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因那句話觸動了心事,藍夫人幽幽的歎了口氣,別過臉去,注視著桌上跳動不已的燭火,美眸中射出複雜之極的神色,「我是一個棄兒,從不知父母是誰,自懂事時起便生活在一家青樓之中,聽人說是被親生父母賣到那裡的。
)那時我年紀小,並不知道青樓是甚麼地方,反而覺得那麼多人在一起,有那麼多大姐姐陪著,還有人教我琴棋書畫,挺熱鬧,挺開心的。但在裡面耳濡目染了幾年,我終於知道了那究竟是何等去處,而且私下裡有姐姐告訴我,以後我也會像她們一樣出去接客,陪那些臭男人睡覺的。知道了這些,我害怕了,當時只有一個念頭,逃出那裡,有多遠逃多遠。可惜我只是一個小孩子,人小力薄,對外面的一切又一無所知,因此逃了幾次都被抓了回去,不過卻並未挨打,因為他們怕我身上留下傷疤。我那時年紀雖小卻長得很美,他們私下裡都說待我長大後定會成為那裡的搖錢樹的。長得美對那時的我來說不知究竟是好是壞,若非長得美只怕早就被被逼接客了,但也正因為長得美,他們才看管得極嚴,使我根本沒機會逃出去。於是我就那麼提心吊膽的活著,整日縮在房間裡不敢出門,生怕被那些臭男人看到了,卻又總是擔心柳媽,也就是那裡的老鴇子,會忽然領一個男人到我房裡。我那時害怕長大,卻又想快點長大,因為那樣我才會多些力氣好逃出去。」
說到這裡,她忽然輕笑了兩聲,「現在想來真是好笑,長大了又怎樣,還不是一個弱女子,如何能逃得過那些五大三粗的龜奴之手?」
眼前似是浮現出一個淒然無助、孤苦無依、宛若一隻受驚的小白兔般瑟瑟的縮在房間一角的小女孩弱小的身影來,想及自己初到潭州時縮在人家屋簷下躲風避雨的情景,陳文志心中陡生出一種同病相憐之感。
藍夫人似已忘了陳文志的存在,就那麼直直的盯著跳躍的燭火、長長的燈花,自顧自的說下去,「既便是這樣,柳媽也終究沒有給我長大的機會,我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不知是那人她惹不起或是給了她太多的銀子抑或她改變了主意,總之,在那一天,她將那個男人帶到了我房裡,無論我如何哀求,哭喊,掙扎,都無濟於事。那一年,我十二歲。」
陳文志忽然覺得很憤怒。怒甚麼?那個男人、那個老鴇、女孩兒的父母?還是不平的世道、不公的蒼天?他不知道,但仍感到憤怒,憤怒中有著一抹沉重,更有著一抹同情,女孩兒的遭遇顯是較他要悲慘的多。不過憤怒之餘他卻發現藍夫人的臉色很平靜,甚至連聲音都沒有絲毫變化,如同那不幸的往事不是發生在她身上一般,平靜的令人心悸,讓他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燈花漸長,使得燭火略有些暗淡,昏黃的光暈照耀著藍夫人劇烈變幻的眼神,顯示著其絕不平靜的內心,但她那低沉悅耳的聲音仍在繼續,「自那以後,柳媽對我越來越好,看管的越來越嚴,帶來的男人也越來越多。從她的眼神中便能看得出來,我已經成了她的搖錢樹,雖然還沒有長大。屢次反抗無果後,我選擇了默默承受。我也曾想過自尋了斷,但一個瘋狂的念頭卻讓我活了下來,那就是有朝一日,我要親手毀了這座青樓,將柳媽,將那些畜生,將全天下所有的臭男人盡數殺光!我要讓他們生不如死!我要讓他們一個個都跪在我腳下苦苦的哀求,哭著喊著求我將他殺掉!」
她的聲音依舊平靜,但卻無可抑制的透出了一股刻骨的恨意,一股冰冷的殺機。
燭火突然輕輕搖曳起來。
這股殺意之凜冽使得陳文志都覺得遍體生寒,但那不詳的預感被證實卻讓他心裡泛起一陣冷意,他甚至能從她平靜的話語中看到之後那血流成河的場面。
藍夫人終於停了下來,她的表情仍未有半分變化,但身體卻已在輕輕顫抖,甚至呼吸也有些急促,有些粗重。
沉默了片刻,平復了一下情緒,她才接著說道:「我在那座青樓裡默默忍受了兩年,終於等來了跳出火坑的機會,我遇見了師父。她也是一個苦命的女人。那一天,她為了追殺一個負心男人來到這家青樓,並且如願以償的找到了那個男人,在我的床上。師父沒有殺我,而是給了我一把短匕,指著那個已被她制住的男人對我說:『殺了他,我收你為徒,帶你離開這裡。』我當時毫不猶豫的照做了,在那個男人身上捅了整整四十二刀。」
「四十二刀?」陳文志心裡一驚,不由暗自咂舌,「那該是何等強烈的恨意?」
藍夫人卻不管他怎麼想,續道:「待我耗盡所有力氣後,師父點點頭,一句話沒說便帶著我離開了那個讓我都難以忘記的地方,那一年,我十四歲。後來師父正式收我為徒,並為我取了個新名字,叫藍芷月,隨後便不遺餘力的傳我武功。師父最厲害的武功叫『回眸一笑』,是一種媚術,她說『與其親手殺那些臭男人倒不如讓他們自相殘殺的好,免得髒了你的手』,我覺得師父說得對,那些畜生已經弄髒了我的身子,我又豈能再讓他們污了我的雙手?於是我便苦練『回眸一笑』。」
陳文志心中恍然,「回眸一笑百媚生,怪不得她身上有那麼強烈的誘惑感,尤其眼神,讓我一見之下竟心神失守,原來是修煉了媚術。」
說到這裡,藍夫人忽然伸出玉手,用長長的指甲將燈花掐掉。看著驟然亮了許多的燭光,輕輕舒了口氣,似乎說完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她心裡也輕鬆了許多。怔怔的看了一會兒自己毫髮無損的指甲,她才接著說道:「六年後,我藝滿出師,正式踏入江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到了那家青樓,將所有人盡數殺掉,並一把火燒了個精光。」
陳文志一震,失聲道:「將整座青樓的人都殺了,那你要殺多少人?」
藍夫人淡淡道:「青樓的人與那些去尋歡的臭男人加起來,大約二百來人吧。」
「兩百多人!還真是血流成河啊!」陳文志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忽然怒道:「那老鴇與助紂為虐的龜奴你殺了也就罷了,可其他的青樓女子及那些前去尋歡的人與你又有何仇恨,你為何也將他們一併殺了?
藍夫人終於轉過頭來,看著他,冷冷道:「那些臭男人每一個好東西,殺了就殺了,沒甚麼好說的。而我長大後模樣、氣質雖然有很大變化,但那些與我一起生活多年的人說不定還能認出我來,因此我要將他們都殺了,那些女人當然也不例外,甚至有些從了良的我也一個都沒有放過。我是藍芷月,不再是那個任人欺辱的小女孩兒,我不想讓人認出我來,我想重新活過,有錯嗎?」
「你沒錯,難道她們有錯嗎?她們都是無辜的,你若不想被認出來,大不了不見她們便是,又何必施那等毒手?」陳文志對她不分青紅皂白、胡亂殺人的做法甚為憤怒,但看著她那微紅的秀眸,這番話終究沒有說出口。那些人早死多年,此刻怕是連屍骨都不存在了,再說甚麼都是無濟於事,況且這時她情緒不穩,他也不敢多加刺激,萬一她真的發起瘋來,痛下殺手,以他此刻的狀況可是沒多少反擊之力的。
見陳文志不說話,藍夫人輕哼了一聲,重又轉過頭去,目光再次落到那盞燭火上,續道:「燒了青樓後我便開始尋找那些曾碰過我身子的畜生。哼,這些畜生萬萬想不到當年那個小女孩兒強顏歡笑問的每一句話都會成為以後的追命符吧。靠著那時探得的消息,我儘管花費了不少力氣,也總算將他們一個不差的找齊了。然後我便施展『回眸一笑』**,將他們一個個迷得神魂顛倒,為我爭風吃醋,自相殘殺。你知道嗎,看著他們逐個在互相殘殺中死掉,我真是好開心,好快意啊,哈哈……」
她忽然笑起來,笑得肆意而張揚,一直平靜的俏臉上終於現出了一抹瘋狂之色。
看著她這副模樣,陳文志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憐意,「她說要重新活過,但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往終究還是沒能放下,既便將所有知情的人都殺了又如何?只要過不了她自己這一關,最終依然會功虧一簣。」
有道是「拿得起,放得下」,無論何事,無論是悲慘抑或輝煌,一旦過去,就應將之放下,可以回味,但絕不可沉湎,那或許很難,但若真的做到了,你便會發現眼前的一切已截然不同。
笑了片刻,藍夫人逐漸平靜下來,忽淡淡的問道:「你信命嗎?」
陳文志毫不猶豫的搖頭道:「我不信。」
藍夫人詫異的轉頭瞥了他一眼,但並未問其原因,而是幽幽道:「我信,我命中注定就是一個苦命之人。原本我以為殺了那些人,將以前的一切做了了斷,便能重獲新生,但事實卻並非如此。」
陳文志心中一動,「她曾說差點成了我的師娘,只怕以後的事便與師父有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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