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秦雷不做聲,喬氏父子傻眼了,他們設想了許多種情形,就是沒有想過這位小爺會不說話。
在他們心裡,秦雷一直是個強勢到頂點的人,這種人若是有什麼不痛快,一定會大聲講出來,怎麼會難為到自己呢?
像他們這種世家大族的男子,向來視女子如器物,根本談不上尊重,自然也不會理解秦雷為何要委曲求全了。
他們誤以為這是他爆發的前兆,不安的對視一眼,喬遠山試探道:「不過,我們可以變通一下,您看……」
「請講。」秦雷是什麼人,一眼便看出了兩人害怕了,他也不說破,反而順水推舟道:「能妥善的解決最好。」
不能妥善解決就別怪我不客氣了……這是兩人聽出來的言外之意。喬岐佩的面色更是緊張,狠狠地瞪兒子一眼,讓他別賣關子。
喬遠山趕緊竹筒倒豆子道:「不如我們先訂婚,但並不聲張,等王爺取得陛下同意之後,再把儀式補上就成。」此時娶媳婦、嫁閨女的程序是很繁瑣的,有六禮之規,即所謂的: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換言之,便是說,要想娶到媳婦,需要經過六道工序先求婚、再合八字、然後定婚、送聘金聘禮、擇定婚期、迎娶,然後才有合理合法的洞房權利。其中納吉、納徵、請期是一道進行的。
所以喬遠山並不是說,你們倆可以雙宿雙飛了。他的意思是,我們還是要走完這六禮地。但可以打亂一下次序,先把婚訂了,將別的程序延後,等著有機會再說。
這也正合秦雷的意,他來喬家這趟,本就是為了告訴那些愛嚼舌根的傢伙,喬家大小姐是有主的。並沒有做立刻就把人家姑娘迎娶回家的打算。
雙方各退一步,算是達成了諒解,秦雷本想盤桓兩天。趁機瞭解一下山南民眾越冬的情況。但一條情報打亂了他的計劃,他再也待不住了,連忙向喬家父子告辭北上。至於雲裳,眼看著就進臘月了,她也許久沒回家過年了。現在好歹有了個著落,自然要在家裡乖乖陪陪爹娘。
告別了依依不捨的喬雲裳,隊伍陡然加速,一路向北狂奔而去。
越靠近中都,氣溫也就越來越冷,大路兩邊倒退地風景也越來越蕭索。望著天寒地凍的莽莽離原,秦雷不由歎道:「北國的冬天才是真的冬天啊!」
為了保持風度,在別人都穿上皮裘的時候,樂布衣依舊只著長衫。凍得鼻頭通紅,囔囔道:「王爺會發現,中都城裡地氣氛,比這鬼天氣還要嚴寒。」
緊緊狐皮圍脖,秦雷嘿嘿笑道:「打個賭,你說我們能不能進去中都城。」
「不能。」樂布衣的嘴巴那是相當快,怪笑道:「九成九的,宣旨太監已經在城門口恭候大駕了。」
秦雷點點頭。面色陰沉道:「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聽說已經打死人了……」
樂布衣的臉也拉了下來,沉聲道:「皇帝這就是要把殿下擋在城外,他那幫爪牙才好肆無忌憚的大興冤獄!」
「也說不定是焦頭爛額,不知道怎麼收場是好。」秦雷冷笑道。
樂布衣眉頭禁皺道:「皇帝已經走火入魔了。」
距離秦雷與伯賞別離說話,已經又過了將近一個月,時間已經到了臘月初八。二十多天前。大理寺以瀆職、枉法等莫須有的罪名逮捕了商德重與辛驪桐等九名新科進士的領袖。此舉激起了其餘進士的反彈,他們去大理寺前示威,要求陪同九人一道坐牢。
他們以為,這次定然會像之前兩次一樣,讓陛下妥協。但昭武帝雖然向來以欺軟怕硬著稱,卻不會怕這些毫無根基的菜鳥。冷笑一聲,便命令巡城司將其暴力驅散。並逮捕了十幾名領頭人物。實現了他們地願望。
與這種熱鬧景象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三法司對秦雷集團的審訊。那真是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慼慼啊!也就一開始幾天接連拘了幾個六部郎中。還算比較熱鬧。等秦雷回國的消息一傳來,主持會審的老狐狸們便立刻出了ど蛾子……恰好魏箏義老婆的二舅舅的三嬸子死了,刑部尚書大人竟因悲傷過度而臥床不起,告假一個月。
一看他溜號,大理寺的曲巖立刻來了靈感,當天夜裡摔斷了腳……趾頭,臥床不起,告假三個月零十天……傷筋動骨一百天嘛。
剩下地一位都察院左都御史王辟延,卻巍然不動,既沒有小妻舅的三嬸子過世,也沒傷到那根腳趾頭。反而健康、快樂,甚至亢奮的指揮著手下抓人審訊。
為什麼會這樣呢?他跟秦雷有仇,就是這麼簡單。
當這位言官頭頭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場時,他卻尷尬的發現……竟然沒人陪他玩了。刑部大理寺的官員大面積請假不說,就連他的一畝三分地裡,都有些打了退堂鼓的毒草……最過分地是,就連衙役也請假了。其結果是,升堂時的站班皂役都湊不齊了……這種三法司會審,乃是大秦規格最高的審判,所以給大老爺助威站班皂役。數量也是最多,應該有二九一十八個。結果只來了一半,不是左四右五、就是左五右四,站班都不齊整。把個王大人氣的亡魂出竅,一生氣,不審了!
要說為什麼大伙都不敢來?難道不怕專門打小報告地言官頭子嗎?也許大家已經知道了,那位爺回來了。得罪御史頂多丟官貶職,而得罪了那位爺,說不定哪天腦袋就得搬家。
但能幹御史的。都是一群執著的人;而能幹御史頭子地,則是最執著地一個。王大人自然不會善罷甘休,當遇到下屬消極怠工後,他發揮了自己的專長——打小報告,一封奏章把魏箏義和曲巖及其屬下告到了昭武帝那裡。
昭武帝雷霆震怒。馬上命人傳旨,令魏箏義和曲巖兩個豬頭三滾來覲見。
結果令他七竅生煙……兩個向來唯唯諾諾地傢伙,居然一齊稱病,說病的爬不起來了。話說人家魏箏義悲傷過度還可以理解,你曲寺卿腳趾頭傷了也能昏迷不醒?
一陣怒火沖天之後,昭武帝感到了徹骨的寒意,他終於意識到,有一股洶湧地逆流在默默對抗著自己的皇權。絕對不是秦雷,那種強大的力量並不是他所能擁有的。再回想起文彥博的倒台莫名順利。昭武帝心中更是疑竇叢生……一個經營了十八年地丞相,怎麼會在關鍵時刻,突然變得軟弱無力了呢?
這其中一定有貓膩!
他已經可以肯定……有一隻看不見的黑手,在挑戰著自己的權威,試圖將自己壓回原先窩窩囊囊的狀態。但他無法精確還擊,因為他還不知道對手是誰……蔣之虞?不可能,這老傢伙已經離開十幾年了,雖然幾位尚書是他昔日的門生。但影響終歸有限。田憫農?也不可能,若他有這般本事,怎會屈居於文彥博之下十幾年,一直翻不過身來呢?
至於公輸連、魏箏義、麴延武、王安亭這些人,也是一樣的情況……他們全都是文彥博的手下敗將,怎麼可能有那麼大的能量呢?
是李渾嗎?難道這老東西借口養病,暗地裡給朕使絆子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如果李三軍有這本事,早就一統江山、千秋萬代了,還在一邊兒蹲著幹啥?
這個也不可能,那個也不能夠,昭武帝真是苦思不得其解啊。其實他並不知道,答案已經無限接近了,只要他能跳出慣性思維。便可以知道事情地真想了。
然而他陷入了誤區。結果直到死,也沒弄清楚對手是誰。這就導致了他接下來一連串錯誤的舉動……
一定要尋思明白!老子好不容易當會大爺。可不能又被人逼成孫子!昭武帝這下子拗上了,但怎麼尋思都不明白,他苦惱啊,焦慮呀,日子久了,脾氣就變的十分暴躁!最後想出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那就是抓人!
抓!抓!抓!審!審!審!抓完了審!審完了抓!
終於,皇帝再也忍受不住這種煎熬了,爆發了……他的想法樸素而又實用:你不是不露面嗎?那我就把你的黨羽統統抓起來,一個個的審,總有人知道你是誰的!
皇帝之所以有這份魄力,除了對那未知力量恐懼之外,還是因為這半年多來地唯我獨尊,讓他有些……找不著北了。
處於對百官的不信任,執行此次逮捕任務的,既不是刑部捕快、也不是巡城司兵卒,而是隱藏了許多年的皇家暗諜。既然要走上前台,那就得有個名分。但我們早就知道,增加編製是件很困難的事。
為了避開朝臣的皂,昭武帝只好在自己的內宮打起了主意。他將皇家暗諜掛靠在給自己養馬地御馬監,任命樓萬里任為御馬監副總管,帶領一干新鮮出爐的御馬監特務,開始了第一次公開的任務……你要問誰是正總管,還是那養馬的老太監,因為歷代祖制,只有閹人才可以擔任大內十三監的總管太監,所以樓副總管這輩子都扶正無望了。
帶著股邪火,樓副總管上任了。他不像他的主子,還有那麼多地顧慮。既然你讓我抓人,那我就抓唄……
從十一月二十開始,一直到臘月初六,被逮捕地京官足有百人以上,再加上先前進去地三十幾位,刑部大牢裡居然裝下了京官總數的兩成……一般來講,即使亡國也不會有這麼多官員同時下獄,說亙古未有也毫不誇張。
其實根本用不著抓這麼多人。但那樓萬里第一次公開做事,自然想表現地好點,所以特別的積極,而且自古以來,抓人就是酷吏們的最愛。而且御馬監的密探出身低賤。基本上來自車伕、水手、店夥計、轎夫之類。正所謂車船店腳衙、無罪也該殺,這些人的素質也就可想而知了。
昭武帝決意大興牢獄,並不算他所犯地最大錯誤,他任命一個開飯館的帶領一幫社會渣滓執行此事才是。
當這些密探發現,那些平日高高在上的大人們,一下子變得連自己都不如,財物任他們席捲、女眷任他們調戲時,便立刻視其為世上最愜意的事情,通宵達旦、樂此不疲。讓人不得不感歎。興趣是最好的動力!
結果越抓越多,反正陛下也沒說問不出來怎麼著,一來二去之下,便開始了成片地逮捕。其中受災最嚴重的刑部、大理寺、吏部、禮部、京都府五個衙門,從六品主事到五品郎中幾乎一個不拉,形成了此次坐牢大軍的絕對主力。
到了這時候,昭武帝也感覺到不對勁了,但事情已經鬧得沸沸揚揚。就必須查個所以然出來。否則就成了皇帝冤枉百官了,這讓他的顏面往哪裡擱?騎虎難下的皇帝,只好咬牙堅持下去,盼望著哪天能得到那個名字,除掉這塊心頭大患。
臘月前後的中都,就像那《岳陽樓記》中所寫:陰風怒號、濁浪排空;薄暮冥冥,虎嘯猿啼。
除了那些根深蒂固的紫袍大員之外。中都官員人人自危。他們每天早晨都會穿戴整齊、與家人一一告別,抱抱老婆、親親孩子,再交代下自己的私房錢,這才一步三回頭的出門。伴著後面地哭聲一片,還真有些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感覺。
等到黃昏時分,全家妻兒便會等在門口,翹首以盼。直到看到官人回來。這才算是平安過完了一天。即使是這樣,昭武帝朝思暮盼的那位黑手兄。也沒有蹦出來還擊,彷彿根本不在乎自己的黨羽一般。
昭武帝徹底失去理智了,他命令御馬監用刑……這是一個創舉,其實也是違法的,因為大秦明文規定:律刑不上大夫,早就按捺不住的御馬監密探,徹底的執行了這道命令。
除了皮鞭、老虎凳、辣椒水這老三樣外,他們還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又研究出了諸如火燒連營、螞蟻過江之類的新式刑法,為大秦地刑訊逼供事業,增添了新的財富。
御馬監密探顯然高估了這些嬌嫩官老爺的承受能力,還沒有把花樣使完,竟然打死人了!
而且一日內斃命三人,朝野嘩然!
哪有這麼欺負人的?朝臣們憤怒了!但當他們想要反擊的時候,卻發現面對著毫不講理的暴力,自己竟然束手無策,柔弱可欺……罷朝?自從九月開始,皇帝已經不上朝了,所有的政務都在御書房處理,你罷去吧。罷工?現在是一年裡最冷地季節,也意味是一年裡最閒的時候,直到來年正月,諸位大人的衙門都冷冷清清的,罷不罷一個樣。
當所有文明的法子都被推翻時,官員們將目光集中在暴力上。
以暴力對抗暴力,這才是正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