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地看到蘄州城古老而巍峨的城牆,崔碣終於常常的吁了一口氣。
他已經連續在路上走了五天,今天終於可以休息一下了。劉鼎的命令實在是太急了,要他必須在正月十五之前趕到蘄州,他接到命令的時候,已經是正月初十。於是,他不得不只用了兩天的時間,就將手上的工作交給王承顏,然後急急忙忙的從溧水出發,一路舟車勞頓的趕往蘄州。
從溧水到蘄州的道路還算好,通暢無阻,長江上航行的,也是鷹揚軍水軍的戰船。在佴泰和諸葛斌的主持下,舒州境內的道路正在大量的拓寬,連接各個城鎮之間的道路也在不斷的開通,大量從外面湧入的難民,都加入了劈山架橋開路的行列。想要知道鷹揚軍的赤字為什麼那麼驚人,只需要看一看舒州到桐城的筆直道路就知道了。崔碣走遍全國各地,發現只有長安和洛陽附近才有這麼寬敞平直的道路,就算四輛馬車並排走,也不覺得擁擠。
其實,崔碣還是相當的遺憾的,他在溧水的時間實在是太短了,否則,他也會動員溧水的百姓,先將當地的道路改善了。路通財通,這是劉鼎經常對屬下說的一句話,可是卻從來沒有對崔碣、王承顏說過,也許是覺得他們兩個是老政務了,是不用教導的。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崔碣和王承顏都懂得道路暢通的重要性,他們當初之所以會被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攆下台,就是在修路的時候,動員了大量的民工,結果因為財政的不確定性,原來準備用來修路的資金,總是被朝廷抽走調去鎮壓黃巢起義軍,導致民眾拿不到工錢,最終引發了騷亂,加上某些人的有心推動。他們兩個就成了朝廷的替罪羊,最終被流放萬里之遙。
崔碣離開溧水的時候。溧水城地居民,才剛剛被他安頓好,戰爭的痕跡正逐漸被消除,當地地經濟生活都還沒有恢復呢。對於這片遭受紅巾盜肆虐了好幾年的土地,崔碣還是很有感情的,看到那些離開了朝廷福蔭長達七年之久的民眾,過著如此悲慘的生活。他就有種想流淚的感覺。說真的,他一頭插到了民眾中間,就有點捨不得離開了。可是,劉鼎地命令是讓他擔任黃州刺史,命令他必須盡快的離開溧水。在劉鼎的命令上,還有一些讓崔碣非常動心的字句,這也是驅策崔碣迅速離開溧水的原因。
按照劉鼎的命令,黃州是鷹揚軍收復的屬於朝廷命官管理的地方,鷹揚軍不直接插手當地的管理。換句話來說,鷹揚軍是幫助朝廷收復了蘄州、黃州。但是並沒有據為己有,而是主動的將這裡交給朝廷,由朝廷派遣官員直接統治。這在近十年地歷史上。絕對是從來沒有過的。只是鑒於淮西軍的阻隔,還有目前朝廷居無定所地極端狀態,黃州想要等待朝廷派遣官員,是根本不可能的。因此劉鼎建議由當地有德有才的官員繼續統治,又或者是抽調部分鷹揚軍的官員進行統治,一旦有朝廷的詔令安排新的官員上任。鷹揚軍將會主動地撤出。
崔碣從來都沒有相信過劉鼎會真心實意的輔助朝廷,他認為劉鼎所作的一切,都是表面功夫,是在蒙騙朝廷,其最終目的,都是要從朝廷那裡獲取更多的利益。因為他已經看見過太多此類的事情了,無論口號是多麼的高明,多麼的響亮,在口號的背後。總是隱藏著見不得人地陰謀詭計。自從安史之亂以後。這些地方軍頭,就沒有人和朝廷是一條心地。過去是這樣,現在是這樣,將來還是這樣。
多少的地方節度使,多少地地方實力派,多少大大小小的軍頭,名義上是尊奉朝廷的,甚至不厭其煩的用表狀來表示自己對朝廷的忠心,表狀上的字句肉麻到了噁心反胃的地步,事實上卻是各懷鬼胎,從來沒有實質性的行動。在崔碣看來,宣武節度使朱全忠就是這方面的表率,他幾乎集中了所有奸賊的行為,這個人簡直是蒙騙了整個天下。偏偏朝廷和皇帝都覺得此人非常的忠心,對得起賜給他的「全忠」二字,可是,朱全忠心裡頭到底想著什麼,又有誰知道呢?
崔碣和王承顏上次離京的時候,都提醒宰相蕭遘,朱全忠此人信不得,應該想辦法剪除朱全忠的羽翼,最起碼要在朱全忠的勢力範圍內安插一定數量的釘子,以防止出現意外。蕭遘卻不以為然,認為朝廷這樣做法,反而會讓朱全忠產生異心。最終,朝廷賦予了朱全忠前所未有的權力,對他也是信任有加,導致他在朝廷中的份量日益加重,在汴州一帶,民眾已經是只知道朱全忠而不知道朝廷也。
後面的事實表明,朱全忠這個人在關鍵時候絕對是靠不住的,除了死敵李克用之外,他和各方面的勢力關係非常的複雜,和關中的各個勢力也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有事情總是想著如何謀取最大的利益,如果沒有利益,他是絕對不會動作的。朝廷指望朱全忠去蕩平周圍的諸侯,尤其是消滅淮西軍這股最大的惡勢力,實在是太艱難了。
當然,站在蕭遘的立場上,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現在朝廷一片的風雨飄搖,居無定所,顛沛流離,可謂是山河破碎,國柞將盡,不要說榮華富貴,就是連飯都吃不上了。導致這種情況的最根本原因,當然是朝廷沒有屬於自己的軍隊。不要說朝廷還有神策軍,還有禁衛軍,那根本不是朝廷的軍隊,而是屬於田令孜個人的。神策軍、禁衛軍的大小軍頭,都只聽田令孜的命令,連皇帝都無法差使他們。朝廷既然連自己的軍隊都沒有,又有什麼力量來強令地方節度使執行朝廷的命令?這是根本不可能的。
鳳翔節度使李昌符同樣是朝廷又愛又恨地人物。鳳翔距離長安實在是太近了。中間又沒有任何地天險。朝發夕至。隨時都可以對長安發動致命一擊。朝廷想要在長安呆得穩穩當當地。首先就是要保證鳳翔節度使地忠心。可是從目前地情況看來。之前地鳳翔節度使李昌言。後來地李昌符等人。都是性格非常複雜地人物。眼裡只有自己地私利。表面上對皇帝還算恭順。不過只限於皇帝嘉獎他們地時候。天知道在他們地背後隱藏著什麼禍心。如果沒有朱全忠和李克用地牽制。說不定他們連弒君都是做得出來地。
這次田令孜挾持皇帝逃離鳳翔。試圖轉往興元府。鳳翔節度使李昌符悍然派兵追殺。哪裡還有做臣子地味道?只恨不得皇帝早日死了。另外選一個聽話地傀儡皇帝。在寧節度使朱玫看來。這樣地想法似乎就要付諸行動了。崔碣從多方面瞭解到。朱玫已經公開放話。現在地皇帝已經不配做天子。他準備另外選一個有能力做天子地人為皇帝。
如果是在長安。在皇帝地身邊。崔碣一定會以身赴難地。痛斥李昌符、朱玫等人地大逆不道。痛斥他們地卑鄙無恥。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只可惜。他現在是在遙遠地淮南。即使知道皇帝陛下面臨巨大地危險。陷入了前所未有地困境。他能做地。也只有默默地祈福而已。為人臣子。到了這種地步。也算是盡忠盡職了。當然。崔碣還給自己一項秘密地任務。那就是竭力阻止劉鼎變成朱玫、朱全忠那樣地人物。
「既然你讓我擔任黃州刺史。我就將黃州真正變成朝廷地轄地。」崔碣多次提醒自己。一定不要被劉鼎地狼子野心所蒙騙。一定要在淮南地區做出點實際行動來。支持現在一片破碎地朝廷。
崔碣入城以後。前來迎接他地人是殷紅林。
在劉鼎身邊地親信裡面。殷紅林是比較特殊地。他原來是舒州刺史王博地外甥。很有些紈褲弟子地味道。但是他和劉鼎地關係卻很好。主動和鷹揚軍搞好關係。後來王博不幸遇難。殷紅林就加入了鷹揚軍。獲得了劉鼎地高度信任。殷紅林這個人。要說大地本事。可能是沒有地。他最擅長地。就是和人吃吃飯。說說話什麼地。但是他和每個人都相處地挺融洽地。在鷹揚軍裡面地人緣極好。崔碣、王承顏來到舒州以後。劉鼎主要是通過殷紅林和他們兩個打交道。
王博、林度、崔碣、王承顏當年都曾經在長安同朝為官,非常巧合的是,他們都是唐懿宗大中十一年的進士,那時候的他們,都是二十來歲的樣子,意氣風發,滿腔熱血,強烈的想要一展抱負,為大唐帝國的重新崛起,貢獻自己的每一分力量。只可惜,後來的殘酷現實綿綿不斷的打擊著他們,讓他們的滿腔熱血逐漸的冷卻下去。又過了數年,黃巢起義,朝廷避難西川,每個人又有了不同的境遇,但是對於友人的親戚,多多少少總是有幾分感情的。
殷紅林告訴崔碣,劉鼎現在不在蘄州城,蘄州刺史范冬菊也不在蘄州城。
崔碣好奇的說道:「大人到哪裡了?」
殷紅林說道:「大人已經到了蘭溪了,吩咐我在這裡等你。」
崔碣好奇的說道:「他到蘭溪去做什麼?親臨前線指揮打仗?」
殷紅林笑著說道:「不是。淮西軍已經被擊敗,我們大獲全勝,劉大人正和范大人在蘭溪勞軍呢。」
崔碣完全想像不到,鷹揚軍竟然這麼快就擊敗了淮西軍。當初情況通報的時候,從黃州南下的淮西軍,據說有兩萬人。兩萬人的淮西軍啊,鷹揚軍才這麼點兵力,怎麼可能這麼快就擊潰他們?從舒州到蘄州的路上,崔碣接到的信息,也是淮西軍正從黃州大舉南下進攻蘭溪,兵力在萬人以上。鷹揚軍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取得勝利?或許鷹揚軍只是打了一個小小的勝仗?還有更多的淮西軍沒有殲滅?對,一定是這樣的!劉鼎親自趕到前線去,就是要激勵鷹揚軍繼續奮戰,取得最後的勝利!
他急切的說道:「南下的淮西軍,現在的情況怎麼樣?」
殷紅林說道:「南下的淮西軍,已經被基本消滅了。」
崔碣半信半疑的說道:「殲滅?全部殲滅了?」
殷紅林點頭說道:「詳細地戰報我也沒有看到,到底殲滅了多少淮西軍,還沒有準確統計出來。但是聽前面回來報告喜訊的人說,楊鷺颯楊指揮在巴水左岸消滅了一萬多地淮西軍,加上之前在蘭溪打敗的五千人。淮西軍應該是差不多被全殲了。後來又有消息說,黃州的淮西軍不敢繼續逗留。準備要撤退了。」
崔碣難以置信的看著殷紅林,深信他沒有撒謊。
如此說來,蘄州、黃州才剛剛落入魔掌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又被鷹揚軍收復了。嗯,準確來說,蘄州從來都沒有陷落過,淮西軍在蘭溪碰了一鼻子灰。就灰溜溜的撤走了。黃州的淮西軍居然主動撤退,顯然是被鷹揚軍打怕了。相信他們下次再想進攻黃州,一定會好好地再三考慮的。只是,鷹揚軍的動作也太快了一點,讓他崔碣完全沒想到,內心裡的一番想法,免不了又要重新醞釀了。
殷紅林看著崔碣的臉色,關切的說道:「大人交代我,如果你不覺得疲憊的話,就讓我帶你到蘭溪去。盡快的瞭解黃州的情況。你要是累了,就在蘄州暫且歇息,等他從蘭溪回來。我看崔大人你臉色很難看。不如在蘄州休息一個晚上再說吧!」
崔碣急忙說道:「我不累,我們馬上去蘭溪。」
殷紅林疑惑的說道:「崔大人,你真地不需要休息嗎?」
崔碣凜然說道:「不用!我們馬上去蘭溪!」
兩人當即動身,從蘄州城趕往蘭溪。
自從進入蘄州以後,這邊的道路就要比舒州差了很多,道路彎曲而狹窄。地面也起伏不平,坎坷崎嶇,就算是騎馬,也走得不快。一路上,自發前往蘭溪勞軍的蘄州百姓絡繹不絕,他們要麼提著,要麼挑著,沒有人地手中是空的,各種各樣的慰問品可真的不少。蘄州百姓的心情也非常的高興。有人居然還唱起了古老地民調。崔碣隨意的問了一下。這些老百姓都興奮的表示,鷹揚軍擊潰了萬惡的淮西軍。讓他們避免遭受災難,當然要犒勞他們。有幾個身體瘦弱的漁民則表示,是劉鼎頒布的法令,讓他們有機會避免血吸蟲的侵蝕。
崔碣疑惑的說道:「血吸蟲?大人頒布了什麼樣的法令?」
那漁民樂呵呵地回答:「節度使大人下令,免除漁民們地十七條律令,每個月不需要上繳鮮魚,鮮魚可以自由拿到市場上買賣,每個月只需要上繳五文錢作為賦稅即可。這樣我們不用沒日沒夜的出去捕魚了,有空閒地時間,我們也可以到城內來走走了,看看城裡的熱鬧,也不用受到衙役們的欺負了。」
崔碣知道,關於漁民的十七條律令,是非常不人道的。當時的官吏,為了從漁民們上搾取財源,迫使漁民每天都要出去捕魚,而所有的捕獲得到的成果,都要交給衙門統一定價,統一收購,有些黑心的官吏,故意刁難漁民,要麼將價錢壓到最低,要麼是故意拖著不肯交易,讓活魚變成死魚,最終遭受損失的還是漁民。為了獲得更大的財源,蘄州甚至規定,每個漁民每天至少需要捕撈二十斤的鮮魚,否則就要承擔沉重的徭役。
蘄州那麼多漁民,沒日沒夜的在湖泊上幹活,也無法天天達到這個要求,畢竟湖泊裡的魚類總是有限的,不可能每天都捕捉到那麼多。因為無法上繳足夠數量的鮮魚,很多漁民就被衙役們欺負,打得遍體鱗傷。因為常年在水上生活,漁民們的身體自然是越來越差,他們還不知道血吸蟲的危害,只以為是老天懲罰自己,最終無錢求醫,只能在無奈中死去。直到相關的公告貼滿了蘄州的城門,漁民們才知道,原來他們也是有希望的。
殷紅林低沉的說道:「皮元德、馬南青其實都知道這些禁令不合理,可是他們是絕對不會主動廢除的。」
崔碣搖搖頭,無語凝噎。
殷紅林笑著說道:「算了,不說這些喪氣的事情。昨晚勝利的消息傳到蘄州城,蘄州的百姓們歡呼雀躍,比過年的時候還要熱鬧。我半夜出去巡邏,看到大街上到處都是人。太白居之前囤積了好幾年的白酒,全部都賣光了,很多人都難得一醉。我看到那個老闆笑得那個樣子。只有嘴巴沒有眼睛了,他昨晚賺的盆滿缽滿。今天一大早就屁顛屁顛地趕到蘭溪去了,還帶去了最好的二十壇梅酒。」
崔碣點頭說道:「這是當然,鷹揚軍深得百姓地擁護啊。淮西軍禍國殃民,大逆不道,只要是人,都恨不得全部消滅他們。天道循環,報應不爽。人心所向,淮西軍的末日不遠了。在我的有生之年,必然會看到秦宗權伏法授首的那一刻。」
殷紅林遺憾的說道:「可是淮西軍在其他地方還是很囂張,似乎看不到滅亡的跡象。他們在荊南,圍攻了荊州將近一年多的時間,據說那裡地處境非常的艱難,連屍體都堆在城頭上作為擋箭牌了,城裡已經沒有糧食,部分新鮮的屍體就作為食物吃掉了,很多人都是閉著眼睛吃下去的。最後連屍體都沒有得吃了。就吃自己人,先吃小的,再吃大的。他們其實不想吃。但是他們不吃,就會餓死。城裡的人再吃,城外的人再吃。本來生在這個世界上,就已經足夠的悲哀,可是就算死了,依舊得不到安寧。」
「又有孫儒進攻洛陽。縱兵焚燒二十多日,最終六朝古都,最終完全毀於亂兵之中。孫儒又要進軍河陽,令的河陽一帶百姓,瘋狂奔逃,最後唯有請求李克用駐兵河陽,這才稍稍安定當地地民心。淮西軍又在壽州、穎州等地瘋狂抓丁,擴充軍隊,較之八角鎮戰鬥之前。人數不但沒有減少。反而增加。想要打敗淮西軍,道路還非常的遙遠啊!」
崔碣無奈的歎息著說道:「亂臣誤國。亂臣誤國啊!」
殷紅林臉色凝重地說道:「亂臣誤國固然是重要原因,只怕朝廷不得人心也是一部分原因,現在朝廷諸官,又有誰是真心實意為老百姓做事的?自從天寶以來,皇室朝廷就一直高高在上,只知道從老百姓的身上抽取鮮血,最終完全抽乾了百姓身上的血液,自己也就全身癱瘓,一厥不振了。當今天下,說句不怕得罪人的話,除了極少數的百姓還對朝廷有所奢望之外,其他人對朝廷是完全死心了。朝廷現在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想要他們為老百姓謀求福利,是肯定不可能地,他們只能勉強的拖延著,看什麼時候滅亡罷了。」
崔碣搖搖頭,什麼都沒有說。
這個話題太沉重了,沉重到崔碣也不願意提起,尤其是在殷紅林這樣的年輕人面前。在外人的面前,崔碣、王承顏都是強烈的朝廷分子,他們極力主張恢復朝廷過去的威嚴,可是在他們的內心裡,那種刻骨銘心的痛楚,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了。在溧水的時候,崔碣就已經強烈地感覺到,百姓對於朝廷地渴望,是溢於言表的,是發自內心,可是期盼地,卻不是現在這個四分五裂的朝廷,居無定所的朝廷,他們渴望的是一個強有力的,能夠給他們帶來和平、幸福的朝廷。他們已經厭倦了沒有未來的生活,強烈希望改朝換代,改變目前的現狀。
難道,除了改朝換代,真的沒有其他法子了嗎?
一路沉默。
當他們到達蘭溪的時候,蘭溪並沒有像他們想像中的那樣歡騰,到處都是人山人海的熱烈場面,相反,這裡的氣氛顯得相當的凝重,越是接近蘭溪,就越是覺得這裡格外的寧靜。在蘭溪城外的道路兩邊,插著整齊的白幡,地上灑落著潔白的野花,給這座美麗的城鎮增加了幾分悲愴的氣氛。寒風呼嘯而過,發出陣陣嗚咽的聲音,寒風將地上的白花吹起來,在半空中凌亂的飄舞著,如同是片片墜落的雪花,更讓人的心頭感覺到悲痛。
原來,這是劉鼎在親自主持犧牲將士的葬禮。
在巴水左岸這場戰鬥裡面,鷹揚軍損失了六百多名將士,其中鬼臉都甲旅旅帥王原不幸戰死,丙旅旅帥沈夢身負重傷,都是鷹揚軍近期來的最大損失。王原的不幸遇難,對於整個鬼臉都來說,打擊都是相當大的。那些參加喪禮的鬼臉都士兵,臉色都顯得格外的悲傷。在過去七年多的時間裡。王原就是他們地大哥,是他們的精神支柱,現在王原地突然離去,讓他們好像失去了主心骨一樣,難以自制。幸好他們已經加入了鷹揚軍這個大家庭,否則,他們將會被完全擊垮。
劉鼎親自宣讀了對王原的追加獎賞。他熱情洋溢的表揚了王原樸實奉公、兢兢業業的工作精神,英勇無畏、奮勇殺敵的軍人表率,宣佈給予其家人優厚的待遇,同時請求朝廷追封其為右鷹揚衛郎將,並且賜予其開國縣男的爵位。唐代總共有九等爵位,開國縣男只是最末地一種,但是對於出身低微的王原來說,這已經是很不錯的爵位了。要知道,在鷹揚軍裡面,連劉鼎都還沒有真正的爵位呢。王原為了替曹師雄報仇雪恨。放棄了原來的生活,直到最近才將家人接到自己的身邊來,沒想到。家庭生活才過了幾天,就不幸離開,實在是令人感慨萬分。
除了王原之外,在巴水左岸的這場戰鬥裡面,鷹揚軍總共有六百多名將士犧牲,過千名將士負傷。其中大部分都是鬼臉都的戰士,佔據了傷亡人員的六成以上。鬼臉都旅帥王原戰死、沈夢重傷,如此重大的傷亡率,對於鬼臉都來說,是個致命地打擊,這也使得在戰後有些不好的流言,認為是楊鷺颯在分配作戰任務的時候,有意讓鬼臉都充當替死鬼地角色,這種流言不免有些惡毒。功臣總是會受到妒忌的。這樣的流言一點都不奇怪。一切都止於智者就沒事了。
劉鼎等人都知道,楊鷺颯的作戰方略是沒有任何問題的。飛營擅長的乃是弓箭,鬼臉都擅長地乃是肉搏,遠程射擊部隊的傷亡,總是要小於肉搏部隊的。如果將兩軍的位置倒過來,就是本末倒置,錯誤使用部隊了。如果陷入淮西軍核心裡面的是飛營,肯定會遭受更大的損傷。鬼臉都的高層軍官當然也明白,刁奇、林俊等人都心知肚明,麾下出現這樣的流言,他們都覺得內疚,只是流言的傳播發展,總要有一個過程,他們也只好密切注意這種動態,加強思想工作罷了。
昨晚戰報就頻頻地傳來,個個都是大捷地消息,但是相關的戰果,卻是今天早上才基本統計出來地。統計鷹揚軍自己的傷亡比較容易,要統計淮西軍的傷亡,就顯得比較難了。在遭受到鷹揚軍的突然進攻以後,淮西軍四散奔逃,散落在巴水左岸的很大區域,要精確統計他們的傷亡,基本是不可能的。根據不完全的統計,在這場戰鬥裡面,鷹揚軍總共消滅了一萬一千多名的淮西軍,除了劉鼎秘密放走的申叢等人,另外還有大約數百名的淮西軍僥倖逃脫。
淮西軍小帥趙慶、王飛都是被自己人殺死的,宋強則是死於亂軍之中。宋強的屍體被發現在戰場之外三十多里遠的地方,神態顯得非常的安詳,看來是準備好後事以後,才被自己的手下殺死的,但是到底宋強是要求手下殺死他,還是他的手下悄悄的殺死他,現在看來還是個謎。依據劉鼎的推測,可能是前者居多,宋強是有心求死。儘管打了敗仗,葬送了大量的部下,但是宋強不失為一條好漢,在生命的最後關頭,他決心不連累自己的身邊人,要求他們殺死自己,最終讓身邊的人成功的逃生。如果他們帶著重傷員宋強趕路,是絕對逃不出鷹揚軍的追擊的。
毫無疑問,這場戰鬥的勝利是巨大的,鷹揚軍將士用他們的行動,再次證明鷹揚軍是不可戰勝的。這次勝利,同時將極大的震動長江兩岸,震動對面的武昌軍,震動下面的鎮南軍,震動下游的鎮海軍、淮南軍、保信軍,對於宣州、池州同樣有極大的影響。哪怕是朝廷,如果接到這個報捷的消息,也會高興的跳起來的,他們實在太需要一場勝利來鼓舞官員們的士氣了。當然,鷹揚軍的這次勝利,肯定會引起有心人的強烈關注,尤其是最北方的突厥人,李嗣源在接到這個消息以後,一定會凝重思考的。中原地宣武軍,也將會加大對鷹揚軍的關注力度。他們和鷹揚軍到底是敵是友,現在還真地不好說。
毫無疑義。為鷹揚軍贏得這次勝利的最大的功臣是楊鷺颯。是他,精心捕捉到了申叢的心理,是他,精心的將淮西軍引誘到了巴水左岸,是他,精心的安排了作戰計劃,將每一分力量都用在了戰場上。最終一舉殲滅過萬的淮西軍。鷹揚軍其餘戰士自然也功不可沒,沒有他們地配合,楊鷺颯不可能取得如此輝煌的勝利。劉虎、烏傑、刁奇、林俊等人,也都表現出色,贏得了戰士們的尊敬,奠定了他們在鷹揚軍中的地位。
劉鼎當然不會吝嗇自己的賞賜,他來到蘭溪,就是給將士們頒獎的。在艾飛雨的精心安排下,所有的有功之臣都獲得相應的獎賞,金錢、官職、名譽、爵位。應有盡有。為了特別表揚楊鷺颯,在為王原申請爵位的同時,鷹揚軍向朝廷申請。賜予楊鷺颯開國縣男地爵位。這是在韋國勇之後,鷹揚軍出現的第二個活著的有爵位地人。當然,如同之前的請示一樣,朝廷一般都是沒有回復的,天知道他們有沒有收到鷹揚軍的表狀。楊鷺颯的爵位申請,朝廷能不能批下來。誰也不知道,但是不管朝廷有沒有回復,楊鷺颯都已經獲得了足夠的榮耀。這些加在他身上地光圈,將會激發李天翔、楊璧鱗等人的鬥志,為鷹揚軍的下一步行動,打下堅實的基礎。
隆重的喪禮總共有四萬餘人參加,幾乎整個蘭溪縣的,民眾都自反的參與了喪禮。由於參加典禮的人實在太多,劉鼎的講話常常被歡呼聲打斷。不得不停下來氣傾聽民眾們地怒吼。各種各樣地激昂的吼叫聲,響徹雲霄。應蘄州民眾地強烈要求。在喪禮的最後,鷹揚軍還舉行了一個規模不大卻殺氣凜凜的閱兵式,載譽歸來的勇士們,踏著整齊的步伐,從蘄州民眾的面前走過,氣氛頓時達到了高潮。後來的事實證明,這個小小的閱兵儀式,效果極大,幾乎只用了兩天的時間,鷹揚軍就全部補滿了空額。那些投降過來的淮西軍,經過甄別以後,也有部分被編入了鷹揚軍。
中午時分,喪禮才逐漸結束,劉鼎也回到了蘭溪縣衙門。
殷紅林來到劉鼎的身邊,通報崔碣到達的消息。
劉鼎點頭說道:「請他來見我吧。」
殷紅林將崔碣帶到劉鼎的面前,低聲的說道:「大人一會兒還有事,盡量簡短的說。」
不知道為什麼,在官場浸淫了二十多年,見慣了無數場面的崔碣,在看到劉鼎以後,居然覺得有點渺小的感覺。其實,劉鼎還是原來的劉鼎,並沒有太大的變化,甚至因為養尊處優的緣故,他沒有過去那麼黑了,也沒有顯得那麼魯莽,漸漸的變得開始有些秀氣的味道。當然,就他的身軀而言,秀氣兩個字是很難感受得到的。
劉鼎開門見山的說道:「你對治理黃州有什麼想法?」
崔碣一路上都在考慮這個問題,為此幾個晚上都沒有睡好。他謹慎的說道:「首先是恢復朝廷的威儀,讓當地的民眾瞻仰到天子的光輝,感覺到黃州是安全的,平靜的,然後整頓生產,發展經濟,清理戰爭留下的痕跡,努力積累發展的資金。」
劉鼎點頭說道:「好!」
微微頓了頓,劉鼎又說道:「黃州的情況很複雜,我沒有別的人員可以增援你,你有什麼要求?」
崔碣最擔心的就是黃州的安全,政務方面的人員倒是其次,他想了想說道:「鷹揚軍到底有多少人進駐黃州?」
劉鼎說道:「不會有很多人,最多不超過一千。我們的兵力非常的緊張,必須用在最關鍵的地方。廬江方向的淮西軍蠢蠢欲動,我們必須盡早的返回。蘄州、黃州的財政狀況,都非常的糟糕,甚至連糧食供給都不足,太多的軍隊擁擠在這裡,長久下去會加重當地百姓的負擔。」
崔碣試探著說道:「請問帶隊指揮官是哪個?」
劉鼎隨口說道:「你覺得和誰比較配合得來?」
崔碣沒想到劉鼎居然這樣問,一時間竟然沒有主意。他本來以為劉鼎已經安排了黃州的駐軍指揮官,這個駐軍指揮官既要保證黃州的安全,同時還肩負著承擔他崔碣的任務。儘管表面上他是黃州刺史,可是真正掌握黃州的。肯定是鷹揚軍駐黃州指揮使。可是,聽劉鼎地口氣。他並沒有派人監視自己的意思。
看到崔碣沒有主意,劉鼎繼續說道:「現在情況緊急,東面地廬江可能會有大動作,我明天就要回去廬江。黃州的淮西軍,可能在這兩三天之內就會撤走,這兩天黃州可能會有些小變故,但是無關大局。你必須果斷決定下來。淮西軍前面撤走,你們後面就要接管,否則周通可能會插上一腿。我手下的將領,你都可以挑選。我的目的,是將黃州變成後方,而不是變成前線,無論是黃州西面的周通,還是背面的淮西軍,又或者是南面地路審中,你都要處理好和他們的關係。因為這次遇到的突發事件太多。我們上京勤王的戰略已經失敗,但是,我們以後如果有機會。還是要繼續上京勤王的。從地理位置上來說,黃州是我們上京勤王的必經之路。你既要讓黃州不成為戰場,又要為我們日後上京勤王打下堅實的基礎,擔子不輕啊。當然,要是擔子輕的話,我也不會點你的將了。」
微微頓了頓。劉鼎又慎重的說道:「蘄州、黃州是朝廷直接管轄地地方,我們鷹揚軍長期駐紮在這裡,恐怕會引起別人的流言蜚語。故此,我們鷹揚軍只是暫時駐紮,時間不超過半年。一旦朝廷派人接管,我們是要撤走的。對於這個問題,你也要有心理準備,萬一我們撤走了,黃州是否可以獨立應付周圍地複雜局勢。」
他說得非常的認真。連崔碣自己也不禁有點懷疑了。難道劉鼎真的沒有沾染蘄黃兩州的念頭?還準備將軍隊撤走?可是,沒有了鷹揚軍的支持。蘄州、黃州又如何保證自己的安全?重建軍隊,那是根本不可能地,這兩個地方窮的要命,絕對無法組建起有力的軍隊來。而且,淮西軍是鷹揚軍攆走的,民心所向,也是向著鷹揚軍,他崔碣想要另建軍隊,恐怕老百姓不會答應。唯一的辦法,就是請求鷹揚軍繼續駐紮。
崔碣猶豫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朝廷現在是個爛得不能再爛的爛攤子,如果鷹揚軍真的放手,天知道這裡會發生什麼事。對於黃州的老百姓來說,在鷹揚軍的羽翼下,享受來自朝廷地光輝,那才是最理想地。只是這種理想的狀態,是不可能存在地。鷹揚軍在蘄黃兩州沒有利益,當然不會長期存在。換句話來說,如果蘄黃兩州能夠給予鷹揚軍足夠的利益,或許鷹揚軍是可以長期駐紮的。那到底蘄黃兩州可以提供給鷹揚軍什麼利益,讓鷹揚軍捨不得走呢?
崔碣悄悄的眼前一亮。
劉鼎目光熠熠的說道:「既然你決定不下來,那就這樣吧,我安排楊鷺颯暫時率領部隊暫駐蘄黃兩州半年,到時候看情況再說吧。我的意思是,淮西軍撤退以後,這兩州的重點,就不是軍事,而是民生,一定要讓百姓感受到有希望。沒有希望,蘄黃兩州就是一潭死水,只會越來越糟糕。你是我麾下最有能力的文官,也是朝廷為數不多的民眾很好口碑的官員,我想你不會讓我失望的。」
崔碣臉色凜然的說道:「下官必然不辜負大人的後托。」
劉鼎有些唏噓的說道:「客氣話就別說了,我相信你的能力。這次皇帝陛下出逃,我看夠嗆,能不能順利到達興元府還是兩說,有人說朱玫可能會另立皇帝,我也非常擔心。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天下就要更亂了。」
崔碣也是滿腔的焦慮,這位可憐的皇帝陛下,可不要在半路出什麼事才好,要不然,就如劉鼎所說的那樣,天下就更要大亂了。可是,作為一個小小的地方官員,他又有什麼辦法嗎?難道,正如百姓們所說的那樣,要改朝換代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