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圍聚而來的士兵已經越來越多,匯聚成一片龐大的人海,樹木林冠遮擋不住那攢湧的人頭,班駁光影映照出刀槍的寒芒,彷彿一瞬間山林裡的樹木變得稠密起來,一直綿延到遠方空地。
梁中流的死並不能擊潰驚虹軍的士氣,反而令所有驚虹軍都憤怒起來,他們咆哮,怒吼,誓要衝上山頭將淺水清千刀萬剮。
平地間升起的那股磅礡怨氣,直衝雲霄,足可撕碎人所有的希望。
「將軍,驚虹軍就要上山了!」一名虎豹營士兵大叫道。
拓拔開山高聲喊了起來:「怕什麼?衝上來之前,咱們就已經知道了會有這結果,跟他們拼了!」
「對,跟他們拼了!殺一個賺一個,老子進了這鬼地方,就沒打算再活著回去,殺了這麼多人,老子夠本了!」
所有的虎豹營戰士同聲狂囂,他們不是好人,他們也不是不怕死,但他們知道,在沒有生的希望的時候,至少他們可以選擇死的轟轟烈烈,讓世人銘記。
山下的旗幟搖動,大批大批的將士開始列成隊型準備向山上進發,相信要不了多久,他們就能登上此峰,然後全滅虎豹營,
淺水清卻冷冷道:「離楚,帶著兄弟們從一線天撤退,那是我們最後的歸路。」
離楚一楞:「走一線天?」
「沒錯!拚命是你們的責任,保命是我的責任,帶著兄弟們走一線天,能逃出去幾個是幾個!」
「可是……」
「沒有可是」淺水清叫道:「你帶他們一起去,讓大家動作都快點,李十二,小丘,瘋子……你們幾個留下來向山下扔石頭,阻擋他們一下,為大家撤離爭取時間!」
「是!」被點到名的,都是當初攻南北兩關的第三衛碩果僅存的一些勇士,他們和淺水清一起出生入死,已經成為他最可信任的夥伴,哪怕這刻淺水清交給他們的任務是必死任務……
一線天,這是燕子南北兩峰唯一連接處。
和當初的南門關前的丁字嶺一樣,這是一條狹長的山道峭壁,兩側是深深的懸崖。與丁字嶺不同的是,這條道路比南門關更窄,只有一米半的寬度,卻有足足二百米的長度,山道上也沒有可供扶手的扶梯,完全是一片空曠,人站在上面,只要風一吹,稍有站立不穩,就能被直接吹落懸崖,跌個粉身碎骨。
就算是無風的時候,人立其上,稍稍往下望一眼,都會覺得頭暈目眩,兩腿發軟,這樣的地方,就算是走過去都會覺得困難,更別說這些騎著馬的騎兵了。
燕子嶺的南北兩峰雖有道相通,但是如此狹窄崎嶇而又凶險無比的道路,卻等於是沒有。整整二百多米的長度,稍有不慎就會失足落下,因此人們稱其為一線天。
就連精通山地作戰的山狗軍都不願走這條路,梁中流困守待死,同樣也不敢走這條路,這條路,是勇者的象徵,冒險者的地獄,每年因為行走一線天而不慎跌落懸崖的,已經數都數不清了。
然而今天,淺水清別無選擇。
再好的智謀,有時候也比不上勇氣的可貴,置之於死地而後生,不是嘴上說說那麼簡單。
當淺水清帶著虎豹營騎兵衝到一線天前,看著那條狹長的山道,還有山谷間凜冽的山風,幾乎每個人心中都寒了一把。
兩千多名虎豹營騎兵,就要從這條路上,逃離驚虹大軍的圍剿。
有戰士舔了下嘴唇,然後看著淺水清道:「淺督,你知道我們都不怕死,可是我情願轉回頭和那幫驚虹人拚命,也不願意就這樣摔下去摔個粉身碎骨,屍骨無存。」
「是啊,淺督,咱們回頭和他們拼了吧,這條路太危險了!要想過去不知道得死多少人呢,這樣死不值得。」不少士兵都叫了起來。
淺水清厲聲大吼:「閉嘴!我知道你們的想法,沒錯,走這條路是很危險,不過再大的危險,再多的困難,我們也都能闖過去!我們需要的是信心,是勇氣,而不是懦弱與後退!不要以為你們不怕和敵人戰死就是真正的勇士,我告訴你們,這世界還有許多比戰死更需要勇氣的事情!現在在你們眼前的,只是其中之一!只要過了這條路,咱們就能海闊天空,繼續在驚虹的土地上縱橫馳騁!可要是過不去,咱們就都得死在這裡。我告訴你們,我淺水清能走到今天,坐在這鐵血鎮督的位置上,不是因為我有通天的本事,而是因為我從不放棄!我絕不會放棄任何生的可能,為了生存而捨命,這就是我們作為戰士的責任。你們既然都已經不怕死了,那還怕這條路幹什麼?啊?」
戰士們倒吸了一口氣,淺水清已經大叫道:「有不怕死的就給我上!」
「我來。」離楚高叫道,第一個走上了那條代表著死亡的一線天山道。
風,凜冽地吹,離楚就像是走在橫架兩岸的鋼索上,身體搖搖晃晃,卻牽動了每一名戰士的心。
他走得很慢,牽著馬,蒙住馬眼,不僅要自己行走,還要小心不讓戰馬走岔了步子。一米半的寬度,不算長,也不算短,對人來說或許還可以,但對馬來說實在太過困難。
一陣大風突然吹過,戰馬一下沒戰穩,一腳踩空,整個龐大的身體向著地面急墜而去,離楚被這一帶,身體陡然失衡,竟也跟著向峽谷中墜去,引起一片驚呼。
還好離楚的身手著實不錯,他在空中一個翻轉,急速甩開韁繩,任由戰馬嘶鳴跌落,自己卻扒住了山道峭壁,硬是將五指插在山道中,將自己牢牢固定在山道上,然後又爬了回去。
他重新站了起來,一步步向著對面的峰頂走去,過了一會,他終於出現在燕子嶺的南峰峰頭,對著這邊大叫道:「我過來了!」
「噢!!!」所有的戰士都興奮狂囂。
淺水清不失時機地大叫:「立刻排成隊形,蒙馬眼,每騎間距兩米,不許向下看,有人失足更不可去拉,立刻行動!」
一個又一個虎豹營戰士就這樣開始顫顫驚驚地走上這條不歸路。
山風凜冽,道路狹窄,這條長長的涉險隊伍走在山道上,如履薄冰。
有一些戰士,因為承受不住這種巨大的心理壓力,兩腿發軟,站都站不住,最終失足落下懸崖,發出淒厲的慘號,嚴重地刺激著每一個人的神經,可是他們卻只能關注前方,小心腳下的道路。
在這裡,他們沒有關心和拯救的資格,保住自己,就是對國家,對軍隊,最大的回報。
後方的喊殺聲已經越來越近,開始有驚虹兵接近山頂,巨石轟隆隆的推動,碾壓出一片淒厲的慘號,但是衝鋒登頂的聲音並沒有因此消去,卻愈演愈烈。
拓拔開山搖了搖頭:「太慢了,這樣下去,咱們根本來不及全部從一線天過去。」
淺水清也是面色陰沉,他回頭看了看,沉聲道:「最多還有半柱香時間,驚虹軍就會殺到我們的背後,像這樣的走法,只怕連二百人都過不了,大部分還得留在這山頭。」
「驚虹人不是笨蛋,他們本就知道我們沒可能從這條路上過去的。」
淺水清眼中厲光再閃:「那是因為他們都是懦夫,我淺水清可從不相信什麼叫不可能。」
說著,他突然跨上飛雪,閃電般衝到一線天的山道前,攔阻了試圖繼續上山道的戰士。
他什麼話也不說,只是看著山道上的戰士一個個或者走到對面峰頂,或者跌下懸崖,心在滴血,臉上卻漲出一片紫紅。
然後,他回身看著自己身後大批的虎豹營戰士大叫道:「兄弟們,作為一名戰士,勇氣是我們最為寶貴的財產。但是我們的勇氣到底有多高,我們的財產有多豐厚,或許你們自己都不知道。可是今天,這一線天就是檢驗大家成色的地方!我告訴你們,我現在需要的不僅是你們有勇氣走過這一線天,我還需要你們有勇氣跑過這一線天。」
「我們的身後,敵人正在向山頂進攻,我留下的兄弟不多,他們正在用自己的命,為我們爭取時間。如果我們不懂得珍惜時間,那我們就等於是在害死自己的兄弟!所以,我們要想對得起他們,就要有足夠的,去創造奇跡的勇氣!告訴我,你們有沒有勇氣去做馬上我將要做的事!?」
虎豹營戰士同聲大吼道:「誓跟淺督同進退!」
「好!那你們就看著我!」淺水清大喝道,他輕拍飛雪的脖頸低聲道:「飛雪,你是馬中之王,這一次,我就不蒙你的眼睛了,我要你看著這條路,用你最快的速度給我跑過去,去做給他們所有人看看。你若做不到,我們就一起死在這片峽谷裡,我和你,或者同生,或者共死!」
飛雪仰天長嘶,它竟真得就那樣衝上一線天,在這狹窄的山道峭壁上放蹄急奔,只是轉眼之間,就已經奔到了對面峰上,站到了所有已經過去的戰士身邊。
讓大家沒有想到的是,淺水清竟然掉轉馬頭,又重新衝回了一線天山道,以同樣的速度,奔回了燕子嶺的北峰上,來去輕鬆,竟是無驚無險。
如履平地!
他對著自己的戰士大喊道:「看見了沒有!這就是一線天!老子騎著馬跑了一個來回!這***山路就是那麼一個嚇嚇人的玩意,你越是怕它,它就越是囂張,你要是不怕它,它就屁用都沒有。別忘了你們練習騎術的時候,我們的考核標準是一米窄的山路上進行五百米的急速奔馳而不得偏離線外,那時候我們不照樣都完成任務了嗎?你們已經是最優秀的騎兵了,你們本就可以做到這並不算困難的任務,你們唯一需要克服的就是內心的恐懼。當你們不再恐懼時,你們會發現這條路寬得簡直閉著眼都可以過去了。現在,你們就把這條路,當成最後的一次騎術大練兵吧!我要你們用你們的行動來證實自己的勇氣和能力!」
「現在,所有人有勇氣的就給我上,要麼衝到對面,要麼就摔下懸崖,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活著就是立功,死去的我當他戰死!而我,就站在你們的背後,我將最後一個走在這條路上!如果你們看不慣我,想害死我的話,那就繼續在這裡磨磨蹭蹭的爬吧!」
「噢!!!」所有的戰士同聲大叫起來。
他們紛紛上馬,衝著那條狹窄的山道狂奔而去,將這條通向地獄的奈何橋,當成了可以任他們縱橫馳騁的康莊大道。
一名戰士衝了上去,又一名戰士衝了上去,馬蹄得得,震踏在這連站在上面都要瑟瑟發抖的狹窄山道上,看得人心驚膽顫,看得人無法置信,看得人頭暈目眩,看得人幾乎要昏死過去。
他們狂衝海囂,衝向那地府大門,一名騎兵失足落了下去,後面的騎兵看都不看一眼,反而加速前行,在空中,那墜落的騎兵放聲大喊:「兄弟們,衝啊!」
「衝啊!」所有人都高喊。
兩千個聲音匯聚成一片巨大的聲浪,迴響在空谷上方,幾乎每一名不幸墜入峽谷的戰士,在他們最後的時刻,都叫出了這句話,彷彿那山道的對面,就是敵人的陣地,他們要衝上去,將所有的敵人撕扯成碎片。
說他們是置之於死地而後生也好,說他們是以求死之心以求存也罷,這場通向勝利與自由的死亡衝鋒,注定將成為大陸戰史上一場曠古絕倫的奇觀。
兩千多名騎兵,在不過半柱香的時間裡,紛紛衝上一線天,上演了一場有史以來最為令人驚歎地絕地大逃亡。
當驚虹軍的戰士殺死了留守在山頂拖延時間的幾名虎豹營戰士,急急趕到一線天的時候,他們看到的是虎豹營的最後一批戰士在那場瘋狂的大衝鋒中盡情展現出自己的無畏神勇,肆意張揚著衝到對峰。
那最後的背影,赫然正是淺水清!
「我的天啊!」一名驚虹士兵失聲叫了起來:「他們……他們是什麼人?他們竟然……竟然騎著馬跑過了一線天?」
「瘋子!這***是一群瘋子!」一名基層指揮官近乎瘋狂的大喊大叫起來:「就連山狗走這條路都他媽得要小心翼翼!從來都沒有人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過去這麼多的人!他們瘋了,全是瘋子!」
對面的峰頂上,虎豹營的戰士擁護著淺水清盡情綻放出勝利的歡呼,這一次,他們又贏了,他們勝利的擺脫了驚虹軍的圍剿,所付出的代價卻是極微。
沒有人想到,在前面小心走過去的不到二百名戰士中,不慎跌落的足有四十多人,可後面的兩千名虎豹營戰士,卻只跌落了五十餘人。
當他們克服了內心的恐懼之後,所有的能力又恢復到身體中去,這使他們可以更加精準地控制戰馬,更加良好地發揮自己的騎術,而在他們過去之後,他們發現原來事情正如淺水清所說的那樣,這條山路,其實也不過如此。
在付出了不到一百條生命的代價後,他們成功地完成了這次衝出重圍的壯舉,並將注定永留史書。
那個時候,拓拔開山看著深深的峽谷,帶著無盡的後怕,緩緩說道:「此次突圍,不僅前無古人,只怕也將後無來者。」
每一名戰士,都已被那後怕的汗水深深浸透,惟有淺水清,死死盯著對面的驚虹軍,冷冷說道:「終有一天,我們還會再回來,以主人和勝利者的姿態回來。燕子嶺,將成為我們祭拜勇士的不倒之峰,因為它見證的是一群真正的勇者。」
那一刻,他用盡全身力氣高喊起來:「天風——勇者無敵!」
「天風——勇者無敵!!!」所有虎豹營戰士同聲大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