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老人和他那倆個手下,押解著一群乘警,消失在車廂門口,徐永晉緩緩坐了下來。
「這人是誰?這麼牛,連乘警都害怕。」
「沒看到那倆個警衛有槍嗎?乘警要是不聽話,他們就要開槍了!」
「那個老人是個大官吧?出外還帶了倆個警衛。」
「難說啊,我們那裡小小一個縣長,出門都有專車,要是遠一點坐飛機,近一點坐火車也是前呼後擁一大群人,氣派的不得了!哪有只帶倆個警衛出門的?」
「不會是上面派下來體察民情的欽差大臣吧?」
「難說啊,不過這年頭,上面有人下來,就算在隱秘,下面不也早就得知消息了?怎麼可能那麼巧,什麼人不好得罪,硬是把欽差大臣給得罪了?」
「會不會是江洋大盜……」
說話的人剛開口,腦袋上立刻挨了一板磚。「你豬頭啊?這裡是什麼地方,還走江湖賣把勢的……還要不要腦袋了?這又不是俄羅斯,哪來的江洋大盜!」有人不客氣的呵斥道。
車廂裡乘客們唧唧喳喳猜疑起來,開頭還算比較合理,想到是軍隊首長出門辦事,後來猜測的就越來越離譜,到最後,居然有人猜測是廣東軍區司令員父親去看兒子,有人說廣東軍區司令員的父親在解放戰爭時就犧牲了,可這人愣說陣亡的是後父,司令員真正的親生父親還活著,就是剛才大家看到這位……
對這些千奇百怪說法,徐永晉只是姑妄聽之,決不相信的。從老人身上,他看出這是一名馳騁疆場的老兵了,這種人身上具有的氣質與眾不同,作為一名見過血的軍人,老人身上氣質,徐永晉在戰場上那些軍人身上多次看到。和普通士兵不同之處,在於老人身上流露出的作為一名指揮官,那種說不出的自信。徐永晉相信,老人不光是將領,而且還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的高級將領。問題是:這樣的高級將領人數不多,真要出門,縱然他們本人虛懷若谷,不在乎那些花架子,可各部門又怎麼放心讓他們到處亂走?萬一出了問題,在哪裡出問題,哪裡官員就算倒了大霉,這可是屬於嚴厲禁止的。像今天這樣情況,真要是高級將領出來暗訪,跟隨的便衣將坐滿好幾節車廂,先不說那些乘警怎麼可能沒得到通知,就算沒得到通知,想要摸摸老虎屁股,手還沒摸上去,車廂裡也應該有無數的便衣蜂擁而起將幾個小乘警撲在地上,首長安全最為重要嘛!可今天只有老人倆個警衛動了手,這實在太奇怪了。
是誰呢?徐永晉冥思苦索半天,他總覺得這個老人自己在哪裡見過,應該很熟悉的,但現在卻想不出來,這讓徐永晉苦惱的想要發瘋大叫。
「最新戰報,請注意!最新戰報……」
列車上的喇叭突然響了起來,一個聲音尖得足以鎮碎玻璃的女聲在喇叭傳出。正在爭辯的乘客聽到,紛紛不再說話,抬頭望向喇叭。
雄壯的軍樂曲響起,當音樂聲結束時,那個尖厲的聲音再次傳了出來。
「拉塔基亞消息,近日,中國遠征軍地中海艦隊某分艦隊在章司令員指揮下,在遠征軍總部領導下,在三軍總參謀長英明決策下,在全國人民鼓舞下,胸懷偉大祖國,情系家鄉百姓……」
八股文式的開端讓車廂裡乘客昏昏欲睡,這樣的開場白自從中國參戰後,隔三差五就要來一次,只要將「中國遠征軍地中海艦隊某分艦隊在章司令員指揮下」替換成「中國遠征軍部隊在司令員指揮下」就可以了,開頭聽的還覺得寫這東西的人很有創意,聽多了,大家都覺得這簡直是一種折磨,可不這麼說又不行,不這麼說,把遠征軍總部放在什麼地方?軍隊總指揮的功勞又放在何處?還有離開了人民,軍隊又怎能打勝仗?不這麼說,分明是想要將大家立下的功勞統統排斥掉,屬於要樹立個人崇拜對象,這可是嚴加禁止的,於是這段開場白只能讓它一直存在下去。
還好,在念了五分鐘開場白,將白髮蒼蒼的老人到乳臭未乾的嬰兒,從富可敵國的資本家,到大街上要飯的乞丐,所有人都恭維到了,戰報也終於接觸到實際內容:「……懷著對侵略成性敵人的滿腔怒火,將無數炮彈傾瀉到地中海最重要的港口——薩洛尼卡軍港,將軍港破壞的一百年也無法修復,徹底粉碎了敵人狂妄宣稱的薩洛尼卡軍港堅不可摧的神話!在戰鬥中,我忠勇將士還擊沉奧匈帝國戰列艦一艘(那艘魚雷艇上與艇共亡的艇長在哭泣,他不知道自己被中國人封為戰列艦艦長,要是知道,他一定會在第一時間叛逃到中國),最新式潛艇十艘,擊落敵機八十架,擊傷二十架!取得了對同盟國作戰中,最偉大的海戰勝利!他們以實際行動表達了對祖國的一片赤誠忠心……」喇叭裡念稿子的女人又開始嘮嘮叨叨了,不過這次是述說作戰將士如何英勇,中間還穿插幾句據說是參戰將士的慷慨稱詞,大致意思不過是他們聽到敵人的殘暴如何義憤填膺,看到敵人後如何熱血沸騰,在戰鬥中如何捨生忘死——連305毫米炮彈落在自己身邊一毫米處,他們也一腳將炮彈踢飛,繼續投入戰鬥,有個燒鍋爐的牛人甚至在船艙裡用手槍擊落了一架正在進行水平轟炸的轟炸機,只一槍,沒多費一顆子彈……反正國內那些百姓不明白水平轟炸的轟炸機能飛多高,也不明白手槍射程有多遠,吹牛不上稅,儘管吹就是了。
車廂裡響起一片歡呼聲,倒不是廣播員聲音如何動聽——那聲音足以讓正常人找塊磚頭朝自己腦袋上砸了——而是海軍的勝利讓大家歡欣鼓舞,擊沉了一艘戰列艦呢!誰都知道戰列艦是主宰海洋的王者,擊沉一艘戰列艦,遠比毀滅一座基地、消滅十艘最新式潛艇、擊落百架飛機,更讓國人感到高興了。喇叭裡還在響著,裡面傳出聲嘶力竭的尖喊:「……強大的中國軍隊再次用鐵一般的事實驗證了我們軍隊是有戰鬥力的,是百戰百勝的雄師勁旅,是能夠以自己的力量,保證祖國人民安居樂業、捍衛國家主權、維護世界和平的可*武裝。薩洛尼卡的勝利,是中國的勝利,是中華民族的勝利,是世界上所有愛好和平的人類的勝利!讓我們高舉和平、民主、自由的偉大旗幟,為徹底剷除一切邪惡國家繼續奮鬥!」
旅客們在聽了戰果後,只知道歡呼,也沒什麼人繼續留意廣播員後面又說了什麼,反正每次戰報出來後,後面都要來上這麼一段,固定的格式,固定的詞語,大家都能倒著背了,聽和不聽不一樣?可惜這是在列車上,要是在城裡,現在各行各業按照固定程序,應該停工停課,扛面紅旗匯聚到市政廳(或者議會大樓)前的廣場,用示威遊行來表達自己對敵人的蔑視,對人民子弟兵的愛戴,順便還能給自己放放假,休息休息。要知道,不管是上班,還是上課,那可都是很辛苦的。有機會跑出來逍遙一把,這可真是天底下最美妙的事情了,而且廣場上有那麼多人,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多好!
受條件限制,快樂的旅客們無法去廣場,他們只能在各節車廂裡面湧來湧去,朝人多的地方擠,好去跟大家匯報自己有多麼高興,就好像在製作沙丁魚罐頭。列車上群眾眼睛沒有照到的小偷,更是感激前方將士取得勝利,他們現在很方便就能超額完成任務指標了。
「同盟國是這個世界上最邪惡國家的同盟,薩洛尼卡之戰是正義對邪惡的勝利,打敗同盟國,未來的世界才可能徹底和平,再也不會有戰爭,大家共同生活在安全的世界上。」
「是啊,該死的德國佬在歐洲燒殺搶掠,要是給他們打到我們家門口來,倒霉的就要是我們了,與其如此,還不如在德國佬打過來之前,先把這個禍根給剷除了。」
「我不管跟誰打,只要有戰爭就成,管他是德國佬,還是英國佬,或者法國佬、羅剎鬼,管他娘敵人是誰,只要好好幹他一傢伙就是。反正勝利肯定屬於我們,世界也將屬於我們!想想看,整個世界都在我們中國人手裡,受我們支配,這才是堂堂天朝上國,中央之國風範嘛!」
車廂裡,旅客各自就薩洛尼卡之戰發表著自己看法。有為世界和平高興的,有為自己家園不會受到侵略高興的,還有的更簡單,乾脆為有仗可打感到高興,幾十年來,只要中國參加的戰爭,沒有哪一次是虧本的買賣,不是奪回幾百年甚至上千年前屬於中國的領土,就是獲得戰爭賠償無數,順便還扶植起一個獨立的、民主的、自由的國家——這樣的國家當然要擁護給他們帶來獨立的中國,要受人滴水之恩,甘當湧泉相報,不然豈不顯得忘恩負義?真要如此,他們自己良心過意的去,百姓也會起來將這些政客趕下台的。
著名文人白斯文點評起來頭頭是道:「我們中國人是世界上最勤勞、最誠摯、最有教養的民族。德國代表野蠻,土耳其代表愚昧,奧匈帝國代表落後,意大利代表無能,俄羅斯代表反動,英國代表自私,法國代表墮落,只有中國才代表進步、自由、民主,偉大的中華文明必將照耀全球!戰爭後的世界除了中華文化,將不會再有其他文化了!中國文明復興和傳輸,引導著世界道德的新生。到那時候,真正的和平才會降臨人間,中國和全人類就可以重新邁步前進,勇往直前,走向真理和正義!大家說,對不對?……偉大的中華文明萬歲!!!」
白斯文用不亞於喇叭裡傳出女人尖厲的嗓子,高舉右臂,猛揮拳頭。有人帶頭喊口號,所有愛國旅客馬上跟進,如同春雷過後山中破土而出的竹筍,車廂裡無數的拳頭伸向了天空,雖然大家很想把口號喊整齊了,可大家來自不同城市,事先又沒演練過,聽起來口號此起彼伏,如同山谷回聲,煞是熱鬧,卻少了整齊劃一給人無窮的力量感,這不能不讓旅客們感到很不過癮。
「畢竟是文化人,說話也說的這麼漂亮。」徐永晉在心底灰溜溜想著。
可以看出來,這節車廂裡,軍人是有那麼幾位的,可除了剛才走了的老人家,其他那幾個軍人,怎麼看怎麼像衣服架子,徒然穿了一身軍裝,卻一點經歷戰火的跡象也沒有,也就是說,只有他徐永晉才參加過戰鬥,明白戰爭是什麼東西。
現在親身體驗了戰爭的徐永晉還沒說話,那些整天為找女子、下館子、撈票子、修房子、搶位子忙碌的人們,卻在這裡高談闊論著戰爭,徐永晉覺得這世界再滑稽沒有了。尤其是一個長得白白胖胖的年輕人,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營養過剩的公子哥,這種人平常家裡就是殺隻雞,他也是決不會動手的,徐永晉懷疑這人看到鮮血就會昏迷過去,可他卻在高談只要戰爭,不管對手,沒了敵手,中國也要創造一個敵手出來,按照他的邏輯想下去,地球上如果只剩下中國人存在,那麼中國就要向天上一切神仙(或者地下的牛鬼蛇神)宣戰了。徐永晉苦笑著搖了搖頭,懶得搭理這些不知戰爭為何物的聰明人。
徐永晉雖然不想捲入,車廂裡的人們卻不想將他放過。
「這位兄弟,聽剛才您跟那位首長談話,您在美索不達米亞打過仗是吧?兄弟您說說吧。」
「是啊是啊,你也說說嘛!」徐永晉周圍圍上來不少人,大家七嘴八舌要徐永晉說些話——當然是說一些他們喜歡聽的東西。
看著那麼多人殷切的面孔,徐永晉只知道僵硬地衝著所有人笑著,卻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
說中國軍隊是百戰百勝,從不會失敗的無敵雄師嗎?這話徐永晉說不出口。要知道,十師可是中國軍隊裡主力中的主力,可就是十師,不讓所謂的歐洲病夫土耳其人敲掉一個整旅?徐永晉所在團可以說是全軍戰鬥力最強的,可這個最強的主力團,也沒有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還好幾次差點讓國內所有人瞧不起的土耳其人包了餃子。跟旅客們說戰場不是他們想像中那樣,任何軍隊都可能取得戰鬥勝利,中國軍人也不是勝利之神永遠保護的,從不知失敗為何物,這些人肯定不願意聽,搞不好還會認為他徐永晉是意志薄弱者,專門散佈反動思想。
跟旅客們說戰報裡水分多的可以淹死人,那些戰果不過是記者腦子裡想像中的果實,哪怕今天宣佈殲滅同盟國所有戰列艦,只要記者願意,他們明天照樣可以繼續殲滅同盟國更多戰列艦,反正他們腦子裡可以創造出地球上不存在的主力軍艦——如同美索不達米亞戰爭中一樣,戰報要是真的,巴格達戰役還沒結束前,土耳其人早已經讓遠征軍滅了種,可就這樣,遠征軍還在巴格達近郊「殲滅了五十萬土耳其精銳部隊」!——記者的筆就是魔術師手中的魔術棍,想變什麼東西出來,就能變出什麼東西。
這種較真顯然不會有好果子吃,這些旅客沒一個到過真正的前線,他們是無法理解前線真實情況的,他們對戰爭的瞭解,不過是從虛假的戰報中瞭解。如這次薩洛尼卡海戰,有了前線經驗的徐永晉相信遠征軍海軍也就對薩洛尼卡海港放了幾炮,擊毀一艘驅逐艦(或者巡洋艦,還是輕型的)、擊沉一到兩艘潛艇,再擊落十來架飛機,最多不會超過二十架。可除了徐永晉,車廂裡其他乘客卻認為遠征軍真的取得了那麼大戰果,他們是不會相信前線的記者寫出來東西根本是假的,是用來騙國內那些很有愛國熱忱的中國人的。
「兄弟,你看到過土耳其人嗎?有沒有打死過敵人啊?」
「土耳其人?……不光土耳其人,我還跟德國佬戰鬥過呢!」徐永晉突然放開了,既然大家想聽好的,自己就按照他們想像東西編些戰鬥故事出來好了:「我曾經在一次戰鬥中,五分鐘內用六十發子彈,消滅了一公里外一百二十個土耳其人!」
車廂裡掌聲一片,五分鐘打死一百二十個土耳其人,而且還打死了一公里外的敵人,這可是神槍手了……掌聲中攙雜了某人驚叫:「這不可能!?就算是百發百中神槍手,六十發子彈每發都打在土耳其人要害處,最多也只能打死六十個啊,怎麼會消滅一百二十個?」
徐永晉沒好氣白了給自己挑刺人一眼:「子彈從土耳其人前額射入,後腦出來,又擊中了後面的土耳其人,一槍兩個,有什麼希奇的?告訴你,我有一發子彈給走在前面土耳其人腦袋鑽了個洞後,又鑽進戰車,打死了裡面一個土軍少將!不過這一槍后土耳其人就撤退了,他們要是不撤,我還能在多消滅幾個呢!」
「哦……」車廂裡一片讚歎聲,從來只聽過有一箭雙鵰的成語,乘客們哪知道自己在現實社會裡見到了六十槍打倒一百二十個敵人的神槍手?
徐永晉一本正經:「不光是土耳其人,我曾經深入敵人後方一千里,跟在那裡的奧匈軍隊交過手,一人俘虜了一百門大炮,五百奧匈軍人!結果俘虜太多,走了三天三夜才把這些俘虜跟繳獲的大炮帶回自己陣地。」
「英雄啊!」不少人伸出大拇指讚歎道。
「還有呢!有三架意大利飛機,老是在我們頭頂轉悠,嗡嗡嗡的,十分煩人,結果惹火了老子,老子丟了顆手榴彈上去,轟地一聲,三架意大利飛機就好像燃燒的火雞從天空掉了下來!」
「哇!」更多人張大了嘴驚歎起來。
「我們在巴格達前線還跟德國精銳部隊碰面,我一個人就面對一個連的德國佬,子彈打完了,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衝了上去,跟那些德國佬拼刺刀,接連挑了三十六個德國鬼子!」
「這不可能!」一個年齡大些的站出來反駁:「德國佬都是屬兔子的,戰報上說那些德國鬼子還沒跟我軍短兵相接,就讓猛烈炮火消滅了,活著的也四散亂逃,他們怎麼可能跟你拼刺刀?」
「誰說沒拼過刺刀?我就差點讓鬼子刺刀給挑了!」徐永晉心裡嘀咕著,可這不能說,這些人死認戰報的理,他們相信兩個凡是:凡是戰報說的都是真的,凡是敵人都是膽小鬼。他們怎麼知道前線真實情況?徐永晉不客氣回答道:「這位老伯,戰報上說的自然是真的,可戰場那麼大,記者採訪的只是主要戰場,次要戰場還是有德國鬼子偶爾滲透進來,你怎麼就認為不會拼刺刀呢?話又說回來了,戰場上我們打死不少敵人,可遠征軍自己也有很大損失,犧牲了不少兄弟。你認為那些犧牲的戰士都是怎麼死的?東西吃多了撐死的,還是睡覺蹬被子著涼病死?」
那人一時語塞,戰報上面只有被消滅的敵人數目,從來沒有刊登過遠征軍損失了多少兵力,每次戰鬥都是「英勇的遠征軍將士不費吹灰之力消滅多少多少敵人」,至於損失,既然不費吹灰之力,自然也小的可以忽略了。
徐永晉忘記了應該繼續吹牛,相反,吹牛卻吹出一肚子苦水,一想到自己在美索不達米亞遭的罪,徐永晉也顧不得與戰報保持一致,訴起苦來:「同盟國不像戰報上描繪那麼好對付,他們有優良武器,也有戰鬥意志,尤其是德國佬,可以說,這些德國佬是天生的軍人,跟他們作戰,對遠征軍來說,困難相當大,我們身在異國他鄉,彈藥補給不暢,需要增援,可從國內裝上船,運到法奧半島,一個月時間就過去了,再加上從船上卸下來,拉到前線去,怎麼著也要過去十來天,戰鬥很多時候以分鐘在計算,這麼長時間,足以讓一次可能取得勝利的戰役,以失敗宣佈告終。食物很多要就地徵集,當地吃的東西一般人很難適應。簡單說吧,這裡有多少人喜歡吃羊肉?偶爾一次算是改善伙食,要是頓頓清水燉羊肉,又有幾個人受得了?」
徐永晉說的事情超乎大家理解範疇,大家以為既然中國軍隊是無敵的,那麼不管是在國內打仗,還是在其他地方,或者外星球,用不著考慮兵員、補給問題,反正百戰百勝。徐永晉說的這些話,自然是大家所不願意聽的。有人疑惑地問道:「不會吧?戰報不是說前面一切都很順利嗎?前線還沒想到需要什麼,這裡已經運送過去,怎麼可能出現您說的局面?」
「就是,有羊肉吃不錯嘛,羊肉裡面可是富有營養,想當年,我們有野菜是就不錯了,還想吃肉?!現在的年輕人啊……」老者雖然照顧徐永晉面子,沒有把話說完,可誰都明白他後面的意思肯定是說像徐永晉這樣的士兵太嬌生慣養了。
「土耳其那樣的敵人,有什麼強的嘛,他們再有戰鬥意志,也不過是給我們增加殲敵數字,根本用不著派正規軍,只要給我支槍,我一個可以對付他們一百個!就這還用得著派什麼增援?」
「是啊,要知道,我們可是過去解放被奴役的阿拉伯人,所有阿拉伯人都我們,想要什麼東西,只要問他們要就是了,這跟呼吸一樣簡單。」
「這些人真以為敵人都是些螞蟻,可以讓他們隨便捏死?他們怎麼沒想到螞蟻多了還能咬死大象,何況敵人根本不是螞蟻,而是一群狼!戰報啊!該死的戰報害人不淺啊!」徐永晉看著唧唧喳喳說個不停的旅客,不知該如何說才好了。
戰爭遠不像他們想像中那樣。至於「被奴役的阿拉伯人」,歡迎遠征軍到來的自然有,如侯賽因王子率領的阿拉伯聯軍,他們就歡迎遠征軍的到來,至於其他人……
土耳其人在美索不達米亞奴役當地人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有反抗的,但更多人對土耳其人的奴役已經習以為常,大多數當地人是用冷眼來歡迎他們的「解放者」,有些自以為自己是土耳其人的,甚至認為土耳其人也信奉伊斯蘭教,而遠征軍卻屬於異教徒,就本質而言,遠征軍的到來,跟幾個世紀前歐洲發起的十字軍東征沒什麼兩樣,於是這些宗教狂熱分子用在遠征軍背後放冷槍來歡迎解放者的到來。
庫爾納剛解放時,土耳其人逃之夭夭,一切都很平靜。城鎮中不多的商店因為多了一群外來的有錢者,顯得生意興隆。溫文爾雅的遠征軍將士在那裡買吃的,買當地有紀念意義的土特產,買什麼都付錢,在理髮店和普通顧客一起排隊等著理髮,還幫當地人打水、清掃大街。可是第二天清晨,情況完全變了,一個遠征軍戰士早上出去逛街時,腿上中了一槍——是當地宗教狂熱分子干的。當遠征軍要求百姓交出兇手,讓罪犯接受懲罰時,當地的百姓卻包庇了兇手。
這事還沒完,到了中午點名時,部隊少了三個戰士,根據戰士們私下裡交談,這三個戰士都是很遵守部隊和當地紀律,他們和藹可親,樂於助人,干了好事從來都不留名字,屬於品德高尚的紳士,違法犯罪事情跟他們是扯不上什麼關係的,但他們卻在這裡失蹤了!於是城裡城外所有部隊都出動,滿世界尋找失蹤的戰士。
庫爾納畢竟是個小城市,三個小時後,失蹤的戰士就被找到,他們眼睛被挖了,舌頭被割了,好像三條死狗一樣被丟在城外垃圾堆上面,人早已死去。這只是開始,兩天內,駐在庫爾納的部隊失蹤了七人,無一例外的,當部隊找到他們時,他們都已經成了死人,而且遭遇了殘酷的虐殺。土耳其軍隊已經遠遁,這自然不是他們幹的,兇手只可能是庫爾納當地人,而且是受到當地居民庇護的罪犯。
對普通居民,具有優良傳統的中國軍隊自然是要愛民如子的,但對明顯懷有敵意,並且暗中進行敵對活動的那些百姓,中國軍隊也會毫不猶豫,用嚴冬一樣寒冷的手段去對付。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這是萬古不滅真理。為了將敵對遠征軍的苗頭扼殺在搖籃中,用雷霆行動,最嚴酷的方式撲滅它,這是遠征軍的唯一選擇。
先後發生戰士失蹤遭遇、冷槍事件後,庫爾納的當地駐軍憲兵隊立刻抓了七十名當地居民,把他們作為人質,要求庫爾納百姓交出兇手,不然十名人質就要替一名遠征軍戰士償命。要知道,在遠征軍上層看來,雖然大家都是人,遠征軍戰士的生命,總比以前一直是奴隸的當地人來得更金貴一些。
這事最後的結局是七十個當地居民給七名戰士陪葬,當然,為了節省寶貴的彈藥,他們被吊死在庫爾納最繁華的街頭——以土耳其人密探、庇護者的名義被處決。
可是處決了七十名居民(實際上大家都明白,這是在洩憤,所作所為等於屠殺手無寸鐵的百姓),並沒有恐嚇住地下反抗組織,還是有士兵在單獨外出時遭遇不幸,於是更多的居民作為人質被關押,甚至處決。普通居民起不了震撼作用,就將當地宗教人士當人質,強迫當地居民將兇手交出來,不然不管他是老人還是小孩,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也不管他是奴隸還是高高在上的當地著名人物,絞刑架是他們最後的歸宿。庫爾納、巴士拉、納西裡亞、阿馬拉、納賈夫、卡爾巴拉……遠征軍佔領的美索不達米亞,同樣的事情一再發生,同樣的報復手段接連上演。
對遠征軍的報復行為,國內是肯定不會報導的,國內只會報導遠征軍將士幫當地人掃馬路,給當地小孩造學校。英國報紙雖然有報導,不過大家都是盟友,英國人為了埃及,又不得不有求於中國,在報導中輕描淡寫的說上一些,並且一再說明這是由於邪惡的同盟國搞破壞,才引來報復,這種報復雖然激烈了點,但還是可以理解的,也是不違反國際法。可以想像,同樣的事情,在同盟國報紙上肯定有不同的看法,只是除了少數人,一般人根本看不到同盟國報紙,上面說什麼誰也不知道,只是美索不達米亞隨處可見的土耳其人散佈宣傳紙片上,卻將遠征軍描寫成了邪惡的魔鬼,人間的撒旦,形同野獸的殘暴軍隊,遠征軍所作所為是人類文明的倒退。
不過遠征軍在美索不達米亞的行為,放在整個戰爭史來看,同盟國(尤其是德國)實在沒有指責的道理。普魯士戰略家克勞塞維茨曾經說過:戰爭的目的既然是解除敵人的武裝,「我們就必須置敵人於繼續打下去要比投降更難以忍受的境地」。克勞塞維茨把恐怖規定為縮短戰爭的正當手段。他的整個戰爭理論的基礎是必須快打、猛打和決戰。不讓平民百姓感受到戰爭影響是不行的,一定要使他們感到戰爭壓力,並且要以最嚴厲的措施,迫使他們強迫他們的領導人媾和。德國和它的前身普魯士忠實地貫徹了克勞塞維茨的理論,在普法戰爭中,當法國人在色當之戰以後奮起抵抗的時候,當時的普魯士人就以法國人進行「自由射手」戰的罪名,殺害俘虜和百姓的殘酷行為報復法國人。
如果說四十多年前戰爭太遙遠,那麼這次戰爭爆發後,德國軍隊的所作所為實在沒有辜負祖先對他們的期待。戰爭剛剛開始,佔領了列日的德軍就發佈公告:因昂當小鎮的居民以極其「陰險」的方式襲擊德國軍隊,昂當鎮被焚燬和屠殺了二百二十一人。不光在昂當,德國攻佔的比利時鄉鎮,只要有一人反抗,迎接鄉鎮的只有屠殺和焚燬,昂當、塞耶、塔明、那慕爾、維塞……無數的村莊城鎮,都發生了大屠殺,在法國、俄羅斯也是如此,先抓人質,只要有反抗,就殺人質,至於理由,德國人的邏輯很簡單:一是認為任何反抗德國都是非法的;一是認為他們的反抗是由「上面」組織起來的,是由政府或是市長、神父以及其他可列為「上面」的人物組織起來的。把這兩個方面歸結到一起,也就必然得出一個結論:德國人的報復行為,不論程度如何,都是正當的,合法的。責任必須由那些煽動居民起來反抗德國人的人承擔。德國將軍魯登道夫說游擊戰是「可憎的」。他自稱自己是「帶著騎士的、人道的戰爭觀念」上陣的,可是自由射手(游擊隊員)的做法「使我本人的幻想痛遭破滅」。既然如此,對反抗德國軍隊的百姓行為,當然要嚴厲鎮壓了。而這次,面對中國遠征軍在美索不達米亞進行的,與德國同樣的行為,他們卻認為這是非法的,是反人類的。
不過這也難怪,戰爭中,雙方總是說自己是正義的,對方是非正義的。自己的所作所為都會貼上正義標籤,至於對方,當然全部都是反人類的罪犯了。當德國人將座落在列日到布魯塞爾的公路上的盧萬徹底毀滅,圖書館、古老的大學毀於熊熊大火中,在英國,一些社論宣稱,這是「匈奴人的進軍」,是「對文明的背叛」。《紀事日報》說,火燒圖書館意味著不僅是對平民的戰爭,「而且是對子孫萬代」的戰爭。英國人忘記了,他們是如何對待非洲文明和印度文明的,當然,他們也不記得中國的圓明園是被誰一把火燒掉了。雖然火燒圓明園距離現在不過短短五十來年,當年參與過這場浩劫的英法士兵,一些壽命比較長的,現在正大聲疾呼德國人在盧萬的行為是對子孫萬代的戰爭。
而作為深受戰爭之苦的中國,在避免了戰火燃燒到國內之後,將西方文明「恩賜」給中國的民主和人道,原封不動帶到了美索不達米亞,當然,因為糅合進東方文明,和粗魯的西方殺戮比較起來,遠征軍算是幹的極為文明了,至少徐永晉認為遠征軍憲兵隊干的還算不錯。
不管報紙報導如何,事實表明,遠征軍在美索不達米亞的報復行為,要說有收效的話,能讓遠征軍滿意的效果也是微乎其微,至於反面效果,作為遠征軍一員,徐永晉當然不能說這種「完全正確」的懲罰會帶來不良影響,但徐永晉也不得不承認,地下抵抗從來沒有停止,而且在反異教徒口號下,抵抗還越來越激烈了。幸好,遠征軍在佔領區扶植當地人成立了數不清的國家,一個教派一個國家,一個部落一個國家,很多精力旺盛的當地人為了他們的教義,投入到聖戰中,飛機大炮是沒有的,步槍、手槍、石頭、瓦塊卻很好搞到。要不是為了誰能解釋可蘭經,大家爭執並且打鬥不休,遠征軍在美索不達米亞恐怕很難以好的結局收場。
徐永晉相信自己對戰爭瞭解的比誰都深刻,問題是:他所瞭解的如何跟這些不知戰爭可怕的人們講述?跟他們說中國軍隊也在美索不達米亞搞屠殺嗎?再怎麼說自己也是中國人,家醜不可外揚,這讓他如何說的出口?
「這位老兄,您一個人能打死一百多個土耳其人?佩服佩服!我們部隊現在就需要你這樣人才了,怎麼樣,跟我去部隊干如何?我在我們團還能說上幾句話,我們可是鐵血青年團,榮譽部隊啊!所有將軍、外國人都盯著呢!不過部隊傷亡大了點,需要補充,既然您這麼厲害,跟我走,我推薦你到我們連打仗去!放心,頓頓吃羊肉,很有營養,比幾十年前生活好多了!還有無數的敵人等著你去消滅,相信用不了一天,你就能成為英雄接受大家歡呼了……」
徐永晉還沒說完,戴了眼鏡的胖子已經搖起了手:「不不不……我不是說不想上前線殺鬼子,看到了嗎?」胖子指了指自己眼鏡:「我是近視眼,太遠的東西看不清楚。沒法當兵啊。」
「沒關係,近視眼又怎麼了?誰說近視眼就不能為國效勞了?」
「看不清楚,怎麼打槍嘛。」戴了眼鏡的胖子朝後躲,可後面人圍的很緊,他又太胖,擠不出去,臉上表情極為尷尬:「還有啊,我太胖了,這個……跑不動哇!」
「沒關係,我可以建議連長,送你到最前線去,距離盡到您的刺刀可以夠著敵人鼻尖,再近視,這麼近總還能看清楚吧?而且距離近了,你也不用跑就能跟敵人交手,消滅足以讓你成為英雄的敵人……喂,別跑啊!我們團真的需要新兵!跟我走好了!」
「一個打一百個?吹牛也要看看對象!想當英雄?你個蠢貨上了前線,要不變成烈士我跟你個蠢豬一個姓!」徐永晉看著那個眼鏡胖子狼狽不堪躲了出去,心裡冷笑起來。
徐永晉指了指自己軍銜標誌:「看到沒有?我可是軍士長,這次奉上級命令,到地方上徵兵來了,各位愛國義士,既然大家這麼期盼有仗可打,我們團真的需要人,你們誰要是願意,跟我過去好了,當兵有錢賺,過段時間大家還能上戰場過把英雄癮……大伯,您年紀是大一些,不過當個伙頭兵是絕對沒有問題的,相信頓頓清水燉羊肉一定是您的最愛,怎麼樣,跟我去部隊吃香的喝辣的如何?……還有您,這些小兄弟,您不說在外面,當地人我們就跟呼吸一樣容易嗎?走!跟我到外面享受一番,自己不掏錢就能出國旅遊,機會難得啊!」
徐永晉學著兵販子的口吻,站起來吆喝。那些剛才還充滿了愛國熱忱的旅客們,現在好像逃瘟疫一般,紛紛避著徐永晉,一個個躥回自己座位,頭也不敢回,閉著眼睛裝瞌睡。大家都明白,嘴皮子愛國是很容易的,真要付之行動,那可是要掉腦袋的!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好不容易到人世間走這麼一趟,還沒活夠呢,就因為莽撞提前結束了旅程,這實在不是智者所為。
徐永晉冷笑兩聲:「剛才一個個不說的很熱鬧嘛,怎麼給你們當萬眾矚目英雄機會,卻一個個避之惟恐不及了?告訴你們,戰爭決不是戰報上講述那樣容易,那些勝利都是老子跟弟兄們鑽槍林彈雨,用血和生命換來的!還不管敵人是誰,只要有仗可打就成,有能耐你先跟老子進軍營操練兩天!只要能在老子手下呆滿兩天不嚷嚷著回家,老子就認為你小子是個好漢!」
十五公里全副武裝急行軍,路上到處是鐵絲;吐著火舌逼迫你必須匍匐在地上的機關鎗;要匍匐的路上滿是屎尿、動物遺體,從早到晚二十小時操練,正常人只要看看心裡就發毛了,何況自己還要親身體驗?徐永晉相信對這樣的口頭上好戰分子,讓他們親身經歷過野戰部隊訓練是完全有必要的,在美索不達米亞,那些補充進來的狂熱分子只訓練一天就一個個嚷嚷著自己生病了,需要休息,他相信這節車廂裡,能經受這樣考驗的,百里難得挑出一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