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朔向紫蘇稟明自己計劃的第二天,謝清返回了成越,因為宮門已經關閉,他便沒有入宮,而是先回府,謝府的家人早已得了消息,恭恭敬敬地列隊在門外迎候宗主。
「看你的樣子,是連夜趕路的吧?這麼著急做什麼?」倩儀一連服侍謝清更衣、洗臉、用膳,一邊抱怨。
謝清擺手,也不回答,只問她「景瀚可來過?」
「齊朗?」倩儀皺眉,搖了搖頭,「他沒來過,你不在府上,他來做什麼?」
「那你就一直在家裡呆著的?」謝清莞爾,笑著問妻子,倩儀接過下人送上的清湯,擺上桌之後,才笑著道「自然是家裡了,老夫人前幾日貪涼,中了風寒,我哪有空出門,連永寧王妃下貼子邀我過去,我都推了。」
「王妃找你有事?」謝清微訝,筷子也停了下來,倩儀見他這樣,不由有些忐忑,小心地回答「王妃沒說有什麼事。不過,我回了貼子,說脫不開身,王妃卻派人過來,說得了空,讓我好歹去一趟王府,我正打算明天過去了。」
「承正表哥長年在外,王妃一個人支撐王府也不容易,你與她情份不比尋常姐妹,有空也多走動走動。」謝清淡淡地對妻子道。
倩儀點頭應承,心道「只怕有什麼事不方便他出面,卻又不好罷手,才這般著急的。」
夫妻倆也是多日未見,自然小別勝新婚,謝清也不再說別的,倒是細細地問了家裡的情況,與倩儀溫存了一番,又說了些體己話。
第二天,謝清一早便入宮見駕,倩儀送他出門之後,先去祖母與婆婆那邊交代了一番,便前往永寧王府,其實倩儀出門也無須報備,謝清的父親是獨子,又早逝,婆婆一心禮佛,不問家事,謝遙從湘王一事之後,便失了知覺,家中的事無論大小,都在倩儀手中,只是長輩面前卻不能短了禮數,
永寧王妃一向起得早,聽下人說謝夫人前來,忙讓人請堂姐進來,兩人也不在屋裡坐著,而去了花園的亭子,下人上了茶水與點心,便退下,倩容笑道
「老夫人可大安了?我正想著,你再脫不開身,我就過去,順便也探望一下外祖與外祖母呢!」
倩儀也笑道「早知道我就不過來的,也讓老夫人見見外孫女的孝心。」隨即又道「本來也沒什麼,只是老夫人年紀大,忙有什麼閃失,才謹慎得很。」
「這倒也是。」倩容點頭,「前些日子進宮給太后娘娘請安,娘娘賜了一堆補藥,等一會兒,我讓下人挑一些,你帶回去,雖說謝府也不缺這些,只當我的孝心就是。」
儀應承,隨即問道「王妃下帖子可是有事吩咐?」
倩容搖頭笑道「是有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哦?」倩儀等著下文。
「眼看著過年之後,陛下虛歲就十歲了,選秀的事也就擺上桌面了,上次請安的時候,太后娘娘就問我,世族裡可有出色的姑娘——我也沒在這上面留心過,當時只說了幾個適齡的夏家姑娘,娘娘卻說,自家的女孩就不必了,她不打算讓自家女孩入宮,讓我留心看看。」倩容不緊不慢地道出原委,倩儀也靜靜地聽著。
「王妃的意思是……」倩儀看著堂妹,心有所悟。
倩容一笑,道「我能有什麼意思?這可是陛下的第一次選秀,定的可是大婚的皇后,茲事體大,娘娘只說讓我多留心,不妨問問你。」
倩儀一驚,皺著眉頭,半晌才開口「問我?說實話,我膝下又沒有女兒,隨陽也沒有妹妹,問我做什麼?」
倩容搖頭,好笑地道「七姐,你放著明白裝糊塗嗎?」
「這倒不是。」倩儀定了心,笑道,「隨陽也沒與我說過這事,再說了,就像你的說,茲事體大,太后娘娘什麼心思,我們怎麼知道?這次回宮之後,娘娘不就讓尹相的孫女入宮了嗎?而且,還有王家。」
傅容點頭,卻不在意,笑道「就像你說的,太后娘娘的心思,我們都猜不透,據我所知,尹家的那位小姐入宮以來,還從沒見過陛下,景瀚上次過來的時候,也說後宮險惡,萬不能拆太后的台,我想著,選秀總是要太后欽定的,皇后也是如此,品貌才情雖然不可缺,最要緊的只怕還是孝順溫良。」最後的話卻是認真無比。
「的確,誰都不願意選個整日與自己爭鬥的媳婦。」倩儀點頭。
「所以,不知根知底的女孩,太后恐怕是不會考慮的。」倩容進一步提點堂姐。
「我知道了。」倩儀答應,心中卻對丈夫有些不滿,紫蘇、齊朗與倩容都把話說得這麼白,若說謝清不知道,打死她她都不信。
謝清的確猜到永寧王妃找妻子是為選秀的事,可是,入宮之後,他便顧不上這事了,說到底,選秀畢竟是未來的事,眼下,如何處置方家與賀家才是當務之急。
「通敵與叛國無異,這樣的刑罰如何威攝世人?與周揚的交易,除了方賀兩家之外,承州、雲州的世族也多參與其中,分紅也沒少拿一分,說他們不知情,可能嗎?海船從雲州出海,雲州海司至少是失職,這些如何寬待?尹相不考慮別的,總要考慮,當日與周揚作戰的將士吧?他們在前線浴血,後方的世族不僅不援助,還與敵國通商,查處下來,刑罰卻如此輕巧,若換作尹相,您服嗎?民眾又會怎麼看這件事?——因為是世族,所以,即使是通敵,只要不是首犯,就不會被問罪!尹相,您置陛下與太后娘娘的名望於何地?」謝清可不想讓自己千艱萬苦得來的成果無用武之地,因此是據理力爭,根本不給尹朔留半點情面。
「隨陽,你不要這麼激動。」紫蘇溫和地安撫他,「尹相的意思是,海運交易雖然有多家組織,但是,一下子問罪那麼家族,實在無益,而且,事有輕重緩急,現在借方、賀兩家警告一下他們就可以了。」
謝清不敢直接反駁紫蘇,但是,還是道「太后娘娘,元寧的法典明言,通敵之罪在不赦之列。」
紫蘇歎了口氣,道「隨陽,你掌理刑部,這件案子如何判,是你的權力,哀家只是希望你能考慮一下別人的意見,哀家倒是認為,問罪哪些家族不在於他們參與了多少,而在於他們是否忠心,是否真的悔過。」忠心的對像是誰自然不言而喻。
謝清這才放心,躬身行禮。
整個過程中,齊朗都沒說話,尹朔也因為避嫌的關係,沉默不語,見謝清低頭,尹朔才道「太后娘娘聖明,一些冥頑不靈的家族的確不應放過,是臣考慮不周,請娘娘恕罪。」
紫蘇擺手,卻沒再說這件事,轉頭對謝清道「隨陽一路辛苦了,今天的午膳就在宮中用吧!」
「謝娘娘隆恩。」謝清連忙跪下謝恩。
「尹相,景瀚,你們也一起吧!」紫蘇似乎心情很好。
齊朗出聲應承,尹朔卻道「娘娘恕罪,今日是家母的冥壽,所以……」
「那就算了。」紫蘇也不為難他。
紫蘇用膳並不講究,謝清與齊朗都不是外人,自然是隨意多過奢華,三人只在中和殿裡用膳,菜上完,紫蘇卻讓伺候的宮人退下,親自為謝清倒了一杯酒。
「太后娘娘。」謝清不由惶恐,連忙就站起。
紫蘇卻示意他坐下,笑道「表哥,這杯是罰酒,你明白嗎?」說得認真,眼中卻是戲謔之色。
謝清一愣,隨即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放下酒杯之後,他才道「我認罰!」
齊朗在一旁輕笑,但還是示意謝清說清楚。
「太后娘娘,臣希望皇后能出於謝氏。」謝清認真地說出請托之辭,紫蘇卻笑了,邊笑連點頭「這才對!隨陽,像這些事,你應該直接問我,見外就不好了。」
謝清苦笑,他何嘗不知,只要是他說出口的請求,紫蘇十之八九不會拒絕,因為,她始終將他看作自己人,可是,因為之前的舊事,很多時候,他無法將請求說出口,他害怕那萬一的拒絕,畢竟,他曾經為了家族背叛過紫蘇,紫蘇可以原諒他,但是,他卻無法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這個心結,齊朗與紫蘇都知道,但是,都無能為力。
紫蘇也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她笑著回答「隨陽還沒找到合適的女孩吧?找到之後帶進宮讓我看看。其實也不必,我已經與大嫂說過這事了,倩儀表姐應該可以辦好。」
謝清一怔,隨即微笑。
「不過,這幾日,我會讓皇帝見見尹家的那位姑娘了,若是沒有意外,最先成為後宮的應該是她。」這也是必須的,是計劃的一部分。
「我知道了。」謝清頜首,表示明白。
說完這件事,三個人便不再說煩人的事,用完膳,謝清便先告退。
「臣也該去見陛下了,擔著太傅的名,臣也不好玩忽職守。」謝清這樣說,紫蘇便答應了,卻又交代了一句「見過皇帝再過來一趟,我有事與你說。」
謝清又是一怔,見齊朗頜首,神色嚴肅,知道不是小事,便道「是!臣盡快過來。」
陽玄顥對齊朗是敬重、依賴,如晚輩對長輩,與謝清卻是亦師亦友,無拘無束,見到多日不見的謝清,陽玄顥不管尚在上課,直接就叫出聲「謝太傅!」若是齊朗來,他只怕要先考慮一下,這一舉動是否合宜,會不會太輕率。
「陛下萬安!」謝清行禮,王少寒也從善如流,知道謝清剛返回京都,便暫時停下課業,讓兩人說話。
「太傅這次真厲害,朕聽說承州百姓都說太傅斷案如神呢?」陽玄顥雖然不理朝政,可是這種通敵大案,他還是知道,因此一開口便說這事。
謝清笑道「陛下過譽了,臣只是按照太后娘娘的思路審理此案而已。」
陽玄顥卻不在意,又說些話,因為還在上課,謝清很快就告退了。
「太后娘娘,有什麼事?」謝清想了許久,還是想不通有什麼事如此重要。
「先看這份奏章吧。」紫蘇取出一份奏章交給身邊的葉原秋,葉原秋走到謝清面前,雙手奉呈給他。
是一份監察御使上的奏章,無需經議政廳上呈。
謝清皺眉,見齊朗的樣子,明白他應該是看過了。
「迴避制?」謝清驚呼出聲。
「不錯。」紫蘇點頭,「你認為有可行性嗎?」
「這會引起所有世族的反對的。」謝清客觀地分析,「其中也會包括您的娘家,與我們的家族。」
紫蘇點頭,苦笑著道「我知道,所以,這份奏章還沒有讓別人看。」
「您想試?」謝清聽出她的意思,卻是還是持否定意見,「這不是新鮮事,宣祖皇帝時,就有人提過,可是,從沒成功過。」
「我知道。」紫蘇的態度很認真,謝清只能沉默以對了。
齊朗站在一邊,淡淡地說了一句「太后娘娘,臣以為不是討論可行性時候,您應該說的是另一件事。」
「什麼?」謝清不解。
「這份奏章寫得太過分了,不是我們的本意。」齊朗皺著眉回答他。
齊朗與紫蘇的確打算借此事整頓吏治,可是,卻不是這份奏章所說的那樣,要求世族子弟迴避本籍的官職,兩人都是世族出身,豈會不知這樣的制度根本沒有可行性,因此,他們只是打算限制官員及其家族在其所轄地置產的數目,可是,現在有了這份奏章,情況就完全不同了,這也是齊朗一直沉默不語的原因。
謝清也不由地皺緊了眉頭,沉吟著其中的利害關係。
「是中間勢力?」謝清低聲問道,努力理清自己的思緒。
齊朗搖頭「我問過夏承思,不是的。」這種份量的奏章,沒有一定的依靠是沒人會上的,畢竟是與整個世族階層為敵,夏承思他們不會幹這種事,他們理注意細節上的東西,無論如何,總要先保住自己才能做好事情吧?
「那麼……」就只有一個解釋了!
謝清看向紫蘇,再看到紫蘇身旁只有葉原秋,平常這種議事的時候,在她身邊只有趙全,他知道自己沒有猜錯。
「太后娘娘有何打算?」謝清認真地問她,「這份奏章的用意是什麼?」
警告還是示威?
紫蘇輕輕敲著桌面,似乎還沒有成形的計劃,只是有權宜之計「哀家會升葉尚儀為慈和宮的掌印尚宮,這份奏章也會壓下,可是,這些都無法根除隱患。」
「何不乾脆……」謝清比了一個手勢,齊朗卻搖頭「不行的。他總是內閣的顧命大臣,又是議政首臣,不能輕舉妄動,再說還有趙全在背後支撐他。」
先帝指定的顧命大臣只剩三位了,紫蘇現在是一個都不能動,尹朔的威望也的確夠,一旦有事,也能壓住陣腳,邊疆剛定,紫蘇要整頓內政,不能少了尹朔的,因此,更不能少了他的存在,免得人心浮動。
謝清點頭,思忖之後,卻又追問道「那麼他的意思是……?」
齊朗苦笑「應該是轉移視線吧?」應該是看出紫蘇打算借方守望的事發難,所以先扔出這個建議,轉移所有人的視線,就算尹朔沒看出紫蘇的打算,趙全也會明白的。
謝清立刻明白了,卻笑道「既然如此,太后娘娘還要讓尹家的姑娘入宮,是示好嗎?」
紫蘇不由苦笑道「當時沒有這個打算,現在也可以這麼說。」
「臣倒是有個建議。」謝清沉吟著道,一個計劃在心中漸漸成形。
「說來聽聽。」紫蘇看著他,很有興趣。
謝清已經想清楚了,笑道「太后娘娘本就想讓趙全對抗尹相,臣以為,不如將趙人擺到明處,斷絕兩人聯手的可能性。」現在最麻煩的還是,尹朔有趙全在,解決了這一點,也就不可怕了。
紫蘇失笑「景瀚也是這麼說的。」他們的想法還真是相似。
「……」謝清只能與齊朗對視一眼,隨後笑而不語。
「可是,趙全是內官,內官不入外朝是祖制,怎麼讓他到明處?」紫蘇不太想破例。
「無須給官位,只要明文給權就行了。」齊朗進言,「只要讓所有人明確知道,他擁有怎麼樣的權力,就足夠了。」
紫蘇點頭「好的。」
商量過件事,謝清與齊朗便離開了中和殿。
「隨陽,聽說,你這次是用一個丫環打開局面的,是不是真的?」齊朗笑著問他。
謝清失笑「流言的速度可怕才是真的。」
「不是嗎?」齊朗看向他,謝清只能點頭。
「人呢?你不會把人帶回了吧?」齊朗難得有機會調侃他,自然不放過。
謝清沒好氣地道「胡說什麼呢?她一心為孫海靜祈福,在承州的伽蘭寺帶髮修行。」
「知道得蠻詳細的嘛?」齊朗是什麼人,謝清只好不理他。
走在皇宮裡,這種輕鬆的時候並不多,謝清也不是真的惱,不一會兒,兩人就到了朝房,斂了斂神色,兩人才走進議政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