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牌 正文 第四章 一對寂寞的心(下)
    作者阿梅我的姨父曾經教導過我歸根到底,所有的撲克遊戲,玩的都不是牌,而是人心。

    德州撲克尤其如此,所有的鯊魚進入牌桌時,要做的第一件事都是相同的——不是下注,而是觀察。

    有一句已經流傳了一百年的老話,而且還會繼續流傳下去——

    如果你在進入牌桌的前半個小時裡,沒有找出牌桌上的魚兒,那你就是這條魚。

    無論是緊手玩法(只有拿到大牌才參與彩池)還是鬆手玩法(以任何兩張過得去的牌參與彩池),甚至杜芳湖使用的奔放流玩法……

    每本技巧書裡都不會有這個名字,這種玩法的學名叫做超-攻擊流玩法(以任何兩張牌進入彩池)。在我所知道的頂尖牌手裡,只有古斯-漢森一個人使用這種玩法能夠贏錢。當然,像杜芳湖這種只是捕殺小魚的不算。

    好吧,無論任何的這三種玩法,真正的關鍵在於……你必須讀懂對手的心理。

    當前三張公共牌發下來的時候,你拿到了中等對牌,你決定下注,你確信大家會棄牌;是的,大家一個接一個棄牌,於是你贏了。可事情往往沒有這麼簡單,大多數人棄牌了,但有一個對手會突然跳出來,宣稱他要加注,這個時候,你知道他拿到了頂對,你會選擇簡單的棄牌;或者你猜測他只是在做一個抽牌,所以你跟注、或者再加注。

    緊手玩法認真的選擇底牌,但一旦參與彩池,就絕少有中途放棄的時候。丹-哈靈頓就是緊手玩法的代表人物,在每一把他參與的牌裡,都會用加注、再加注的辦法構築一個龐大的彩池,然後亮出毫無爭議的底牌掃走桌面上一切籌碼。

    我喜歡這種玩法,就像我熱愛那些週末來澳門休閒或者旅遊的、真正的魚兒們一樣。他們的樂趣並不在於贏錢,而在於參與每一個彩池。他們會不計代價的一直跟注,他們會一直看到發牌員翻出河牌,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被擊敗了——就算拿到不同花色的27也一樣。

    而鬆手玩法的代表人物是道爾-布朗森;他比丹-哈靈頓參與更多的彩池,但比古斯-漢森要少。布朗森和漢森的玩法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比哈靈頓需要更精確的猜中對手的底牌——當然,古斯-漢森需要的精確度更高。

    讓我們忘記花色來討論一把牌吧。當我拿到而下面出現J9的時候,我確信我拿到了最大的對子和最大的邊牌(儘管這不一定能贏,但它確實比別的牌有更大的優勢);我不用過多關心對手的底牌,就可以輕鬆的下注和加注;但當你用2跟進彩池的時候,你會怎麼選擇?

    你有一個大對,但你的邊牌實在太小了,如果接下來的兩張牌沒有2的話,任何一個有的人都可以擊敗你,最好的結果不過是平分彩池,於是你選擇了讓牌。但有人下注了,你猜他是什麼牌?他有嗎?或者他的手裡只有QQ,或者Q9,甚至他的手裡只是78,或者根本就是在用3來偷雞?

    無論如何,你跟注了。接下來的那張牌是Q,你繼續讓牌,他把所有的籌碼推了進來。在這個時候,你的腦袋就已經短路了,因為你不知道他是什麼牌。

    一半的時候你會想,管他呢,我有最大的對子,我可以看到底,於是你跟著全下,對手亮出手裡的Q,然後在河牌發出來之前,他就把原本屬於你的籌碼全部掃到自己的面前去了,因為任何一張河牌都沒有辦法拯救你的籌碼。

    而另一半的時候,你會選擇棄牌,你驚訝的看到對手狂笑著亮出他的J,他對你說「我看穿了你的牌,我知道你沒有Q,也沒有。」然後你會鬱悶得想去撞牆。

    但道爾-布朗森和古斯-漢森不會犯下這樣的錯誤,他們擁有驚人的讀牌能力——通過各種各樣的觀察和分析,像神一樣,讀懂能力欠佳的選手。前面一把牌他們會很快的棄掉;而後面那把牌,他們會迅速的把籌碼全部推進去,然後……他們的籌碼就翻了一番。

    我也可以讀懂對手的牌,但我不是道爾-布朗森和古斯-漢森。我沒辦法保持百分之百的判斷正確,甚至連0%的成功率也不敢保證。我一直都很清楚,如果我凶起來,也像杜芳湖一樣奔放起來,這種打法可以讓我每小時掙到一萬塊錢。但問題就在這裡,如果我撞上一把大牌,也許一切就都完了。

    還有另一個方面也必須考慮,河牌出現後,所有人,包括魚兒甚至是新手們,都會很容易的認識到誰的牌更大;他們會坦承自己的失敗,選擇棄牌。所以全下或者加重注的行動往往出現在翻牌和轉牌後。甚至翻牌前的全下也比河牌後多,但是,問題出現了,無論你的牌優勢再大,河牌也會擊敗你的夢想。就像凌晨的那把牌一樣,我想要贏得更多,然後痛苦的發現,我輸掉了所有的一切。

    我輸不起。我只有有限的籌碼,一旦輸掉我就一無所有。

    籌碼數量和手裡的底牌同樣重要,甚至更為重要。而我,恰巧就是那個籌碼數量最少的人。我不知道杜芳湖的生活是怎麼樣的;但我知道,我只有兩萬港幣的本錢(現在連這兩萬也沒有了),而我每個月必須掙到十二萬——其中的一半用來歸還銀行貸款;四分之一用來維持姨母的生活;另外四分之一我要用DT的名義送給那個女孩。

    而我自己的開銷,僅僅只是每個月八張船票。香港到澳門四張,澳門到香港四張——自從姨父跳樓自殺後,我就一直過著這樣的日子……我真的輸不起。

    更何況現在我一分錢也沒有,還欠著杜芳湖十七萬。我知道她會借給我四萬去扳本,那麼就是二十一萬——債多不愁這句話並不適合每一個人。如果說我在欠她兩萬的時候,可以選擇跳海;那麼在欠她二十萬的時候,我連跳海的權利都沒有。就算是死,也必須先還清這筆帳,因為兩萬塊錢也許對她無足輕重,但二十萬這個數目太大了,大了她也無法承受的地步。死之前還要拖人下水,這不是我的性格。

    杜芳湖一直坐在我的床邊,她靜靜的看著我胡思亂想,並且一直傾聽著我的憂慮。然後她問我「如果你的一個親人得了絕症,手術成功的可能性是一半一半,但不手術的話他必死無疑,你會勸他去做這個手術麼?」

    「當然。」

    「如果手術成功的概率只有30%呢?」

    「當然也會。」

    「那你還有什麼好憂慮的呢?」她說,然後走回她自己的床,鑽進被窩。但沒過多久,她又睜開了眼睛看著我,「雖然很抱歉,但是你剛才說的那個跳樓自殺的姨父……是不是姓平?」

    姨父跳樓自殺的事情曾經在香港引起了一場不小的轟動,幾乎每一家報社都刊登了這個消息。我點了點頭,回答她「是的。」

    「哦……」

    杜芳湖這一聲拖長的「哦……」滑過所有的半音階,由高而低,直到完全變成啞音為止。過了很久,她才問我「那麼,你就是報紙上說的,那個挺身而出、為他的遺孀承擔六千萬債務的侄子了?」

    「沒有那麼多。」我淡淡的說,「他走的時候,還留下一些東西。變賣後還清了一部分欠款,轉移到我名上的,只有一千二百萬而已。而且這筆錢是分成兩百個月來還的,也就是說,每個月只要還六萬。」

    「那平夫人現在……還好嗎?」

    「應該……還好吧。」我沒有辦法明確回答這個問題。我的姨母在姨父走後就再也沒有笑過,也再也沒有走出那套別墅一步。她整天整天的呆在姨父的書房,我知道她的精神已經完全垮掉了,如果沒有我的話,我確信她不會選擇活下去。

    「他們有你這麼一個侄子真是幸運。」杜芳湖說。

    「是他們把我帶到香港來的,而且他們一直把我看成自己的孩子。」我歎了口氣,「我只不過做了每一個兒女都應該做的事情而已。」

    「每一個兒女都應該做的事……」杜芳湖沉吟著,然後幽幽的歎了口氣,「可是,你不覺得這樣很累很辛苦嗎?你完全不必這樣的,香港有破產保護法。」

    「是的,很多人都這樣建議過我,可是那樣的話,我姨母就必須搬出那套別墅。以她的精神狀態,我不敢想像離開了那個家,她會變成什麼樣子,我不敢冒險。而且,我想讓姨母住在那裡,那裡有她的回憶,和一切。」頓了頓,我繼續說下去,「和錢比起來,姨母對我更重要。」

    「那她知道你玩牌的事情嗎?」

    「不,知道這件事的人,只有我的舍友龍光坤……」

    我突然停了下來,杜芳湖看著我痛苦得有些扭曲的臉,試探的問「就是他拿了你的身份證……」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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