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握天下 第五卷 寒江欲曙 第六章 雲暗風輕(下)
    吳靖成鮮少面見太后,可是,他與齊朗的交往甚密,自然不會不知道這位攝政太后的厲害,聽到她平淡的話語,心中已是一驚,再反應過來她的問題,人已經跪下。

    「太后娘娘恕罪。」一句請罪之辭出口,他已經道出了答案。

    紫蘇看了一眼條呈,面上的神色似笑非笑,隨意地對他道「不必了,起來吧!」

    吳靖成這才站起,垂手立在一旁,不敢出聲。

    「是齊相的意思?」紫蘇淡淡地笑著問道。

    靖成聽她的口氣並無惱意,不由稍稍覺得輕鬆些。

    齊朗的意思嗎?

    紫蘇的目光落在吳靖成的身上,心中並不是十分相信,右手壓住那份條呈,沉吟不語。

    「是齊相讓你上奏的?」紫蘇思忖著開口。

    應該不至於,調換三司是她臨時起意,齊朗應該也剛收到消息,不可能安排這麼多。

    「不是的,太后娘娘。」吳靖成有些尷尬。

    「哦?」這下紫蘇倒是驚訝了。

    以她對齊朗的瞭解,齊朗不會用這種敢自作主張的人為心腹,便是於第中都不能算是他的心腹,可是,吳靖成卻無庸置疑地得到他失信任。

    吳靖成會這麼大膽?

    「齊相曾經與臣等說起三司制度,提到了這些,但是,以齊相的身份,並不適合說這些,臣接旨後便擬了這份條呈。」吳靖成低頭解釋,他也是想一鳴驚人,而且,齊朗也有相同的想法,說出來應該無礙,因此他才如此大膽。

    「原來是這樣。」紫蘇點頭,口中隨意地應著,原本放在書案上的手卻收回,在袖中交握,端正地坐在金椅上。

    「大司憲也是飽讀詩書之人,如何不知太平閣的名聲,方才大司諫的話,你也聽到了,難道你沒想過嗎?」優雅地坐在上位,紫蘇正色詢問,顯然是十分認真。

    吳靖成心中微微驚訝,隨即明白,太后並不反感這個主意,只是與齊相一樣,忌諱頗多,不由多了兩分信心,原本有些彎的腰也挺直了些,胸有成竹地回答

    「太后娘娘,太平閣聲名狼藉,臣豈有不知之理,只是臣所說並非與太平閣一脈相承,請太后娘娘明鑒!」

    太平閣,本是指大正皇朝皇宮的藏書閣,緊鄰皇帝的議事書房,自世宗中統三年起,太平閣成為皇帝集中密報的地方,太平閣侍衛隨時可以逮捕、刑訊甚至殺害任何人,無須有任何證據,也沒有任何記錄公佈,官府只會說那些人失蹤了,而那些密報剛是從全國各地收集,不僅是朝廷密探,就連普通百姓也可以上呈密報,一時之間大正皇朝的土地,人人自危,就是靠著這種恐怖的監控手段,大正皇朝統治了歷史上最廣闊的疆域一百多年,現在,任何一本史書提到大正皇朝的統治時期,都會以「最黑暗的統治」來指稱。

    元寧自立國以來一直以言論開放為稱,從不以言加罪,現在吳靖成說的監督方案幾乎與太平閣的手法如出一轍,也就難怪於第中反應那般激烈了。

    「不是一脈相承?」紫蘇皺眉。

    「是的!」吳靖成微笑,「太后娘娘,臣也是讀書人,怎麼可能會用太平閣的手段呢?再說,太平閣本就是大正皇朝滅亡的原因之一,臣豈敢讓元寧重蹈覆轍。」

    「說說看。」紫蘇也笑了,她想到這是齊朗的主意,吳靖成不過是傳話筒,自然就稍稍放心些,也有興趣聽他做些解釋。

    吳靖成先謹慎地思考了一下,理清思路之後,才斟詞酌句的開口「太平閣權重朝野,名是監督,實是皇帝殺戮的凶器,大正皇朝本是馬上得天下,歷代皇帝都容不得異議之辭,才會以太平閣來消滅異己,而臣所上的條呈中,雖然也將密報之權下放於民,可是,這些只是監督的手段,密報最後還要上報朝廷,查證之後方能定案,這點已與太平閣大相逕庭;稽查部則是希望查證官員的人自成體系,減少阻力;限制言官卻不是限制輿論,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三司的權責是監督是否履行職責,重的是大節,可是,現在三司的言論重的什麼?儘是些細枝末節的事情,難道太后娘娘還嫌那些毫無用處的奏章少嗎?」

    最後一句話讓紫蘇莞爾一笑,的確,許多三司官員不敢過分指摘官員,只在小事糾纏,什麼行止有虧,言談失德,反正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對於官員在職責上的錯誤提的倒是很少,那些奏章紫蘇從來都是隨意一翻,連批示都懶得寫,直接勾劃發還。

    看到紫蘇的笑容,吳靖成不由一愣,隨即低頭,平定過速的心跳,雖然一直都知道太后很美,但是,以往都是隔著遠遠的,看不真切,剛才晉見時,太后的神色又一直是嚴謹淡漠,他只覺得敬畏,現在看見她真心的微笑,才明白她竟可以讓人心神飄忽,不知所以,因此,他才匆忙低頭。

    吳靖成與齊朗的關係十分密切,哪會不知朝中關於這兩人的傳言,不過,因為齊朗從未提及此事,他自然也不可能去詢問,又見齊朗一向淡漠的模樣,他只當是朝中失意之人因為齊朗年資尚淺,卻居於高位,而惡意中傷,此時看見紫蘇的笑容,他也只是想到齊相若是常見這般的娘娘,動心倒也不奇怪。他雖然圓滑,但是,對齊朗卻是一向忠心,因此,便是下意識想到些不敬的念頭,自已也先排斥了,所以,想法竟也很簡單。

    「繼續。」紫蘇見他忽然低頭不語,便揚聲提醒,表示她對此很有興趣,倒是不知道他在想些有的沒的。

    靖成忙回神答應,細細地往下說

    「臣以為風聞奏事之權給民至關重要,因為,三司官員也是官,很難真正瞭解其他官員是否有貪污瀆職之舉,而民眾在野,那些官員是否做錯,可以瞞一時一人,卻不可瞞一世一眾,這種監督是隨時隨地的,風聞奏事,查證權在朝廷,百姓只是負責提供線索,只要限制百姓的密報只限於官員,便可防止民間互相攻訐;對言官上疏做限制,也非大事,只是三司之中有種風氣,認為身為三司中人,不彈劾一兩人、一兩事,便對不起自己的身份,太后娘娘只要善加引導,相信可以糾正此風;設立稽查部,臣也只是聽齊相說過一兩次,具體如何,臣不得要領,只是認為,刑部查案每次都是興師動眾,卻難得辦成一二,關鍵便在於為官之人誰沒有人脈,刑部未動,當事之人早已得悉,待刑部人到,他們也已準備妥當,還能查到些什麼?若是越過刑部,而由另一系人隱密取證,查證之後,再上報,最後定案還由刑部來做,應該會更好。」

    紫蘇聽得入神,等講完,卻不言語了,默默地思忖的,半晌,她才開口,說的卻是另一件事「你與齊相交往甚密,上這道條呈卻不經他的同意,你認為合適嗎?」

    吳靖成一愣,隨即低頭,輕聲道「臣今早在吏部看到謝相的公函,所以便擅自做主了。」

    紫蘇搖頭,沒有說什麼,擺手讓他退下「哀家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太后娘娘。」吳靖成默然退下。

    「你很有自知之明,哀家有點欣賞你了。」將要出門,吳靖成忽然聽到紫蘇淡然的聲音,不禁轉身看過去,卻見她正在批閱奏章,根本沒看向她,彷彿那句話是他的幻覺,不禁怔住了,隨即恭敬地退出中和殿。

    這種晤對沒有秘密可言,吳靖成的上疏在朝中引起一片混亂,尹朔聽著那些大臣的議論,不禁皺眉,隨意地抬手,讓所有人安靜。

    「尹相大人,這可不是小事,吳靖成的建言根本就是無稽之論,太后娘娘居然還讓單獨晤對,難道太后娘娘還想實施不成?」與尹相較親近的官員在所有人的目光主動開口。

    尹朔卻不在意地搖頭,道「我想太后娘娘絕對不可只聽大司憲的一面之辭,而且,大司諫不是當時就反對了嗎?各位大人不必太過擔心!」

    「那麼太后娘娘為什麼不直接斥退大司憲?」見尹朔仍用官名稱呼吳靖成,其他人跟著改口,不敢再過分放肆,畢竟人家是一品大員,又兼監督之責,實實在在能壓死人。

    「大司察不是沒有全盤否定嗎?太后娘娘自是比較信任自己人,所以後來也只是讓大司憲解釋條呈,並沒有表示自己的意見。」尹朔對紫蘇的心思也能摸透幾分,因而並不似他們一般慌張。

    「那麼太后娘娘何時會議此事呢?」

    尹朔端著茶杯的手停在口邊,微微一怔,之後飲了一口茶水,才慢悠悠地道「應該要等齊相與謝相回京之後,太后娘娘才會議此事。」

    這種重要的事情怎麼可能讓齊朗與謝清缺席,而且,他很擔心,此舉根本是為了掩護謝清在南方的舉動。

    坐在下位的朝臣又是一陣議論,交頭接耳說著自己的看法,看著廳中一團亂的情況,尹朔不禁感歎「難怪太后不喜朝議了,簡直是一團亂。」

    「下官以為,此時最重要的是齊相的態度。」一名後進的官員忽然出聲,在有些嘈雜的廳中,他的話間尤為清楚。

    「你是?」尹朔沒見過他,不禁皺眉。

    「下官都察司副主事,曹芾,見過尹相。」青年氣宇軒昂,語氣也是不卑不亢,尹朔不由點頭,他已經很少看見這樣的年輕人了,更準確地說,這樣的人才多是不願進他的門,更願意與夏承思那些人結交。

    「曹芾,你認為關鍵在齊相?」尹朔對他上心了,出口便是有意考量的問題。

    「正是,大司憲大人本就是齊相一系的人,無論如何,若是齊相不鬆口,我們根本無法輕易處置他,而且,按照各位大人所言,大司憲並不像會建言這些事的人,只怕那條呈上的內容並非他想出來的。」曹芾的分析讓所有人皆是一震。

    「難道是齊相……」有人失聲驚呼。

    「不可能!」

    「不可能!」

    尹朔與曹芾同時反駁,話音一落,曹芾連忙彎腰行禮,連連謝罪,尹朔倒不在意,抬手讓他不必拘禮。

    「你說說看。」尹朔相當寬容。

    曹芾告了聲罪,才開口「這三件事皆會引起朝中的非議,便是實施,對實施者也是吃力不討好的事,齊相身居左議政之位,豈有不知之理,下官想這不是齊相的主意。」

    尹朔點頭,笑道「你對齊相似乎還挺瞭解的。」

    「下官與齊相是同年,這麼些年看下來,對齊相的施政手段還是有些心得的。」曹芾恭敬地回答,也引起廳中人的詫異。

    「這麼說,你是謝老相爺的門生了。」尹朔也不禁皺眉,一般來說,謝遙的門生不可能入仕這麼多年還只是從六品的官職。

    曹芾神色一冷,卻沒有解釋,尹朔看他眉目間似有隱情,也就沒有追問,繼續之前的話題,對所有人道「齊相若是真有此意,也不可能不事先告知太后娘娘,沒有十成的把握,他不可能冒這麼大的險——這次一個弄不好,大司憲必成眾矢之的,就連與他交好的官員也許也會攻擊他,齊相不可能如此不謹慎。」

    謝清可以在濟州引起軒然大波,齊朗卻絕對不會那麼做,便是真要處置誰,他也會慢慢設套,因此,尹朔很確定,吳靖成的做法絕對不是齊朗授意的,而且,紫蘇一心穩定朝廷,齊朗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引起朝中這麼大的亂子。

    既然尹朔也這麼說,其他官員也不好再多言,只是順著這個思路討論解決的方案。

    第二天,永寧王妃攜世子入宮請安,紫蘇特別丟下政務在御花園見嫂子與侄兒。

    「康崇的身體還好嗎?我聽說這幾個月王府中的藥就沒斷過,怎麼回事?」紫蘇抱著侄子,見他臉色蒼白,精神倒還好些,不禁有些擔心。

    倩容從紫蘇手接過兒子,笑道「還好,只是風寒,大夫說他元氣不足,要小心照顧,待大些,可以習武強身。」

    紫蘇點頭,略略放心,道「過幾天,我派太醫去看看,再帶些藥過去。」

    「謝娘娘。」倩容也不與她客套,笑著謝恩,轉身將兒子交給保母。

    「母后娘娘!母后娘娘!……」兩人正要說話,就聽見陽玄顥的聲間由遠及近,不由停下腳步看過去,只見陽玄顥一身明黃的龍袍,卻是腳不沾地一般飛奔過來。

    待到了紫蘇面前,他匆忙停下,緩了口氣,躬身給母親行禮。

    「母后娘娘萬安。」陽玄顥喘著氣,總算還說得流利,紫蘇不禁搖頭,笑著拉過他,從他身後的尚宮手中接過帕子給他擦汗。

    「你跑那麼快做什麼?」紫蘇笑著問他,倒也沒有什麼責備的意思。

    「朕想看世子嘛!」陽玄顥自然聽出母親語氣中全無惱意,便笑著回答。

    紫蘇看了嫂子一眼,見她只是微笑,並沒有別的表示,便笑說「那你帶世子去玩吧!不過小心些,世子身子弱,不能累著,要小心照顧。」

    「朕知道了。」陽玄顥答得飛快,人馬上跑到保母身邊,要抱夏康崇,保母卻有些猶豫,倩容笑著道「讓皇上抱一會兒吧,你也跟過去。」

    保母應了一聲,才將世子交給陽玄顥,陽玄顥抱著表弟,竟也很有模有樣,正要走開,又轉頭對永寧王妃道「舅母,你放心,朕一定會好好照顧康崇的。」

    「是。臣妾謝陛下。」倩容低頭笑語,陽玄顥隨即就抱著小世子走開了。

    看著兩人走開,紫蘇才與倩容繼續沿著園中小徑散步,走了一會兒,兩人便進了假山上的涼亭,紫蘇揮手讓所有人退下。

    「太后娘娘吩咐的事情,臣妾已經查清楚了。」站在紫蘇身後,倩容恭敬地低頭稟報,紫蘇卻沒有回應,只是看著遠處的宮殿。

    「她去了宗人府。」倩容停了一會兒,便道出結果。

    「真的是這樣。」淡淡的語氣透著幾分遺憾,卻沒有太多的驚訝,顯然紫蘇已經有準備了。

    「但是,她沒有說什麼有價值的事情。」倩容補充了一句。

    「有區別嗎?」紫蘇冷言,隨即轉身,對倩容溫言「多謝嫂子了。」

    「自家人不必說謝了。」倩容笑言,「若是娘娘有心,讓永寧王早點回京如何?」

    紫蘇一愣,隨即明白她是故意逗她開心,笑了笑,道「嫂子是想大哥了?」

    倩容不由臉紅,只能無語地低頭,卻聽到紫蘇抱歉地說「只是還不行啊!剛剛接到消息,古曼皇帝去三河平原了,景瀚上奏說,回京的行程要延遲了。」

    倩容的心不由一緊,看向紫蘇,好一會兒,才勉強笑了笑「太后娘娘,會開戰嗎?」

    「應該不會,你不必擔心。」紫蘇微微一怔,連忙道,「只是需要大哥在邊關坐鎮。」

    「那就好。」聽她這麼說,倩容便鬆了口氣,心下想起另一樁事,皺著眉道「大司憲的條呈是怎麼回事?太后娘娘忘了,他可是景瀚的心腹。」

    「怎麼會忘呢?」紫蘇微笑,「只是這件事的確非他不可啊!」

    「臣妾不明白。」倩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還不是隨陽,惹出那麼大的事,他要是處理不好南邊的事,我絕對不會放過他!」紫蘇提起謝清便氣得咬牙切齒。

    倩容想了想,才明白過來,不禁微笑,轉手遞給她一封信「景瀚的信,王爺讓我轉告您,若是需要,你盡可以拿夏家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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