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用了三個時辰,秦雷一行人便趕到了荊州城外,而這段路,原先是要走整整一白天的。
到得城外五里處,馬車卻停了下來,石敢拉開車門,便見著城門外烏壓壓的人群一眼望不到邊。這些人裡有老人孩子、中年青年,官員士紳、農民商販,三教九流無所不包。這麼多人彙集在一起,視線齊刷刷的望向他,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兒聲音。
石敢被看的有點害羞,趕緊轉回頭去,向車廂裡的殿下稟報。
「哦?」秦雷聽了,看卓文正一眼道:「你搞出來的?」
卓文正撇清道:「不是屬下,應該是復興衙門那幫人整出的花樣。」
秦雷滿面笑容道:「不錯啊,議事們很貼心嘛。」
卓文正趕緊補充道:「不過是屬下通知他們的。」
秦雷瞪他一眼道:「就知道是你,下次給我老實點,別弄些勞民傷財的事情。」嚇得卓文正又是一縮脖子,他已經被這位喜怒無常的大爺,玩得徹底沒了脾氣。
話是這麼說,但場面該走還是得走,秦雷整整衣襟,大步走到車門口,看著那一眼望不到邊的黑腦殼,不由一陣眼暈。
見王爺從馬車裡現出身形,等待許久的荊州民眾大喜過望,叫的喊的、哭的笑的,還有人不顧一切往前衝,與黑甲騎兵發生了劇烈的摩擦。整個場上幹什麼的都有,人們彷彿集體癲狂了一般,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望著一張張或是滄桑、或是稚嫩、或是精明、或是憨厚的面孔,都變的如此激動。秦雷也激動了,他知道這些人是真心的,真的想看看自己,而不是被官府衙門攆過來的。
毫無疑問,再見到王爺,荊州百姓們是發自內心的激動。這位年青俊朗的王爺,不僅為他們重新帶來了安寧。更帶來了溫飽、以及前所未有地希望……可以說,當秦雷出使南楚,用自己為質換回了太子時,全秦國的百姓都對這位富有犧牲精神的大人物所感動了、他們為他謳歌、為他讚頌,為他自豪、為他驕傲。
但南方的百姓不這樣想。他們雖然也驕傲、更自豪,卻比別處的百姓多了份擔心和牽掛。因為秦雷和南方早就交融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秦雷是南方新政能實行下去地保證、而南方是秦雷能傲立朝堂的基石。沒有了秦雷,南方的一切都沒有保證、他們將會被北方士族撕得粉碎、吃得渣都不剩。當然,沒有了南方,秦雷也就沒了與昭武帝、與李渾叫板的本錢,後果可想而知。
尊敬來自依賴。依賴來自需要。南方百姓不能沒有他,所以南方百姓發自內心的尊敬他。
這就不難理解百姓們這種失態,這是提心吊膽、日夜期盼之後的一種發洩,人們要將胸中積鬱的緊張害怕統統發洩出去,人們要將心中地激動喜悅之情統統發洩出來。
望著為自己著了魔的十幾也許幾十萬百姓,秦雷的心劇烈跳動起來,如果不用手緊緊壓住。怕是要衝出胸腔去。他滿含熱淚的看著那一張張激動的面孔,突然將背後的大氅猛地扯下,仰天大吼一聲道:「我回來了!」
我回來了!這是向江北百姓發出的宣言,更是向所有敵人發出地戰書。
你們費盡心機,想把我攆出大秦,讓我再一次被敵國軟禁。我確實離開了,也確實被軟禁了。但沒有多長時間,我卻又回來了。當我重新站在這片熱土上,再沒有能打敗我,因為這一次……經過生死考驗之後,我變得更加的強大!前所未有的強大!
「萬歲!萬歲!萬歲!」人們歡呼雀躍、忘乎所以。似乎不犯點忌諱,就無法將胸中的激情宣洩出來。
聲音傳進車廂裡,太子皺眉輕聲道:這話定然會傳到父皇耳朵裡的。
卓文正苦笑一聲道:「百姓發自內心的歡呼,就是天王老子也管不住啊。」
秦雷卻毫不在意的擺擺手,人群便很快安靜下來。
視線掃過場中地百姓,他大聲說道:「這次我南下,讓你們跟著擔心了。孤給你們賠不是了。但請你們放心。孤不會再讓你們擔心了!」
人們一臉崇敬的望著秦雷,只聽一句顯然不過癮。
咂咂嘴。他只好接著道:「孤王還想告訴你們,安居樂業、各行其是,其餘的事情都不要擔心了,」說著一指頭上灰濛濛的天空道:「天塌下來,由我頂著!」
「萬歲!萬歲!萬歲!」荊州百姓就認準這句了。
被熱情的荊州百姓挽留一天,秦雷才得以繼續上路,他將和太子在此分手。
臨別地時候,太子講出了他的擔憂:「兄弟,要低調啊,若是風聲傳到父皇耳朵裡,那麻煩可就大了。」
對太子的關心,秦雷很感動,使勁攥一下他的胳膊,卻沒正行道:「唉,沒辦法,就是這麼受歡迎,想低調都不行。」
太子失聲笑道:「說正事兒呢。」
秦雷這才斂住笑容,正色道:「你還不知道咱們那位父皇?你越是裝孫子他就越喜歡欺負你。」太子深有感觸道:「確實如此,你看我整日畢恭畢敬、小心翼翼,沒有一點違規逾矩的地方。而老大呢?整日裡鼻孔朝天,跟個大爺似的,連聲父皇都懶得叫。」說著兩手一攤道:「結果呢?父皇是專揀軟柿子捏啊,卻不敢動老大這個刺頭一下。」
秦雷嘿嘿笑道:「所以嗎,既然低調都是罪,那我就反其道而行之,把自己的實力展示給他看看,」說著一攥拳道:「也讓他下次想對付我地時候,心裡好生掂量掂量。」其實他還有半句沒說:朝廷還指望著南方地糧草供應東部前線呢,看到南方百姓的表現。還敢動我分毫?
太子見他心裡有了主意,也不再勸說,輕笑一聲道:「你地法子好是好,就是太過生猛,誰也學不來。」
秦雷呲牙一笑。目送他上車遠去。
待太子的車隊消失在茫茫曠野,秦雷也轉身道:「走吧,去唐州。」
卻看見雲裳一臉憂鬱的站在那裡,緩緩搖頭道:「我想過了,我們還是回京吧。」
秦雷丈二和尚摸不著,擠出笑容道:「這又是哪一出?」
深深吸一口氣,雲裳仰起頭。定定地望著秦雷道:「我不能對不起詩韻姐姐,我知道,你夏天時就想向李尚書家提親,卻被她攔下了。」秦雷瞇眼道:「你怎麼知道的?」這件事情比較秘密,當時詩韻還沒有復原,秦雷便想向李家提親,給她一個交代。卻被詩韻拒絕了。她寧肯退出,也不願看到秦雷為了報恩而捨棄與雲裳的感情,在詩韻看來,如果他真這樣做了,那就是對兩人愛情最大的玷污。
秦雷知道這小姑娘外柔內剛,根本拗不過來,只好暫且作罷。因為事情沒成。也就沒有聲張,只是有次睡覺之前說閒話的時候,與若蘭略略提過。
八成是若蘭所說,但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只是一轉念,秦雷便想明白了其中地關節。這就是常年勾心鬥角的好處……站在若蘭的立場上,詩韻的出身相貌品性才學,等等等等,一切的一切都讓她自卑不已。反觀雲裳呢?就沒那麼嚴重了,畢竟她曾經當過妖女,算是有個污點,而且還與若蘭做過同行。甚至一度地位還不如她。
再加上雲裳身上頗有些英俠之氣。凡事兒大大咧咧,從不計較。不像詩韻那樣凡事如洞燭之照、瞭若指掌,不怒自威,令人敬畏。兩相比較之下,還是雲裳做主母,下面人能過的舒坦些,不乏精明的若蘭會偏向她也不奇怪了。「反正我就是知道。」說著說著,雲裳地淚珠便吧嗒下來了,帶著哭腔道:「那天見著你,你又那麼說,我就高興壞了,也就沒往詩韻姐姐身上想。」說著便嗚嗚哭起來:「我可不好了……我怎麼能忘了詩韻姐姐呢?」
看著她梨花帶雨的樣子,秦雷心疼壞了,趕緊伸手將嬌軀攬入懷中,柔聲道:「是我不好才對,總想著皆大歡喜,卻弄得皆不歡喜。」
「不,我可高興了,」雲裳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輕聲道:「你不嫌棄我是妖女,還這麼寵我慣我,已經是奴家八輩子修來的福分了。」
「胡說,」秦雷苦笑一聲,雙手扶起她淚光晶瑩的面龐,認真道:「就算到魂歸西天的時候,我也忘不了,曾經有一位美麗的姑娘,為了第一時間見到我,奔波幾千里,縱貫大秦南北,站在江堤上癡癡地南望。這份情有多重,你知道嗎?」
雲裳搖搖頭,抹著淚哽咽道:「不知道……」
「這份情值得我付出一切。」秦雷雙目坦誠的望著雲裳道:「不要再自責,該自責的是我。是我不該想三想四,吃著碗裡還瞧著鍋裡……」
噗嗤……雲裳破涕為笑道:「誰是碗裡的?誰又是鍋裡的?」秦雷輕輕刮一下她的小瓊鼻,哈哈笑道:「管他的呢,反正統統都要吃到肚裡去地。」
「那詩韻姐姐怎麼辦?」對於將一顆心全部獻給愛人的姑娘,能終成眷屬才是最好的禮物。所以她無法拒絕他幾次三番的提議,但是詩韻,不能傷害!絕對不能。姑娘暗暗攥拳道。
「你就不要先吃蘿蔔淡操心了,」秦雷粗豪一笑道:「我去跟你爹你娘交涉去。」
四天後,秦雷到了唐州。看著城垣在望,心裡還頗有些感慨:去年這個時侯,老子被常雲渠追的如喪家之犬,連唐州城都沒見著,這次好歹也算彌補個遺憾吧。
「恭迎王爺!」唐州城外又是人山人海。類似地場景在秦雷經過的每一個府城重演,但都不如荊州百姓放得開……畢竟秦雷當初的行轅在荊州城,又在那住了很久,自然比較熟絡一些。
應付完熱情的百姓,他便住進了喬家。
看著黑衣衛一擔擔的往院子裡挑著玉器古玩、綾羅綢緞等各色禮品。喬家人心裡一陣哆嗦……話說光看著別人給王爺送禮。哪看著王爺給別人送過禮?這分明是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且準沒好事啊。
再看看羞答答跟在後面地喬雲裳,喬岐佩和喬遠山頓時明白了,這他娘的哪是送禮,簡直是逼宮來了。
對於兩人之間地事情,他們自然如瞎子吃餃子,心裡有數。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讓蔣老爺子旁敲側擊。實指望著能讓兩人終成正果……但不是今天這樣,這算怎麼回事兒?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哪?這樣就想娶喬家大小姐?讓喬家地臉面往哪裡擱啊?
不過這些問題也只能私下聊聊?四大家族都讓這位小爺揉搓的死去活來,服服帖帖,他們喬家哪敢說半個不字?所以說是逼宮嘛。
秦雷也是第一次上門提親,一般來說,這種事親力親為地不多。所以三人見面都有些尷尬,但好在皆是些場面人。和和氣氣、你好我好的進去大廳。一番接風洗塵、吃吃喝喝之後,離開陪坐的族人,三人到書房用茶。
坐在溫暖如春、書香四溢的精室裡,三人面面相覷,大家都知道,圖窮了、該見匕的時候到了。
見兩隻老狐狸一個勁的悶頭喝茶,都不說一句話。秦雷只好先開口道:「這個……啊,伯父、老爺子……」
喬遠山一臉不敢當道:「殿下還是叫我老喬吧,遠山承受不起啊「其實小子的來意,二位長輩定是清楚地。」撓撓腮幫子,秦雷硬著頭皮道:「你們也知道我跟我家老爺子的關係。指望他來操持這事兒,是沒大有戲了……」
喬岐佩緩緩道:「咱們喬家跟著王爺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對您的作風也頗有體會,所以就不拐彎抹角了,老朽直接挑明我的態度。」
「您請…雷忐忑道。是的忐忑,猶如懷揣十五隻兔子一般忐忑。
「有道是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清清嗓子。喬岐佩淡淡道:「對於您和我那孫女兒的事情。我們喬家想什麼都沒用,不同意也得同意。」這屬於標準假撇清。若是真不同意的話,憑著偌大地喬家,對付秦雷不行,可對付雲裳那種會功夫的小丫頭卻不在話下。
「太……」秦雷剛要歡呼,卻發現喬老爺子的臉上寫滿了但是,便把後半句咽進肚裡,苦笑一聲道:「您接著說。」
「但是,」果然,老爺子耷拉著眼皮,面色凝重道:「千百年傳下來的規矩是,婚姻大事必須要聽父母之命,就算我喬家不在乎,聖皇太后、陛下、還有瑾妃娘娘能同意嗎?若是他們不同意,這門婚事又怎麼能算是有效呢?」說完心中長舒口氣,暗道:可算把責任推卸乾淨了……
喬遠山也鬆口氣,在邊上輕聲勸說道:「是呀殿下,您還是先與陛下修好,至少先取得皇太后的首肯,不然這婚事都沒法辦啊!」他說的倒也是實話,就是尋常人家裡,也不可能繞開父母舉行婚禮啊……除非是倒插門。
秦雷默不作聲的點點頭,他早知道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