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九章我可記住你了!
他們兩人的笑聲,在夢心的耳中漸漸消失不見,她幾乎整個沉醉於自己的思緒當中。對於大皇子來說,他是找到了一個可以更好為自己服務的人,而對於大少爺來說,自然是慶祝自己計謀得逞了。
嘴角掛著淺笑,夢心只覺得自己的心臟都快要一下跳出胸膛。這個計謀,可算是她一手策劃一手完成的,即便有羽揚在旁指點,也還是融入了她最多的心血。如今好不容易看著大皇子就這樣落入圈套,她如何能夠不開心?
心情愉悅了,原本緊繃的神經自然也有了一瞬間的鬆懈,夢心根本沒注意到,就在她還在發呆的當兒,一雙穿著淡黃色雲紋靴子的腳,已經停在了她的眼底。
「你很高興?」
大皇子忽然冒出口的聲音,把夢心嚇了一跳,她驀地往後退了一大步,險險站定,只差沒一腳踩空順著台階滾下去:「大,大皇子……奴婢沒有,奴婢不敢。」電光火石之間,夢心的舌頭都差點打結。
對於一個經常用「我」來自稱的人,要忽然改成「奴婢」,實在不是容易的事兒。幸好她的腦子還沒有罷工,記得在最後一刻提醒了她,否則就憑大皇子那雙明察秋毫的眼睛,想要討得好處,只怕難於登天。
正自慶幸著,夢心卻感覺到他的身形越來越靠近,氣息幾乎就要噴到她的臉上,除了羽揚之外,她還從來沒被另外的男人這樣靠近過,一瞬間,她只覺得自己渾身的雞皮疙瘩都不受控制得站了起來,就連呼吸都停止了。
安靜,安靜,安靜到四周只能聽到極其細微的風聲。
夢心額上的冷汗順著臉頰緩緩淌下,弄得她臉上癢癢的,卻根本沒膽子去擦。大皇子沉聲,雙眸很仔細很仔細地打量了她一陣,忽然朝羽揚笑道:「你這丫鬟很有意思,即便怕到快要暈了,竟然還不跪下求情……」
這話還沒說完,夢心就覺得自己胸口好似被重物狠狠一撞,這才恍然大悟。不好,她雖然記得換了自稱,卻忘了身為奴才,若是讓身處高位者心中不滿,除了口頭上的求饒,最應該做的,便是跪下磕頭
虧她方纔還洋洋得意自以為是,覺得自己應變能力極強,可結果現在她倒好,嚇成這樣卻還直挺挺地站著,這不是擺明要吸引大皇子的注意力了嗎?
這一瞬,夢心簡直悔得腸子都青了,臉色霎時青白,她幾乎下意識雙腿一軟,便要跪倒下去,但大皇子下一句話卻又讓她的動作停在了半空:「很好,不蠻你說,我就喜歡這樣的人你叫什麼名字?你可跟了個好主子啊」
他口中說著這話,竟然就這麼伸手在她肩膀上輕輕拍了兩下。夢心只覺得一股涼氣從自己的尾椎一直往上竄到了後腦勺,不僅是他手上的溫度,還包括他問出來的話。
叫什麼名字?夢心根本就沒想到自己居然還要回答這樣的問題。本來被當成丫鬟跟著跑出來就不是她自己的意思,壓根兒就是羽揚的臨時起意而已,她怎麼知道大皇子竟是這樣難纏的一個人?若早知道,先頭不管羽揚怎麼說,她都不會答應這樣站在這兒了。
幸好南宮環早就已經被墨離給打暈了,否則此刻若是他看到她,不直接叫出聲來才怪。若被大皇子知道她這個南宮大少奶奶竟然扮成個丫鬟跟著,就憑他們這些人心中百轉千回的心思,不直接心生殺念才怪。
夢心越想越覺得危險,偏偏此刻也絕對不能說自己叫冬雪。因此她眼珠一轉,忽然又想到自己曾經為可能將會出生的女兒取過一個小名,因那日就是冬天所以取名做冬兒。只不過,那個孩子……根本沒能到可以分辨性別,就這樣不見了
若不是因為陳姨娘,若不是因為冷清月,若不是因為大皇子,她怎麼可能會發生這樣的事?
這下被逼得急了,羽揚又沒法子給她什麼提示,夢心牙一咬,微一福身,肩膀便堪堪躲開了他下一波的「攻擊」,但下一刻,她眼光一閃忽然「咚」一聲跪倒在地,戰戰兢兢地哆嗦道:「大皇子,冬兒該死,冬兒該死。奴婢定當一心一意,好好伺候……大少爺。」
「你叫冬兒?」大皇子本來眼神還一直盯著她,但再聽到這樣早就已經習慣,甚至是聽膩味了的話,他的眼珠子又轉了一陣,興趣明顯跟著消減。
在宮中,這樣的奴才實在太多。原本看著她不卑不亢的模樣還讓他生出了幾分新奇,反正是羽揚的人,若是他看上了,要回去他也不會說什麼。但此刻再一看才發現,原來他竟然也有看錯人的時候。
瞧瞧這冬兒此刻這哆哆嗦嗦的模樣,說話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嘴皮子看上去上下都像在打架,整個身子抖得就像要徹底抽過去一樣。虧得方纔他還覺得她有膽量,這般看來,她哪裡是有什麼膽量?分明就是嚇得沒能反應過來而已。
淡淡地又看了夢心一眼,大皇子徹底沒興趣了。根本懶得再理會,他轉頭便朝羽揚肩頭上拍了拍:「羽揚兄,你也知道我今日來的目的。從前些年我就開始找你談,但談到如今你都不肯給我答覆。我今天索性再問你一遍,你願不願意?」
從大皇子開始和夢心說話,羽揚的臉色就變得怪怪的,直至他的手放在了夢心肩膀上,他的眼中更是差點直接噴出火來。有那麼一瞬,他幾乎就要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衝動,直接上前狠狠將他的手甩到一邊,而後對著他那張自命不凡的臉狠揍幾拳
但他忍住了。
夢心此刻不管怎麼說,都只不過是他的丫鬟而已,即便在大皇子的眼中,也頂多只能算是個妾,是個玩物,是個根本沒有身份沒有地位沒有身家什麼都沒有人的下濺人物。若是他感興趣,他也許直接開口要人都說不定。
原本是不想讓夢心離開他太遠,畢竟剛剛才和她小鬧了一場,他又實在怕她一個人發呆喜歡胡思亂想,到時候說不定等他處理完了事,她那古里古怪的小腦袋瓜子裡就又已經冒出了無數奇怪的想法,到時候他想解決都沒辦法。
可誰料到扮成了丫鬟,竟還是會發生這麼多的問題。夢心平日裡再怎樣,畢竟都是府中的大少奶奶,即便從前在家時,也是嬌生慣養的主子,從來沒把自己當成下人看待。
一個人習慣身居高位,即便換了丫鬟衣服自稱奴婢,也未必能掩飾得了她那種內在的氣質。他本來就應該早些發現的,卻因為自己的私心弄成現在這樣。大皇子的眼神可沒毛病,他明察秋毫,說不定立馬就能察覺出裡頭的貓膩。
人就在跟前,羽揚根本沒辦法提醒夢心究竟該怎麼做,只能寄希望於她自己領悟。大皇子是宮中的人,在宮中最不缺的,就是低聲下去膽小的奴才,而最少見的,就是狂傲不羈有骨氣的下人。
這也正是為什麼他喜歡看人放肆一樣,因為少,所以值得關注。
好在夢心在那一瞬間的呆愣之後就明白過來,眼看著她跪倒在地,羽揚直覺真是鬆了一口氣。此刻忽然聽到大皇子問這話,便知道他對夢心原本的興趣早已經全都沒了,而夢心回答的那句冬兒,更是讓他心中一突,忍不住握緊了拳頭。
冬兒,那是他們女兒的名字,當時夢心還說,若是個男孩,小名就叫鼕鼕。可是……可是眼前這個人,他最想做的一件事,便是要讓夢心一輩子不能生出一個孩子來
羽揚眼中的一簇火光幾乎是一閃而逝,就連大皇子都未曾注意,只有站在他身後的白無常看到了大少爺的表情,他眼睛微是一瞇,卻立定未動,仿若雕像一般站著,最後連眼珠子都定格,安安靜靜做了個守護的影子。
「大皇子。」羽揚收了臉上原本還掛著的笑容,雙眸深邃看向他,忽然就這樣在他跟前,直挺挺跪了下去,「請不要再為難微臣,微臣從前就說過,這樣的話微臣今日當做沒聽見,往後,一樣會當做沒聽見。如今,微臣……還是一樣的意思。」
從剛剛的吊兒郎當,驀地變成現在這副一本正經的模樣,快速而又迅猛的轉變讓大皇子忍不住皺了眉。但也不過是一瞬而已,他的嘴角邊再次掛上了笑容:「好了好了。」他一把將羽揚拉起身,甚至貼心地為他拍拍膝蓋處的塵土。
「你突然這樣跪下又是何必?我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知道嗎?跟我你偏還這樣跪來跪去,叫我怎麼擔待地起?」大皇子不贊同地搖頭,親熱地扶起羽揚的手道,「你也知道,父皇一向以仁義治天下,你這般動作,豈不是說我這個大皇子不仁了?」
這話很顯然就是在試探羽揚了。雖然拒絕了他還未曾提出來的要求,但大少爺就算膽子再大,也絕對不能當面落下妄議皇子的罪名。
放蕩不羈是因為大皇子喜歡,也給了他這樣特權。雖然會遭人非議,卻不可能真的因此而被安上什麼罪名。頂多頂多也就是大皇子身邊的人心有不甘議論幾句,皇上隨便說說他就罷了,但妄議皇子,甚至把「不仁」這樣大的帽子給皇子戴上,可就不是鬧著玩的了。
夢心跪在地上不能動彈,耳朵眼睛卻全都在關注著羽揚這邊的情況。連她都已經聽出來了,大少爺平日裡聰明自持,這個時候更加不會出半分差錯的。
心中不斷安慰著自己,卻又擔心受怕的不得了。一是怕她這樣跪著,大少爺會心不在焉,總想著她,想著如何讓她起來至少站著才好。人一分神,就容易被旁人抓住把柄,這大皇子可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二則是怕晚晴。從剛剛自己被大皇子碰了一下之後,她就明顯能夠感覺到晚晴的身子在一旁不停地顫抖著,對這件事明顯很在意。夢心甚至覺得,若不是怕事情被當場揭穿,她只怕早就暴跳起來了。
現下大皇子什麼都做完了,偏又想要強調他是個賢王,不知道一向嫉惡如仇的晚晴,會不會氣的直接失去控制。
一邊心驚膽戰,一邊慢慢地等待,就在夢心覺得自己心臟都快要停止跳動的那一瞬,羽揚總算是開了口:「大皇子說笑了,微臣哪裡敢隨意議論您仁與不仁?再說,仁義與否,自當有天下百姓評價,皇上對此亦有明訓,微臣實在不敢多言。」
大皇子掛在嘴角的笑容明顯僵了一下。百姓評價?不錯,百姓評價他就是信了這該死的百姓評價,整個京城,從販夫走卒,到文人士子,誰稱讚他大皇子一聲「賢王」?他賢名遠播,可誰知到了自己父皇跟前,卻變成了心計,變成了虛偽
他不甘心,他怎麼能夠甘心?
雖然不是東宮之子,但他卻是皇上的長子。從小他的母親就不斷的教導他如何成為一個好的君王,如何能夠做到最好。他還記得當時才五歲,他明明很喜歡和宮裡的那群小太監騎馬射擊,但就因為父皇一個眼神一個皺眉,他當即大聲說,他喜歡的是琴棋書畫。
那時候他才五歲,就已經學會如何揣測父皇的心意。而如今他早已不再年輕,他等了五年又五年,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還有多少個五年要等下去
老2的出身比他還要差,平時也根本沒什麼建樹,為人態度囂張地很,根本不是父皇喜歡的類型。如今除了他,能有資格跟他掙得,也不過就是三皇子罷了。他是嫡子,卻不是長子,但子憑母貴,老三才剛一出生,就得到了父皇幾乎全部的愛。
父皇罵他虛偽,說他沒資格,那老三呢?難道他就有資格不成?一個毛都還沒長齊的黃毛小子,一個根本沒有任何頭腦的蠢豬,一個只憑著高貴出身就可以得到一切的下濺胚子,他有什麼資格登上太子之位?有什麼資格成為下一任的帝王?
就因為羽揚的一句話,大皇子竟然就這麼眼睜睜的發起呆來。他越想越氣憤,越想越惱火,最後幾乎是覺得老三那個討人厭的臉已經到了跟前他一定要打垮他,一定所以他必須要得到父皇最信任人的支持。
即便南宮羽揚並不是真心支持他,只要能從他這裡得到消息,然後讓他使著法子慢慢誘導大少爺往他們這邊靠攏,最後再讓睿親王想法子把他的親生女兒塞一個進去,到時候他就算想不支持,也不成了。
想到這裡,大皇子幾乎就要咬牙切齒起來。一旁的羽揚勾唇,只當做沒瞧見,卻又自顧自地說起話來。
黑無常一頓,耳聽得羽揚一句話說完明明是在問大皇子的,結果自家主子卻一點反應都沒有,便忍不住湊上前叫道:「主子,主子,主子大少爺問您話呢,您這是怎麼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若真如此,那奴才們便送您回去吧?」
他這裡話音剛落,那邊大皇子總算是清醒了過來。事實上,想在這樣的吼聲中繼續發呆,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兒。夢心只覺得平地一聲炸響,這黑無常的聲音簡直就好似被人刻意擴音了一般,震得讓人耳膜生疼。
大皇子擺擺手,無所謂地將他揮到一邊,只問羽揚:「你問我什麼?抱歉,本王方才一時走神,沒聽見。」
這話倒也說得坦誠,羽揚自然懶得跟他計較什麼。因此不過微微勾唇,他便笑著準備結束今日的對話。事情既然已經完成,大皇子自然也不會再想繼續在這裡待下去,畢竟時間久了,若被皇上察覺,他的日子只怕更加不好過。
「沒什麼,我只是問一聲,不知大皇子今日來,究竟是有什麼要事。難不成只是想著來看看墨離這樣簡單?那還勞煩您特意跑一趟,叫我又如何過意得去?如今皇上那裡可不太希望看到大皇子您這樣到處走呢,不是嗎?」
羽揚故意將話說成這樣,大皇子倒是朗聲大笑起來:「行了,你就會胡說」
他說著,右手一抖便又握著扇柄在墨離身上又敲了幾下,笑瞇瞇地轉身朝外頭走去,羽揚立時站起也跟著出門:「我這次來,就是想要問你方纔的事兒,我只想最後問你,願不願意。既然你給了我否定的答案,那麼我也不會再來為難你。」
這般說著,兩人已經一前一後往外頭走去。
先頭練功房裡的人,此刻全都被趕到外面遠處一個角落站著,忽然見到他們出來,忙又呼啦啦跪倒了一片。羽揚懶得理,而大皇子則是極為溫和的,朝那邊點點頭,又命黑無常給他們不少賞賜,這才回頭跟著羽揚往外走。
不管人到哪裡,他早就已經習慣,或多或少都要給遇見的人一些好處。父皇喜歡賢名,他自然就要想盡辦法得到賢名。雖說如今,連他自己都說不清這樣的賢名究竟有沒有用,但從小到大,他早就已經習慣了。現在要改,談何容易?
那群人什麼時候看到這樣多的碎銀子?而聽得一陣響,他們早已經哄下去圍上去拚命搶奪起來。
「銀子,是銀子啊,你們還愣著做什麼?若你們不要,那我可不客氣了,大皇子,謝謝大皇子,謝謝大皇子啊喲,你們幹什麼,別搶啊,啊啊啊,別打我。那是我的,你們幹什麼?」
「什麼你的我的?這些都是大皇子賞給咱們的,你能有一份,咱們就不能有嗎?你個臭小子,給我讓開,幹什麼你?喂,別搶」
「行了,閃到一邊去吧。這樣讓大皇子看笑話嗎你們?還不給我站好聲音小一點,你們想把咱們兄弟的臉面全給丟光了不成?沒見大少爺在往這邊看嗎?快點收好收好,回頭咱們大傢伙兒一塊去喝酒。」
「是是是,說起來啊,一直就聽人說當今禮親王是遠近聞名的賢王,如今一見,果然是真的那你們金雀那件事……還會不會……」
「噓……你不想活了知不知道自己再說什麼?」
眾人紛亂的討論聲,再最後這一句的制止之下戛然而止。所有人全都閉了嘴,偷偷往這邊看來。在發現大皇子並沒有想要深究的意思之後,才定了心,一個個地不吭聲只管搶起地上的碎銀子往自己衣兜裡裝。
羽揚瞥著眼睛朝那邊看,忍不住一聲冷笑。其實他的聲音並不高,卻還是讓大皇子聽了個清清楚楚,他身子微頓,偏了頭看他,卻見羽揚早已經恢復了吊兒郎當的表情,沒有笑容,什麼都沒有。
嘴巴微微動了動,大皇子似是想說什麼,但又走了幾步之後卻放棄了。只是藉著先頭的話繼續道:「你說我專程來看墨離,這又怎麼可能?不過是剛好說到我才提起他罷了,不過你可真是個有福氣的,有這樣聽話的奴才哎」
他忽然狠狠歎了口氣:「只可惜……」
話說了一半,卻未曾再往下說,索性擺擺手:「罷了,我又說這個做什麼。如今我身邊有黑白無常幫著,一切事情也都算順利。你也知道,如今我出門時間也不能太長,讓人去我那裡還行,自己出來就是諸多不便。」
他的眼睛又在周圍轉了一圈,終於一歎氣,直接往外廳走去:「老太太那裡我就不去拜會,至於青宇,我知道他在家,但時候畢竟不早了。聽說他身子不太好,我也沒能帶什麼來給他,你只幫我帶個口信好了,說我惦記著他就是了。」
見羽揚點頭,大皇子終是再沒什麼可說,轉頭一揮手道:「行了,既然沒什麼事兒,本王這就回去了。」他說到這裡,忽然轉頭,眼睛死死盯住了夢心,「冬兒……」他忽是一笑,「我可記住你了」
夢心一個哆嗦,被他突然冒出來的這句話,嚇得整個人都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