「送別,優旃你這是什麼意思?」章邯勃然變色,送別是什麼意思他懂,就是見將死之人的最後一面。我要死了嗎?我還活得好好地,優旃這傢伙當真是不識好歹。
看著鎮怒地章邯。優旃卻是不慌不忙的穿好鞋子。施施然站起說道:「少府勿急,你率領大秦將士歸降楚軍,結果我十五萬將士慘遭項羽那屠夫坑殺。由此關中百姓恨你入骨,這是項羽斷你歸路的招數,少府難道不清楚嗎?現在少府和司馬、董翳及諸位將軍無兵無勢,若非還有對付秦國地需要,還有一點的利用價值,這命怕是早就丟了,這樣來看,我為少府送別難道不對嗎?」
優旃話裡說得毫不客氣,章邯被說得滿面通紅,神色更是陰睛不定。半響,他方歎息一聲:「優旃,你的意思我又何嘗不知,我也知道項羽不過是利用我們,但現在我的手中雖有萬餘的士兵,但卻皆不是關中子弟,他們對秦人根本沒什麼好感,又怎會聽從我的號令,所以。就算項羽將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只能引頸待死了。」
「少府此言差矣,想當初陳勝叛軍逼近都城之時,諸將皆懼欲遁遠逃,是少府你怒而拔劍披甲持銳率酈山刑徒擊潰來敵,如今不過短短三、四年,你身上這股男兒霸氣到哪裡去了,難道真的像那些無知百姓所傳言的,秦國的大將軍章邯已經被項羽給嚇破了膽不成?」優旃連聲冷笑,譏諷道。
「你,優旃,若不是你我有舊,這軍營帳內就是你地葬身之所?」被老朋友這麼毫不留情的諷刺,章邯一張老臉終也掛不住了,他惱羞成怒喝道。
「哈哈,想不到少府作了楚將之後變得好生的威風,只不過殺我一個小小的優伶又有什麼可炫耀的,想當初我向始皇帝諫言時,陛下也不曾如此待我?」優旃毫無懼意,迎著章邯的質問的目光而上,他的神情從容不迫。
兩人的目光對峙著,終於章邯長歎一聲,頹然坐下道:「唉,罷了,我章邯哪裡及得上始皇帝之一、二,連自己這條命也是今朝不知明朝地。」從內心感受來說,他知道優旃說得都是實情。
「少府不用灰心,這天下大亂正是英雄並起之際,以少府之能就算不能創立象始皇帝一樣的千秋功業,想要成為一方諸侯又有何難?這榮陽乃是軍事重鎮,北有敖倉可供屯糧,南有宛城這樣的肥沃之地,佔據此處正可大展宏圖。」優旃目光敏銳,他一眼就看出了章邯內心的不甘與掙扎。
「奈何軍中士卒皆受申陽節制,他們豈會聽我這一個秦國降將的鼓動?」章邯歎息一聲,搖頭說道。
「少府久帶兵馬,怎麼忘了這些士兵為了什麼的道理,營中的這些士兵雖然來自關東,他們也的確是抱著反抗暴秦的目的入了軍中,但時至今日,暴秦早已不復存在,原先秦國的那些芶法嚴令也再不會管到關東六國的土地上,在此情況下,項羽、張耳、申陽這些諸侯們徵兵入伍擴充自己的隊伍其實又哪裡是為了去、秦國作戰,分明是為了一己之私罷了,士兵們又不是傻子,他們豈會看不到這一點,所以,只要少府能多許些士兵好處,讓他們的私慾得到滿足,這軍心還不是一樣會站在你的一邊。」優旃笑了笑,信心十足的繼續遊說道。這些話優旃當然不可能思謀得這麼周詳,早在臨行之際,傅戈就已經將一些準備好的說辭教給了優旃。
關東的情形確實如優旃所說,剛開始的時候,那些諸侯們打著反秦的旗號確實能吸引許多被秦國芶政壓迫得活不下去的百姓前來投奔,但現在情形不同了,秦國在關東的統治已經瓦解了足有二年多了,這片大地實際上由大大小小的諸侯們在統治著,在新的統治者治理下,百姓發現他們的生活並沒有比秦時改善多少,芶政依舊,賦稅依舊,勞役衡役更加的繁重,甚至於因為不斷爆發的兼併戰爭,因為打仗而死亡的人數急劇攀升,老百姓的日子反倒比秦時更加的不好過了。
「可是一旦我舉兵自立,項羽勢必傾師來剿,單單以榮陽的這點兵力,又如何敵得過十餘萬楚軍的猛攻?」舉事事關重大,在這樣重大的決定面前,章邯還是有些不自信。經過巨鹿、棘原二次大戰之後,章邯的的確確患上了項羽恐懼症,只要一見到項羽來襲,他就立馬覺得自己矮了半截。
「少府糊塗了吧,項羽若是率軍來了你不會跑嗎,這關東大地儘是男兒馳騁的舞台,想那些割據一方的小諸侯又有哪個是你的敵手?」優旃的伶牙利齒和對軍事上的不凡見解讓章邯立生刮目相看的感覺,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這是傅戈向優旃提及的新的軍事戰術思想,其實,章邯之所以會輸給項羽,就在於他只會打死仗,不會審時度勢根據自己的長處去與對手周旋。
「優旃,你這麼盡力勸我起兵,莫非是受人之托?」章邯也不是沒有頭腦,從優旃的一連串富有邏輯性的話裡他聽出了隱藏的意味。
「少府果然精明,不錯,我這一次來榮陽是受傅丞相之托而來,少府不會不知道傅相是誰吧?」優旃淡淡一笑,至此時,也不需要再隱瞞自己的來意了,他就是受傅戈的差遣來遊說的。
傅戈,章邯豈會不熟悉,事實上是他太熟悉了。
滎陽,就是腳下的這一座城市。
大秦二世二年十一月,那個惡戰後的下午。
他看到一個甲衣破爛不堪滿身浴血的小兵提著一把斷劍,毫無懼色的站在遍佈著屍體的戰場上,說不清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章邯只覺得彷彿這周圍的一切都為這個小兵而特意擺設的一般,縱算是千軍萬馬的場面也不能消彌那個年輕軀體裡散發出的堅韌不屈的活力與濃烈的戰意。
「你是何人,見了本將軍為何不跪?」章邯迄今仍記得,在第一次見到傅戈時說的話,當時他聽到的回答是:將軍何不下馬。
勇者無懼,一個小兵居然能有如此的膽識,這著實讓章邯感到吃驚,也正是因為這一份驚異,讓他下定了將傅戈留在軍中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