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為何讓這麼大一步?放棄賠款!也太離譜了!」湘王大為不解。
「一事歸一事!黑煤交易怎麼能與賠款相提並論?」尹朔也搖頭,很不贊同。
永寧王說不出道理,謝遙也不做聲,齊朗只顧埋頭看公文。
「謝老,您能不能解釋一下!」湘王看著謝遙,有點著急。
謝遙笑了笑,說「我要擬旨,景瀚,你解釋給湘王聽吧!」紫蘇的用意雖不明顯,但是,對謝遙與尹朔他們而言,思索之後還是能明白的,但是湘王卻是軍旅出身,鮮少經歷政務,不解也是正常的。
齊朗只得放下手中的事,無奈地說了說了一句「欲取之必先予之!」
「予的也太多了!」湘王冷言,十分不滿。
齊朗笑了笑,一時間不知該怎麼說,這時,一直在旁邊不語的夏承正說話了「湘王,太后是永寧王府的郡主,自小耳濡目染的都是邊疆戰報,她對這些事知道得不比您少,您為什麼不信任娘娘的判斷呢?」夏承正隱隱感覺得出紫蘇另有計較,可是,他也看得出並沒有多少知道,因此,他乾脆模糊以對。
「我很信任娘娘,但是,我真的無法理解娘娘這次的決定!」湘王有禮地開口,但語氣十分僵硬。
「湘王殿下,」齊朗理清了思緒,簡潔明白地為他說明,「古曼這次沒有從戰事中佔到任何便宜,再加上賑災與軍費,您認為從不富庶的古曼能支付多少賠款?就算他們答應了我們提出的數目,難道就真的會兌現嗎?娘娘這麼做可以得到更實際的,而且肯定能得到東西!」
「只要將黑煤的價錢提高,就能得到同樣的利益!」尹朔恍然大悟,「太后娘娘想得的確周到!」
「而且,黑煤交易還會帶動其它的交易,不僅國庫能得到更多的稅金,百姓也能得到實惠!——民生休養對邊疆的臣民來說很重要!」齊朗淡淡地補充了一下。
湘王不再說什麼,對這個決定算是接受了,不過,他也明白,齊朗說的都是很表面的東西,其中還有更深的內容。
忽然,他的腦中靈光一閃,但是,又迅速地被他自己給否定了。
——太大膽了!決不會是的!
齊朗不著痕跡地觀察著湘王,心中暗暗歎息,太過激進的計劃不是所有人都能想到,即使想到,很多人也不會相信。
在齊朗的腦海中,一張地圖清晰地浮現出來,緊鄰至略西南的西格只是彈丸之地,可是卻集中整個大陸最優良的幾大深海港口,而至略漫長的東部海岸線上卻只有寥寥數個不算良好的海港——深海港口是元寧歷代君主夢寐以求的兩大夙願之一啊!
古曼同意了至略的回復,當天就中止了與西格的盟約,商團也很快地組織起來,一切都按舊例有條不紊地進行。
「這次讓她真正站穩了,你知不知道?」慈惠太后嚴厲地質問兒子,「你到底做了什麼?居然就這樣讓她輕鬆地獲得了朝臣的認可!你知不知道,現在朝臣都認為,她是個有能力的人,能夠掌握權力!」
湘王恭敬地聽著母親的訓斥,卻什麼都不說,只是聽著,畢竟,對他而言,如果紫蘇當真有掌握權力的資質,只要不危害到皇室,於他並無損害。
慈惠太后氣極了他的態度,但是又沒有辦法。
「……湘王始終都是一言不發,最後太皇太后就讓他退下了!」趙全向紫蘇稟告。
此時,他們正在御花園中散步,趙全跟在紫蘇的身側,低聲地報告宮中的事情,紫蘇只是聽著,這幾乎快成了定例。
「太皇太后著急了!」紫蘇輕笑,「容尚宮,吩咐御醫準備一些降火的藥送過去!」
「是!」容尚宮立刻應聲。
「太后娘娘,齊大人求見!」一名小內官匆忙而至,跪地稟報。
「回去吧!」紫蘇笑道,一行人便返回了中和殿。
齊朗是一個人來求見的,這是很少見的情況,容尚宮正要讓宮人放下紗簾,卻被紫蘇阻止了「不必了!」
「景瀚,為什麼事情求見?」紫蘇笑問。
齊朗看了一下周圍的宮人,沒有開口,紫蘇擺手讓所有人退下,齊朗才開口「娘娘可是讓謝清全權負責黑煤交易?」
「是!」紫蘇不在意地回答,但是也很奇怪他為什麼這樣問,「有何不妥嗎?」
「不是。」齊朗皺眉,不知該如何說。
紫蘇看著他為難的神色,也有些擔憂了,但更為不解「到底怎麼了?」
「也許是臣多慮了!」齊朗輕歎,「近來有一些傳言,對隨陽和謝家頗有微詞。」
「哦?」紫蘇也微訝,心中暗暗計量了一下,便知道,此時傳出這種話的肯定是陳家——畢竟是對自己有養育之恩的母后,隆徽皇帝雖然嚴責了陳氏家族,卻沒有將陳家的勢力全部剷除,尤其是他們還有被封為英王的大皇子。
「娘娘可有想法了?」齊朗看著她,不知她如何打算。
紫蘇沒有回答,好一會兒才開口「哀家有數了!景瀚,你與鄭秋的關係如何?」
她問得模糊,卻也很清楚,齊朗好一會兒才回答「臣與鄭秋師出同門,僅此而已!」
紫蘇看著他,點了點頭;「哀家明白了!」
「景瀚,你走一趟永寧王府吧!」紫蘇思量之後,認真地吩咐。
「臣知道了,請娘娘放心!」齊朗平靜地回答。
對紫蘇而言,無論如何,謝遙的謝氏家族都是她最大的助力,謝遙是三朝元老,門生故舊滿天下,只要得到他的,她與兒子的地位也就無人能夠動搖,謝氏本就是名門世家,如今勢力盤根錯節,隱隱有世族領袖之意,紫蘇需要謝氏家族的,因此,她是不會讓人攻擊謝家的。——謝家就是她最好的擋箭牌!
齊朗沒有立刻去永寧王府,京都之中耳目眾多,齊朗等過了幾日才上王府,永寧王與王妃剛用過晚膳,聽說他來,心下確有幾分驚訝,不禁猜測是為何事。
「王爺!王妃!」齊朗笑著與他們打招呼。
「齊朗表哥,你可是無事不登門的人啊!」王妃一邊讓人奉茶,一邊對齊朗笑說。
齊朗坐下後,聽到這話,也笑說「永寧王府的門檻太高,誰都不敢隨便登門的!」
「那就真的是有事了!」永寧王笑了笑,但神色卻是一凜。
齊朗歎了口氣,很是無奈「人言可畏!」
永寧王也不遲鈍,很快想到近來的事情,不過,他皺起眉頭,有些不解「謝清總不會真的不乾淨吧?」
「這不是問題!」齊朗搖頭,「只要有心,把白的變成黑的並不難,黑煤交易利潤龐大,就算他沒有動,他的手下會個個清白嗎?只要找到一個,就能牽上一串!」「這倒是!」永寧王點頭,對這種事他也不陌生。
永寧王妃聽出了幾分意思,對他們說「風聞奏事是言官的權力與職責,一旦上奏,朝廷就要查辦,再加上迴避之制,表哥真的會有麻煩!」
「沒錯!」齊朗肯定,「所以絕對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那該怎麼做?」永寧王直接問道。
「請王爺將京都的軍隊全部換成您的親信!」齊朗說得認真。
「全部?一個都不留?」永寧王確認。
「剷除異己,隨您高興!」齊朗冷言。
「好的!」永寧王明白了。
「但這有用嗎?」永寧王妃擔心謝清的狀況,永寧王也不太清楚這對謝清有什麼幫助。
齊朗笑道「文官想和謝家撇清,可能嗎?所以,這次肯定用武官,而湘王怎麼可能讓京都沒有他的人,可是在已成定局的情況下,唯一的辦法就是調人出京,好留出空缺!」
看到永寧王的條呈,湘王先是大吃一驚,臉色陰沉得讓正在為他換上朝服的鄭雲顏失了玉帶。
「王爺恕罪!」鄭雲顏慌忙請罪,湘王也沒理會,隨口應了一句就罷了,心中卻直是冷笑,換回衣服,宮中的使者也來了,說是太皇太后請他盡快去見一面。
「我早說過,太后是不會捨棄謝家的,那是她現在最好的擋箭牌!」湘王冷冷地評述。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慈惠太皇太后真的急了,「京都的兵權比謝家重要百倍!」輪起掌握方寸,她的確是不如紫蘇。
「那您是要按太后的意思走下去?」湘王冷淡地問母親,他真的不覺得有必要與紫蘇對抗,堅持原則是沒錯的,可是,細節上的事也沒有太過較真,那樣,一不小心,很可能因小失大。
慈惠太皇太后被他一問,竟說不出一句話來答對,好一會兒,她才悠悠地開口「當年,哀家是貞敬皇后親選的三名東宮妃位之一,但是,娘家位卑勢弱,正妃之位被許氏所得,先帝的寵愛又為嘉嫻皇后一人獨得,先帝登基時,竟然只封了我一個儀妃的品位,而我卻連一點不滿都不能有,貞敬皇后說我是『謙忍嫻靜』!她是在讓我打碎了牙還得和血咽啊!因為,嘉貴妃是她是偏愛的媳婦,因為你的大皇兄是他最疼愛的孫子,所以,我和你就只能『謙忍』,否則,就是死無葬身之地,你知不知道?夏家的女子就一定是立於萬人之上的嗎?因為貞敬皇后的偏愛,我一生都低人一頭,現在難道要我向另一個夏家的女子低頭嗎?她還是我的媳婦……」這些苦楚,她從不曾對人說過,因為,這些話在那些人面前是不能說的,那些人也不會關心這些。
「母后……」湘王跪在母親面前,內疚不已,他從來不知道這些事,也許因為從小就知道自己與帝位無緣,所以,他從不曾關心過這些權位之爭,畢竟,那個正位東宮的儲君是對自己照拂有加的皇兄,就如不曾擔心皇兄的儲位會動搖一般,他從不曾擔心自己與母親的地位會有所改變。
「阿珥,」太皇太后扶起兒子,「不是不爭就行了的!哀家十二歲入宮,可是到近幾年才明白——在這個皇宮裡,是不會有和平相處的可能的!太后現在不出手,只是還沒準備好,你要記住這一點啊!」
「母后……」湘王想說什麼,卻沒能如願。
「聽我說完!不要不在意我的話,你是我唯一的兒子啊!我這把老骨頭還怕什麼呢?最多也就是孤獨終老罷了,可是,你呢?你總要為自己、為妻兒想想吧!」慈惠太皇太后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只希望兒子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母后,兒臣知道該怎麼做!」湘王閉上眼,在母親面前低下頭,認真地許諾。
離開母親的慶恩宮,湘王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向議政廳走過去,心裡做足了大吵一架的準備。
看著湘王與永寧王之間激烈的爭吵,謝遙與尹朔真的有點被嚇到了,僅僅是一個人事調動問題,有必要嗎?
「京都九門五營的兵權全由你永寧王的嫡系人馬掌握,你想做什麼?」湘王嚴厲地指責永寧王,引來其它人不可置信的驚呼。
「什麼叫我的嫡系人馬?湘王,你在指控我結黨謀反嗎?你怎麼不說你至今都沒將西南帥印交回兵部?」永寧王氣極,同時也不忘諷刺一通。
「你……」
「夠了!你們還有完沒完?」謝遙在震驚之後,馬上反應過來,惱怒地喝止兩人。
「謝老……」
「老師……」
「你們是朝廷重臣,先帝欽命的顧命大臣,居然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肆意指控!簡直是幼稚的胡鬧!」謝遙冷淡地教訓兩個後生晚輩,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厲。
兩人自知理虧,都低頭不語,一旁的尹朔忙出面打圓場「二位王爺,什麼事都可以商量,大家是同僚,不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來,坐下來,好好說嘛!」
「不錯!意見不合很正常,但也不能信口開河啊!」齊朗也連忙勸道,事情點到即可,目的達成便好,鬧大了對誰都沒好處。
永寧王與湘王各自白了對方一眼,但也不再多說什麼,分別坐回自己的位置。
「京都調防是兵部的事,一切都交給兵部處理,你們誰都不准說了!」謝遙下了結論,不讓他們再有說話的機會。
表面上看,一點問題都沒有,但實際上,兵部一直是永寧王府的勢力範圍,謝遙此舉無疑還是偏向永寧王的,湘王雖無奈,但也沒有辦法挑剔這個「公正」的決定,但是,兵部畢竟不會做得太過,他也算爭回一點權益。
被壓下的波濤是不會消失的,總有一天會在人們想不到的地方突然爆發出來。
宮漏聲聲,夜已深沉,皇宮之中一片漆黑,唯有中和殿還亮著一絲燭光,紫蘇正坐在書桌前,一絲不苟地批閱奏章,一旁只有趙全和容尚宮在伺候,兩人卻也是在拚命地抵抗睡意,直到紫蘇終於批完最後一本奏章,疲倦地擱下筆,兩人都抖了抖精神,以便服侍她休息。
「娘娘天天都這麼熬夜,奴婢真擔心您的身體。」扶著紫蘇起身。容尚宮低聲勸道。
「無妨的,其實,大部分的事情內閣都處理了,這些都是哀家必須處理的事,沒什麼的!」紫蘇笑道。
回到寢室,容尚宮服侍紫蘇換衣卸妝,趙全則領著兩名內官鋪床熏被。
「趙全!」坐在妝鏡前的紫蘇忽然出聲,讓趙全一驚,忙走到紫蘇身側。
「娘娘有何吩咐?」
「孟濤最近如何?」紫蘇淡淡地問他。
趙全忙回答「自從娘娘讓他看守先帝的梓宮,他一直都還本份。」
「本份就好!」紫蘇冷言,從鏡子中淡淡地看了趙全一眼。
趙全又是一驚,低頭不語。
言罷,紫蘇便就寢了,趙全與容尚宮熄燈之後,也退了出來,這時,趙全的冷汗也冒了出來,容尚宮見狀,沒說什麼,逕自去休息,趙全定了定心神,連忙跟上。
「趙公公,您有什麼事?」容尚宮不解地停下,轉身問跟在自己身後的趙全,趙全打量了一下四周,悄悄將她拉到一旁,笑著低語「容兒,你叫我一聲大哥,做哥哥的就說幾句逆耳的諫言,聽不聽就是你的事了!」
容尚宮沒有回答,看了他一眼,便低下頭,按職責、位階,趙全都是她的上司,他的話,她不能不聽,可是,現在,她擺出這種順從的樣子,趙全知道自己的話,她是絕對聽不進了,可是,該說的,他是要說,於是,他苦笑著道「容兒,你從小就被賣進宮裡的奴婢,能做到現在這份上,真的不容易,我勸你一句,有些事一生一世都不能忘,可也有些事,該忘的時候,就忘了吧!娘娘是不好主子,可是,也是眼裡揉不得沙的主兒,你自己想清楚!」
容尚宮淡淡地笑了,她抬頭看向身邊黑暗的院落,口中輕輕地回答「趙大哥,我只是個奴婢,從一開始,您就教過我,我們這些人只能聽主子的,所以,你放心,我是不敢背叛的!」
趙全沒有再多說,示意她可以走了,心中卻泛起一份悲哀的情緒,他何等精靜明,自然聽得出容尚宮的弦外之音,可是,能說的,他已經全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