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錢將軍手下留情,李某三個照面之內早己落馬,又怎有機會射將軍一箭!」李旭謙虛地說道,不敢自認比武獲勝。
錢士雄一身鐵甲,羽箭射在身上根本無法讓他失去戰鬥力。而不顧一切射其面門或者戰馬,又對不住他手下留情的善意。所以,李旭認為自己這一箭射得純屬投機取巧,勉強算贏了也沒什麼好誇耀的,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認落敗。
見他這般謙虛,錢士雄更不敢自認取勝了,擺了擺手,大聲說道:「若是方一上馬你就用箭傷我,我哪裡有機會刺出第一塑。贏了就是贏了,俺老錢又不是那輸不起之人!」
二人你推我讓,誰也不肯自認勝利。正悻悻相惜的時候,傳令兵送來左武衛大將軍將令,命二人一同到點將台問話。李旭和錢士雄相視而笑,牽了戰馬,托著鐵盔,並肩走到了點將台之前。
此刻,校場周圍的弟兄們熱鬧得己經亂開了鍋。大伙雖然各有擁戴對象,但誰也沒料到這場比武最後是如此結果。護糧兵們固然揚眉吐氣,府兵們也都笑得前仰後合。原來軍中演武規矩,騎兵相較,先下馬者為輸。只要有一方下了馬,另一方即便有心傷害,也不得追殺。所以錢士雄將軍佔盡上風時才一再要求對方下馬投降,以便他就此收手。而那個騎黑馬的楞小子居然賺了錢將軍一箭,然後又跑到將軍身邊下了馬。這番輸贏,的確己經無法論了。
大伙指指點點,都道錢將軍運氣差,打了半輩子仗居然被一個毛頭小子給騙了。至於雙方恩怨,此刻早己拋到了腦門之後。
點將台上,左武衛大將軍麥鐵杖、左A衛大將軍宇文述等人也樂不可支。大伙見過在比武場上放冷箭傷人的,卻沒見過像李旭這樣把冷箭放得如此光明正大的。更沒見過明明上前一步,就可以將對手推於馬下,卻主動跳下來認輸的。笑了一會兒,麥鐵杖命人將錢士雄的頭盔呈上來,反覆端詳了一遍,站起身,走到將台邊,衝著李旭問道:「小子,這一仗你明明贏了,為何又要認輸?」
「錢將軍從開始就手下留情,卑職怎能不知道好歹。況且若真是生死相較,誰還會給卑職三番五次虛張聲勢的機會!」李旭拱了拱手,客氣地回答。
這句話答得甚合麥鐵杖心意,老將軍心裡暗暗稱讚眼前這毛頭小子知道進退。點點頭,目光轉向錢士雄,問道:「小錢,這一戰你可認輸!」
「末將無能,失了大將軍顏面,甘領責罰!」錢士雄紅著臉拱了拱手,答道。
「分明是仲堅下馬在先,錢將軍怎麼能算輸了!」唐公李淵帶著劉弘基等人也湊上前來,謙虛地退讓。
兩軍陣前,講究的是當面不讓步,舉手不留情。向錢士雄這種故意把長塑刺偏的舉動沒人敢做,李旭這種接二連三放空弦的做法更是不可能發生。如果二人一上場就以死相拼,這番較量的確結果難料。
「叔德不必客氣,分明是你摩下的這位小兄弟贏了,老朽又怎是那輸不起之人!」麥鐵杖此刻倒又豁達起來,衝著李淵拱了拱手,說道。
李淵職位遠比麥鐵杖低,趕緊抱拳相還。雙方你一句唐公,我一句老將軍,一時親密得如多年未見得老友重逢一般,把所有不快都拋到了腦門之後。
「既然如此,依老夫之見,就算雙方打平。不知道麥老將軍和唐公意下如何?」左ig衛大將軍宇文迷見此刻大伙心中都沒了敵意,索性順水推舟當起了和事佬。
「宇文將軍倒是甚會說話,老朽若再客套,豈不成了那小氣之人!」麥鐵杖回過頭來,笑著掃視了宇文迷一眼,說道。
「宇文述將軍斷得公允,李某多謝將軍美意了!」李淵也側過頭來,向宇文述表達發自內心的「感謝」!
眾將領們齊聲大笑,都道今天看到了一場精彩比武。錢士雄塑上造詣驚人,黑馬少年的弓上修為也堪稱不凡。讚歎了一會兒,麥鐵杖又轉過身來,對著李淵說道:「今日是我摩下弟兄惹事在先,看在老夫份上,望唐公不要計較。」
事情發展到如此結果,早己遠遠超出李淵的期望之外了。作為一個正落魄的五品督尉,他又怎能跟手握重兵的三品大將軍較真兒。說了兩句管教不嚴,導致屬下侍寵而驕的客套話,笑著把事情揭過了。
當下,李淵喚過劉弘基,命他給老將軍賠罪。麥鐵杖避而不受,拉起劉弘基的手臂,說道:「老夫人老糊塗,難免沒輕沒重。打了你一鞭子,望世侄莫要往心裡去。」說罷,命人取了一把千錘百煉的大橫刀來,算作向劉弘基致歉。
劉弘基再三推辭不下,只好將刀收了。麥鐵杖又喚過錢士雄,先謝了他替自己下場比武之誼。然後命人取了二十吊青錢,交到錢士雄手上,低聲吩咐:「待會兒大伙散了,你跟弘基去一趟那位秦兄弟家,把兔意子們砸壞的東西都給人家賠了。若是錢不夠的話,儘管找司庫參軍支取。告訴秦家小哥,今後眾府兵誰去他府上騷擾,就是不給老夫長臉。讓他該動刀動刀,該用箭用箭,莫顧著老夫情面便是!」
此話一出,語驚四座。左武衛的人挨了打還要賠錢,等於完全承認今天的事情錯在自己身上。李淵見狀,趕緊上前敬謝,麥鐵杖卻不肯將說出的話收回,以大將軍身份硬逼著劉弘基等人將錢收下。然後,一手拉了李淵,一手扯了宇文述,笑著說:「沒兔感子們今日一鬧,咱們也少有機會聚齊。既然來了我軍中,不如一起去喝個痛快。至於那些後生晚輩們怎麼折騰,且讓他們自己去折騰去!」
眾將領哈哈大笑,一場風波在嘻笑中煙消雲散。高級將領的酒宴上自然沒李旭和劉弘基這種不入流武官的席位,二人互相看了看,向李淵、麥鐵杖等人施禮告別。錢士雄有任務在肩,當即也脫了愷甲,牽著戰馬跟了上來。
方才一戰,錢士雄讓得光明,輸得磊落,眾護糧兵見到他,自然客氣有加。劉弘基先安排兩個旅率帶著弟兄們回營,然後在校場邊緣喊過秦子嬰,當著錢士雄的面,把麥鐵杖的意思說了,希望他不要再為今天的事情介懷。
「小小的一個院門,怎值得這麼多錢!況且麥老將軍不追究咱們打傷他摩下士卒的過失,秦某己經感激不盡了,怎敢再要賠償!」秦子嬰上前與錢士雄見了禮,淡淡地回答。
他家境不錯,被損壞的東西本來也沒放在心上。但麥鐵杖今天那幾句侮辱之言卻給他在賀小姐二人的婚事上留下了沉重的陰影。秦子嬰當時故意拿房子和門修復的事情來岔開賀若梅的話題,心中又何嘗不知道對方想表達什麼?在他眼裡,麥鐵杖和宇文述那幾句話於梅兒心中留下的傷害,又豈是用錢能賠償的?
一時間,場面又有些尷尬。錢士雄是代表麥鐵杖來的,拂了他的顏面恐怕甚不合唐公與麥老將軍彼此之間修復關係的初衷。劉弘基行事素來老成,上前拉了拉秦子嬰胳膊,笑著建議:「子嬰,不如咱們請錢將軍去家中坐坐。他是個麥老將軍摩下第一名將,把麥將軍意思帶到了,我想賀小姐心中也會好受些!」
今日的事情,全憑劉弘基仗義出頭才落得這般結果。秦子嬰是知書達理之人,當然不能不給劉弘基顏面。看了看興致甚好的眾人,又看了看滿臉窘迫的錢士雄,只好露出幾分笑臉來,客氣地回答:「道歉就不必了,錢將軍若不嫌棄,不妨到我家中坐坐。以免將來有人趁麥老將軍不注意,又藉著他的名頭上門找茬!」
「不會,麥將軍方才有言,誰再敢去你家鬧事,就是不給他顏面!我左武衛的人雖然魯莽,卻都不是小肚雞腸之人!」錢士雄紅著臉拱手,回答。
眾人說了幾句緩轉氣氛的話,一同上馬殺奔秦子嬰的家。李婉兒、李世民姐弟喜歡熱鬧,也尾巴一樣跟了過來。到了秦子嬰家門前,再度看見凌亂現場,錢士雄更覺慚愧,早早地就跳下馬背,彎腰清理起門口的碎石亂木來。
他這般實在的舉動,弄得秦子嬰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連忙上前伸手相攙,請虎貪郎將大人先入內喝茶。
「由著它吧,明天我從營中調派些兄弟來,還不是一柱香功夫的事情!」王元通一邊將客人向屋子中請,一邊嚷嚷。
「就是,麥老將軍客氣了,修這院落哪用如許錢財!」齊破凝笑著打圓場。他二人一個管房屋營帳,一個管愷甲器械,幫自己的朋友修修院落自然是順手牽羊的事情。況且錢士雄這個人官職雖然高,架子卻不大,很對大伙脾氣。
眾人嘻嘻哈哈進了院子,笑鬧著要求喝弟妹親手奉的茶。還沒等走到客房門口,兩個剛才打架時不知道躲向何處的僕婦紅著眼睛迎了上來。
秦子嬰一見二人臉色,當即呼吸就滯了滯,不顧周圍客人多,衝口問道:「王媽,李媽,你們剛才去哪了!梅兒呢,她現在怎麼樣?」
「票老爺,夫人,夫人她走了!」兩個僕婦抽泣著回答。
「走了,去了哪裡?」秦子嬰衝口問了一句,推開兩個僕婦,撒腿奔向了後宅。
眾人也被僕婦的回答驚呆了,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是好。楞了好一會兒,劉弘基才率先穩住了心神,瞪大了眼睛盯著兩個僕婦質問:「賀若小姐去了哪裡,你們為什麼不攔著她!
「我們,我們被她打發出去賣菜了。等買完菜回來,賀小姐就不見了,她常騎的那匹馬也不見了。我們以為是府兵又來了,四下去找老爺,卻不知道老爺去了哪!」兩個僕婦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哭啼啼地匯報。
「有府兵來過麼?問沒問過鄰居?」錢士雄也有些急了,聲音雖然低,語調聽起來己經是在怒吼。
「沒,沒有啊!鄰居都說,只見到有人騎馬出門,沒見外人過來!」僕婦被他嚇了一跳,大聲哭了起來。
眾人聞此,知道再也問不出什麼結果來。當即各自牽了戰馬,分頭出門去找。從下午一直折騰到天黑,也沒找到任何結果。街上冷清寥落,沒人留意到一個女子單獨經過。只有管南門的兵士說,兩個時辰前曾經看到一匹栗色的小馬載著一個少年出門向西去了。他們見對方馬匹神俊,衣服整齊,所以沒敢仔細盤問去向。
「梅兒走了,我知道她心裡難過。我答應過保護她,我答應過的?」秦子嬰傻傻地站在院落中,喃喃說道地嘟Is。自從聽完僕人匯報,他整個人便丟了魂兒,手裡拿著根開了白花的枯草,既不出門去找人,也不聽眾人勸解。
「子嬰大哥,梅兒姐姐有什麼親戚住在附近麼?」李婉兒女孩子心細,上前低聲提醒。
「賀若家的人都被皇上殺光了,哪有什麼親戚!」秦子嬰苦笑著搖頭,望著手中的枯草,怔怔地又落下淚來。
這是二人剛買下這處院落時,秦子嬰從屋瓦上拔下來的。不知道叫什麼名字,只是覺得此草生命力強,居然在瓦稜之中,憑借一點點雨水就能開出明麗的白花。所以,梅兒留下了它,並曾以此花為題譜曲。
「賀若家?」錢士雄茫然問道。到了此時,他才意識到這個姓氏非同尋常。大隋朝被皇
帝抄了的賀若家只有一個,那就是大將軍賀若弼的家族。
「她是賀若弼將軍的孫女!」齊破凝小聲回答。世事無常,誰能料到當年威風八面的賀若弼也會落到家破人亡的下場。誰又能料到,他的孫女想嫁一個算不上豪門的壟右小家族,還會被人以為是家門之羞?懷遠鎮是一個邊城,附近的燕郡、柳城都在數十里之外。一個弱小女子單身出門,四下裡一抹黑,她的結局不用問大伙也能猜到。但眾人都是軍官,貿然脫了隊,於軍法不容。況且人己經走了兩個時辰,除非出動大批人馬四下撒網,否則無論如何也追之不上。
「子嬰,其實這樣也好。你壟右秦家畢竟是個望族!」旅率周文遠上前幾步,低聲勸解宇文述和麥鐵杖兩個老傢伙今天的話雖然傷人,但事實上卻沒說錯。如果秦子嬰不顧一切娶了賀若梅過門,非但為家族所不能容,今後其本人的前程也盡毀於一旦。
「所謂的豪門世家,不過是爛到了心的一塊腐肉而己。周兄,你生在其中,難道就沒聞到其臭麼?」秦子嬰突然間爆發出幾分狂態,大笑著反問。
「子嬰!」周文遠被問得窘迫難當,無言相對。
寒風中肅立的眾人,除了李旭和武士A兩個人出身商販外,其餘都可以算作出身豪門。
雖然有的人家族興旺,有的人家族稍微弱勢了些。秦子嬰的一句話,等於把大伙全罵了進去,當即,便有人冷了臉,說道:「相處了這麼久,卻不知道子嬰兄是有志采菊東籬下的,我們等俗人,真是高攀!」
「采菊東籬,呵呵!」秦子嬰大聲冷笑,臉上全是眼淚「幾位兄台切莫誤會。此刻,我巴不得自己是柱國大將軍,世代冠纓!」
說罷,也不理睬眾人,掐著那根枯了的野草,逕直走向後宅。
錢士雄知道此事皆因自家將軍而起,不覺臉上汕汕的,率先告辭。眾人又等了秦子嬰一會兒,見他躲在房間中不肯出來,也只好先回營休息。一路上,大伙說起今天的事情,皆搖頭為秦賀二人歎惋。再想想秦子嬰最後說的話,又心有慼慼焉。以致於最後都失去了說話的興趣,一回到軍營,立刻各自扎回房間睡覺。
「我巴不得自己是柱國大將軍!」秦子嬰最後那句話說得一點都沒錯,如果他是個將軍,哪怕是個郎將,也沒有哪個不開眼的府兵敢上門相欺。想著今天整個事態的起起落落,李旭心裡震撼莫名。
***下,他又想起了孫九、徐大眼、阿世那卻禺,還有跋A驕橫,但不失磊落的麥鐵杖。「功名但在馬上取!」徐大眼當年說過的話,也再一次於他心裡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