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梅但是!
但是,我敢拿自己的生命和一切發誓!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姨父和姨母的家產!他們把我從內地帶到香港;他們給我住的地方,穿的衣服,吃的食物,喝的飲料;他們讓我讀貴族學校,讓我住空調房,讓我坐小轎車……他們給我的一切,都是我以前連做夢都不敢想的東西。而現在,姨母竟然還說要把他們的一切都給我!要知道,那不是一塊兩塊,也不是一百兩百,而是用千萬,億這種量詞來計算的錢啊!
我開始急促的呼吸,我的每一根毛細血管都開始膨脹,我感覺全身上下都熱得不行,我想我的臉一定已經燒得通紅了。
我需要一杯冰水讓自己降溫,可是沒有,這裡是無人的花園。
夜幕掩蓋了一切,也掩蓋了我的慌張。姨母沒有聽到我的回答,似乎有些失望,但她加重了語氣,繼續說了下去「你知道我和你姨父有多少錢嗎?你知道我們還可以賺到多少錢嗎?阿新,既然我把你帶到了香港,我就要對你的一切負責。你有很遠大的前途,你可以做出別人想都不敢想的成就,你命中注定要做一個上流社會的人,要做一個上等人。可是,孤兒院裡的那些女孩子都是來路不明的,也許她的父母是十惡不赦的罪犯;也許是大陸偷渡客;也許是……」
姨母頓了頓,她輕歎一聲,伸出手輕輕撫摩我的頭髮,語氣開始變得溫柔但卻更讓人無法抗拒「阿新,你剛來香港沒多久,但我已經和她們打交道很久了。好吧,就算她出生在一個好人家,因為命運作弄才進的孤兒院。可是阿新,你要知道,你將來的妻子,是另一個上流社會的大家閨秀,這種女孩子配不上你。」
如果說前面我只是震驚,但姨母的最後一句話卻激起了我的倔強和叛逆。我一直以為,從小就被我牢牢套在身上的這兩層保護罩,已經被姨母的寵愛給徹底融化了。但現在我才真正明白,其實,它們已經深入到我的骨髓,我沒法抗拒姨母,但我更沒有辦法抗拒自己。
我抬起頭來,語氣裡帶著一絲決絕「姨母,我只是想要幫她。」
是的,我還太小,戀愛和結婚並不是現在需要去想的事情。我知道我的一切都是姨母給的,我也知道如果她反對的話我再怎麼倔強也沒有用。但我真的不想看到那張微笑的臉會被憂鬱籠罩,我真的不想她的心底留下任何陰影。
我也曾是窮人家的孩子,我知道這種陰影可以伴隨人的一生。
姨母繼續想要試圖說服我,可是我一言不發。終於,姨母對我的寵愛又重新抬頭,或者她也想到了我的年齡和一些別的什麼,最後還是選擇了向我妥協「你喜歡的,是哪一個?」
「20號。」
姨母扭過頭去,她從坤包裡拿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劉院長嗎?是的,是我。我想麻煩您通知一下,20號今晚不用上台了。嗯,明天您方便的話,我會讓律師去您那裡簽一份黑暗收養協議。哦,不是我,是另一位好心人。是的,我可以做他的擔保人。」
因為存在著太多慈善組織、義工和設備完善的孤兒院,香港已經很少存在單對單的收養了。也正是出於這個原因,香港法律對於私人收養孤兒有著近似苛刻的要求,其中一條就是45歲以下的單身男子不得收養孤女。
但這世界上畢竟還是有很多真正的好心人存在的,而慈善組織也確實不可能招入每一個好心人。所以,這條法律還有一些補充條款如果該男子能夠有一位45歲以上信用良好的擔保人;並且宣誓保證,自始至終只用化名與該孤女聯繫,在任何時候都不得主動對該孤女洩露自己的身份,那還是可以的——而這,通常被人稱為黑暗收養協議。
姨母詳盡的給我解釋了一這法律條款,我馬上就明白了她之所以這樣做的意圖。但我依然很高興,甚至可以說是更高興。因為姨母告訴我,我必須在那個女孩成年前承擔她的一切生活費用,而她和姨父並不會為這份費用而多給我哪怕一分錢。換句話說,也就是這筆錢都將由我自己支付——這正是我想要的,我很想要為她做些什麼,尤其是……這些事情都是我自己做的,而不是別人。
至於她知不知道是我,這並不重要。
之後姨母問我「那麼,你希望她的感恩信裡怎麼稱呼你?」
我想起了那個女孩剛下車的時候,我的耳邊響起的那一聲霹靂,我想我一輩子都忘記不了那一刻。於是我說「DT。」
「DT?什麼意思?」姨母不解的問。
「DarightThuder(暗夜雷霆)。」我回答。
黑暗收養協議很快就簽好了,我從頭至尾都沒有參與。姨母為了這件事和我生了幾天的氣,但很快她就不再提起這件事,因為快到了開學的時間。這個時候,她又像每一個溺愛孩子的母親那樣對我戀戀不捨,她連續推掉好幾個晚上的應酬,在家裡陪著我,我感覺整個別墅裡,都瀰漫著一種離別的傷感。
儘管我只是去五公里以外的學校唸書,儘管我每一周都會回到這裡來看望他們。
無論姨母如何不捨,開學的日子還是到了。姨父親自把我送去學校,而姨母沒有,她說她怕自己會哭出來。
路上,姨父問我除了英文外,還從那本《超級系統》裡學到了一些什麼。
「起初我並不知道那是教人玩牌的書……」我結結巴巴的解釋,「不過,我學會了怎樣玩奧馬哈。」
姨父笑著對我說沒關係。然後他拿出一副撲克牌。去掉兩張王牌,認真的洗了幾次,給我和他自己各發了四張牌——奧馬哈撲克遊戲的規則和德州撲克類似,唯一的不同就是每人發四張牌,牌手必須拿其中的兩張配下面公共牌的三張,這讓大牌的出現更為容易。
「我下注一千。」看過自己的牌後,姨父微笑著對我說。
我的底牌是紅心J和一對黑色的8。按照《超級系統》裡的理論,這是明顯的邊緣牌,介於跟注和棄牌之間。但這裡只有兩個人,而且一千塊錢對現在的我並不是什麼大數目(姨父和姨母每個月給我十萬港幣的生活費),於是我略做思考就決定跟注。
「我說的不是港幣,是美元。」姨父並沒有急於發公共牌,而是凝視著我的眼睛說。
「那就是……」
「七千港幣左右。」他快速的回答。
我開始猶豫了。如果我跟注,可以想見當公共牌發下來之後,我面對的將是更為猛烈的下注,如果我拿到些什麼東西,我有可能將十萬塊全部搭進去。這個數字對姨父根本不值一提,但我絕對承受不起。我想棄牌,但又有些不甘心。
這種自己的心理鬥爭是很殘酷的,一個聲音告訴我跟注,而另一個聲音告訴我棄牌。但不管怎麼說,我扔掉了手裡的牌。
我告訴自己「算了,我可以等下一把牌。」
姨父搖了搖頭,他亮出自己的底牌,四種花色的Q942,垃圾得不能再垃圾的牌;我的牌比他好上一百倍。
我以為他會接著給我們發底牌,開始下一局,但他沒有。而是銷掉一張牌,發下三張公共牌——紅心7,紅心和黑桃3。
「我們假設你剛才跟注我一千美元,然後在這個時候我再下注一千,你怎麼辦?」
「我會跟注。」
「很好,你是對的,你可以在餘下的兩張牌裡擊中同花,一張8可以讓你拿到三條;甚至現在你的對8依然比我的雜牌大……」他又銷掉一張牌,發下轉牌——方塊3。
「如果我再下注一千呢?」
「跟注。」
「那如果你不知道我手裡是什麼牌,而我全下呢?」
我沉默了。這把牌我有很多機會,但這些機會並不值得我拿所有的籌碼孤注一擲。我知道自己會如何選擇,我會棄牌,把之前的兩千美元拱手讓人。
他再次發下河牌——紅心0。整張牌紅通通的,有些耀眼。
「如果我再下注一千呢?」
「跟注。」我的底氣已經有些不足了,因為我知道姨父接下來的問題。
是的,他問了「那如果我全下呢?」
「你會不會懼怕我手裡有兩張3或者紅心和另一張紅心?」他問我,「你會不會因為害怕輸掉一切而扔掉手裡的大牌?」
「是的。」空調的冷氣似乎突然加大了,我感覺自己身處寒冬。
姨父把所有的牌都收好,裝進牌盒裡「歸根到底,所有的撲克遊戲,玩的都不是牌,而是人心。你還沒有學會……《超級系統》是一本教人怎樣玩好牌的書,但也就僅此而已了。」
之後我們一直都沒有說話,直到他給我報完名後離開學校,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