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東道,常州。
「廢物!飯桶!」
「彭!」
精緻高貴的青瓷點花小茶盅在地上摔得粉碎,碎片、茶水飛濺而起,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可是這並不能稍稍消除摔盅之人內心的憤怒。他在客廳裡面來回狠狠地走著,臉色煞白的可怕,額頭上的青筋,簡直要冒出一個手指那麼寬。這導致了客廳裡安靜的簡直一根針掉下去都恍若驚雷,所有的人都小心翼翼的將自己的呼吸聲音控制到最微弱的地步,以免成為主子遷怒的對象。
但是,或許是由於過度的緊張,突然噗的一聲,有人很不自覺地釋放了些有異味的氣體。這導致了他生命的結束。主人停下腳步,用野狼一樣的眼睛盯著那個不識相的人,一揮手,外面的衛兵就悄無聲息的衝進來,用繩子勒住那個人的喉嚨,拖了出去。門外傳來嗤的一聲喉嚨被割斷的輕微聲音,從此再無聲息。
「尹廣通現在在哪裡?顧英傑現在在哪裡?他們這群廢物,現在都在忙什麼?龍舞,拿我的令牌,叫顧英傑自己自殺。搞了將近一年,所有的心血成果都送給鷹揚軍了,他活在世上也沒有用了。他要是不肯自殺,你就殺了他,我不需要沒有用的奴才。龍九,你拿我的令牌去找尹廣通,我想知道為什麼荊溪那裡會弄成這樣?他如果沒有能夠令我相信的答案,讓他也自殺了吧,我不想看到沒有用的人。」主人終於停住了腳步,發出連串的命令。
一個女子的清脆聲音和一個男人的雄厚聲音答應著,然後取了令牌立刻離開。在這種時候,能夠離開主子的眼前實在是天大的幸福啊!誰知道一會兒誰又不自覺地釋放多餘的氣體卻導致另外一個人被拖出去處死呢?說不定呼吸稍微大一點,都有可能被主子下令處死。這個年頭,彷彿只有殺人。不斷的殺人,才能排解心中的怒火。
這個火冒三丈的主人,正是常州刺史張郁。兩天前,鷹揚軍突襲義興,那裡的守軍措手不及,被鷹揚軍打得落花流水。駐守荊溪地鎮海軍將領尹廣通。駐守義興的鎮海軍將領顧英傑,都下落不明。可是他們所帶的五千鎮海軍,卻基本被鷹揚軍打散了,導致常州的側翼受到嚴重的威脅。張郁果然火冒三丈,所有人都跟著倒霉。
「誰能告訴我在義興我們還有多少的勢力?軍隊人數還有多少?」張郁陰沉的說道。
「回稟王爺,我們在義興的勢力受創嚴重,董昌錢那批人肯定指望不上了,太湖水寇也有問題,最大的可能只有丁從實手中地那點軍隊了……」忽然看到主人的陰森森的眼光。回話地人立刻發現自己做了一生中永遠不可以饒恕的錯誤,在這種時候說喪氣話,簡直是找死。可惜沒有機會辯解了。喉嚨一緊,就被人拖了出去了。
「五千大軍。五千大軍啊!就這樣就沒有了啊!你們誰能告訴我原因?你們誰能告訴我原因?誰?龍柳。你說說。說說。到底是什麼原因。我們鎮海軍為什麼不是鷹揚軍地對手?」張郁煩躁地說道。目光盯著一個中年書生。
所有地人都暗暗舒了一口氣。主子終於問對人了。
果然。中年書生鎮定自若地說道:「大人請息怒。不是我們不努力。不是我們不花費心思。而是鷹揚軍實在是太狡猾。他們一點都沒有騎士風範。永遠都會在背後耍手段。我們是生活在陽光普照地大地。我們所接受地都是光明地教育。我們都是熱衷於公平決鬥地勇士。而鷹揚軍。他們是地裡長出來地蛔蟲。永遠不能見到陽光。在那片黑暗地土地上。我們因為沒有陽光地照耀。所以才遭受了挫折。這不是我們地過失。而是光明和黑暗地鬥爭地小小挫折。連周寶這樣地老狐狸。都被鷹揚軍硬生生地吃掉了。我們其實已經做得很好了。我們地水平遠在周寶之上。大人。你可能還不知道。我們在義興附近還有花寶率領地一千多人……」
張郁睜著金魚眼。半信半疑地說道:「花寶那裡地確還有一千多人?」
中年書生肯定地說道:「確實如此。花寶當時在義興外面巡邏。僥倖避過了鷹揚軍地襲擊。他本來是要趁混亂收復義興地。可是鷹揚軍實在太狡猾了。他們很快就核對了戰場人數。發現還有花寶地部隊漏網。於是馬上連夜展開了搜索。花寶沒有辦法。只好暫時躲避鋒芒。等待大人您地指令。」
張郁用力地捏了捏發白地手指。長長地噓了一口氣。義興守軍沒有全軍覆沒。總算給他留下了一點面子。他繼續踱步。走了數圈。終於停了下來。緩緩地說道:「讓花寶好好地把有生力量收藏起來。暫避鋒芒。等到適當地時機我們東山再起。鷹揚軍在我們鎮海地地盤上呆不久!」
頓了頓,又對所有人說道:「都給我滾!」
那些提心吊膽的人立刻魚貫而出,生怕走慢了就後悔莫及了。
當所有人**的時候,張郁走入內堂,那裡早就坐了一個閉目養神的老人,正在津津有味的品茶,房間裡充滿了茶葉的清香。外面的氣氛如此的緊張,這裡的氣氛卻是異常的安逸,一道布簾內外,完全就是兩重天。他正是從潤州出走的鎮海節度使重臣崔綰。自從離開了潤州以後,崔綰就投身在張郁這裡。他以前和張郁的關係很不錯,張郁也知道崔綰的才能,故以貴賓相待。
「張郁,義興的失利不過是小事一樁罷了,你完全不用放在心上的。其實你自己也應該想像得到,鷹揚軍肯定會向你展示武力的,義興就是劉鼎給你的下馬威。如果你連丟失義興都無法承受的話,以後的戰事還很漫長啊!周寶已經死了,鎮海軍現在只剩下你和丁從實兩根苗,你應該拿得起。放得下,萬萬不可事事掛懷。義興不過是常州的側翼,丟了就丟了,無傷大雅,這種事情更加不值得大動肝火,小心身體。你年齡也五十好幾了。」崔綰慢條斯理地說道,順手將一杯泡好的清茶推到張郁的面前。
張郁何嘗不知道這樣的道理,過於苛刻自己的部下,換來的極有可能是激烈地反抗。他們這些人最終都背棄了周寶,就是因為周寶過於吝嗇了,只知道要求別人,卻從來不知道別人的需求。他寧願將所有的金銀珠寶都埋藏在地下,也不願意分給自己的下屬,才會導致身邊的人不斷的離開。他當然不能重蹈覆轍。他愁眉苦臉的說道:「義興怎麼樣我才不關心。管他去死,我只是擔心,我們丟失了義興。鷹揚軍馬上就要來進攻常州了。」
崔綰端起茶杯,緩緩的說道:「非也!」
張郁疑惑的說道:「我知道你想說鷹揚軍要拉攏我,所以才會出現這樣地奇怪現象。可是,說真的,我對劉鼎沒有什麼好感,他畢竟是黃賊的人,黃賊地人沒有一個講信用的,都是見利忘義,背信棄義之輩。我們當初在周寶手下。手上都是沾有黃賊的鮮血的,他怎麼可能輕易接納我們?」
崔綰意味深長的說道:「如果劉鼎有別的想法呢?」
張郁愣了愣,欲言又止。
崔綰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難道劉鼎居然有逆天的能力?居然能夠忘記以前的仇恨?
不可能的!
劉鼎和朝廷之間地仇恨,實在是太深了,就算傾九江之水,也無法完全沖洗乾淨。
正在這時候,探子進來報告:「大人,鷹揚軍又出來偵察了。」
這段時間,鷹揚軍一直沒有攻城。主力一直駐紮在曲阿附近,只有極少數的兵力在常州城下,進行例行的偵察活動。從鷹揚軍的各種跡象來看,似乎沒有強攻常州的打算。鷹揚軍的使者一直都在城內,等待著張郁的答覆。很顯然,鷹揚軍是準備和平解決常州來著,攜帶著攻克潤州的餘威,鷹揚軍認為有和平解決常州的可能。
事實上,自從潤州被攻克以後。張郁地內心始終是七上八下的。當鷹揚軍的使者到來時,他也表現的相當的恭謹。絕對沒有封死談判的道路。做人要圓滑,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這是張郁三歲就開始明白的道理。現在鷹揚軍的實力越來越強,張郁絕對不願意螳臂當車。之所以還堅守這常州,是因為他還沒有被鷹揚軍壓迫到非投降不可的地步。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甚至是將來,張郁和鷹揚軍並沒有任何地仇恨,當初鷹揚軍介入鎮海地區地時候,張郁看準機會,率軍悄悄離開延陵,一舉奪取了常州。常州當然不是張郁的終點站,張郁始終都覺得自己還可以再進一步。他現在已經是常州刺史,想要再進一步,那只有向節度使地位置靠攏了。
只是,節度使的位置不是隨便可以坐到的,劉鼎已經公開推舉裴易靖為鎮海節度使,裴易靖是世襲的裴國公,單就身份來講,別人還真的無法和他抗衡,後面又有鷹揚軍的大力支持,別人想要撼動他的位置,已經基本不可能。就連實力強大的丁從實,也已經接受了這樣的現實。
正是因為這一點,張郁顯得特別的憂鬱,他感覺自己的前途,完全是被劉鼎擋住了,如果劉鼎不出現在鎮海,他就有可能更上一層樓。但是他在內心裡告訴自己,自己不是因為沒有拿到節度使的寶座,才對劉鼎產生牴觸情緒的,而是因為自己還判斷不准情況。只要看準了機會,他一定會做出恰當的選擇的。
對於張郁來說,劉鼎的身份是個極大的問題。劉鼎畢竟是黃巢的兒子,他和朝廷的這筆血債,沒有任何化解的可能,除非他準備背負不忠不孝的罪名。朝廷也不可能放過黃巢的後人,斬草除根這個道理,沒有誰比出身皇家地人更清楚更明白,現在朝廷暫時和劉鼎和好,只不過是羈縻之計而已,一旦局勢稍微平穩。劉鼎的小命就危險了。誰見過造反的人會有好下場的?安祿山、史思明的後代,都被唐廷殺的乾乾淨淨,只有濫殺,絕沒有漏殺地。
劉鼎和朱溫、李克用都有很深的仇恨,使得他的前途充滿了阻滯。唐廷現在沒有力量對付他,可是朱溫、李克用同樣不會放過他。李克用之前就宣告在穎水河邊殺死了劉鼎。結果現在發現劉鼎還大模大樣的活著,這個面子丟得實在有點大,以突厥人的性格,他們是絕對不會放過劉鼎的。如果劉鼎現在的勢力範圍和李克用相鄰,說不定兩人之間已經是戰火連天了。
隨著秦宗權領導的淮西軍高潮逐漸遠去,朱全忠的勢力緩慢而穩定地增長著,根據張郁自己的推測,以後朱全忠極有可能控制整個中原地帶,自古都是控制中原者得天下。未來的天下,極有可能掌握在朱全忠地手中。現在的問題是,朱全忠乃是造成黃巢起義軍失敗的關鍵因素之一。如果不是朱全忠的叛變,黃巢就不會失敗的這麼慘,最終滿門被抄斬。朱全忠毀掉了黃巢一家,毀掉了整個黃巢起義軍,試問他能放過劉鼎嗎?又或者是,劉鼎能夠放過他嗎?如果劉鼎能夠忍受這樣的深仇大恨,那他就不是人,而是神了。
劉鼎處在朱全忠和李克用的雙重夾攻下,能夠有多少生存的機會?他的底子太薄弱了。手下也沒有什麼出色地人才,想要戰勝李克用和朱全忠兩個,難度實在是太高了。其實不用扯太遠,就說眼前,劉鼎能夠完全平定鎮海嗎?不要以為殺了周寶,殺了薛朗,殺了李君,你劉鼎就是鎮海的老大了,你距離這個目標還遠著呢!
現在董昌等人的實力還很大。加上蘇州的丁從實,兩人的軍隊加起來,超過十萬。劉鼎在潤州的軍隊,最多只有萬把人。就算以一當三,鷹揚軍也不是董昌和丁從實的對手啊!鷹揚軍還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兩線作戰,一旦北方的局勢發生大地變化,劉鼎馬上就要率領鷹揚軍主力北撤。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張郁可不想投誠了劉鼎以後。落得短命鬼的下場。還是看準了再說吧。
反正有的是時間,不用急。
那探子轉身要離開。忽然想起了什麼,又補了一句:「大人,其中一人好像就是劉鼎。」
張郁和崔綰對望一眼。
劉鼎來了?
這倒是個必須注意的變化。
「走,我們去看看!」
張郁畢竟是戰場出身,很快恢復了平靜,果斷的招呼著崔綰往外走。
兩人跟著探子很快走到城頭上,發現城頭的鎮海軍都顯得格外的肅穆,似乎感覺到了不尋常的事情,僅僅是這個氣氛,就讓張郁感覺到,劉鼎的確來了。只有劉鼎,才能讓所有地鎮海軍都有種說不出地恐懼感,準確來說,這是恐懼和敬畏相互交織的複雜情感,對於戰鬥非常不利。
果然,兩人舉目看過去,看到常州城外地原野上,站了不少的鷹揚軍將領,正在對常州城指指點點。雙方的距離相隔很遠,張郁看得不是很清楚,崔綰也無法準確的辨認哪個就是劉鼎。鷹揚軍出來偵察的人,至少有上百人,排場還是很大的,凜冽的刀光,在這酷冷的寒冬中顯得格外的醒目。那迎風招展的鷹揚軍旗幟,同樣讓所有的鎮海軍士兵繃緊了臉。
張郁和崔綰都不認識劉鼎,可是卻認得楊璧鱗和李天翔,以往的偵察,主角都是楊璧鱗和李天翔兩人,其餘的鷹揚軍都簇擁在兩人的旁邊。現在兩人一左一右的包圍著一個藍色披風的青年人,顯然這個年青人才是核心。遠遠的看過去,那個年青人的身軀在眾多的鷹揚軍官兵中,明顯高出小半個頭,在人群中極其容易辨認。事實上,在鷹揚軍裡面,具有這樣身材的人並不多,劉鼎就是其中一個。
很顯然,這人就是劉鼎。
「果然是他!」
崔綰深沉的說道。
「我正愁他不來呢!」
張郁冷冷的說道,語氣中蘊含著一點挑釁的味道,下意識的按了按腰間的長劍。
本來他和劉鼎是沒有任何恩怨地。雙方也的確存在何解的可能。可是鷹揚軍突襲義興,擊潰了五千的鎮海軍守軍,等於斬斷了常州的左手,間接威脅到常州的安全。大家都是戰場出來地,張郁覺得自己沒有理由怕了劉鼎三分,憑藉著常州城堅固的城牆。張郁有信心和劉鼎較量一番。你既然給我一個下馬威,我同樣要還你一點臉色。倒是崔綰一直沉吟不語,小眼珠一轉一轉的,臉上的神色顯得十分的複雜。他腦海中轉過很多的念頭,各種各樣的念頭都有。劉鼎親自到了常州城下,帶來的絕對不是好消息,劉鼎不會無所事事的走來看看常州地風景就走。他的到來,意味著鷹揚軍結束了對常州的和平狀態。如果鷹揚軍不對常州城發動進攻,肯定也會採取別地辦法削弱常州城的防禦力量。突然襲擊義興就是個最好的例子。很顯然,劉鼎對常州城是志在必得。這個冬天,看來沒有那麼容易過去啊!
劉鼎啊劉鼎。難道你真的想要吞併整個鎮海嗎?
劉鼎在金陵城解決了薛朗和李君以後,在金陵城呆了三天,出席了一席比較重要的公開活動,用鷹揚軍的實力,奠定了裴易靖鎮海節度使的位置以後,就離開了金陵。他先是坐船回到潤州,在船上和雷洛等人商量了一些事情,對鷹揚軍水軍的未來發展提供部分建議,同時將徐長卿、唐嫣夫妻。還有公孫直重樓,請他們和鷹揚軍水軍商討有關治理運河的事情。
隨後,劉鼎回到潤州,和韋國勇商量了一些事情。大部分地紅巾盜和鎮海軍,都送到了韋國勇的麾下。事實上,韋國勇已經成為鷹揚軍駐鎮海地區的司令官,劉浩、刁、杜武、劉火、張祥鶴等人的部隊,全部都隸屬韋國勇的指揮。這些部隊才是以後常駐鎮海的,鬼雨都、罡字營、勇字營、忠字營、鬼臉都。最終還是要回到江北去對付淮西軍的。
和韋國勇商量妥當以後,劉鼎又和潤州刺史王承顏商量了一些民政上的問題,主要是有關財政的問題,還有就是海上貿易地問題。他從王承顏那裡得到了滿意的答案。事實證明,王承顏這個人,除了有點愚忠以外,政務能力的確很強,裴易靖完全不是他的對手。這樣的人坐鎮潤州,劉鼎絕對放心。
劉鼎跟著就來到了常州。駐紮在曲阿的鷹揚軍。也在他到達常州的時候。大舉南下,對常州正式展開了威逼態勢。按照劉鼎的命令。刁奇率領鬼臉都率先沿著延陵、金壇的西面秘密南下,從瀛湖地西面悄悄撲向義興。他們地行動都被楊璧鱗和李天翔有效的掩蓋了,楊璧鱗和李天翔兩人,將自己部隊地行軍動作搞得很大,大軍浩浩蕩蕩的南下,衝著常州而去。常州和義興的鎮海軍都完全沒有發覺在這大部隊的側面,還有一支小部隊才晝伏夜行的趕路。
楊璧鱗和李天翔隨即匯報了常州的情況。張郁率領的鎮海軍,其實人數並不多,只有兩萬餘人。具體部署在義興有五千人,在常州城內有兩萬人,現在義興的五千人已經被驅散,殘部大約有兩千人散佈在常州和湖州交界的國山、張公山、顧山一帶,暫時還沒有詳細的資料,應該絲毫沒有什麼戰鬥力。鷹揚軍現在要對付的,主要是常州內部的兩萬鎮海軍。由於之前張郁和丁從實交戰過,所以張郁的部隊,戰鬥經驗還是比較豐富的,也有一定的戰鬥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