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屬直隸州,高於縣低於府,其實論起地盤來也並不算小,下屬贛榆與東海數縣,戶數十萬,口三百餘萬,這要是放在其餘偏僻小省已經是繁華大府,不過地處江蘇,各處州府都是工商繁盛人口稠密,倒是使得海州有些落寞無名。
雖然如此,張華軒卻是深知海州的價植所在。後世的亞歐大陸橋所在地,沿海最早開放的港口之一,這樣的地理條件,又和當時九省通衢南船北馬相交映的淮安相隔不到兩百里,再配合上海州的深水良港,只要用心培植發展,將來發展將必定不可限量。
張華軒將為江蘇布政的消息看樣子已經傳到海州,與事實上是沒有臨土親民按察使是兩碼子事,藩台與臬台所側重不同,在地方上的權威自然也就遠遠不同。張華軒之前的按察權威只是因為他手綰兵符,護衛地方安全,而且所用辦法巧妙,就是今年之施政,有不少地方都是借用淮安府正堂大印,而不是他自己親自發號施令。
名不正則言不順,在很多事上不少官僚地主與他頂牛做對,就需得用很多方法手腕曲折進行,去歲因捻子做亂淮北,張華軒用了等若是要挾朝廷的手段才得以在宿州推行土改,今春在淮北行此事,一則是去年之事辦的順當,朝廷無話,二則是怡良等兩江大佬並不願與張華軒反目,三則是翁同書主理此事,用的手法並無激切過份之處,沒有讓人抓了把柄,而其實究竟說起來,還算是張華軒逾權行事了。
可能現下朝廷乾脆授張華軒布政使一職,也算是讓他出兵淮北與廬州各處時更加賣力一些,江寧布政使的官職給了張華軒之後,之後率土親民處理地方政務算是民正言順。掣肘也自然要少了許多。
海州這邊的官員顯然是有不少人聽說了此事,張華軒原本就是威權赫赫,海州地處內陸,算不得是戰略要地和交通要道。所以原本就無甚駐兵,只有一棚綠營彈壓地方而已,太平軍與捻子亂起之後,地方人不自安,等張華軒興兵之後海州安危全在淮軍之手,之後張華軒掌握了地方財權。海州財政收入與釐金全入淮軍糧台,如此一來等於就是受張華軒保護統管,只是之前張華軒真正掌握淮安尚且困難,手伸不到海州這裡罷了。
海州顧名思義自然是近海,雖然州治所在距離海邊尚有十餘里地,不過等張華軒在大票的海州官中的簇擁下進入海州低矮的州城時,還是隱隱約約聞到了一股腥鹹的海風。
「好風啊,聲甫。」
看到翁同和皺著鼻子地模樣,張華軒忍俊不禁。他最近對這個小舅子的脾氣頗有些掌握瞭解。所以拿翁同和調笑開心的時間也便越來越多。
「學生是井底之蛙,一生不曾下海,更不曾見得海是什麼模樣,所以這風再好,卻也是無緣罷了。」
翁同和顯然也知道張華軒又拿他開心,只是這人的脾氣向來就是這麼拗,換了旁人知道張華軒勾起話頭閃在一邊便也罷了。偏他卻是要應答一番。
果然張華軒精神一振,當下向著翁同和笑瞇瞇道:「聲甫。當日漢朝張騫出使西域,所費時日多久?」
「超過十年。」翁同和也知道是圈套,當下提高警惕,冷冷回答。
「不錯,就算把他被匈奴人俘虜地時間不算。自漢到西域各國。往返也需兩年以上。可當日西域諸國,今已經成中國新疆。而又有泰西諸國紛紛來到,聲甫,你知道泰西距中國多遠?」
翁同和瞠目結舌,卻是無法回答。他漲紅了臉皮,頗是凶狠的盯了張華軒一眼,若對方身份與地位不是高出自己這麼許多,當真想飽以老拳。
其實倒也怪不得他,這些天來,張華軒無時無刻不拿翁同和來做例,畢竟跟隨他前來海州的這些儒生與他並不相熟,而張華軒要想教訓提攜這些儒生,拿自己家小舅子來做例子那是再恰當也不過。所以這些天來,張華軒幾乎是時時刻刻考較翁同和,種種新知識與理念灌輸給各人的同時,卻也讓翁同和丟臉不小,而此時此刻一聽張華軒又來,翁同和當真是氣極。
張華軒當然知道他不懂,其實他自己也記不得實際的距離到底有多遠了,當下嘿嘿一笑,向著翁同和道:「西域至中原已經極遠,然而泰西距中國距離又在西域十倍以上,自新疆西去,有中亞諸國,再去,則是波斯大食諸國,再西去,則至泰西諸國矣。聲甫你想,那陸路一路上沙漠浩瀚,群山不斷,夏則若火爐,冬至朔風如刀,從古至今,有人到天竺的,有到大食地,可有能到泰西的?這泰西之遠,還用多說?而今泰西人懂海圖,通航運,自英國張帆而來,半年之內必至中國,而今又有蒸汽機輪船,五年之內,自泰西至中國,三月足矣。聲甫,這風還算不得好風?」
其實翁同和不是傻蛋,這些天來跟在張華軒身邊可被灌輸的夠了。這會子雖然還不如光緒年間對各國的情形瞭解,不過早期張華軒的著述翁同和早就看過,而這些天來耳提面命的教訓,若是換了旁人翁同和自然早就反臉成仇,偏生又是郎舅至親,而且張華軒頗有點沒臉沒皮,翁同和多次冷臉相對張華軒也是漫不在意,所以這些天下來,翁同和原本那種偏執的脾氣無形中也被張華軒消磨了不少,再也不復當日意氣。
此時當著眾多同行的同僚加上海州的官員,翁同和也不願與張華軒當眾爭執,況且張華軒這一番話說在情在理,不似旁人滿紙大道理,寥寥數語雖然沒有強調,當今海洋之重要,在其語句中卻是昭然若揭。
當下雖然不情不願,卻是躬身向著張華軒揖道:「大人話中深意,學生已經盡知。」
張華軒也知道以翁同和地脾氣做到這一點算是當真服氣了,當下呵呵一笑,自己一馬當先先行入城,諸多護兵持槍護衛左右,一行百人逶邐而入,海州本地的官員相隨其後,諸多隨行人員又在其後而入。
海州與淮安同省,在當時卻是遠遠不及有鹽漕之利的淮安,再加上這幾年張華軒刻意經營,淮安更是遠勝海州百倍。待各人入城之後,卻只覺街道偏狹房屋破舊,商行人口數量也是遠遠不及淮安,更加不要提轉口貿易與大規模的工業興盛了。
這一次跟隨張華軒前來的眾多隨員除了翁同和等人外,還有薛福成等幕僚,再加上十幾個擅長規劃建設的洋人,諸人這幾年也多在淮安,乍入海州這樣的純粹地內陸城池,一時之間也是感慨從生,在淮安也還罷了,雖覺興奮尚不覺變化之大,到得海州這樣的城市時,才知道無形之間,淮安已經是新舊兩重天了。張華軒地感覺當然也是和諸人相同,不過他冷眼旁觀,海州居民雖然不多,商號也少,不過總的來說路上行人都算是面色紅潤神情安祥,再綜合這幾天路途所見,顯然海州治政還算中平之上,等到了州衙附近,卻是發覺州衙破舊,雖然三班衙役早得命令,在州衙大門附近恭候以壯聲勢,不過這州衙顯然已經是很久沒有修繕,破舊之象不可遮掩。
張華軒漫不在意,自己也不待人扶,施施然翻身下馬,由著州衙側門昂然而入,待他坐定之後,海州知州身為地主自然坐在主位相陪,當下奉茶之後,便向著張華軒不安道:「海州不比淮安,若有奉侍不周之處,還請大人恕罪。」
因為一路過來對這個州官的表現還算滿意,雖然海州要緊,張華軒是一定會換上體已自己人的,況且聽說這個州官因為家中有變,已經要辭官回家暫休,所以張華軒對他倒也客氣,當下聽完州官客套之後,便也欠身笑道:「老哥這話說的太客氣,倒是這一次我來,人吃馬嚼地,要叨擾不少,聽說老哥一向廉潔,州里用度也是儉省,這一次咱們所費用度不小,還是從淮安那邊出好了。」
張華軒如此一說,這州官明顯是鬆了口氣,看來海州確實是財政上嚴重困難,當真是負荷不起這麼些人再加上勘探海港等諸多費用,不過上官若是一味強求,也只能去盤剝百姓了,雖然鬆了口氣,當下卻是笑道:「大人這話說地卑職無地自容,怎麼著說,大人遠道而來,這點子供奉也是海州理所應當。」
張華軒一笑擺手,示意這個話題不必再說,只是這州官看起來卻有些面熟,他自忖與此人從未見過,只是以前看過張五常送上的資料,隱約記得姓周,當下便套話道:「不知道周老哥是哪年進士,什麼時候引見分發海州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