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旭年少,雖然經歷過許多磨難,心智卻遠未成熟到睿智平和的地步。他曾在遼東親眼看到袍澤們的頭顱被高句麗人壘成佛塔,所以在人生的很長一段時間內難免會被仇恨蒙蔽雙目。但滿朝文武的想法卻不能像個年青人般偏激。大隋朝討伐高麗,打的是弔民伐罪的名義,如果在對方境內一味地燒殺搶掠,會讓整個東征失去道義的支點。大隋皇帝陛下的聖人天子形象也會因此轟然而倒。所以,繼虞世基後,很快又有十幾個文臣出面反對李旭燒光對方莊稼的提議。為了確保仁義之師的名聲,有人甚至堅決反對把接應大軍歸來的重任交到一個「殘暴野蠻」屠夫之手。而武將們的觀點卻恰恰相反,他們認為既然本朝還要進行第三次東征,就不妨在高句麗的國內製造更大的破壞,這次回撤之前燒燬的莊稼越多,下次東征也會贏得越輕鬆。
對於領兵去接應宇文述,眾將軍們也不十分感興趣。正如李旭先前所想,這是一項雞肋般的任務。領一支偏師入遼,即使平安接回了東征大軍,功勞也屬於帶領三十萬兵馬的宇文述老將軍。而一旦途中出現什麼紕漏,便要承擔很多無干係的責任,弄不好自己連性命都得搭到這次任務上。
中軍帳內剎那間熱鬧起來,文臣們反對這項提議並進而反對由李旭出任主將,武將們則這項提議進而發展到李旭領兵,雙方各執一詞,爭論不休。
「好了,好了,援軍依舊由李郎將統率。只是不要做無謂的殺傷與破壞,具體如何,李郎將便宜行事便罷!」楊廣揮揮手,打斷了眾人的爭執。作為一直負有仁慈之名的大隋皇帝陛下,他自然不能明白地李旭的提議。但李旭建議的破壞行動,的確是個不錯的辦法。即使不為了給將士們復仇,對削弱敵方國力也甚有成效。所以他乾脆選擇和稀泥,既不肯定,也不否定,讓李旭自己酌情去處理。
諫議大夫虞世基是個「菩薩」心腸,聽了楊廣的決斷後依然反對由李旭領兵。「萬歲,李將軍身上殺……」
「虞愛卿放心,朕給他派個監軍就是。士及,這次由你跟著李郎將去,行軍打仗多給他出主意,也別讓他亂殺無辜!」楊廣微笑著打斷了虞世基的諫言。
「臣,尊旨!」一直躲在眾文官身後的宇文士及快步出列,欣然領命。
「什麼事情,你們二人商量著決定。今晚大軍連夜出發,朕會命令百官配合你們做準備!」楊廣看了看滿臉失望的李旭,又看躍躍欲試的宇文士及,低聲叮囑。
「是,末將尊命!」李旭無奈,只好殃殃地上前接令。讓宇文士及做監軍,比皇帝陛下駁了他燒燬高句麗人莊稼的諫言而令人失望。這個當朝皇帝的女婿長了根分了岔的舌頭,自二人認識以來,從他嘴裡,李旭就沒聽到過一句令人舒服的話。
果然,才出了中軍帳,宇文士及的嘲諷挖苦之詞就劈頭蓋臉的砸了過來。「呵呵,李將軍果然是個重情重義的好漢子,放著伸手可及的富貴都不要,念念不忘的卻是和唐公的叔侄之情!哎,就是不知道唐公送將軍鎧甲時,心裡想的是親情多些呢,還是價錢多些!」
「只要我自己想得不是價錢就成了!」李旭橫了他一眼,正色回答。「受人滴水之恩,當相報以湧泉。宇文老將軍的推薦之德,李某亦不敢忘!」
唐公李淵贈金贈甲,肯定有拉攏的目的存在。這一點李旭在酒後已經想得很清楚。但他同時清醒地認識到如果沒有李淵當初的破格提拔和舉薦,也沒自己的今天。況且無論別人說什麼,自己做人原則不能放棄。
「哈,好個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但不知有人自己的前程都沒了,還能拿什麼報答別人?」
「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說。現在李某盡力為宇文老將軍打通退路,就是力所能及的回報!」李旭自知鬥嘴鬥不過宇文士及,乾脆把眼前任務扯出來招架。東征軍主帥是宇文士及老爹,他相信即使此人再渾,也不願拿老爹的性命開玩笑。
此言一出,果然堵住了宇文士及的嘴巴。雖然肚子裡有的是反擊之詞,駙馬督尉大人還真有些怕惹煩了李旭,害得對方故意出工不出力。憋了好半天,他才嘟嘟囔囔地補充了一句:「我就沒看出李淵這個人有什麼好來。明明這棵大樹都快倒了,你還籐兒般死抱著它不放干!」
「如果李某是根籐兒,自然要早攀高枝!」李旭笑了笑,淡淡地回答。他明白宇文述父子的拉攏之意,在大隋朝,宇文家族的實力也遠遠大於李家。但他不想做籐,不想依賴別人的恩賜而活著。他想為自己爭一片屬於自己的天空。也許因為種種原因,自己注定成不了一棵參天大樹。但自己至少可以選擇做一株野草,可以不必看任何人的臉色,在陽光下自由自在呼吸的野草。
「李郎將志向不小!」宇文士及的話怎麼聽起來嘲諷的意味都多於讚歎。
李旭聳聳肩,不跟此人繼續鬥口。國公家的子侄永遠不會理解平民小子的想法,就像他理解不了為什麼必須宣誓效忠,宇文家父子才能對自己放心一樣。
宇文士及見李旭不說話,也失去了鬥嘴的樂趣。眼下救援東征大軍要緊,那些家族之爭可以暫且放到腦後。這麼一想,他的思路慢慢又走上了正軌,沉默了片刻,低聲詢問道:「說吧,出發前需要我這個監軍作些什麼?」
「調集戰馬,能調多少調多少。」李旭點點頭,把最棘手的問題交給了宇文士及去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