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梅「一萬、兩萬、兩萬五……三萬九千六。」杜芳湖終於點清了她的所有家當,她拍了拍手,「還差一萬多點,不過我銀行卡裡還有些。好了,阿新,這個問題徹底解決了,我們去取錢,然後去還給阿刀。」
說是取錢,實際上我們不過只是從房間走到一樓的大堂而已。葡京賭場可以刷卡換籌碼,而在這個世界裡,籌碼和現金是等值的。
如果沒有這筆錢的話,我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什麼。但當我和杜芳湖拿著籌碼和現鈔走進阿刀的「辦公室」時,他和他的那些手下對我們倒還是很客氣。
「我聽說剛才鄧生被一把運氣牌打倒了?」疊碼仔清點鈔票的時候,那個有名心狠手辣的人,彬彬有禮的請我們坐下,還讓小弟給我們沖了兩杯濃茶。
我沒有作聲。我也知道阿刀問這句話,並不是想要從我這裡得到答案。事實上,整個葡京賭場的任何一個角落裡,發生的任何一件事情,他都很清楚,甚至比當事人更加清楚,尤其是這裡面牽涉到屬於他的錢時。
「其實鄧生根本不用那麼著急的,這只是個小數目而已。」阿刀比很多上層社會更紳士的給我和杜芳湖各遞上一支煙,自己也拿起一支叼在嘴裡,三個疊碼仔走過來給我們點上。
吐出一口煙霧,阿刀把目光從我身上移開,他仔細的打量了一番杜芳湖,然後帶著讚賞的表情點了點頭「這位就是被人稱為『撲克皇后』的杜小姐吧。要是我猜得沒錯的話……這筆錢想必是你借給鄧生的?」
我和杜芳湖同時點了點頭。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瞞過阿刀的,也沒有必要瞞他。
阿刀突然一拍大腿,這個動作暴露了他流氓的本質「好!鄧生,杜小姐,我以茶代酒,敬你們一杯!」
我們都被他嚇了一跳。看出了我們的疑慮,阿刀笑著站起身來,他接過手下送上的茶杯,平舉到眉前「我想,鄧生和杜小姐對我刀仔的瞭解,可能只是一些江湖傳聞。其實我刀仔這一輩子,就只和別人講兩個字,一個是『信』,另一個是『義』。鄧生有信,杜小姐有義,不敬你們,我明天都會瞧不起我自己。」
他一口喝掉了杯裡的茶水,還亮出杯底給我們看。我和杜芳湖哭笑不得的對望一眼,然後也站起來,喝掉了自己的那一份。
阿刀胡亂抹了抹嘴,等到我們坐下,他才坐回自己的大班椅「我聽說昨天我的一些小弟對鄧生很不禮貌,我已經教訓過他們,還希望鄧生不要和他們一般見識。」
看到我沒有任何反應,阿刀繼續說「我剛才就說過,這只是個小數目而已。只不過我刀仔既然幹了這一行,有些規矩就必須遵守。其實昨天晚上我就已經知道,借這筆錢的那個人,並不是鄧生。但既然他拿著鄧生的身份證……」
他的話沒有說完,因為這時清點鈔票那些疊碼仔中的一個,走過來向他報告沒問題。他笑了笑,翻出那張夾著我身份證複印件的借據,雙手遞給了我。
我看了一眼下面的簽名,然後撕得粉碎。
「鄧生和杜小姐都是我刀仔很欣賞的人。以後如果還有什麼需要,只管來找我刀仔就是了。」阿刀雙手攤開,我知道這是送客的表示。
我一輩子也不想再和他見面,不想再和他打任何交道。所以我站了起來,準備離開。但杜芳湖卻突然說「我想我們以前都是被一些江湖傳言誤導,對刀哥有一些偏見,還望刀哥不要介意。」
阿刀似乎有些意外,他擺了擺手「哪裡哪裡,杜小姐言重了。」
杜芳湖笑了笑,接著說下去「既然刀哥這麼講情義,那我還真的想要刀哥……幫點小忙。」
「我刀仔別的本事沒有,就是手頭還有些寬鬆。杜小姐,你說個數字吧。不過幹我們這行的規矩……」
「九出十三歸,我當然知道。」杜芳湖再次撩了撩她額前的頭髮,「我要借十萬塊,如果明天還不出來的話,下周我一定還你。」
「好,杜小姐果然是個爽快人。」阿刀拉開抽屜,拿出一份借據,「刷刷刷」的在上面寫了一些什麼,然後扔給杜芳湖,「要是沒問題的話,就簽個字吧。」
杜芳湖看了一眼借據,點了點頭。她從筆筒裡拿出一支筆,這時我按住了她的手。
「不要這樣,阿新。」她微笑著揚起頭,表情和語氣都很平靜,但卻無比堅定。
我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她。我只能鬆手,看著她簽下自己的名字,把身份證遞給一個疊碼仔複印……最後,我看著她從阿刀手裡接過九個金色的籌碼。
走出門之前,杜芳湖突然間像是想到什麼一樣,又停了下來。
「杜小姐還有什麼事嗎?」
「如果方便的話……我想知道拿阿新身份證來借錢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阿刀很爽快的答應「沒問題,每一個來我這裡借錢的人都有監控錄像,我現在就讓人調出來給你們。」
但我卻搖了搖頭「謝謝刀哥,不過……不用了。」
阿刀並不覺得意外。事實上,能夠拿著別人的身份證借錢還不讓別人知道,每個人身邊數來數去也都只有少數幾個而已。但他還是問了我一句「這麼說,你已經知道是誰了?」
我點了點頭,然後和杜芳湖離開了那裡。
我們一走進房間,我就忍不住問她「為什麼?」
「我並不是一個有錢人,我的銀行卡已經爆了。而我們兩個,連坐船回香港的錢都沒有。」杜芳湖苦笑了一聲,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軟弱的一面,「我知道你也沒有存款,也就是說,我們兩個都破產了。」
有那麼一瞬間,房間裡一片寂靜,我們甚至聽得到彼此的心跳。但很快,那個沙啞的聲音再度響起「不過還好,我們還有一個晚上的時間,這裡是九萬,明天早上還要還給阿刀十三萬。也就是說,我們至少要贏夠十萬,才能保證下周還能出現在這裡。不過現在……我們不需要想這些,好好休息吧。」
我們先後去衛生間沖了涼,換了葡京賭場免費提供的睡衣,躺在各自的床上。我滿懷心事,無法入睡;我知道她也一樣,因為我聽到她在床上翻來轉去的聲音。
「你不應該幫我的。」
「你應該玩得更凶。」
我們同時開口,又同時閉上了嘴。然後我們都笑了起來。
「既然都睡不著,那就說會話吧。」杜芳湖對我說。
「好,你先說。」
「嗯……我剛才說,你應該玩得更凶一點。」杜芳湖跳下床,走了過來。她揭開被子,撩起我的睡衣,她的目光注視著我那幾塊青瘀,「還痛嗎?」
「還好。」我回答。
「可憐的孩子,別人的事情卻要你來承擔。」
「你不也一樣……」我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硬生生的閉上嘴。
她像是沒有聽到我說的話一樣,輕輕的放下被子「你應該玩得更凶一點,要是照你往常的玩法,你只能贏兩三萬,這不夠,我知道你可以贏得更多。」
無上限的德州撲克遊戲是這樣的。如果你只是想贏筆小錢,那非常容易,任何人都可以做到。你一直棄牌,棄到發牌員發給你一手真正的大牌為止,通常這種大牌指的是、、QQ和同花色的、Q;然後你加一個重注,期待別人會跟進來,如果公共牌發得不是太離譜的話,大約十把這樣的牌裡你能贏八把,你有80%的機會掃走桌面上所有的籌碼——但每一把你通常不會贏得很多。
這個道理大多數人都很容易接受對於一個連續棄掉幾十把牌,或者整整一個小時都沒有參與到彩池裡的人而言,他的每一個跟注和加注都能引起對手的加倍尊重。他們會相信你拿到了真正的大牌,然後毫不猶豫的棄掉自己那些看上去還不錯的牌——儘管那些牌他們原本想要跟注、甚至加注。
而贏錢的另一種方式,是用最凶狠的面孔出現在牌桌上,你可以不斷逼迫你的對手棄掉他們的大牌,就像我人生中的第一把牌那樣。你可以像我姨父一樣,拿任何還算過得去的牌不停下注,一個又一個重注;然後加注,把彩池加到一個對手心理無法承受的高度上,讓他們覺得為了再看到下一張牌不值得付出這樣的代價——然後,你贏了。
但這種玩法就像在刀尖上跳舞。據我所知,只有拉斯維加斯那些最頂尖的牌手才能用這種方法不斷的贏錢——最危險的事情是當你凶狠的加注時,別人已經拿到了最好的牌。他們知道你會下重注和做一個更高的加注,於是他們只是靜靜的等待,然後靜靜的拿走你所有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