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清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七十八章 運來天地皆同力
    「瞧瞧,那是什麼旗?」

    隨著一個在碼頭棧房掙四吊八月糧,當一個記賬先生的前秀才破落戶的呼聲,大家都抬起了腦袋。

    中日甲午戰事一開始,天津衛的幾個大碼頭生意就差了許多。前些日子小日本艦隊炮擊大沽,碼頭左近的棧房商戶,還有往日停泊得滿滿噹噹的糧船,跟失了火一樣走避一空。這個北中國最大的港口有幾天就跟鬼城彷彿。

    說起來還是海東徐大帥厲害,他望遼南一站,鬼子的注意力就全部轉往那兒了,據說鬼子的艦隊也直奔渤海北面,要封鎖徐大帥和朝鮮的水路聯繫。還有洋鬼子大約也看出海東徐大帥在,外人就輕易欺負不得大清,更別說才吃飽窩頭沒幾天的小日本了。天津衛是對列國通商的大碼頭,混洋事兒吃洋飯的人也多,消息靈通。這幾天更傳來好消息,那些西洋鬼子宣佈對北中國通商碼頭進行保護了!洋鬼子瞧出了便宜,要站在咱們這邊兒了!這還不都是海東徐大帥爭來的?

    西洋鬼子兵船來了,小日本的兵船就得退避,生意就又能做了。一天不死要吃,兩天不死要穿,津門碼頭的小工都是軍糧城一帶的,吃了幾十年的碼頭飯。仗打得最懸乎的時候兒大家就奔鄉下去了,現在雖然還有點危險,可是都還試探著回來重新上工。不知道怎麼的。大清朝有個徐大帥站出來,大傢伙兒地腰板就比平日硬氣兒了一點,小鬼子再厲害。也有人收拾不是?

    戰事持續幾個月,津門港口已經堆積了大量的東北大豆,冀中棉花,豬鬃,生絲,桐油,還有打成磚塊兒一般的茶葉——這是冒充印度茶葉去哄花旗國那些洋鬼子地。碼頭已經多了幾條沒見過的洋人兵船,又大又新。整天冒著煙氣兒,就沒熄過火。在這些兵船保護下,在香港,在廣州避了好些日子的洋人商船也成群結隊的過來了,才上工的碼頭上的這些工人們忙了一個不亦樂乎!各大洋行的華洋商人早就為這些日子的損失急得跳腳,華商開出了兩倍地價錢,並且一天四餐白面豬肉敞開了吃,讓小工們拚命裝貨卸貨。就連大鼻子洋商也沒事兒夾著文明棍在碼頭轉悠,勉強對這些小工擠出笑臉,再隨和一點的。還用生硬的中文大聲宣稱:「有我們的保護,日本人再也不敢過來了!我們支持你們的徐將軍戰鬥到底!」

    總體來說,雖然累點兒,大傢伙兒對現在的日子還算滿意,可是看著這些高鼻子的洋鬼子還是覺得有點不滿足。

    要是大清的海東徐帥在這兒,或者有禁衛軍在這兒,說有他們的保護,小日本就不敢過來,那不是覺著更揚眉吐氣?

    不說別的地方了,天津衛這些靠碼頭吃飯地人物。就該給徐大帥立長生牌位!

    碼頭上面先是幾個工人隨著記賬先生的喊聲抬頭,接著就是一群。先朝海面上看的人們發出了歡呼的聲音,轉眼這歡呼的聲音就連成了一片,激得更多的人朝海面上看去。就連在碼頭巡視的洋人們也轉過了視線。歡呼聲音越來越大。工人們丟下了手裡的活兒,搭著汗巾就朝碼頭口兒奔過去,記賬先生丟了號簿和毛筆。幾個華商也把手裡的水煙袋一扔,跑得飛快,身邊伺候裝煙的小二子都跟不上他們地腳步。碼頭上的洋人也摘下了禮帽,雖然沒有跟著這些中國人一起湊熱鬧,但是也表示了對來船基本的禮貌和敬意。

    這正是秋高氣爽的時候,北中國地天空澄明如鏡。渤海泛著滔滔碧波。洋面上。兩艘掛著英國旗的兵輪一左一右,夾著一條同樣掛英國旗的新式暗輪商船正駛過來。但是這條商船的船頭,還飄揚著一面舒爪張牙的蒼龍旗幟!

    禁衛軍!

    歡呼聲接地連天,人們如潮水一般的湧動,氈帽也給拋了起來,在晴朗的海天之間起起落落。人潮不管不顧的一直衝到碼頭邊上,腳底下就是海水,人們這才停下腳步,朝著那條兵船瘋一般地吶喊。如果說大家這幾天還有些提心吊膽地話,看到禁衛軍的蒼龍旗才徹底放下心來,有咱們地兵在,有徐大帥在,鬼子再來不了天津衛!雖然來得三條船都是鬼子的,只不過有一面蒼龍旗,但是大清有多久沒出這種威風橫絕幾千里的大帥和營頭了?

    想當初,朝廷要降,還是這位大帥不降!

    就連那些養尊處優的華商們,都和這些滿身臭汗的小工苦力們擠來擠去,一個胖乎乎的華商更合十喃喃念佛:「阿彌陀佛,幸虧有這麼個禁衛軍,咱們才沒倒賬…………生意再停倆月,咱們都得上碼頭扛麻包去!」

    和碼頭上激動的人群不同,還有兩撥人在遠處不起眼的角落也同樣在注視著這條突然而來,掛著禁衛軍旗幟的兵船。

    其中一群人全是便裝打扮,舉手投足卻多了一分富貴氣和官氣兒,就連伺候他們的下人,也是大戶人家的豪奴作派,只要有不相干的人靠近,都低聲的發出吃吃的聲音,揮手驅趕——這是京城裡面傳來的做派。這夥人守在碼頭左近的一處茶樓當中,伺候的人站在外面,裡面的人或坐或站,也都朝著窗戶外面望。這茶樓本是碼頭苦力喝大碗茶的地方,今兒卻全給包了下來,連茶樓掌櫃的都給趕到了廚房裡面兒。掌櫃的半句廢話也無。因為已經認出來了,現在就坐在當間兒,隱然為首地那個乾瘦水泡眼的中年人。就是北洋的財神爺盛宣懷盛大人!

    他身邊地,不用說都是北洋人物了。有營務處的,有善後局的,有文案處的,有機器局的…………這些北洋人物,多是李鴻章夾袋內的人才。地方官實缺有限,李鴻章的北洋局面大,又在辦洋務。設立了大量局所安插這些北洋人才。這些人不像有實缺的官兒,真個和李鴻章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李鴻章在地時候兒,大家都是橫著走路,在北洋這個團體裡面吃香的喝辣的,但是現在李中堂走背運,朝廷明擺著要對北洋下手,他們這些人這些日子當真是惶惶不安,誰也不知道北洋這個局面能不能維繫下來!北洋局面不在,他們又到哪裡出賣風雲雷雨去?

    關係不太深的。另外有靠山的都在另外找門路活動。今日在茶館的這些人,卻是李鴻章的烙印太深,自覺的就團結在盛宣懷這位李鴻章的大帳房身邊——李鴻章兩個最親信的人物,楊士驤不明不白地死了,就剩下盛宣懷這個錢袋子,不指著他替大家想出路,那還指著誰去?

    今兒他們在這裡守候,自然其來有自,可是看著眼前這狂熱的碼頭人潮,一個個卻是神色複雜。

    「要是中堂爺在…………」

    「咳。眼看人家樓起了,眼看人家樓塌了…………這氣運,真是說不准的事兒!」

    「人家現在正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時候兒。咱們這熱臉,能不能貼上那人字邊兒的冷屁股?」

    坐在當間兒的盛宣懷冷眼旁觀著各人的神色,他今年將將五十歲,乾瘦乾瘦的,和他的恩主李鴻章一樣是三角臉,可是看起來就是精精幹干的。滿身彷彿都裝滿了機關消息,一擰就動地聰明樣子。徐一凡和他曾經在天津有一面之緣,私下裡的評價就是給這半老頭子換一身阿瑪尼的西裝。再夾一真皮的公事包。看起來就像他那個時代大型國有企業集團地辦公室主任或者財務總監。他當年在發改委,沒少和這樣的人物打交道。那是一等一的人尖子。

    不用徐一凡下評語。這盛宣懷本來也就是極聰明的人物。雖然政治上面格局不大,但是他以一個只經過童子試,讀了縣學,連秀才文憑都沒有的資歷,一手協助李鴻章操辦起這麼大的洋務事業。近代的船運企業招商局,從湖北開始的中國近代煤礦業鋼鐵業,從直隸開始地近代鐵路業,無一沒有留下他地身影。誇張點說,北洋能有今日局面,盛宣懷這個大帳房至少有一少半的功勞!

    可是盛宣懷權太重,錢太多。北洋地錢財如海河一般在京城外面滾滾湧動,都是他這個北洋大帳房一手經理。又兼了當時中國最大的兩個海關之一,直隸津海關的關道。眼紅的人本來就多,再加上他辦洋務很有些離經叛道,肆無忌憚的意思。當初忌憚李鴻章,大家還不敢弄他,現在李鴻章一垮台,京城裡面明裡面暗裡面消息就不斷的過來了。不少軍機大臣,有實權的王爺都或明或暗的朝他表示,要盛老六花錢買個平安,林林總總的盤口開出來,加起來只怕都有七八百萬兩了。

    花錢買個平安倒也罷了,可是就怕花了錢也買不了平安。而且更要丟下他一身事業權位之所繫的北洋洋務!

    想到這裡,盛宣懷也並沒有附和底下那些人物酸溜溜的牢騷,只是面沉如水。他蓄著的長指甲輕輕的磕著桌面,只是沉沉的琢磨:「張幼樵啊張幼樵,你這次,又看準了沒有?當年在福建,你已經看錯了一次,這次呢?押對了寶沒有?」

    在和盛宣懷他們呆著的茶樓遙遙相對的一處商號棧房的二樓,同樣有七八個人簇擁著一個老頭子,朝著碼頭那邊看去。

    那老頭子白鬚飄拂,矮胖的身子氣度儼然,正是徐一凡初到大清碰見的貴人韓老掌櫃。他身邊高高低低幾條漢子。都是滿身地精悍味道,辮子都盤在腦袋上面,繫著黃色或者紅色的辮繩。韓老爺子居然舉著一個有禁衛軍符號的德國八倍蔡司望遠鏡。只是靜靜地注視著海面上那迎風招展的蒼龍旗。身邊那些漢子神色有的興奮有的緊張,低聲的也在議論。

    「干支交甲午,青龍敵不過白虎!推背圖四五象不也說了麼?炎運宏開世界同,金烏隱匿白洋中。從此不敢稱雄長,兵氣全消運已終!此象於太平之世復見兵戎,當在海洋之上,自此以後,就是改朝換代的盛世!袁天罡李淳風早在兩千年前。就說了這個!」

    「可不是?像是戊申,現在是甲午,離現在正好兒十四年,當年長毛太平王鬧了十四年,這象也該著咱們鬧十四年!卦象是兩個男人射日頭,一個不用說就是海東徐帥,還有一個能是誰?當然是咱們!」

    「這姓徐的成了運了,中原龍脈被北面來的野龍一壓,洋鬼子西面來地煞氣一趕,一躥躥到更東面的朝鮮伏藏起來了。徐一凡到朝鮮,正正應了龍脈的大運,瞧瞧那旗幟,還不是說明白了?咱們開壇起事,乘早不乘晚!奉了姓徐的做大師兄,咱們香教幾十萬兄弟,就能把北京城鬧個天翻地覆!」

    韓老爺子緩緩放下了手中望遠鏡,只是淡淡的掃了身後那幾條漢子一眼

    幾條漢子看著他的神色,加倍的七嘴八舌起來:「老爺子,您是香教正根兒大護法。這個時候再不能等了!徐一凡的兵船都能大搖大擺來天津衛了。咱們這次沒少給他的禁衛軍出力!押貨運物,他在直隸招兵,哪次咱們不是暗中替他護法?他打這仗,大盛魁望少裡面說。二百萬下去了。還不就是買個今天?」

    「現在禁衛軍裡面少說也有百把號咱們香教弟兄,到時候禁衛軍裡面一開壇,大家都是苦人,禁衛軍還不是咱們的?徐一凡咱們奉他當大師兄,他還能說一個不字兒?這厲害就你能當著他說出來,這事兒,再不進行就眼睜睜地干瞧著,說難聽點兒。過了這勁兒。咱們吃屎都趕不上一口熱乎的!」

    「徐一凡的家眷,還不是在咱們手裡?他捏在咱們指頭裡!老護法。您說句實在話,什麼時候發動?」

    週遭議論得如此熱火朝天,韓中平韓老爺子還是那副不死不活的樣子,甚至還掏出一把翡翠胡梳,理理他的白鬍子。周圍漢子眼睛裡面火星都快冒出來了,他才慢條斯理的開口,聲音不大,可是語氣嚴肅。

    「糊塗!」

    週遭幾條漢子一下傻眼,香教本來就是一個很鬆散的團體。他們這一股雖然隱為龍頭,勢力也最大,還不是靠著韓老爺子支撐才團起來的,近些年才爭到香教當中的中心地位。韓老爺子傳說是長毛出身,反清心思不死,才和他們這些黃土地裡面刨食,信孫悟空和豬八戒的各位師兄打連連,老爺子雖然不是香教地人,可是說出話來,沒人敢不聽。他這麼一罵人,大家再熱的心思,也都不敢多說。就算是現在風頭蓋天下的徐一凡,還不是這個韓老爺子扶出來的?

    如果沒有這位韓老爺子,二十年前就給剿了一個七零八落地香教,能有今天?

    韓中平冷冷一笑:「你們以為徐一凡好過?你們想的,先要等這個徐一凡徹底穩住他的位置再說!他現在是功蓋天下,亦是謗滿天下。你們的一切打算,都要藉著徐一凡這顆大樹!現在氣運都在朝著徐一凡這邊匯聚,可是他不能漂亮贏下來,一切都是白說!我勸大傢伙兒,還是回家開壇,請孫行者豬淨壇或者什麼黃天霸下凡,保佑徐一凡將東北的鬼子收拾乾淨!」

    幾句話說得在場的這個師兄那個使者差點就噘起了嘴。天津衛吃碼頭飯的香教子弟不少,大盛魁自然憑借這個助理在這裡設了北貨棧,前些日子一直封庫,今兒韓老爺子路過天津來了興致要盤盤帳,看前些日子沒出貨損失多少,大家不過是陪老爺子來碼頭棧房盤盤貨,順便討老爺子開心一下,看到掛禁衛軍旗幟的鬼子大輪船過來。大家激動多說幾句,結果就鬧了個沒趣兒,當下灰溜溜地要散。打了個招呼就蔫頭搭腦地下去了。只留下韓中平還站在那裡。

    老爺子捏著望遠鏡又看了一眼海上。津海關的引水船已經掛了滿旗去接那三條船了,汽笛嗚嗚響動,迴盪在海天之間。

    「徐一凡這麼快就想插手北洋了?那邊地仗還沒有結果,他吃得下麼?下一步,他又會做什麼?是推一把,還是靜觀其變?」

    韓老爺子這回可猜錯了,這艘掛著禁衛軍軍旗的商輪過來,他半點也不知道。

    商輪靠上了碼頭。兩條護送著這商輪過來的英國兵船也在水深一點的地方下了錨。在碼頭上已經有津海關的緝私隊在維持秩序。大清海關本來就是華員洋員兼有,指揮著這緝私隊的不少隊官就是穿著自購的西式軍服的洋鬼子。他們夾著軍棍背著手站著,看一眼拚命朝這裡湧地人潮,又瞟一眼輪船前面獵獵飄動的蒼龍旗。

    碼頭上面的人潮已經擠得滿滿噹噹的,扯開了喉嚨大聲叫嚷著。緝私隊員們滿頭大汗的拚命拉著一條人線維持住秩序。往日麻木沉默的中國人,這個時候卻狀若癲狂,讓這些屬於中國海關的洋員們心裡都有點怪怪的滋味。

    輪船已經放下了跳板,大家都翹首瞧著,人和人疊在一塊兒,就只剩下一片手臂的叢林在人頭上舞動。

    舉國皆降的時候。整個大清,也只有掛著這面旗幟地軍隊在拚命死鬥。對著全天下喊出不降的強音,打得小日本垂頭喪氣,打得洋人刮目相看,打得朝廷改了諭旨,打得李鴻章和翁同兩個大員灰溜溜的鞠躬下台,打得他們這些天津衛的老百姓又吃上了碼頭飯!

    這位海東徐帥,當真是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兵!

    不知道是誰先喊了起來,接著雜亂的呼聲就自發的變成了一個聲音。震天動地,彷彿渤海都能被掀動。

    「徐大帥!徐大帥!徐大帥!」

    跳板上出現的是一個三十出頭的官員身影,眉目清朗,雖然仍然在矜持的微笑。可是內心裡面卻是起伏激盪。

    此人當然不是徐一凡,而是徐一凡班底裡面文官之首唐紹儀。他看著底下這如怒潮澎湃一般的場景,看著黑壓壓不到邊地人頭,聽著起了浪頭的吼聲,不知道怎麼的,眼睛一下就熱了起來,他強自按捺了一下心頭情緒,回頭笑道:「幼樵兄。兄弟當真不知道。我們徐帥已經有了如此聲望!」

    站在他背後的,就是冒險趕赴朝鮮。通知徐一凡楊士驤之變地張佩綸,海路顛簸,張佩綸臉色有些發青,在唐紹儀的身後看著眼前景象,一時微微有點失神。聽見唐紹儀的話語,才緩緩點頭:「這是徐大帥自己爭來的…………少川兄,這是大勢,也是時運,卻也是你們辛苦拚殺出來的!所以兄弟才強著少川兄走這一趟,大帥的武班子已經立下好大功績,你們文班子想在大帥面前有進步的餘地,有些事情,必須替大帥做在前面!」

    唐紹儀以前不過是一個知府銜的候補官員,又是留美幼童出身,在官場上處處被當作異類。當初被徐一凡半強迫著投入麾下,如何能想到今日風光?又聽見張佩綸說得貼心,當即感激涕零,轉身就是深深一揖:「幼樵兄,閣下大才,如何是唐某能及?此事之功,以兄居首!他日同僚,還望幼樵兄多多指點!」

    張佩綸只是淡淡一笑。

    此次浮海而來,地確是張佩綸地主意,載運他們的商輪,還有護航地兵船,都是張佩綸聯絡而來。他是李鴻章的女婿,和洋人早有聯絡。再加上近日西方列強更有插手這場戰事,並且隱隱露出支持之意的意思,只是苦於不知道怎麼和統兵的徐一凡聯絡上。他協助唐紹儀坐鎮平壤,文電往來幾通,頓時就扯上了皮條。李鴻章垮台的確實消息傳來之後,他繞室彷徨一夜。終於建議唐紹儀以徐一凡代表地身份,抓住機會,冒險浮海。插手北洋!李鴻章留下的這些基業,能抓在手裡的,就得趕緊著手!

    一封電報過去,守著李鴻章留下基業地盛宣懷立即回電,極願與少川兄和幼樵兄一晤。再一封電報,通過大清海關稅務監督赫德的關係,聯絡了兩條進駐天津護商護僑的英國遠東艦隊的兵船,再加快速商輪一條。浮海而過,接著他們上船來津。張佩綸的確眼光准,下手快,更兼手眼通天。要是單憑徐一凡自己,他還在遼南苦哈哈的整頓部隊,佈置戰線,準備和小鬼子死磕呢。等想到要收攏這一番基業,說不定朝廷派來的人,早就將北洋吃了一個七零八落了!

    可這大勢時運,也是徐一凡一路步步是血。自己爭來的。

    運來天地皆同力——李中堂這後半生蹉跌,是不是因為他不知道這運到底如何爭取?甚至不知道,這運數到底是什麼張佩綸疑惑地在心裡搖搖頭,打起精神對著唐紹儀感激的目光。勉強微笑道:「津門百姓,望禁衛軍如神兵,少川兄,代表你們徐帥表示一下吧,可別讓津門百姓們失望了。」

    「我哪會說什麼!我可不是徐帥,一句話,就能讓上萬虎賁拚死向前。絕不回顧!」唐紹儀還在那裡拚命搖手,張佩綸已經笑著將他推上了跳板。看著唐紹儀走下來,底下的呼聲更是震耳欲聾,百姓們也搞不清上面的人到底是不是徐一凡。可是如此陣仗,來的是禁衛軍人物無疑,除了歡呼吶喊,真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才好!

    唐紹儀腿軟軟的走在跳板上,為難得直皺眉頭。一陣海風吹來,底下歡呼聲更高,放眼過去,不少人已經是熱淚盈眶。他下意識的回頭一看。只看見海風當中。禁衛軍軍旗已經徹底展開,蒼龍舞動。如有神物。

    他是留美幼童出身,在美國曾經看過每逢國慶日,家家戶戶門口飄揚的星條旗幟。回國的時候經過英倫,在特拉法爾加廣場,也曾經看過整個倫敦的百姓,揮舞著國旗迎接征戰歸來地皇家艦隊。

    但是他回到的,是一個沒有國旗的祖國。

    百姓沉默而麻木,官員驕橫而顓頊,一切彷彿都停滯在幾百年前,不曾變動。幾個碼頭開通了,買了洋槍,買了兵船,買了機器。但是國家和近代民族的概念,似乎沒有在這一潭死水當中激起半點波瀾。

    什麼時候,這些沉默的百姓,也會為了一面旗幟這樣歡呼激動?

    恍然間,他似乎又回到平壤,漆黑的夜空當中每每向南向北望,總能看見夜空深處泛起的火光,還有隱隱約約傳來的槍炮聲。一隊隊從各處調來的禁衛軍,跟著這面旗幟,義無反顧的衝向前方。這些禁衛軍士兵疲憊,憔悴,可是無人停留。

    徐一凡回師安州,他曾經指揮民夫與他會合,在陸上進行補給。而徐一凡就在那面旗幟之下,同樣地疲憊憔悴,背著步槍和士兵們一起行軍,回頭告別的時候,只是淡淡朝他一笑。

    據說,在安州前線,他舉著旗幟,走在最前面衝向日軍的陣地,背後是一道道不可斷絕的鐵流。

    徐一凡地跋扈囂張,他不是沒有腹誹,不過徐一凡向來大氣而且放權給他,他也回報一個事務性官僚的全部勤奮和才幹。他從被半強迫的踏足朝鮮起,就從來沒看好過這支孤軍的前途,可是兩年下來,這支孤軍卻越戰越強,甚而成了這個國家的守護神,生生的將氣運從谷底拉回!

    到底是什麼支撐著徐一凡始終昂著頭死戰到底?在旁邊冷眼旁觀,唐紹儀總覺得徐一凡近乎偏執的在相信著什麼,並且想抓住什麼,掀起什麼。難道這就是張佩綸口中的運數,一個國家崛起地氣運?

    這天下大勢,真地就這樣被他翻動?還是從一開始,他就知道一個國家氣運要升騰而起,這氣運到底是什麼?

    他恍惚有些明白,更多的還是理不清楚。徐一凡那張總是壞笑,經常耍無賴耍白癡地臉和眼前景象混在一起。亂成一團。可是那越來越大地徐大帥的呼聲,卻是那樣清晰。

    他走得很慢,但是還是走下了跳板。雙腳踏上陸地。

    大地堅實,居然讓唐紹儀眼淚一下就在眼眶裡面打轉。要說這段日子在平壤,他們這些人不擔驚受怕那是假的。在異國作戰,心裡總是空落落地,更別說他們手裡沾了多少朝鮮人的血,那些朝鮮民夫雖然馴服,誰也不知道身子轉過去的時候,那些朝鮮人是什麼樣的目光!

    去國兩年了啊…………風刀霜劍環逼的整整兩年!跟著徐一凡。這心就沒踏實過,南洋開炮,朝鮮殺人,東學黨亂起,漢城大火,葉志超進逼,日軍大舉入侵…………誰***這兩年睡了一個踏實覺誰是孫子!可他們畢竟昂著頭殺回來了!

    他腿一軟就跪了下來,做了一個他打死也沒想到會做出來的動作。

    在甲午戰事當中已經迭經保升,現下已經是布政使銜,實授蘇松太道的唐紹儀。一身正式地官服,居然再才踏上國土的時候兒,跪下來,深深的吻了一下面前這片土地!也多虧唐紹儀是洋鬼子教育長大的,要是換一個人,也許就跪在那兒號啕大哭了罷!

    歡呼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呆呆的看著唐紹儀這個太為離經叛道的舉動。連夾著馬棒的海關洋員都肅然立正。

    唐紹儀猛然跳了起來,扯開嗓門用盡平生氣力大喊:「徐大人托我向父老們帶句話兒,他和禁衛軍,將永遠守護這片土地!」

    輪船上。張佩綸負手抬頭,眼裡也有淚光,低聲自語:「我要是死在馬尾,該有多好?」

    兩處各懷心思看著這裡的人物。都是默然無語。韓中平老爺子甩掉手上望遠鏡,大步下樓。而盛宣懷卻是苦笑搖頭:「看來和張幼樵是沒什麼談的了,這徐一凡,不是李中堂!跟著這位爺,要不就是榮華富貴,要不就是萬劫不復…………」他回頭看看已經傻了的北洋諸人,苦笑道:「各位,自己選吧!」

    遼南。徐一凡猛地打了一個噴嚏。接著又是七八個,坐在那兒他就開始罵罵咧咧了:「誰***背後罵我!」

    底下一片靜默。軍帳當中,所有人都看著徐一凡在那兒搓鼻子。各軍統領濟濟一堂。遼南諸營頭已經在牛莊西南面全線展開,已經和日軍的步哨建立接觸。最近好消息不斷傳來,徐一凡又讓了奉天將軍的位置,大傢伙兒最大的擔心也沒有了。正是摩拳擦掌準備拼上去的關頭。雖然徐一凡一天當中有最多有兩三個鐘點還能保持大帥風範,其它時候不知道晃著膀子在幹嘛,一切軍務都是他麾下那位冷冷的李軍門在打理。可是在場中人,沒有一點敢輕視徐一凡的意思。

    要知道,眼下的所有有利局面,這派系複雜的軍隊一心準備死戰地局勢,甚至逼得洋鬼子都要支持大清的局面,都是這位徐大帥一手搶過來的!

    誰都知道,要是徹底打贏眼前這一仗,反擊旅順金州得手,將鬼子征清第二軍趕下海。徐一凡的地位就再也不可動搖了,以朝廷現在擁有地實力,除了還有一個君臣名份,其他用什麼手段也弄不倒這位海東徐帥了。就算他到了兩江,也是隱然兩江王的身份。將來如何,大家走著瞧吧。大家也已經窩囊夠久的了,徐一凡將打勝仗的一切條件都給他們準備了,這次拚死拉倒。今後如何,那是京城大老們該擔心的事情了。

    他在上面耍寶,大傢伙兒就當沒看見。還是李雲縱有點瞧不下去了,上前一步:「大帥,各軍已經準備完畢,請發軍令吧!」

    徐一凡斜眼瞧瞧他,他能不知道這是這場甲午的最後收尾一戰了?列強要東亞早點恢復平靜,小鬼子現在就是仗著一點虛火硬扛。他們可沒有五十年後的實力,可以撐到挨完兩顆原子彈。征清第二軍打掉,小日本不想下台也得下台了。他就可以撈足名聲好處到兩江去聽調不聽宣,細看濤生雲滅去。

    那又是另外一場戰事了。

    他掏掏耳朵,懶洋洋的發問:「大傢伙兒,準備好了沒有?要是還有什麼顧慮,現在先說,大家沒事兒,打起來再廢話,我脾氣也不大好…………」

    嘩啦一聲,所有將佐全部起立,舉手平胸,佩刀馬刺撞得叮噹作響:「願為大帥效死!」

    西元一八九四年十月八日,張佩綸唐紹儀抵達津門,動靜之大,京城為之側目,卻又不敢多言。同一日,已經展開完畢地遼南諸軍,開始和日軍接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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