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鼎 正文 第316章 中原(3)
    路審中很快將其他的丫鬟放回來,總共是十二人。棲鳳樓其他姑娘,最多也就是四個丫鬟,鞠嫦曦足足比她們多了兩倍,其在棲鳳樓的地位可見一般。龍春昊、李怡禾輪番詢問,也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線索,這些丫鬟都隱諱的表示,鞠嫦曦當時的樣子,就像是要去會情郎一樣,臉上的神情比較古怪,是她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的。

    眾丫鬟都說,鞠嫦曦昨天早上離開以後,再也沒有回來。鞠嫦曦離開棲鳳樓以後,一直有丫鬟在收拾房間。唯一有點比較特別的是,昨天臨走的時候,鞠嫦曦自己就將房間整理好了,可是卻沒有帶走任何的東西。這就意味著,鞠嫦曦的失蹤,還是沒有任何的消息。這時候,棲鳳樓外面聚攏的看客越來越多,有些不好聽的留言傳播的非常快,不少看客都在竊竊私語:「兩位大人在爭姑娘呢!」

    趙振清低聲的說道:「大人,你看……」

    劉鼎斷然說道:「我們去找宋林耀!」

    宋林耀就在玉堂春旅舍,這裡是武昌軍的驛站,面積並不大,緊靠著鄂岳節度使衙門,宋林耀住進去以後,就再也沒有出來過。除了宋林耀之外,安陸豪強周通的代表褚泰、湖南節度使閔鎖的代表鄒石也都住在這裡。當劉鼎來到這裡的時候,鬼雨都戰士早就控制了周圍,本來守備旅舍的武昌軍士兵,都自覺的退到了一邊去。褚泰和鄒石正在門口等人,看到劉鼎大群人馬殺到,都顯得非常的錯愕。

    劉鼎不理會旁人的目光,直接闖了進去,剛好看到宋林耀正在院子裡看花。玉堂春旅舍的中庭栽種著很多桃花,這時候是二月份,正是桃花開得最為燦爛的時候,遠遠看過去那一片的粉紅色,就如同是朝霞晚霞。絢麗無比。可是劉鼎總覺得,宋林耀不像是在賞花,明顯是在掩飾著什麼。

    宋林耀看到劉鼎過來,臉色倒是平靜得很,看了劉鼎一眼以後,繼續打量眼前的桃花。今年的春天來地特別早。鄂州的桃花已經開過一段時間,有些花朵已經凋零,零散的掉落在樹底下。落英繽紛,紅霞墜地,頗有幾分令人惆悵的味道。

    劉鼎走到宋林耀的面前,看了一眼桃花,又回頭看著宋林耀,漫不經意的說道:「宋先生,我們又要見面了。」

    宋林耀不以為然地笑了笑。目光凝視著樹底下的凋零花瓣,慢悠悠的說道:「我知道,你是來殺我的。但是,你來晚了。」

    劉鼎淡淡的說道:「不晚。」

    宋林耀指著面前的桃花,慢悠悠的說道:「我的使命已經完成,你就算殺了我,也沒有什麼用了。要是允許的話,你就讓我多看一下桃花吧。多美麗地桃花啊,在蔡州是永遠看不到的,那裡的桃花,只會被當做食物來吃掉。就連桃樹也全部都被砍下來作為柴火了。」

    劉鼎哼了哼。冷冷地說道:「既然你知道蔡州不好。你為什麼這樣做?」

    宋林耀反問:「你又為什麼這麼做?」

    劉鼎冷峻地說道:「你不應該來鄂州!」

    宋林耀反唇相譏。寸步不讓地說道:「鄂州是鄂州人地鄂州。不是你劉鼎地鄂州。你劉鼎也不是這裡地主人。我憑什麼來不得?就算你劉鼎控制了鄂州。我宋林耀又有什麼需要恐懼地?」

    劉鼎目光銳利地盯著他。冷冷地說道:「你來鄂州。還做了些什麼事?」

    宋林耀瞥了劉鼎一眼。隨即回頭繼續欣賞桃花。毫不掩飾地說道:「劉大人此話好生奇怪。難道我宋林耀是劉大人這樣地人麼?金屋藏嬌卻又不敢承認?可悲。可歎。可笑!」

    趙振清立刻說道:「宋林耀,你也知道鞠嫦曦失蹤了?」

    宋林耀神色不動,漠然的說道:「此事已經天下皆知,我焉能不知?我說劉大人,一個女子而已。何必呢?」

    趙振清緊追不捨的說道:「是不是你們淮西軍搗鬼?」

    宋林耀挺直身軀。漠然的說道:「笑話!」

    他傲然的看著劉鼎,義正詞嚴的說道:「我們淮西軍在你們眼中。只是一群禽獸而已,但是,你們也應該知道,在淮西軍裡面,也有一小群人,他們是有理想、有抱負的,他們和其他的淮西軍不同,他們還沒有完全失去人性。」

    劉鼎忍不住說道:「你也有理想,有抱負?」

    宋林耀眼神裡似乎有些悲哀,卻一閃而逝,懶洋洋地說道:「我們的理想和抱負自然不入大人您的法眼,只是我們還沒有泯滅人性罷了。」

    劉鼎皺眉說道:「我就想不明白,好像淮西軍這樣無惡不作的的軍隊,有什麼值得你效力的?」

    宋林耀輕蔑的說道:「與你說話,不過對牛彈琴罷了,你又焉能明白?」

    劉鼎微微冷笑:「是麼?」

    宋林耀傲然一笑,神色隨即變得有些慘然。

    很快,他身邊的人都察覺到他的臉色有些不對,似乎有些蒼白,卻又有些殷紅,身體也輕微地搖晃起來。

    龍春昊突然說道:「你!」

    宋林耀地身體,卻已經軟綿綿下去,最終倒在台階上,嘴角邊滲出一絲絲的暗紅色鮮血。

    褚泰和鄒石面面相覷,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龍春昊低聲地說道:「他服毒自殺了。」劉鼎和趙振清的臉色都有些繃緊了,這個宋林耀,竟然一早就準備好了毒藥,在這個時候服毒自殺,不知道是什麼目的?褚泰和鄒石也覺得非常奇怪,宋林耀怎麼突然就自殺了?

    龍春昊飛快的繞著旅舍走了一圈,回到劉鼎的身邊,低聲的說道:「他的兩個老僕,也服毒自殺了,」

    他撬開宋林耀的嘴唇。發現毒藥就鑲嵌在牙齒上,顯然是一早就準備好的。無論劉鼎什麼時候要找他的麻煩,他都會咬破毒藥自盡。或許在他到來鄂州之前,他就沒有想到過還要活著。淮西軍裡面居然還有如此氣節之人,實在是罕見。宋林耀既死,說明鞠嫦曦並不是他綁架的。那麼,到底是誰綁架了鞠嫦曦呢?

    現場地氣氛有些沉重,龍春昊欲言又止。

    褚泰和鄒石也是欲言又止。

    無論這個宋林耀曾經做了什麼,淡然服毒自殺這一點,卻讓所有人佩服,輕鬆面對死亡這件事,不是任何人都能夠做到的。如果宋林耀臨死前的一番話是有根據的,那麼淮西軍會顯得更加的可怕。

    負責守備旅舍安全的武昌軍發現死了人,急忙報告了上級。宋林耀是淮西軍地使者。上級也不敢怠慢,急忙報告給路審中。路審中正在為鞠嫦曦的事情發愁,聽說劉鼎逼死了宋林耀。頓時嚇了一跳,隨即冷靜下來,急匆匆的趕到玉堂春旅舍。

    劉鼎繃著臉,一言不發。

    路審中內心七上八下的,淮西軍的使者死在了鄂州,他這個鄂岳節度使肯定逃不了責任,萬一淮西軍怪罪起來,他肯定麻煩不斷。然而,劉鼎也是他得罪不起的。鷹揚軍的水軍就陳兵在鄂州對出的江面,要是他路審中採取強硬措施對付劉鼎,鷹揚軍水軍肯定會發起攻擊的。他只好無奈地看著劉鼎,將這件事情的責任全部推給他。

    果然,劉鼎冷冷的說道:「這是我和淮西軍之間地事情,和你無關。」

    路審中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後事很快處理完畢,宋林耀和老僕的屍身,也被武昌軍送走處理。

    宋林耀就這樣死了,劉鼎的確有些沮喪。這說明自己在政治上完全沒有成熟。宋林耀輕鬆自殺,簡直是對他公開的侮辱。在戰場上,他可以生龍活虎,可以藐視一切的敵人,但是在另外一條戰線,他還顯得非常的幼稚。看來從來沒有接觸過政治的他,還是新手啊!

    正在恍惚的時候,令狐翼接到了別人送來的消息,走到劉鼎地耳邊低聲的說道:「飛雨出關了。」

    劉鼎急忙說道:「是嗎?」

    令狐翼連連點頭。低聲說道:「真的。」

    劉鼎顧不得宋林耀了。欣然說道:「回去紅雲寺!」

    宋林耀既死,趙振清也就告辭。他需要將這裡發生的發小事情,都盡快報告給遠在江西的南平王鍾傳。劉鼎也沒有挽留,和他揮手告別,就急匆匆的出了鄂州城。褚泰和鄒石神色複雜,默默的看著劉鼎離開。

    一行人很快回到紅雲寺,發現這裡依然是靜悄悄的,只有從正殿傳來的誦經聲,想必紅雲寺地大小和尚都在大雄寶殿做功課。值班的劉恆告訴他,艾飛雨在後面。劉鼎急忙走到後院,發現艾飛雨正在樹蔭下悠哉游哉的躺著,臉色顯得非常的平和,再也沒有了之前的凝重色彩,看來是找對了應對困局的途徑。

    奇怪的是,在艾飛雨的身後,居然是那個叫做順治的小和尚,他就站在艾飛雨地身邊,乖順地好像是艾飛雨的小弟弟。劉鼎等人到來,這個小和尚沒有絲毫地反應,定力實在是超凡。他是怎麼來到艾飛雨身邊的,劉鼎實在好奇,這個艾飛雨簡直神通廣大,連這麼倔強的和尚都能夠收復。

    劉鼎忍不住說道:「他……」

    艾飛雨微笑著說道:「飛雨和順治很有緣,飛雨已經和這裡的方丈說好了,讓順治在飛雨的身邊修煉三年。劉鼎看了看順治,發現他好像完全不認識自己似的,完全忘記了昨天拖褲腿的事情,這個小小的出家人,頗有點四大皆空的覺悟,對眼前的一切都視若無睹。劉鼎身邊的人有打眼色的,有瞪眼的,有威脅的,他一概不理。想到這個小和尚的一根筋脾氣,劉鼎只好說道:「那就好!」

    之前一直沒有專人照顧艾飛雨,劉鼎還有點擔心。艾飛雨的身體不好,嚴重殘疾,如果沒有別人的幫助,日常起居都無法照顧。劉鼎早就想找個人來照顧艾飛雨。可惜一直沒有合適地人選,那艾飛雨雖然殘疾,其實是很注重尊嚴的人,萬一弄巧成拙,反而不美。現在艾飛雨自己找到了人,那就最好不過了。只是紅雲寺的和尚有些倔脾氣。這個順治也是個死腦筋,可不要弄出什麼事情才好。不過,他很快就自嘲的笑了笑,以艾飛雨的能力,還有什麼搞不定的?

    劉鼎說道:「你覺得怎麼樣?」

    艾飛雨說道:「今天地陽光很好。」

    劉鼎有些奇怪的看著他,欲言又止。

    平時他問這句話的意思,都是有關天下大勢的,艾飛雨的回答,通常也是關於天下大勢的。可是今日艾飛雨的回答,卻顯得有些奇怪,竟然好像言不由衷的樣子。不知道怎麼回事。

    艾飛雨有些疲倦的說道:「大人,我們沿著柳蔭走走吧!」

    劉鼎說道:「好!」

    順治推著艾飛雨慢慢地出來,劉鼎跟在身邊。

    他們從紅雲寺出來,走上了外面的柳蔭小道。這時候是下午,陽光已經很柔和,斜斜的投射在柳樹上。其實現在剛開春,柳樹還沒有長葉子,隨風搖擺地枝條上只有密密麻麻的嫩芽,無法起到遮擋陽光的作用。於是陽光大部分都落在了三人的身上。順治小和尚雖然推著輪椅,卻是目不斜視,充耳不聞,彷彿自己完全不存在似的。

    昨天早上,劉鼎陪著鞠嫦曦也是順著柳蔭走過去的,下午的陽光,明顯要比早上燦爛,可是卻也多了一絲絲惆悵的味道。造成的太陽充滿了生機和活力,下午地太陽總讓人有點無奈的感覺。好像一天就要這麼過去了,頗有點捨不得。

    艾飛雨忽然說道:「大人,你能記起以前的事情麼?就是你出現在壽州以前。」

    劉鼎搖搖頭,遺憾的說道:「記不得了。」

    自從花亭湖和朱家兄弟刺殺事件出現以後,劉鼎就開始努力搜索過去的記憶,試圖從中找出一些有價值的線索來。然而,遺憾的是,無論他如何回憶,都無法想起過去的一切。那一段歷史。似乎和他完全無關。儘管「劉鼎」這個人曾經活生生的存在過。可是有關他地一切,都是從別人的嘴巴裡聽來的。

    艾飛雨說道:「你對朱溫的印象如何?」

    劉鼎仔細的想了想。似乎有萬語千言來描述朱溫,最終卻只能凝結成六個字:「他是我的敵人。」

    朱溫,這個名字是如此的熟悉,卻又如此的陌生,他遠在天邊,卻又近在眼前。從「劉鼎」的前世來看,他和朱溫地關係一定非常深,兩人都是起義軍中地將領。可以推測到,在中和二年之前,兩人一定是戰友,而在中和二年以後,兩人卻反目成仇,最終,朱溫的叛變,徹底地葬送了起義軍的事業,從此他和朱溫不共戴天。

    隱約間,劉鼎感覺有些奇怪,明明是因為襄州的事情,艾飛雨才閉關的,怎麼卻牽扯到朱溫身上去了?其實現在宣武軍和鷹揚軍還沒有接壤,雙方也沒有正式的明確關係,然而,在劉鼎和朱溫的心目中,都已經將對方當成了最大的敵人。

    似乎明白劉鼎的心思,艾飛雨說道:「要說襄州,就必須說中原。襄州位於天下正中,我們從南方逆流而上,欲爭奪中原,就必須爭奪襄州。同樣的,中原勢力欲要南下江南,同樣要控制襄州。這是我們之前的共識,你應該還記得吧?」

    劉鼎點頭說道:「記得!」

    這時候,堤岸上出現了一道斷坎,艾飛雨的輪椅無法過去,劉鼎剛想動手幫忙,沒想到小順治雙手用力,居然將艾飛雨和輪椅都一起提了過去,然後又輕輕的放在地上,繼續推著走。儘管殘廢後的艾飛雨體重可能不到百斤,但是順治小和尚的年紀同樣不大,沒想到他居然有這樣的力氣。

    劉鼎情不自禁的多看了順治幾眼,順治本身卻沒有絲毫的反應,好像這只是他的自然反應。他明明就在劉鼎和艾飛雨兩邊的身邊,卻能做到視若無睹,充耳不聞,臉上沒有絲毫的變化。他地確是個古怪的和尚,不知道艾飛雨是用什麼辦法和他溝通的。有時間倒要仔細的探討探討。還有這個紅雲寺也是從上到下都透著古怪,也不知道有什麼秘密。

    艾飛雨微笑著說道:「順治從小出家,被這裡的方丈光明大師收為徒弟,光明大師又是神秀大禪師的一脈,佛法精深,順治得他地衣缽真傳。年紀雖小,修為卻深。飛雨前生殺戮太多,現在精修佛法,以消除罪孽。」

    劉鼎對於佛教並不熟悉,覺得艾飛雨不免有點偏見,昨天順治還好像賴皮一樣抱著自己的大腿呢,哪有什麼修為?要是這個抱大腿的動作也算修為,那佛家的修為也真是太有意思了。但是艾飛雨提到這個神秀大禪師,劉鼎就不敢蔑視了。這還是在三眼都的情報資料裡看過的。神秀大師幾乎是繼玄奘之後有唐一代最傑出的高僧。

    初唐開始是道家的天下,唐廷皇帝都以老李的子孫自居,後來武則天逐漸專權。為了掃除稱帝地障礙,努力提拔佛教,她曾經多次前往佛門聖地朝拜,例如少林寺什麼的,封官許願,賜田賜地,在她的姘頭裡面,還有來自洛陽白馬寺地僧人。在武則天的扶持下,佛教勢力一度興盛。到處都是佛寺,僧眾有數十萬人之多,佛教廣占良田,卻不納稅,甚至蓄養家丁丫鬟,引來了巨大的社會問題。

    開元以後,唐玄宗有意識的打壓佛教,佛家的勢力重新衰弱,安史之亂時曾受到一定衝擊。代宗以後卻又逐漸強盛。重新恢復了武則天時期的興盛。直到武宗會昌年間,唐武宗下令滅佛,佛教才徹底的衰落下來。會昌滅佛是對佛教有史以來的最大打擊,從此以後,佛教在內地的影響就一落千丈,再也無法對天下大勢構成任何地威脅了。

    昔日會昌滅佛,天下僧尼凡三十餘萬,其中二十六萬餘要還俗,又殺僧尼六千有餘。毀掉的寺院有四萬多所。各宗的經典、寺院幾乎全部被破壞了,他們真正做到了像毀佛健將韓愈所說的「人其人」(要和尚還俗)、「廬其居」(把和尚廟變成在家人的房屋)、要「火其書」(把經書全部燒掉)。簡單來說。這就是對佛教的「三光」政策。難怪紅雲寺的僧人如此神秘,恐怕是會昌滅佛的陰影還沒有完全過去吧。

    劉鼎隨意的敷衍了兩句,對於佛教顯然不太感冒。他來到這個世界以後,發現淮西軍裡面,竟然有很多助紂為虐地和尚,對和尚的觀感更加差。後來才逐漸的意識到,這些和尚願意參加淮西軍,未必完全是為了殺戮。如果秦宗權能夠讓佛教重新興旺,殺點人又算什麼?佛家和道家爭鬥了幾百年,利益早就將慈悲為懷玷污了。

    艾飛雨當然聽出了他話中的意味,於是不再談論佛教,緩慢的說道:「當今天下大勢,首先要從朱溫、李克用兩人開始說起。天下大亂,群雄並起,東南董昌、錢、淮南楊行密、川中王建、關中李昌符,都是亂世梟雄。但是,他們和另外兩個人相比,就黯然失色了。這兩個人,就是朱溫和李克用。」

    劉鼎凝神細聽。

    正題終於來了。

    艾飛雨神色凝重的說道:「大人剛才說,朱溫是我們的敵人,不錯,朱溫的確是我們的敵人,但是這樣描述遠遠不足夠。」

    微微頓了頓,他緩緩地說道:「事實上,朱溫是我們最大地敵人,是我們最大的一道坎,是橫在我們面前地最高的山嶺。我們是否能夠取得最後的勝利,就要看能否爬上這座山嶺。爬上去了,我們就可以笑到最後。爬不上去,那我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劉鼎神色凜然,凝神細聽。

    艾飛雨沉穩的說道:「無數的事例證明,得中原者得天下,曹魏控制中原,最終西晉成就霸業,項羽英雄蓋世,失去中原,再無一戰之力。劉裕不能收復中原,劉宋最終滅亡。陳失卻中原,陳後主終成亡國之君。故此。欲爭奪天下,控制中原為關鍵。」

    「李克用的實力雖然強大,但是只要我們控制了中原,依靠中原強大的人力物力,完全可以將其擊退。昔日的突厥人如此強盛,最終還是敗在了李靖的手中。那不是李靖一個人的勝利。而是大唐國力的勝利。只要控制了中原,平定了江南,我們就可以用大量的人力物力,訓練出最優秀地軍隊,然後和突厥人決戰,一擊致命。開拓西域,重新打通絲綢之路,同樣需要有強盛的國力。」

    「遺憾的是,朱溫同樣想要奪得中原。遺憾的是。他起步要比我們早,現在已經控制了中原的半數以上區域。更遺憾的是,我們採取地戰略。和他是基本相同的,就算我們奮起直追,也難以在短期內追上。更更遺憾的是,他已經率先佔據了最有利的位置,絕對不會容忍我們侵犯的。故此,我們和朱溫之間,唯有死戰才能決定歸宿。」

    劉鼎默默地歎了一口氣。

    這就是朱溫給鷹揚軍製造的最大麻煩,是劉鼎有時候不太願意面對的麻煩,主要是宣武軍的實力已經很強大了。要比鷹揚軍強大的太多,中間地差距已經超過了任何計謀策略可以彌補的範圍。鷹揚軍的開端無疑是順風順水地,直到現在為止,鷹揚軍的進取都是一帆風順的,然而,這並不意味著鷹揚軍就有實力戰勝宣武軍了,事實上,宣武軍目前的實力遠在鷹揚軍之上,鷹揚軍一旦和宣武軍直接遭遇。勝算到底有多少,劉鼎自己都無法知道。

    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講,朱溫都是鷹揚軍需要跨越最大的門檻。只要涉及到中原爭奪,朱溫就是繞不過去的坎,而且雙方沒有和解的可能。宣武軍起步要鷹揚軍早,吸收了原來起義軍中的大部分人才,而且控制了中原主要的戰略要地。朱溫本身也是從死人堆裡裡面摸爬滾打出來地人物,別人要謀士有謀士,要勇將有勇將。想要打敗這樣的敵人。談何容易?

    論實力,鷹揚軍差宣武軍好幾個檔次啊!這種實力上的差距。要是在遊戲裡面,倒是可以作弊彌補回來,可是在這個真實的世界,差距就是差距。說的不好聽一點,現在的鷹揚軍只能算是一頭狼,而宣武軍卻已經是一頭猛虎。一頭狼無論多麼兇猛,想要戰勝一頭猛虎,成功的幾率都是很小的。

    當然,狼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戰勝猛虎。只是如何創造這個機會,難度就高了。朱溫不是周寶、不是林度、不是路審中這些不入流的人物,他是鷹揚軍目前遭遇到地最狡猾的對手。他能夠在叛變之後的四五年時間裡,就將勢力延伸到如此廣袤的地區,證明他絕對不是庸才。和曹操相比,朱溫顯然更加的狡猾。

    艾飛雨留給劉鼎足夠的時間來考慮。

    良久,劉鼎才說道:「你繼續說罷!」

    艾飛雨說道:「朱溫是個強大的對手,我們必須正視他,研究他,琢磨他,只有將他琢磨透了,我們才有勝利的機會。飛雨對此人的總結,有八個字:反覆無常,冷酷堅韌。」

    劉鼎聽他娓娓道來。

    朱溫此人是無賴出身,和劉邦有幾分相似,但是他出身盜賊,武勇更在劉邦之上,使得他要比劉邦更難對付。唯一可以用來比較地,就是三國時候地曹操,然而朱溫要比曹操更加的狡猾。從小地生活經驗就告訴朱溫,善變是保持自身的最佳辦法。面對弱者,朱溫毫不留情,斬盡殺絕,面對強者,朱溫又能屈膝求全,忍氣吞聲。為了生存下去,朱溫可以放棄自己的一切,包括尊嚴。他不擇手段的積累實力,不遺餘力的打擊自己的對手,都充分說明了他複雜多變的性格。

    宣武軍最大的特點,就是常有逃兵,朱溫自己也很頭疼,他想了兩個殘酷的辦法,可是依然不能完全制止。最後謀士敬翔告訴他,逃兵並不可怕,這些逃兵到了其他勢力以後,剛好可以成為朱溫攻擊對方的借口。等到合適的時候,散佈流言,表示那些逃兵都是宣武軍派去的奸細,對方自然就會將他們全部誅殺殆盡,殺戮一起。宣武軍就有了出兵的借口,不但解決了這些逃兵,還贏得了仁義名聲。朱溫正是以此為借口,屢屢攻擊東南方的武寧軍節度使時溥,不斷的擴大地盤。

    饒是如此,朱溫還是制定了嚴厲的律令。加強對軍隊的控制。宣武軍地戰場紀律是非常殘酷的,戰鬥結束以後,如果某個部隊的主帥沒有回來,其他人卻跑回來了,這些人全部都要被斬首,謂之:「跋隊斬」。在這樣的高壓政策下,宣武軍的士兵不得不奮戰到底,陪同自己的長官同生死共存亡。

    由於「跋隊斬」地軍令實在殘酷,不少宣武軍士兵悄悄逃亡。他們沒有選擇別的勢力投靠,而是選擇偏僻山嶺藏匿,於是朱溫又下令在士兵臉上刻字。作為標記。士兵如果逃走,因為臉上有刻字,很容易被哨卡發現。這樣的士兵被抓回來以後,當然是公開處死,連同長官也要受罰。由於朱溫的軍令非常殘酷,因此宣武軍每戰必定拚命,退縮者只有被處死的份。

    處在中原這種四戰之地,朱溫的敵人實在太多了,面對不利的形勢。朱溫也非常能忍。當初和王重榮交戰的時候,因為上司孟楷的搞鬼,朱溫地日子過的非常的艱苦,部下傷亡很大,援兵卻遲遲不到,危在旦夕,但是他依然堅韌下來了,沒有給王重榮打敗他地機會,而且沒有讓黃巢看出他又叛變的念頭。佔領了汴州以後。宣武軍的兵力不足。

    朱溫的能忍,尤其表現在對李克用的用兵上。

    在北方,朱溫最大的敵人,其實不是秦宗權,而是李克用。秦宗權的淮西軍依靠搶掠為生,注定了是不長久的,縱有煙消雲散的那一天。然而李克用地卻不同,突厥人有仇必報的性格,注定了他們對朱溫是最大的威脅。他和朱溫之間。注定了最後也只有一個人可以活下去。

    上源驛事件以後,朱溫和李克用不斷開戰。黃河兩岸戰火連綿。李克用每年都要發動數次對朱溫的戰役,利用突厥騎兵的機動性,深入黃河岸邊偷襲朱溫,同時在政治上不遺餘力的打壓朱溫。面對李克用的瘋狂,朱溫採取了高築牆的手段,在黃河岸邊修建防禦要塞,駐兵把守,同時實行堅壁清野的措施,不給李克用發揮戰鬥力地機會。

    面對宣武軍的銅牆鐵壁,李克用非常惱火,騎兵善於機動而不善於攻堅,只有將宣武軍引誘出來,才能更好的聚殲。然而,無論李克用如何挑釁,如何刺激,朱溫都不肯輕易出戰,無論李克用如何羞辱他,他都能夠堅韌的控制自己的情緒。李克用面對這隻老烏龜,還真的無從下手,好幾次都無功而返。

    劉邦身邊有張良、韓信、蕭何,朱溫身邊同樣有敬翔、謝瞳、葛從周、孟絕海、鄧天王、龐師古、牛存節等人,可謂是人才濟濟,單從人才上來說,在數量和質量上都超過了鷹揚軍。尤其是宣武軍的核心謀士敬翔,更是鷹揚軍最為關注的目標。如果劉鼎決定實施刺殺計劃,那麼敬翔的排名肯定要在朱溫之前。

    敬翔地生年不詳,同州馮翊(今陝西大荔)人,自稱為昔日平陽郡王敬暉地後代。敬暉是個響噹噹的人物,唐神龍元年(705年),曾經聯合張柬之、桓彥范等人,發動政變,將武則天逼退位,擁戴唐中宗復辟。被唐中宗封為異姓郡王。後被武三思所害。唐睿宗即位後,賜敬暉王」爵,並封敬暉為秦州都督,謚曰「肅愍」。

    敬翔小時候就聰明過人,酷愛讀書,尤其擅長於寫文章。按照讀書人地歷來傳統,參加科舉是最好的出路。他曾經赴長安參加進士考試,結果名落孫山。紛亂的世道,他投了朱溫的手下王發。初時,敬翔在軍中「為人作箋刺」,也就是給軍中一些文墨不通的將士代寫書信,有時有將領欲寫公文向上級報告,也來找敬翔代筆,敬翔寫完後,還要向人家解釋,文縐縐的別人聽不懂,也不愛聽。

    敬翔馬上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乾脆用大白話來寫,還在公文中,加入當時流行的俚言俗語,按照現在的說法,是將嚴肅枯燥的公文作了通俗化、情趣化、生活化的處理,取得了極好的效果。朱溫出身草根,對那些文縐縐的「之乎者也」也頭大,他喜歡敬翔創造的生動活潑的文風,看後居然愛不釋手,很快將敬翔調到了自己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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