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風旗的穿插行動,早在兩天前就先一步開始了。
水中棠是軍齡過了五年的青年將領,雖名氣比不上南無傷雲嵐般大,卻也有幾分真才實料,家學淵源。必須承認,天風帝國的軍事將領中,有相當多的人都是有著真才實幹之人,戰功永遠是評價將領能力的重要衡量標準,無實力者縱家世顯赫也不可能竊居高位。
由於隱秘需要,部隊不得點火,不可喧嘩,只能晝伏夜行,所有娛樂一應皆無,水中棠百無聊賴,只能對天空歎。
西嶺野就是在那個時候來到他身邊:
「在想什麼呢?」他問。
水中棠回答:「我在想,淺少他們怎麼樣了。這一次的行動計劃過於冒險,我們已經在寒風關前受了一次挫折,這一次,不能再失敗了。」
西嶺野笑道:「淺將軍之擅戰名動天下,你對他沒有信心?」
「天有不測風雲啊。」水中棠搖頭:「你看,這裡的每一個戰士都如此緊張,每個人都知道,這一仗很艱險。」
「所以我們要笑。」西嶺野道:「惟有笑容才能給戰士們帶來信心。」
說著,他從衣內掏出一個白瓷酒瓶:「這是我離開平陽時帶出來的,送給你,喝了它就可以忘記所有的危險,然後我們一起去打上一場大勝仗。」
水中棠一把接過酒瓶:「咦?西帥你還帶著酒?哈,我可真沒想到。在這荒山野地裡,有酒陪伴,可是人生一大樂事啊。」
西嶺野呵呵一笑,轉身離去:「別喝太多了,這酒後勁大。」
「我千杯不醉。」水中堂提著酒瓶叫道。
西嶺野大笑:「哄外人去吧,我是看著你長大的。」
燕子嶺,是位於驚虹東部的一處小山丘,與接天叢林不同的是,燕子嶺上並沒有豐盛草木,它遠遠看去更像是一個亂石堆凸出的兩個小山頭,因此也有人叫它**山。
**山上的南北雙乳光禿禿不生草木,惟有下半身還有些許樹林,峰上裸露的岩石將整片山頭變成一塊疙瘩地,雖形貌醜陋,卻勝在居高臨下,視野開闊。
儘管由於山林樹冠的遮擋,無法清楚地看到人,但是那些招展的旌旗依然可以說明天風人還在該地停留。
梁中流站在那燕子嶺的北峰上已經看了好久,他弄不明白的是為什麼後路追兵緊追不放,前路的天風軍卻停止了動向,難道淺水清不想活命了嗎?
戰爭裡有一句名言叫:戰爭的勝負,往往決定於戰場之外。
梁中流從來就是這句名言的崇拜者,他從來都不屑於那種沙場決斷的能力,而更喜歡將精力用在戰局之外,他崇尚那種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能力。儘管孤正帆恥笑他書本氣太重,太多戰爭最終都無法按計劃去走,隨機應變遠勝比事先綢繆的定下一套套死板思路要有意義得多,梁中流卻不做此想。
他認為戰爭無法按計劃走,那是計劃做得不夠細緻的原因。
一個優秀的計劃,就應當是可天衣無縫的。
他自問自己這次的計劃絕對是一次完美的軍事行動,足以名留史冊,然而就在史學家們即將提筆記下這一個瞬間的時刻,那被記錄的對象,卻突然停止了自己的動作,令他分外焦灼。
「怎麼回事?淺水清怎麼還守在那裡?咱們的後路追兵呢?」
有士兵回報:「正在按計劃追趕,現在是正午,淺水清可能正在命令士兵就地休息。」
梁中流微瞇雙目:「如此緊要關頭,竟歇馬休息,他淺水清也太放心了吧?」
他的名將夢在這刻因為淺水清行動的突然剎車也跟著停了下來,怎麼看都想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在這裡,我們不得不說這樣一句話:
歷史上各類名將中,有些是沙場爭雄的好手,以勇氣稱雄當世;有些是陣法兵道的行家,以紮實的基本功立於不敗之地;有些人擅長千里突襲,折後往返,有些人擅長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到底這些人中,哪類人更加突出,更加優秀,是無法做出斷言的,戰場上的形勢瞬息萬變,上一刻你也許是運籌帷幄的智囊,下一刻就需要你有隨機應變的果決。想要獲得長久的勝利,你最好哪種水平都具備一些。
可惜,梁中流只有前者,卻乏後者,這位老謀深算的驚虹國戚並不擅長從細微末節處著手分析問題,所以他也就終究無能抵抗淺水清的絕地大反擊。
在今天,淺水清教了他另一句戰爭名言:擒賊先擒王。
同時,淺水清也教導了他:世界上沒有天衣無縫的作戰計劃,只有實行效率更高的作戰計劃……
山下的樹木突然無風自動。
梁中流睜大了眼睛仔細觀看。
我的天啊!哪裡是樹木,分明是一大批天風軍正在藉著樹林的遮擋,在悄悄地摸上山嶺。
他們已經到達半山腰了,由於山頂無樹,他們再無法遮擋自己的身形,開始影影綽綽出現在驚虹人的眼皮子底下。
梁中流的眼神收縮,收縮,再收縮……
燕子嶺半山下,一飆狂悍鐵騎就這樣從山下林中悍然衝出,那一馬當先的正是淺水清。
此刻他雙目一片血紅,戰刀長指梁中流:「殺!」
「殺!」無數鐵騎同時狂吼,鐵蹄踏破山缺,向著峰頂洶湧狂衝,倏忽而至。
「敵襲!敵襲!」山頂警報在一剎那應天響起。
「擋住他們!」梁中流聲嘶力竭地狂叫起來。燕子嶺上地方狹小,不利藏兵,梁中流根本沒想到淺水清會轉過頭來殺上這裡,他身邊只帶了幾百名近衛。
幾乎不需要動腦子,以梁中流征戰多年的經驗,他立刻就意識到,此戰,自己只怕已是凶多吉少。
「點火生煙,就地防禦,等候援兵!!!」梁中流大吼,此時此刻,他已來不及後悔自己的貪功,逃跑只會讓自己死得更快,唯一的辦法就是堅持下去,等待援兵來到。事實上,追在淺水清屁股後面的援兵,已經離此地不遠了。「只要堅持到援兵上山,淺水清就死定了!」梁中流叫道。
五百親兵只能就地結成圓陣,豎起長矛戰刀,他們是梁中流的貼身衛隊,個個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兵,平時享受最好的待遇,戰時則承擔最艱巨的任務——誓死護主。
山下,淺水清的眼中烈火熊熊燃燒:「拓拔開山!我們的時間不多,我要你就是用人命砸,都得給我把對手的防禦砸開,給我殺了梁中流!」
自下而上的進攻,先天就有太多不利,**山上方沒有樹林,使奇襲只能維持到半山路,而追兵的步步緊逼,則注定不會給他們太多的時間。
這是淺水清自進入驚虹以來第一場以多打少的戰鬥,卻也是最凶險的一場,他唯一需要的就是時間。
山上的烽煙已熊熊燃起,遠方的驚虹軍看到之後一定會加塊腳步追趕,這一場逆襲戰,誰能先一步佔取先機,誰就是最後的勝利者。
「噢!!!」彷彿一隻受傷的野獸,拓拔開山仰天狂吼起來:「虎豹營的兄弟們!大家跟著我殺上去,砸破他們的龜殼,殺死梁中流!」
「殺死梁中流!」虎豹營的鐵騎發起了自下而上的自殺式衝擊。
戰馬在山路上奔馳,面對上方的長矛利刃,這伙自三重天開始就打出無數好仗的英勇戰士再一次用行動證實了什麼叫英勇無畏和犧牲精神。
當梁中流的五百親兵用盾牌,盔甲和長矛建立起一支鐵刺龜殼大陣時,虎豹營的選擇是直接打馬加鞭,面對敵鋒加速衝擊,不避不閃,直入敵陣。他們將自己的身體化成一道道死亡的風雷,接二連三地投入到敵陣之中,用自己的命換對方的命,在對方長槍戳體的那一刻,自己的戰槍也戳進了對方的身體中。
拓拔開山,這個赫赫天神就像是山神降臨,真正不虧了他的名字。他揮舞著手中的巨錘化成一條條雷霆烈焰,生生劈砸開敵人的堅盾,所到之處,殘肢斷臂飛舞,哀號聲此起彼伏。
至於離楚,他的連珠箭在這刻真正發揮出無與倫比的威力,每一支箭都能沿著敵人防禦結合處的空擋鑽進去,正中敵人身體,頭顱,胸膛,手臂,甚至下體,他的箭就像是一條條毒蛇,只要對手有空隙,就總會自動地尋找過去,然後順著那軟肋處游進,一口咬死對方。
烈狂焰的死,與離楚當時的決定有很大關係,這些天來,他一直自責,認為是自己間接害死了烈狂焰。如今在這片土地上,他的腦子裡只有一個字「殺!」
殺!殺!殺!用他手中的箭來洗刷自己犯下的錯誤,洗去那曾經不明軍事道理的恥辱。
燕子嶺的山頭上,轉眼間被鮮血染成一片赤紅,溫熱的血像一條條汩汩流動的小溪,在大地上蜿蜒淌洋,然後再被馬蹄和軍靴踩踏成暗紅的泥漿……
淺水清騎著飛雪,戰刀揮舞出千輪血光,他已經殺紅了眼,也殺狂了心,陽光下的戰刀掀起一輪又一輪的血霧,刀劈在對方的重盾上,就如利斧劈木,硬生生將大鐵盾撕扯開來,千人斬橫行霸道,所到之處,無人可敵。
幾乎每一個虎豹營的戰士都在用生命來爭取時間,瘋狂不要命地進攻徹底寒了梁中流的膽。
哀兵必勝!
圓陣的中心,成為所有人奮死拚殺的戰場,一員又一員虎豹營騎兵衝進去,又被捨身護主的梁中流親兵用生命再擋回去,就像是鋸割一塊巨木,你一鋸,我一鋸,來來回回,推推搡搡,巨木卻終究不可能是鐵鋸的對手。
隨著雙方生命的迅速交換,戰力人數對比在不斷增加,由先頭的一比五到一比六,比七,比八,漸漸加大。虎豹營的優勢越來越明顯,而梁中流身邊的親兵已經沒有幾個了。
梁中流親眼看著拓拔開山一錘將自己的親衛隊長的腦袋砸成了一瓢爛西瓜,那一囊紅的白的腦漿血液幾乎濺透了他的全身。
然後是身邊的親兵一一死在離楚的箭下,直到剩下他最後一人。
淺水清倒提鋼刀,渾身浴血地大踏步走來,無數虎豹營戰士的長矛直指梁中流,那一刻淺水清站在槍林中狠狠看著梁中流,臉上露出一絲微帶殘忍的笑:「梁中流,你是我自從軍以來,第一個成功算計到我的人,可惜,你太貪心了。」
梁中流無奈苦笑,是啊,是太貪心了,如果不是他想親眼看著淺水清被擊敗,不是想要獲得更多的戰果和名望,他本可以很輕鬆地贏得這場圍剿之戰的,可現在,因為他一念之差,差不多就要把所有勝利毀於一旦了。
不,也未必。
他看向淺水清:「淺水清,你還沒贏呢。你的主力部隊已經被我二十三萬大軍重重圍困,你就算殺了我,你們也死定了。」
淺水清長刀一指:「那不是我現在要考慮的問題,我只想問你一件事,如果你能回答,我可以考慮給你一個痛快。」
「說。」
「除了讓西嶺野獻計之外,你還給他安排了什麼任務?我知道他不可能和你再有私下聯絡,因為我天風軍不會再有第二個這樣的敗類。」
梁中流苦笑:「你說得沒錯,在我送他來後,就沒再和他通過消息,所以我要他想辦法和靈風旗水中棠呆在一起,然後設計害死水中棠,奪取兵權。如此一來,當我大軍將靈風旗圍困時,他將命令靈風旗全員將士放下武器,做我們的俘虜。這樣,他就可以避免死於亂戰之中,而他西嶺野的名字也就可以傳回到天風國內,到時候我就可以藉機用交換戰俘的名義,把西嶺野送回天風,再圖大事。」
幾乎每一名虎豹營的戰士的眼中都噴薄出憤怒的火焰。
戰士們不怕戰死沙場,卻無法接受自己人的背叛,尤其是那曾經高高在上的軍團副帥,為了一己之私而出賣國家,出賣所有的軍人。
西嶺野,你罪該萬死!
淺水清終於沉默了。
握住戰刀的手微微垂了下去,他回轉身軀,背對梁中流。
山下,大批大批的梁中流援軍正在迅速向整個燕子嶺北峰全麵包攏而來,儘管淺水清成功殺上了峰頂,他卻再無突破重圍的可能。與此同時,遠方一大隊身形矯捷的戰士也已從另一側漸漸現身,他們在山林中奔騰跳躍,在崎嶇道路上行走如履平地,不問可知,正是梁中流的山狗軍在看到煙火求援信號後急急趕來。
梁中流沉聲道:「淺水清,你成功了,也失敗了。這裡即將為我大軍全面圍困,你無路可逃,我勸你還是放下武器,帶人投降的好。」
投降?淺水清微瞇著雙眼看向遠外天際。
越來越多的驚虹軍湧向燕子嶺的周邊,要不了多長時間,他們就能將整個燕子嶺的北峰圍成一片鐵桶,是啊,差不多已無路可走。
不要指望殺了梁中流,這支部隊就會潰散,擒賊先擒王導致戰局勝利的先決條件是,雙方部隊有在正面戰場上一拼的實力。
可惜,淺水清如今手下只有兩千人。
但他卻還是笑了起來,他越笑越大聲,越笑越肆無忌憚,笑聲充滿悲壯,迴盪在整片山谷上。燕子嶺的北峰之巔,他高舉雙臂盡情大笑,彷彿要在死前將這笑聲傳遍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笑聲陡歇,淺水清突然嗷的狂嚎一聲,若虎嘯龍吟,手中的戰刀在那一刻閃亮出千重血芒,身體急速旋轉,在天際劃出一道血色長弧,掄出一個兇猛無比的半圓,狠狠地劈向了梁中流。
人頭飛起。
頸間大股的血泉直冒,屍身卻仍屹立不倒!
梁中流的人頭,從燕子嶺的峰頂落下,落在一群驚虹士兵的腳下,嚇得所有人都後退了幾步。
山頂上,用行動回答了梁中流建議的淺水清持刀傲立,若那高可參天的古柏蒼松。
誓死不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