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令孜甩手而去,神策軍發不出糧餉,軍心浮動,官兵隨時都有戰亂的可能,於是楊復恭將他們全部調到了前線去,自己解決糧餉的問題,燒殺搶掠,一概不管,才稍稍彈壓住軍心。要是李儼下令神策軍去攻打長安,說不定這些軍心浮動的傢伙,頭一個就會拿自己來開刀。不要以為自己是皇帝,他們就不敢亂來。事實上,神策軍的人最喜歡動的就是皇帝,他的父皇,他的父皇的父皇,他的父皇的父皇的父皇,可都是神策軍擁立的,李儼深深知道他們的能耐。
倒是有人積極表示,要起兵勤王,消滅長安的偽皇帝李。例如新崛起的鷹揚軍節度使劉鼎也算是一個。在朱玫透露出要擁立李為帝的時候,鷹揚軍的態度就是非常明確的,堅決拒絕,朱玫派到舒州去的使者,剛剛踏上黃州的土地,就被劉鼎下令殺掉了。朱玫擁立李正式登基以後,鷹揚軍同樣發表了措辭嚴厲的生命,堅決不承認長安裡面的偽皇帝,總算在這大冬天的嚴寒中,讓李儼看到了一絲絲的溫暖。
劉鼎還派人從江南送來了一些貢品,包括部分的金銀珠寶,綾羅綢緞等等,只是,數量太少了,根本滿足不了興元府的需要。興元府不算普通的民眾,也有數千人,這些人要吃要喝,要住要穿,全部都要伸手問別人要。山南西道節度使石軍涉是個滑頭,也是個無能之輩,根本無法滿足李儼等人的需要。李儼寄人簷下,不敢明著責石軍涉,只好編排劉鼎的不是。
負責進貢錢糧的黃州刺史崔碣不免感到有些委屈,這些東西都是他好不容易才送到興元府的。一路上不知道吃盡了多少苦頭,結果東西送到了,朝廷二話不說收下了,卻連一聲讚揚都沒有,反而挨了一頓斥責。崔碣也就罷了,負責送貨的鷹揚軍將士可不幹了。辛辛苦苦送到你不但連個謝謝都沒有,還說送的太少,送的太晚,還叫囂著要治罪,難道鷹揚軍就是專門給朝廷送糧食的嗎?連自己都養活不了,那還叫朝廷啊?乾脆改朝換代算了!
面對下面將士的群情洶湧,崔碣也覺得朝廷有點過分,局勢如此艱難,朝廷卻依然擺著臭架子。於是解釋說,這是因為道路不通地原因,中間有淮西軍的阻隔。如果道路暢通了。鷹揚軍肯定會上繳更多的錢糧。可惜,他的解釋非但沒有效果,反而惹來了李儼的書面斥責。一份忠心耿耿、字字血淚的奏章,被李儼改得面目全非,一塌糊塗。
李儼根本不相信這樣地說法,他覺得,如果鷹揚軍真的有心幫助朝廷,天大的困難都能夠克服,襄州一帶的道路雖然不通。可是船運可以上達益州,同樣可以轉運到興元府。鷹揚軍沒有這麼做,就是不夠誠心。一句話,這些人都不將他放在眼裡了,以為現在的朝廷沒有希望了,偶爾送些東西來,那也不叫進貢,而是可憐的施捨罷了。朝廷就算餓死了,也不要他們的施捨。
然而。李儼即使生氣,即使再清高,畢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糧食總是要的,金錢也是要的,人罵過以後,東西自然是顆粒不留地收下了,至於崔碣,讓他有多遠滾多遠。他現在身邊只有一個大臣,就是崔沆。就算要起草罵人的文章。也只有崔沆一個人可以差遣,否則李儼就要自己動手了。可是。崔沆完全沒有蕭遘和裴澈那樣的能力,他地治政能力,只能說是末流。指望他扭轉目前的局勢,想也不用想。偏偏有能力的孔緯等人,不是生病就是負傷,有心無力,實在是令人悲歎。
「叫崔沆來。」
儘管崔沆沒有能力,李儼還是叫他來,排解排解寂寞也好。
太監一溜小跑的去了。
一會兒。崔沆就帶著一個青年人出現在李儼地面前。躬身行禮。這個年青人大約二十四五歲。顯得有點文弱。似乎是書生出身。他地臉色不是很好。明顯有點發青。眼珠也不是很靈活。明顯有些發黃。好像是營養不良地樣子。其實興元府地每個人。臉色都差不多。這裡地糧食永遠都是不夠吃地。無論多麼精神地人。餓久了都會變成這樣。
李儼沒想到崔沆居然還帶了外人來見他。這根本沒有得到他地允許。換了平時就是欺君之罪。不過。人都來了。李儼也不好發作。反正自從朝廷流離失所以後。很多規矩都荒廢了。這欺君之罪要是認真追究起來。李儼身邊地每個官員都可以拖出去殺頭。落難時期。還是盡量平易近人地好。或許事情因此有所轉機也說不定。李儼隨意地點點頭。看著崔沆身邊地青年人。
「臣崔瀣叩見皇上!」
那個青年人在李儼跪倒。朗聲說道。
李儼居高臨下地打量著他。腦海中飛快地轉過不同地信息。原來這個青年人叫崔瀣。想必是崔沆地兄弟。崔沆這時候帶著他出現。想必是為了求官而來。如果是在平時。李儼說不定還真地給他一個官。可是此時此刻。李儼覺得非常地彆扭。好像封官地事情自己根本做不了主。別人早就將自己地權力給剝奪了。之前地田令孜。後來地楊復恭。都是自己給自己地手下人封官。根本不需要皇帝地恩准。這個崔沆。難道也想他們來這麼一手。來給崔瀣謀取官職?
崔沆躬身說道:「皇上。崔瀣是臣地門生。他自願前往舒州監軍。督促鷹揚軍上京勤王。雷擊長安。掃除妖孽。好讓皇上可以早日回到長安。恢復我朝天威浩蕩。」
原來,這個崔瀣和崔沆並沒有親戚關係,純粹是名字相近而已。昔日崔沆在京城主持科舉考試,剛好發現有個考生的名字和自己十分相似,拿出來一看。覺得他地文章還不錯,於是點了他第四名。按照當時的規矩,高中的考生都要去拜訪主考官,崔瀣也不例外。崔瀣隨後去拜訪崔沆,兩人臭氣相投,竟然相談甚歡。於是結為好友。崔瀣來自滁州,高中後一直在吏部默默無名的任職。此次崔瀣決心為朝廷出力,前往舒州,崔沆立刻為之引見。
聽說崔瀣自願前往鷹揚軍監軍,李儼的心情總算寬慰了一點,自言自語的說道:「崔沆,崔瀣,沆瀣一氣,嗯。也好!」
崔沆察言觀色,安慰著說道:「皇上,現在天下臣民只是暫時被李逆賊蒙蔽而已。只要皇上下詔各地勤王,以雷霆之勢橫掃長安,事成之後論功行賞,封王拜相,爵位指日可待,則逆賊的時日不長矣。」
李儼雖然很喜歡聽到這樣的話,謊言雖然是謊言,可是總要比殘酷地現實容易讓人接受。不過他也知道短期內收復長安是空中樓閣,不太現實。其實有關勤王的詔令。一早就已經下達了,真正行動起來的節度使,只有陽奉陰違的李克用,別人都好像裝作不知道,他就算繼續下詔,也沒有絲毫的用處,反而將皇家最後的一絲臉面都全部丟光了。
崔瀣顯然初生牛犢不怕虎,聲音激昂地說道:「陛下,臣願意前往舒州。督促劉鼎為皇家效力。臣保證,半年之內,必定讓劉鼎起兵進入襄州,威壓長安,最後一舉消滅逆賊!」
李儼似乎是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的稻草,緊緊的盯著崔瀣,慢慢的說道:「愛卿真的能做到此點?」
崔瀣毫不猶豫的說道:「臣願意為陛下效力,萬死不辭!」
李儼猶豫片刻,臉頰上明顯帶著興奮的光芒。
向劉鼎那裡派出監軍。他不是沒有想過。田令孜一早就有類似的建議。只是,在當前的情況下。監軍地作用到底有多大,恐怕只有天知道,與其派個沒有用的監軍,惹起對方的不快,還不如不派。自從封常青、高仙芝被殺以後,監軍就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各地節度使都對此都非常敏感。那劉鼎一看就知道不是善類,他不可能忘記了自己地出身,他和朝廷的仇恨,只能用仇深似海四個字來形容,現在也不過是暫時的蟄伏而已,真要派個監軍去,不是明擺著送死嗎。
儘管鷹揚軍的口號叫得比任何人都好聽,李儼卻從來沒有相信過劉鼎的本意。這一點認識,李儼還是有的,認真計算起來,他比劉鼎還要大兩三歲呢!劉鼎在那裡搞什麼花樣,李儼還是能夠猜測到一些的。不過,崔瀣既然有心,可不能這樣冷卻了他的熱血,否則以後就再也不會有人給自己賣命了。反正他就算死在舒州,那也是劉鼎的罪過。
略微沉思片刻,李儼欣然說道:「愛卿既然有心,朕甚感安慰。」
崔瀣再次叩謝。
李儼深沉地說道:「他日大功告成,朕必論功行賞,愛卿但請放心!」
崔瀣恭謹的說道:「陛下,崔瀣此去舒州,將涉及到山南東道的防務……」
李儼疑惑的說道:「山南東道?」
崔瀣謹慎的說道:「陛下,山南東道的襄州,乃是連接鷹揚軍和長安、興元府的交通要道,山南東道節度使趙德湮年邁無能,暗中又和淮西軍私通,給予淮西軍錢糧,但求自保。本來應該上繳朝廷的錢糧,都被他送到了秦宗權那裡,此乃國賊也。劉鼎要進攻長安,必須經過襄州。與其讓襄州落在淮西軍的手中,攔截江南地所有財富,還不如讓鷹揚軍暫時控制襄州,保持這條大路的暢通。臣聞江南的鍾傳、董昌、陳巖等人,都有進貢之心,只是苦於道路不通,生怕受到淮西軍的侵略,才不得不斷了貢賦。要是鷹揚軍能夠掌控這條道路,則江南的賦稅,可以源源不斷的送到陛下的階前,眼前的困局即刻解開……」
李儼略微思索片刻,就飛快的說道:「既然如此,就讓劉鼎暫時署理山南東道吧!」
崔沆欲言又止。
崔瀣剛才提到一個條件,劉鼎要入京勤王,就要進入襄州。襄州和長安和江南地軍事要衝,是山南東道最重要地戰略要地,如果這個地方掌握在劉鼎的手中。就會直接威脅到長安和益州。要是劉鼎真心擁護朝廷,自然最好不過了,可是如果劉鼎成為另外一個朱玫,那就後患無窮。崔沆之前從來沒有聽崔瀣提起過,一時間也衡量不了其中地得失。
李儼卻是不以為然,山南東道名義上是掌握在朝廷地手中。事實上朝廷從來沒有得力的官員前往治理,自從李福之後,歷任山南東道節度使都是碌碌無為之輩,現在的山南東道節度使趙德湮,完全就是窩囊廢,被淮西軍攻擊的體無完膚,除了一座襄州城之外,其他的地方早就淪陷了。趙德湮給淮西軍送錢送糧,買襄州平安的情況。李儼之前就聽人說起過。反正淮西軍控制這裡朝廷撈不到好處,趙德湮控制這裡朝廷也撈不到好處,乾脆給鷹揚軍得了。興許那天劉鼎良心發現,真地通過襄州進攻長安,驅逐李,讓他有生之年能夠回到長安,就算天大的代價都值得啊!
可是崔沆卻覺得,鷹揚軍進入襄州,未必是好事,劉鼎是個張牙舞爪的主,要是真的名正言順的坐穩了襄州。以後要將他攆走,那就不可能了。劉鼎要上京勤王,下令山南東道一路協助即可,何必要將山南東道節度使交個他?莫非是崔瀣接受了鷹揚軍的賄賂,故意來幫劉鼎打通關係來著?崔沆悄悄的看了看崔瀣,卻發現崔瀣一臉的肅然,寶相莊嚴,神聖無比,頓時打消了崔沆內心的想法。
沉默了一會兒。李儼問道:「老大人地病情如何?」
崔沆晦澀的回答:「老大人……恐怕是不行了。」
李儼提到的這位老大人,就是原來地忠武節度使崔安潛,
崔安潛出身名門,早年進士及第,唐懿宗鹹通年間,一直官運亨通,歷任觀察使、忠武軍節度使,鎮守許州。李儼繼位以後,天下大亂。乾符年間。農民起義軍首領王仙芝率眾進入河南,崔安潛招募壯丁整修城牆。從不向朝廷請求費用,部下號令精明,王仙芝畏懼,不敢進入陳、許二州境界,因此保得一方安寧。
當時,招討使宋威駐屯曹州,數次被王仙芝打敗,曹州也被包圍,崔安潛派遣大將張自勉率兵七千往援宋州,忠武軍一向號稱精勇,張自勉攻克南月城,大破起義軍,斬首二千級,王仙芝乘夜解圍逃走。隨後,又有黃巢作亂,依附王仙芝,天下大勢更加混亂。
當時的宰相鄭畋向朝廷建議:「請派遣三千名來自宋州、許州的士兵從屬於宋威,則王仙芝、黃巢之亂可以解決。」但宋威忌妒張自勉的戰功,想把他的軍隊全部吞併,於是陰謀殺害張自勉。鄭畋看破了他的本意,上表朝廷說:「今以兵悉畀威,是自勉以功受辱。安潛抗賊有功,乃取銳兵付威,後有緩急,何以戰?是勞不蒙賞,無以示天下。」朝廷才下令只以忠武軍四千人交給宋威,其餘由張自勉帶回。
不久,高駢被任命為西川節度使,貪官污吏依靠高駢作亂,高駢自己在益州也是無法無天,搜刮錢財,淫人妻女,各種劣行不勝枚舉。後來高駢調任淮南節度使,崔安潛接任西川節度使。崔安潛把貪官污吏全部誅殺,蜀中由此得安,但宰相盧攜素來和高駢交厚,上表誣陷崔安潛,結果崔安潛被罷為太子賓客、東都留守。
黃巢起義軍攻入長安後,李儼出逃蜀中,以崔安潛為太子少師,王鐸任都統,表以自副。平盧節度使王王敬武死後,朝廷以崔安潛接任,加授檢校太師兼侍中,但是王敬武之子王師範拒絕崔安潛入境,崔安潛只得返回,被朝廷任命為太子太傅。可惜,崔安潛回到長安以後不久就病重了,李儼帶著崔安潛出逃,以為他可以復原,重振朝綱,不料興元府缺醫少藥,這一代重臣,眼看就要離去了。
有關崔安潛的事跡,實在太多,不勝描述。陳州節度使趙,就是崔安潛的門生。他堅守陳州數載,黃巢從他的門前過,拿不下,淮西軍從他地門前過,同樣拿不下。小小的陳州,就好像是一枚銅豌豆。敲不碎,砸不爛,牢牢的卡在淮西軍的咽喉位置。秦宗權直到現在都無法拿下陳州,不能不說是崔安潛慧眼識人,也為淮西軍的最終失敗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關於崔安潛地才華,還有一個流傳很廣的故事。
是時,西川多盜賊,百姓天不黑就閉戶上鎖,即使這樣。不是這家丟了東就是那家少了西,尤其那些大戶,每到夜晚更是膽戰心驚。僱傭家丁晝夜巡邏。而西川官府只是叫喊著治盜,卻始終沒捉住一賊,西川百姓渴望著有一能吏來西川。為綜合治理西川,崔安潛被派任西川節度使,西川百姓聞訊歡呼雀躍。崔安潛到任日,西川富賈鄉紳百姓出城十里夾道迎接。客套中,有人訴說西川百姓受盜賊之苦,求崔安潛一定要下大力治盜,崔安潛默默點頭。
崔安潛一到。諾大的西川一下子平靜下來,盜賊活動驟減,百姓生活出現了少有地安寧,人人歡喜。而後數月間,崔安潛只在西川四處巡查,體察民情,在治盜上並沒有任何舉措,也不曾捉住一賊,於是盜賊又起。且更加囂張,西川百姓紛紛歎息,覺得崔安潛也不過如此。至於那些盜賊,就更加無法無天了。
一夜,衙役抬一箱子進入崔安潛書房,箱子不大,看上去卻沉甸甸的。
崔安潛問:「箱中何物?」
衙役答說:「剛兩個壯漢送來,沒留話就走了,不知何物。」
崔安潛命令打開。衙役一打開是滿滿一箱銀子。上面放了一封信。崔安潛拿起信打開見上面歪歪扭扭寫道:節都使大人,請多關照。以後每月都會有銀子奉上。落款是:許彪。
崔安潛問:「許彪何人?」
衙役答:「西川大盜!」
崔安潛沉默了一會兒問:「以前是否也有類似現象?」
衙役懦懦。
崔安潛於是命令道:「清點好數目,封存府庫。」
衙役退下。
第二天,節度使俯大堂上,黑壓壓站滿了西川大小官吏和差役,他們都是被崔安潛臨時從被窩裡面拉出來的。平時很少動怒地崔安潛,這時候顯得格外的凜然,他威嚴說道:「西川數年盜患,不得治,原因何在?我們身為命官該心繫百姓應如何治盜?」
眾人無語。
崔安潛掃視眾人一眼,冷冷的說道:「你們不說我說,以我看來,盜賊猖獗,定與某些人勾結,否則盜賊難以為盜。所以在治盜上,採取以下措施:一,以前與盜賊勾結的俱往不糾,今後再有瓜葛者立斬;二,府庫撥錢一萬緡用於獎賞治盜。三,在熱鬧處張貼佈告,佈告內容:告發或捕捉盜賊一名,賞錢五百緡;如果是同犯告捕,則免除罪行,同樣賞錢五百緡;自首者同。」
於是,官府的佈告貼滿了西川鬧市,各佈告前都圍滿了百姓,七嘴八舌地議論,有人道:不下大力氣抓賊,這麼張破告示起什麼用?能捉住賊?於是紛紛搖頭,深感失望。傳說中的崔安潛也不過爾爾,西川地盜賊看來是治不了了。然而,奇怪地是,不幾天,一自稱叫黃天飛的人來到節度使俯衙,聲稱大盜許彪在某所。崔安潛馬上派差役前往緝拿,果然抓獲許彪,崔安潛隨即公開審理。
西川名盜被抓!
崔大人公開審案!
消息不徑而走,西川地百姓簡直比過年還興奮,紛紛到節度使衙門去打聽個究竟,結果崔安潛還沒有開始審案,節度使大堂外站滿了圍觀的人,衙役們不得不排成兩列才能維護現場秩序。崔安潛朗聲說道:「大家安靜!」於是現場熙熙攘攘的場景,馬上變得安靜下來,一根針掉在地上都可以聽到。
崔安潛隨即命令帶犯人。許彪被帶到大堂上,一眼看到坐在裡面地黃天飛,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惡狠狠說道:「我與你一起為盜十七年,所得髒物都平分了,你竟然出賣告發我!」
黃天飛低頭無語,顯然有愧於心。
許彪又對著崔安潛不服氣地道:「他也是賊,為何只抓我一人?」
崔安潛森嚴的道:「你既然看到了我的佈告,為何不告發他?如果你搶先告發。那麼,被處刑的將是黃天飛,而受獎賞的將是你。現在你既然已被告發,就應當處死,還有什麼可說的!」
許彪癱了下去。
現場群眾卻響起一片的咕嘟聲,覺得崔大人這樣審案實在離奇。
崔安潛又當著眾人的面。獎賞黃天飛錢五百緡並宣佈不追究其任何罪行。
許彪第二天被斬於西川城中
此事一發,西川群盜開始互相猜疑,所有的盜賊團伙都全部散了,其中還包括幾個自稱是神偷空空兒徒子徒孫地盜賊。他們都感覺在西川無立足之地,除自首的外,一夜之間紛紛潛逃。從此,西川數年無人為盜,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西川百姓談起崔安潛。自然是人人讚歎,佩服之極。
那時候的李儼,被田令孜蒙蔽。將崔安潛從忠武節度使的位置上調走,換上了一個廢物,結果這個廢物很快就被鹿晏弘殺死,然後鹿晏弘自稱節度使留後,中原的戰局從此腐爛。當時朝廷還沒有意識到許州位置的重要性,等到醒悟過來地時候,已經無可救藥了。現在走投無路,李儼又想起崔安潛來了。只可惜,崔安潛已經病入膏肓。興元府缺乏有效的藥物,也缺乏有水平的醫生,李儼自己也是毫無辦法。
崔沆低聲地說道:「回皇上,老大人……恐怕是不行了。」
李儼潸然長歎,緩緩的說道:「朕要去看看他。」
崔沆和崔瀣對方一眼,低著頭不說話。
很快,李儼就來到了行宮外面,直接去到了崔安潛的家中興元府原來是肅宗避難時使用的,規模並不大。這些年來,歷經修葺,依然還是顯得比較破舊,這是先天不足的原因,小修小補根本無法解決問題。行宮行宮,注定了是行走路過的宮殿,最多也就暫住幾天,可是李儼再次長住,自然就無法滿足需要了。本來移步益州是最好地。可惜李儼不願意重返益州。上次被黃巢攆到益州,實在是天大的恥辱。萬萬不可承受第二次。
崔安潛其實就住在行宮的隔壁,身邊地人都是李儼派來照顧他地。這裡是行宮附近最好的建築,有神策軍士兵把守。崔安潛地確病重,已經不能起床,聽說李儼到來,喉嚨中吃力的滾動著,卻是說不出話來。
李儼來到崔安潛的病床前,坐在床沿上,關切的看著崔安潛。
崔安潛艱難的要坐起來,含糊不清的說道:「陛下,你來了。」
李儼急忙制止了他,說道:「老大人,你且安臥,免禮。」
崔安潛艱難地揮揮手,讓閒雜人等全部退開。他雖然不能起床,腦子卻還清楚,李儼這個時候到來,顯然是要在自己臨死之前,聽聽自己對時局的看法。現在時局如此的艱難,恐怕這位多災多難的皇帝,已經有自暴自棄的念頭了。作為大唐的臣子,他必須努力的打消李儼的這個想法。
果然,沉默片刻之後,李儼低聲的說道:「老大人,劉鼎可信否?」
崔安潛搖頭,晦澀地說道:「不。」
李儼無奈的歎息著。
劉鼎果然不可信,連崔安潛也是這樣認為,看來以後就不要指望他了。
然而,崔安潛緊接著說道:「陛下,朱全忠可信否?」
這句話問倒了李儼,一時間他真的不知道如何回答。
朱全忠對於唐廷的照顧,在所有節度使裡面,是最令李儼喜歡的,他時不時都會差人給李儼送來一些錢糧,包括名貴的金銀首飾,珍稀古玩等等,其中有些寶物的確是價值不菲。可見,朱全忠的確對自己沒有任何的私心,有了貴重物品也絕不藏匿。李儼高興之下,總是喜歡升他地官,短短幾年地時間,朱全忠已經是檢校吏部尚書,宣武軍也擴展到十萬餘人。本來不出意外的話。李儼還準備升他為檢校侍中地,只是李克用的進攻,完全打斷了李儼地計劃。
然而,朱全忠畢竟曾經是黃巢起義軍的人,朝廷裡面的大臣都信他不過,裴澈和孔緯等人。對朱全忠都頗有微詞。蕭遘也曾經隱諱的說過,朱全忠是一條狗,一條喂不熟的狗,別看他現在顯得很孝順,經常進貢些財物,討得朝廷的歡心,可是以後他是要連本帶利拿回去地。朱全忠既然敢背叛黃巢,自然也敢背叛唐廷,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是他做不出來的。可是,在某個時候,李儼又覺得這條狗其實還是蠻可愛的。對於蕭遘等人的看法不以為然。
沉默片刻,李儼終於還是搖搖頭。
或許,蕭遘他們的看法是正確的,朱全忠的確是在使用小恩小惠來討取自己的歡心。這次李登基稱帝,朱全忠竟然裝作毫不知情,完全沒有反應,甚至連一份基本的宣告都沒有,讓李儼恨透了他,覺得枉費了自己對他地信任。就算宣武軍被淮西軍完全牽制住了。發表一聲公告總是可以的吧?
崔安潛又說道:「李克用可信否?」
李儼不假思索的搖搖頭。
李克用悍然進攻長安,逼走田令孜,將自己弄到今日地境地,實在罪不可赦,這樣的人怎麼值得信任?
崔安潛努力積蓄了一會兒精神,才意味深長的說道:「陛下,劉鼎不可信,卻可利用。」
李儼靜靜的聽著。
崔安潛吃力的說道:「當今天下,大患不過朱溫、李克用。秦宗權已經是迴光返照,命不長久矣。劉鼎和秦宗權、朱全忠、李克用皆不和,若能妥善利用此子,悉心扶持,定能去除朱溫和李克用兩個大患,日後再設計除去劉鼎,或許我朝能夠起死回生,陛下也能夠成為中興之主,延續我大唐的國柞。只是臣大去之期不遠矣。陛下須努力……」
李儼聽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急忙說道:「還請老大人指點一二,朕……實在有點慚愧……」
崔安潛緩緩的說道:「欲取之。必先予之。孔乙己目前還是七品芝麻官,陛下不妨提升其為郎中,顯得自己對鷹揚軍的重視。劉鼎目前不過是右鷹揚衛中郎將,陛下不妨晉陞其為右鷹揚衛大將軍,以博取劉鼎地好感,誘使鷹揚軍主動北上,收復長安。」
李儼點頭說道:「回頭朕就下旨。」
崔安潛繼續說道:「劉鼎必定不能完全信任陛下,陛下還需小心提防。」
李儼緩緩的說道:「朕明白。」
崔安潛說道:「他的父親,他的妻子,他的家人,都死在大觀樓之下,這個仇恨是無法消除的,陛下切記。」
李儼重重的點點頭,隨即眼前浮現起那個叫做楊若蘭的女子,那日在大觀樓殺了黃巢一家以後,他才知道那個女子原來叫楊若蘭,這個名字是她自己改的,至於她原來地名字,倒是無人知曉了。在女子之中,居然有她這般剛烈的人物,李儼後來也覺得殺了可惜,不過人已經死了,無法更改,這件事也就漸漸的忘記了。
只是劉鼎倒也奇怪,這一兩年來,似乎完全忘記了黃巢和楊若蘭的事情,彷彿這些人的死,和他完全沒有關係。他甚至放下了這些仇恨,主動和朝廷修好,在各地的節度使裡面顯得相當的另類。其實投靠朝廷的起義軍將領不少,可是像劉鼎這樣滿懷深仇大恨的卻很少,他地反常,也因此引起了朝廷地高度警惕。
正因為如此,崔安潛才顯得格外的擔心,覺得劉鼎十分地可怕。如果劉鼎真的將這份悲痛深深的壓在了心底,說明他的情緒控制能力實在是駭人聽聞,為了自己的事業,能暫時將悲痛完全放在一邊,化悲痛為力量,努力積蓄實力,這絕對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別看劉鼎現在若無其事,然而,一旦這份悲痛爆發出來,天地間,又有誰能夠抵擋?只可惜,這些事情,都來不及考慮了,他時日無多,很快就要輪迴了,剩下的,就靠還活著的人努力了。
李儼自我感覺大勢已去,情緒大為寂寥。
沉默良久,李儼才說道:「崔瀣自願到鷹揚軍監軍,朕已經恩准了。」
崔安潛微微笑了笑,什麼都沒有說。
監軍,這個年代的監軍有什麼用?
若是劉鼎有心作亂,還怕個小小的監軍?
恐怕到時候形勢不對,這個監軍首先就會倒向劉鼎吧?
只是到了這個份上,崔安潛也沒有意思繼續打擊李儼,他已經無法繼續說話了。
當李儼從崔家出來的時候,後面很快傳來哭聲。
崔安潛過身了。
大朵大朵的雪花飄下來,天地間顯得更加的陰暗。
李儼仰頭看著黑沉沉的天空,情不自禁的憂愁起來:這個嚴冬,什麼時候才能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