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張華軒是進士出身,一進門就會先敘同年,這時候問起也是當時聊天時常有的套路,只是這麼一問起來,那周姓周官卻是面露尷尬之色,卻是不得不答道:「卑職是捐納得的官,前幾年捐的同知花翎一直沒有補缺,咸豐三年時補缺到的海州。」
「哦,原來如此。」聽這周姓州官話意,張華軒已經明白就裡,這人好早之前就兌了銀子捐官,卻是一直沒有補缺出任實職,要知道太平軍興之前捐官也不是容易的事,所費銀兩很多,所以捐班雖然在實缺上不如進士和蔭貢,不過補缺等了幾年,一直到太平軍起來鬧事後才有同知花翎發到海州來,這顯然是沒有一點兒後台的人,才會被如此折騰。
明白這一點,張華軒倒是起了招納的意思——對方反正也不是什麼有根腳的人,拉攏起來應該方便的多。
當下又問道:「老哥籍貫何處,上下?」
張華軒問的客氣,那州官連稱「不敢」然後起身恭恭敬敬答道:「卑職紹興人士,全名周攀龍。」
「唔,原來如此。」張華軒這時候對大清官場的規矩可以說是完全內行了,周攀龍一答完,他便立刻又笑道:「老哥一定原本是在衙門裡經歷幫忙,然後才又自己出來捐官,可對?」
周攀龍自己也是奇怪,今天不知道怎麼投了這個張大人的緣法,按說一個即將上任的當紅布政使手綰兵符朝廷倚重的大員是斷然不會把一個小小直隸州知州看在眼裡的,兩者之間地位相差太大,就算是張華軒現在人在海州,幾句寒暄後就可問公務,聽稟報,然後有癮頭的大員自去歇息,抽上幾泡。或是直接就帶著人去幹辦公務,倒是張華軒此時此刻與這周攀龍寒暄個不停,當真甚是奇怪。
當下卻也不敢表露什麼,更沒有什麼不耐煩的表情。周攀龍確實也是紹興師爺出身,在當時紹興的讀書人出來,只要沒有考中進士地,十有八九是出去到衙門裡做事,先是學徒,然後就能自己慢慢做起來。如果投了東家的意能掌握實權,每年撈上幾百甚至上千的銀子都是極輕鬆寫意的事。周攀龍為人精明,典型地浙江人性格,雖然沒有大器大格局,不過做事踏實伶俐,未及弱冠便出省做事,十幾年間本份賺錢,積攢下銀子後眼看太平軍興,朝廷放鬆了捐官的門檻。當即便在江蘇捐了個同知花翎候補,只是他在福建很久,江蘇這裡沒有什麼關係,等了好久才補了個海州知州罷了。
當下也不敢瞞騙張華軒,只得點頭稱是,笑答道:「卑職確實曾經在衙門裡效過力,大人目光如炬。卑職佩服。」
這話已經說的接近收官,按說底下張華軒該問他海州的情形。然後安排跟隨人員住處,現在不過是晌午,如果張華軒心急,就可以在午後出行,從海州到海邊不過十餘里路。雖然沿途都有崎嶇不低的小山。不過這些年來開挖山石修建了不少道路,有一下午的時間就足夠往返了——誰料張華軒卻是不緊不慢。只顧問一些言不及義地問題,這麼著寒暄下去,時間就肯定不夠了。
其實不能怪周攀龍奇怪,因為這和他之前得到的情報不同。紹興師爺能壟斷當時的師爺行當自然是有其行業內的秘決,比如多打聽,多看眼色,多小意小心,周攀龍在迎接張華軒之前早就對整個淮安的情形和張華軒為官治政的習慣多方瞭解,這一次海州之行開始給張華軒的良好印象,不能不說是其中有著刻意的成分在內。
張華軒自己也有點摸不清頭腦,按說這周攀龍也就是一個小小的知州,而且從經歷與談吐看起來,也算不得什麼頂尖地人才,他自己卻是對這個周攀龍極感興趣,卻也說不清楚是為什麼。
當下也知道不能再耽擱,只得怏怏不樂的站起身來,向著眾人吩咐道:「這次來做的正事,周老哥這裡都準備好了,大夥兒不可飲酒,用點菜飯就出發。」
他仰頭看一下天色,心裡倒了篤定起來,海州這裡距離海邊其實甚近,這一次過來當然是選擇出海口的港口,不過後世海州也就是連雲港的港口所在地他心裡清楚的很,這一次雖然帶了不少洋人和隨員過來,也只是掩人耳目而已。
張華軒這麼一吩咐,跟隨他前來的這些隨員也並沒有什麼詫異地表情——反正淮安那裡做事就是這樣的規矩。而海州這裡地官員卻都是面露驚異之色,歷來朝廷大員辦事的規矩和排場就不必說了,現在不要說是按察使和即將上任的布政使,就是一個巡撫的幕客過來,不好好喝上幾場,再燒上幾個煙炮,再把晚上花酒的局給安排好,是斷然不可以就做正事地。
周攀龍心裡也極是感慨,雖然在事先已經大概瞭解到張華軒做事地辦法與手腕,不過眼睜睜看著過百的隨員就這麼一句話便老老實實坐下吃起白飯來,有不少戈什哈乾脆連座位也沒有,只是就著州衙地菜和湯吃著自己帶來的乾糧。天可憐見,他們可是堂堂布政使和淮軍大帥的戈什哈,這要換了任何一個督撫,一個戈什哈的隊長就完全夠資格在州衙正堂做威做福了。
他帶著一絲敬佩,端起自己手中的茶碗,向著張華軒敬道:「大人遠道辛苦,又是要忙於公務,卑職只能以茶代酒,敬大人一杯。」
張華軒微微一笑,並沒有站起身來,只是在原座微一躬身示意。這個時代的最起碼的規矩還是要講的,他不管欣賞任何一個官員,卻也不能太過放浪形骸,不然的話,不但那些官員不會敬重於他,甚至還會覺得受到了唐突。
兩人伸手端起眼前的茶碗,輕輕一碰然後一飲而盡,張華軒眼看著周攀龍微微一笑放下了茶碗,心裡一直有著的明悟卻已經是有了答案。
原來是周公的先祖!他努力的壓制著內心的激動,到這個時代已經很久,所謂的歷史名人也見過不少,想來那些更加有名的也不過如此,誰料此時見到後世周公的祖父,卻教自己差點失態。
他默算時間,周攀龍看起來也就三十來歲,想來最多是有兒子而無孫子,最少要到幾十年後,周公才會在淮安降生。他到此時才算明白,為什麼自己一看到周攀龍就覺得熟悉親切,卻原來這祖孫倆在相貌上甚是相近,若不是周攀龍一身大清的官服,只怕早就被他認了出來。
紹興周氏原本就是師爺出身,到了周攀龍這一世兄弟幾個都已經由師爺混到了州縣一級的官員,周攀龍自己在海州做知州,還有一個二弟在山陰做知縣,族中兄弟也有不少出來做官,周攀龍捐官後先到海州做知州,後來便在淮安的山陽安了家,之後又候補知縣,卻並沒有直接上任——這些張華軒當然不知道,他只是知道周公是淮安人,卻不知道這個家族也就是在這個時代才從紹興搬遷過來,原因卻是周攀龍先後在海州等地為官的原故。
既然解開了這個答案,張華軒心情卻是一鬆。怪道自己看著親切,原本也是事出有因,並不足為奇。不過既然周攀龍有這麼一層關係,加上做官為人都很不錯,張華軒原本打算更換海州主事官員的打算便也暫且放下,且讓周攀龍做一下看,沒準比其它官員要更強一些。
這一小會的功夫,其餘諸人當然沒有人會知道張華軒的驚人發現和暗自的打算,因為提前得到吩咐,海州這裡準備的飯菜都很簡單,各人埋頭吃飯,不一會功夫便是吃的漲飽,張華軒一伸臂站起身來,笑道:「好飽,咱們這便動身,去選定出海港
他的心情也極為激動,可以說除了廣州這樣原本的天然近海城市,原本從唐宋之際發展起來的中國對外貿易早就萎靡,泉州這個宋朝時的貿易城市有著數十萬的人口,來自大食客商,數不勝數的各國貨物,而到了此時,卻是一切都成過往,大清政府海禁森嚴,只有廣州有極少的海外貿易,而且出售的貨物與一千年前都沒有以不同。在第一次鴉片戰爭時,中國與英國是順超,每年都有大量的白銀流入中國,英國佬急了眼才打的鴉片的主意,可就是這樣,當年的道光皇帝因為禁煙行動,把英國的貿易也給順手禁了,清政府如此的愚昧顢頇,怎麼可能指望它去近一步開始這些可以讓中國富強的天然海港?
當下各人紛紛起身,自海州出發,經過雲台山直達港口。這個出海港口是當時中國八大不凍良港之一,北有六公里長的連島,南有連綿不絕的雲台山,張華軒帶著眾人在一片荒蕪的港口附近走了一圈,實地測得海峽有兩公里寬,幾個洋鬼子坐上小船,放下繩索去測試,雖然結果張華軒早就知道,卻也是禁不住的激動。
「大人,這裡是我見過的最好的港口之一,它完全能成為一個容納大型艦隊的停靠,也可以絡繹不絕商船前來停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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