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華再起 第三卷 (190)立規矩
    丁寶楨在外聽的真切,心中一暖,原本的盛氣倒還真的消除了不少。當下也不等人再傳稟了,自己進門,向著張華軒施施然一拱手,便即坐下。

    現在淮軍上下,王雲峰和張國梁那一幫統兵大將見張華軒時,都是軍禮森然,對答嚴肅,吳穆這樣的小字輩也不敢與張華軒平等說話,雖然不是唯唯諾諾,卻也對答恭謹。至於新招幕僚都把張華軒視為天下新主,對答之時就差跪拜行禮了,想有一點平等的姿態也是極難的事。算來看去,真正能與張華軒還保持著一點平等的姿態,甚至是朋友的態度來說話做事的,也只有丁寶楨和沈葆楨等寥寥幾人了。

    看他如此,張華軒也極是開心。權柄當然是好東西,男人大丈夫沒有不喜歡的,不過凡事都有個度,任何人在自己身前都是俯首稱臣的模樣看起來雖然爽,不過也總歸是少了一些人生樂趣。而此時丁寶楨還是這副二百五模樣,倒令得張華軒想起幾年前淮軍初創不久,事事如履薄冰時的情形來。

    況且,他也很久沒有笑罵過人,也只有丁寶楨這個貴州蠻子才能讓他如此。不然就是沈葆楨來了,雖然張華軒待之如友,不過總歸是少了一些親近之意。

    當下寥寥數語讓房中旁人出外,自己便向著丁寶楨笑道:「怎麼,大司馬今天看起來臉色不大好,有什麼事情惹惱了你嗎?」

    這大司馬的稱呼已經在淮軍中傳開很久,張華軒雖然只掛了個兩江總理大臣的頭銜,不過淮軍現在已經佔了大半個山東和大半個河南,還有江蘇與安徽半境,再擊敗清軍主力拿下北京,可想而知是整個北中國可以傳檄而定。在中國人心中向來是得中原者得到天下,不要說洪秀全現在那麼一點地盤。***就算他得到整個南方在眾人眼裡也算不得什麼。所以淮軍上下和士民百姓早把張華軒當作新朝天子一般看待,而他麾下的諸多大臣將軍,自然也都是新朝的開國大臣。

    閻敬銘這幾年不顯山不露水,很多人都不知道這個人的存在,不過此人在這幾年來總理淮軍境內所有的政務。在眾人眼裡早就是新朝的宰相,已經有不少人戲稱他為中堂。而丁寶楨一直總理軍務,所以便有不少人稱他為本兵或是大司馬,這樣地稱呼看似戲謔,其實也是眾人對張華軒身邊從龍鄖舊們地位的肯定。

    主管人事的薛福成必定是吏部尚書人選,沈葆楨跑不了一個翰林院掌院學士的位置,翁家兄弟封侯封伯是板上釘釘的事,其餘諸多幕僚不是朝中大吏,便是外放封疆。這樣私底下地議論行之有年,被議論者當然不敢承認這一說法。不過丁寶楨對他大司馬的稱呼卻是向來默認的。

    他的脾氣便是泰山石敢當,既然大帥用他協助掌兵,那麼他就是本兵,就是大司馬,又有什麼可說的。

    張華軒倒也欣賞他這股子勁頭,偶爾公餘閒聊,便也拿大司馬來取笑,丁寶楨卻也渾然不當回事,也不著惱。

    今日如此,丁寶楨卻是勃然大怒:「大帥這般取笑。我不如掛冠而去的好,此處不留,回鄉下種田讀書也好。」

    張華軒愕然道:「這話卻是從何說起,向來稚璜便是幫我署理軍事,稱幾聲大司馬也不足為怪,今日卻因何如此?」

    丁寶楨面皮氣的通紅。只道:「大帥要分權這當然可以,不過設了這個軍令部卻不讓管事,這些日子來天天束手罷了。**如此,稱得什麼本兵,司馬。」

    其實他今日一來。張華軒便知其用意,適才倒也是故意調笑,此時見他當真惱了,便即笑道:「倒也不必著惱,今日既然把話說開,倒也可以暢所欲言。」

    他正視丁寶楨,向他笑道:「所言分權之事。確屬事實。」

    丁寶楨一愣。他今日盛氣而來,確實是心有不甘。準備了許多說辭,不過是先想證實張華軒的分權之舉,然後剖白自己,勸說張華軒不必行此無益之舉,不料對方根本不曾有過隱諱的打算,居然就這麼一口認賬了事。

    當下先是一征,然後又憤然道:「大帥若是覺得兄弟不可信,盡可棄之不用,然後選用良材執掌兵事,如現在這般政出多門,軍務出於多門,而大帥徒然多耗精力罷了。數年之前,大帥與我等深夜密談之時,常感慨朱元璋太過攬權,導致皇權日漸集中,臣子不敢有擔當,凡事盡縮手而推向上,遇明主算是幸事,遇尋常主不過保得天下無事,一遇昏庸之主便是天下大亂的局面。明帝好在還有個內閣,不過遇到萬曆那樣地天子便導致一年內無大學士遞補,六部缺員一半以上,這天下豈有不亂的道理?本朝號稱是乾綱獨斷,內閣罷廢不用,軍機不過仰承皇帝鼻息做事,如此,皇帝英明也不過守成,中主也只勉強維持。自康乾以來,天下號稱太平盛世,其實康熙年間大戰不斷,乾隆中期後起義不停,從白蓮教到天理教,然後現下的太平天國,本朝真正太平無事的年頭有幾年?哪一起亂子不得調撥幾十萬大軍花費幾千萬白銀,所為何來,弊端就是皇帝攬權,大臣唯有仰承帝命無人敢於規勸,也不能實心任事,否則必遭疑忌。再有滿人以數十萬人制四萬萬漢人,必定事事保守不敢開拓,中國之積貧積弱,便由此始。」

    丁寶楨說至此時,也不覺自己慘然動容。他怎麼也說也是冠帶讀書的士子,憂國憂民兼濟天下也算是有良知的讀書人胸懷的第一要務。若是不然,憑他的資歷和人脈,在當初張華軒這樣一個富商團練招攬的時候,也未必就肯答應留在淮安。

    當時留下的原因無他,也就是在淮安看到了一些不同於大清別處地東西,在張華軒的身上他看到了一些不同於時人的一些東西,而當日秉燭夜談,張華軒的很多立論都讓丁寶楨覺得新奇,而當時爭論,回去自己枕臂靜思的時候,卻又不得不承認張華軒說的很有道理。

    比如當日談起大清諸帝,沈葆楨與丁寶楨等人都對康雍乾諸帝極為推崇,認為這三帝都是名主,康熙與乾隆還是英明睿斷果敢雄霸之主,這從平定三藩和十全武功就能看出來。誰知到最後全部被張華軒所推翻。

    到得現在,丁寶楨還能記得張華軒當日議論時地神采與果斷。張華軒認為,清朝皇帝在勤政這一塊確實算是有淵源的家教,皇子在宮中天不亮就起床,讀滿漢文字,習經學詩,練習騎射,長大即位後也很勤政,這一點確實遠超漢人皇帝中的多數,然而正因為這種建立在八旗上的小規模人群利益上的獨裁,就使得清朝諸帝雖然勤政,所起到地效果反而遠不及明朝諸帝猶記得張華軒慨然道:「以一人治天下,上智者可保其國,中智者僅保其身,而下智者,則不可問也。」

    這樣的說法與論斷在當時的丁寶楨聽來是大逆不道的,然而越是與張華軒辯論下去,卻越是覺得對方所說有理有據有節,而且縱觀歷史,漢是公卿治天下,唐宋明各朝是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而只有清朝是以皇帝獨夫一人治天下,其效如何已經昭然若揭,以往盛世兩字,不過是欺世盜名。

    接受了張華軒理論的丁寶楨現在完全沒有一點愧疚的表情,他語氣咄咄逼人,直視著張華軒道:「玄著兄,你真的仍然要以一人治天下,傚法大清諸帝與朱洪武嗎?那樣,咱們這些人不如早去,免得你炮轟功臣樓。」

    「哈哈!」丁寶楨說地聲色俱厲,張華軒卻是笑地滿臉通紅,半響才回過勁來。

    看著氣的幾欲暴走地丁寶楨,張華軒擺手笑道:「何其盛氣乃耳。老兄,哪需要這麼憤憤。我削營務處的權,可是我也削了自己的權哪。以前,淮軍上下的事情,我交託給營務處,然而營務處也繞不過我,事事還是我的首肯才行。現下營務處撤了,改建諸部,各建首長,除非大事外,很多事情都交給他們自專而行了。開始大夥兒還不適應,凡事都來尋我,讓我斥責幾次後,現下各部已經能夠理事了。你說你無事可做,其實若不是前方大戰,諸事繁蕪,我的事情豈又是很多麼?」

    他站起身來,目視丁寶楨,誠摯道:「我之決心未嘗有一日變更過。若不是情勢如此,我連皇帝也不想做。獨夫民賊,以一人治天下,什麼好事?古往今來,豈有不覆滅的王朝,末代子弟,淒慘處還不如生在百姓家。當初立軍時,諸事不能放手,權柄不可交於旁人,所以信任的不過你老哥幾個人。現今大事將定,國家就要草創,凡事都要立下規矩來,軍隊要改,要分權,將來不能回國家的禍亂。便是政務也不能操縱於幾個人之手,也一般要分權,這些事晚做不如早做,我現在做的,不過是提前把法統確立下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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