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時空—中華再起 第三部 風雲 第三十二章 國泰民安(一)
    「喀——噠——隆——喀——噠——隆——喀——噠——隆——喀——噠——隆!」

    列車沿著贛江朝南緩慢行駛。潯廣線屬於中國建設最早的一條鐵路,距今已經有四十來年歷史,可悠久的歷史並不等於潯廣線是中國最好的鐵路幹線,和其他幾條鐵路幹線相比,這條鐵路線實在太陳舊了,陳舊的在一九一六年的今天,坐在火車上,彷彿又回到了一八七零年。速度要比兔子跑步快一點,車廂還搖來晃去,讓人回想起兒時的搖籃。

    路況和列車是差了那麼一點,不過列車上的服務卻是絕對到位的!

    「香煙、白開水、大碗茶、啤酒勒……花生米、米花糖、芙蓉糕、北京烤鴨有得買……列車時刻表、報紙、雜誌、撲克牌!」

    「大姐,有什麼報紙?」

    「《江西日報》、《南昌晚報》、《廣州晨報》、《法制時報》、《人民軍隊向前進報》……《江西日報》上載官員講話;《南昌晚報》專登政治漫畫;《廣州晨報》內有明星花邊新聞;《人民軍隊向前進報》專門報導飛機、軍艦、戰車、大炮,有武器設備構造,有軍隊組織、戰爭藝術,是您當名合格軍人必看報紙;《法制時報》內有兇殺、搶劫、強姦、婚外情。案件離奇,情節曲折,是您休閒旅遊、修身養性最佳報紙。」

    「哦,給我來份法制時報。」

    「給您……五角。」

    「五角錢?!這……這、這……大姐您不會搞錯了吧?我們終點書局出版的《地下讀物點評集》也不過三角八分,人家作者白斯文還是著名作者呢!就您這兩張十六開報紙怎麼就要賣五角錢!?……這……這什麼時候的報紙?十四年二月?兩年前的報紙你也拿出來賣?」

    「你是什麼人?」

    「咳咳……」坐在位置上的,給人一眼看過去就是不良中年人的那位咳嗽兩聲,坐直了身子,擺出正人君子狀,很有風度說道:「本人就是終點書局特約作者,人稱:白斯文。想必大姐您聽過終點書局掌櫃名字吧?鈍刀呢!那可是全國數得著的大人物,知名人士啊!」

    ……

    「沒聽過。」

    白斯文看著列車服務員的眼神……就好像看著一隻井底之蛙。

    「我寫的《地下讀物點評集》您看過嗎?作者白斯文,終點書局出版的。三角八分錢一本。」

    列車服務員還沒說話,對面坐著的一位戴了眼鏡,看起來很是斯文的一位學生先接了口:「《地下讀物點評集》?裡面是不是有《點評》、《拍案驚奇——以藝術的眼光欣賞》、《頭懸樑,錐刺股——五年地下讀物之我見》?」

    白斯文激動的兩眼放光:「對對對!你看過?」

    「這本書我自然看過,不光是我,我們同學很多都看過……不過這本書不是終點書局出版的,是一個叫什麼中術書局出版的,作者也不是白斯文,而是叫黃鼠狼。人家黃鼠狼可是琉球著名作者,寫過很多帶點色彩,你怎麼說《地下讀物點評集》是你寫的?」

    白斯文一副痛心疾首狀:「自然是我寫的,怎麼可能是黃鼠狼?人家黃鼠狼專門寫地下讀物的,他又怎麼可能自己點評自己?那些該死的私印商連聲招呼都不打,就把我辛辛苦苦寫的東西盜了過去,還把名字改成了黃鼠狼,這不是誤導讀者嗎?真真罪該萬死!」

    《地下讀物點評集》自然是正人君子白斯文寫的。

    新喻縣知名萬事通阿越:「哎呀呀,《我和一隻蛤蟆同房共枕記》怎麼是黃鼠狼寫的呢?人家黃鼠狼可比一隻蛤蟆名氣大多了,這分明是咱們縣裡評論家白斯文那廝寫的嘛!據說白斯文去年到浦西參加什麼筆會,跟一隻蛤蟆湊到一起去了……我怎麼知道?懿春院裡小翠跟我說的!」

    懿春院是白斯文老家最大、最有名的地下「娛樂」場,在裡面娛樂的都是有錢的男人(老少俊醜都沒關係,只要你有錢),至於有那些娛樂項目……主要是提供三陪到全陪服務,哪三陪,什麼全陪,這個就不用說了,反正大家都明白。至於小翠,那是懿春院裡最紅的全陪小姐,找她的客人特別多,為了表明自己有身份,有地位,還有錢,去找她的人都喜歡在她面前多說幾句,於是小翠知道的東西比國家安全局還多,還要詳細。

    有多嘴者信誓旦旦如此一說,白斯文大名自然又多了一人知道。

    有了名氣,自然就有人注意到他,何況「正人君子」白斯文還真借助自己名頭參加了什麼「終點七十作者浦西行」「玄槍五十名家珠江游」這種混吃混喝的場面,大家見面一拱手:「啊,您是白兄?久仰久仰!」

    「您的牌子……豬老哥啊!您的書俺可是看了有三十遍了,今日一見,真是三生有幸哪……」

    一轉身,嫩豬問終點書局掌櫃:「鈍刀,這個姓白的傢伙寫了什麼書?」

    同樣的,背過臉後,白斯文低聲詢問書局帳房光明右腳:「右腳,怎麼還有給自己起名叫豬的作者?丫的作品是什麼名字?」

    ……

    不管怎麼說,白斯文也算是一名在文學圈有了自己地位的文人。現在說起事情來,雖然沒有特意,卻還是給人一種面對權威,望而生畏的感覺。

    可惜,列車服務員沒什麼文化,她無法理解一個文學家對社會有多麼大的貢獻,對未來會有多大的影響。

    「我管你是白斯文還是黑斯文,給錢!五角錢一分也不能少!」肥胖的列車服務員有著足夠大的肺活量,大嗓門在整個車廂裡迴盪著,一些正在迷糊的乘客,耳邊好像炸了一個悶雷,一下子全驚醒了,茫然環顧四周,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給列車服務員如此指著鼻子吆喝,白斯文臉上面子自然掛不住了。再怎麼說他也是知名人士,怎麼能遭受如此奇恥大辱?白斯文恨恨將報紙丟給了服務員,漲紅了臉,扯著嗓子用他能達到的最大分貝吼:「這麼貴的報紙鬼才看!我不要了,錢你一分錢也別想拿!」

    列車服務員冷笑三聲:「你已經看了,還想白看不成?給錢!五角錢一分也不能少!」

    「我沒看!」

    「看了!全列車人都能做證!要是沒看,報紙又怎麼會在你手裡?!」

    「你剛給我,我還來不及看就還給你,這也要收錢?」

    「我們列車上規矩是商品出手概不退換!只要報紙交到你手裡,管你看沒看,你就要付錢!」

    「報紙能算商品嗎?我們讀書人都知道報紙是精神食糧,不是商品!」

    「在我這兒,報紙也是商品!」

    「這……這是強盜邏輯!我要投訴!要投訴!」

    「請便,我們是國營鐵路公司,要投訴你儘管去好了。給不給錢?不給?好!……來人啊!這裡有人拿了東西不付錢!」

    十多名列車乘警在第一時間出現在列車服務員身邊。

    「劉三姐,哪個混球買了東西不付錢?」

    「我給,我給!」白斯文在鐵路警察出來的第一時間就苦著臉將錢包掏了出來。縣官不如現管,他今天只能自認倒霉了。

    「哼,想跟我鬥?美的你!」列車服務員一把搶過五角錢,報紙也沒給白斯文(也許照她理解,這是白斯文送給她的),趾高氣揚推著小車朝前走:「香煙、白開水、大碗茶、啤酒勒……花生米、米花糖、芙蓉糕、北京烤鴨有得買……列車時刻表、報紙、雜誌、撲克牌!」

    這個車廂沒有一個人再詢問價格。有了前車之鑒,加之肥胖的列車服務員怎麼看怎麼跟西施鄰居有得一拼,並非男人婚外戀、一夜情的理想對象,只有白癡才會在看了白斯文狼狽狀後,還會問她購買東西。

    「這什麼世道?小小一個列車服務員也這麼囂張!」

    「唉,這是國營鐵路公司,忍一忍吧,胳膊肘能跟大腿擰?」

    「國營又怎麼了?國營不照樣要遵守國家法律!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怎麼能國營的就與眾不同,逍遙法外?!」

    「書生之見,書生之見。」一個看起來很有些閱歷的白髮老人搖著頭歎息,教訓道:「你這想法太天真,這世間哪有什麼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過是一紙空文,嘴皮子上說說,濛濛愚人而已。你想啊,什麼是國營公司?還不是國家的,那些員工捧了鐵飯碗,一個個不是太子就是公主,他們脾氣要能好,那才有鬼了。」

    「這麼惡劣服務……以後不坐國營火車了!」

    老人嘿嘿一笑:「說不坐就不坐了?火車還是滿快的,你要乘輛大車,從南昌到廣州要多少時間?不過忍上一天罷了,沒必要跟他們斤斤計較。」

    年輕人火氣大,可想想坐輛馬車,翻山越嶺到廣州去,路上耽擱時間還真耽擱不起,也只得罵罵咧咧嘴裡小聲嘀咕兩句,拿起茶杯要去打開水。走到車廂尾,年輕人很快又回來了,手裡的茶杯是空的:「有沒有搞錯?!列車上怎麼連開水也沒有!」

    「國營鐵路公司嘛……開水也是他們商品,不能白喝的。」老人習以為常說道。

    ……

    「這位小兄弟,您這是上哪兒去?」

    徐永晉端坐在座位上,出神地看著外面紅土綠樹低矮的民居,對面有人跟他說話,徐永晉將視線從外面收了回來,對面坐著的那位白髮蒼蒼老人正含笑看著他。徐永晉欠了欠身,恭敬說道:「韶州,老丈您呢?」

    「巧了,我也是去韶州。多年不見老友寫信過來,這次去拜訪拜訪……小兄弟是從美索不達米亞那裡下來的吧?」

    徐永晉疑惑地看著老人,老人是在贛州上的火車,當時自己不過衝他微笑著打了聲招呼,並沒有告訴老人自己上過刀山,下過火海,不過是穿了一身軍裝——火車上穿軍裝的軍人海了去了——這如何能看出自己上過前線?「老丈您怎麼知道?」

    老人寬厚的一笑:「訓練場上的軍人跟戰場上下來的軍人,有著截然不同氣質,一個是花拳秀腿,看著威風轔轔,走路虎虎生風,那不過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至於戰場上下來的,哪怕隨意坐著,他的眼睛也能告訴我這是一名合格軍人——嚴酷的戰爭,讓軍人隨時隨地保留著高度警惕,看看你的手,恐怕稍微有點動靜,就要揮拳過去吧?」

    徐永晉尷尬地笑笑,將拳頭從狹窄的檯子上放了下去,老人看出自己經歷過戰火洗禮,再看看身上穿著的陸軍制服,自然會猜出自己是從美索不達米亞那裡回來的。

    「看不出,老人家還有這麼一手。」

    「那是自然,打過仗跟沒打過仗的軍人,那是完全不同的,同樣說話,大家都將嗓子扯到最高,可打過仗的,說起來又急又促,簡短有力,沒有打過仗的,聲音大是大了,卻顯得空洞無力,那是他們沒有體會過槍口下滋味啊。」

    「看樣子老人家您也曾經當過兵?……是民族解放戰爭吧?」看著老者年齡,徐永晉猜測道。

    老人悵然歎息一聲,捋著鬍鬚聲音好像很遙遠:「四十有八了……四十八年前我也曾經是名軍人。」老人掃了眼車窗外,癡癡說道:「我曾經在這片熱土作過戰,當年這裡不光有清兵、團練,還有地方宗族勢力。與明裡的敵人比起來,那些地方宗族勢力更讓我們頭疼,拿起刀槍,他們是最凶悍的士兵,放下武器拿起鋤頭,他們又是農民,為了讓最廣大勞苦大眾能得到解放,不剷除地方宗族勢力又怎麼可以?犧牲很大啊……」

    徐永晉肅然起敬,他沒想到在這趟回部隊的列車上,自己對面會坐了一位參加過民族解放戰爭的老戰士!解放戰爭到現在已經四十八年了,當年的百萬大軍,能活到今天的,為數可不多了。美索不達米亞戰場上,曾經的遠征軍總司令,高明輝上將也是參加過民族解放戰爭的老人,只是高上將勇氣還是有的,就是太固執,指揮也太僵化了一點,多年的上層生活,早已將他戰爭嗅覺減弱到最低水平,曾經的虎將變成了今天看著姑娘流口水的癡呆老頭。

    老頭雖然癡呆,聽到有仗可打,還是熱血沸騰要上戰場。雖然對高上將的指揮,不管是下面軍官,還是基層士兵,個個怨聲載道,但是對早已過了古稀之年的高上將,在國家需要時,勇於站出來,義無返顧奔赴海外沙場,就這一點,大家還是極為佩服的。

    對面坐著的老人家也許職務沒有高上將高,可看起來也不是默默無聞之輩——很明顯,和老人同坐的兩名年輕人,一看就是身手了得之人,眼睛真的好像利劍一般,警惕地掃射著周圍乘客,徐永晉也算是出生入死過,不知死亡為何物的膽大之人了,可跟他們眼睛對上,徐永晉還是下意識將目光躲避到一旁。他們便衣腰部鼓起來一塊,照徐永晉猜測,裡面應該藏了兩把手槍,徐永晉相信,只要他們兩感受到一點危險,百分之百會掏出手槍開火的。乘坐火車也能帶槍,從這點看,這個老人肯定有著顯赫的地位。就算沒有高上將那麼高的地位,再怎麼說,他以前也當過將軍,不然身邊不會有這樣兩名警衛。

    額頭爬滿皺紋,臉上有了老年斑的老人,總是慈祥地微笑著。但從老人眼裡,徐永晉卻看到了飽經滄桑的老人對現在生活的滿意,看到了血與火,看到了一名老戰士對刀光劍影的渴望,除此以外,還有別的一些看不透,摸不著的東西。是什麼呢?徐永晉猜了半天,卻發現自己瞭解的世故實在少的可憐,很多東西只能朦朧有個影響,卻無法給它下一個很準確的定義。

    「老人家,你們當年為什麼打仗?戰爭總是要死人的,不光是軍人,還會死很多百姓。在美索不達米亞,土耳其人殺害了不少心向我們的當地百姓,而我們雖然沒有殺當地友好百姓,可對那些死心塌地要給土耳其人當走狗的,卻也殺了不少。我的老師說過,每個人都是自由的,他們都有生存的權利,美索不達米亞畢竟是國外,死些人那都是外國人,對我們中國人來說,哪怕整個美索不達米亞人都滅絕了,那也沒關係。可老人家您當年作戰卻在國內,雖然各種文章、報刊裡都沒提到當年死了多少老百姓,就我個人在美索不達米亞的經驗,當年百姓死亡人數應該不在少數。」

    「一個億。四億多中國人在十七年戰亂後,只剩下三億。」老人伸出一根手指,很肯定說道。

    「是啊,當年如果不打,中國豈不是不會死這麼多人。對人的一生,老人家是如何看的?」

    這些天周老師的話一直迴盪在徐永晉心裡,讓他如梗在喉,很是不舒服。雖然離開學校有幾年了,但老師的權威性卻是無法動搖的,徐永晉很困惑,他不知道自己應該相信老師的話,還是相信自己與社會絕大多數人的觀點。今天自己對面坐著一位參加了解放戰爭的老戰士(就是將軍,那也是解放戰爭的戰士),徐永晉想要好好跟這位老人家探討一下戰爭本質了。

    坐在老人身邊的兩個年輕人,看著徐永晉的眼神分明含有了敵意,並且有了一絲蔑視。在他們眼裡,徐永晉好像成了一名千方百計尋找理由逃避作戰的懦夫。徐永晉不看這兩個年輕人,只是盯著老人,想要聽聽老人是如何回答的。

    「是啊,當年要是不打仗,咱們中國自然不會因為戰亂,死了四分之一人口。」老人捋著鬍鬚不再微笑,臉上表情很是嚴肅:「可是,人總有一死,活上一百歲,夠長壽了吧?可百歲過後,就能永生?萬壽無疆,萬歲萬歲萬萬歲,頌詞搞的不錯,可誰又真能活到萬歲?幾十年,一百年後,還是要歸於塵土,沒有人能逃避生老病死自然法則。就像現在列車上所有人,百年後,誰還能活著?」

    「人的一生是極為短暫的,不管是智者、愚人都在探詢生命意義,道教宣稱人最善者莫若常欲樂生,他們追求長生不老之數,可最後卻吃了他們自己煉得金丹嗚呼哀哉。佛教四諦中認為人生包含苦、集、滅、道,三法印中說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般寂靜。其核心思想就是一個苦字。佛教認為人的本質是痛苦的,苦伴隨並且主宰了人生。基督教宣稱人死後要升天——當然,要是壞事做盡,又沒有給教會捐獻財物,你就不能升天,而是要下地獄了。只要把錢捐獻給教會,再壞的人也能升天堂,真是有福你來享,有難我來當。如此也可見基督教虛偽之處——至於伊斯蘭教,他們認為人們都要經歷今世和後世,今世是暫時的,後世才是生命永恆的歸宿。當然,這些觀點都是唯心的,作為一名唯物者,就我認為,人的一生只有一次,當你閉上眼時,一切都離你遠去,物質毀滅,精神何以依托?……」

    從道教到佛教,再從基督教到伊斯蘭教,從唯心論到唯物論,再穿插兩段有關原始宗教的生死觀。徐永晉聽得雲裡霧裡,茫然不知身在何處。總之,給他的感覺是自己對面坐著的是一個探討生死意義的智者,可他現在想問的是如何看待戰爭中人的生死,好像這位智者談論的觀點,跟自己詢問的問題相差太遠,八稈子也打不著。

    看著滿臉茫然的徐永晉,陪在老人身邊的兩個年輕警衛偷笑起來。他們早已領教過老人答非所問的本事了。不管你問什麼問題,老人都會給你大講一通哲學觀,也不管你愛不愛聽,總之,只要老人一開口,想要他停下來,那是不可能的,現在對面的年輕軍人算是嘗到甜頭了。不過能聆聽老人教誨,如果那位年輕軍人知道正在跟自己談話的是誰,相信他會激動的忘乎所以,哪怕讓他從火車上跳下去,他也決無二話馬上就跳。

    老人越說越容光煥發,講的十分開心,滔滔不絕,從原始人的圖騰,講到宗教起源,從形而上學說到唯物主義,從樸素唯物主義講到科學唯物主義……浪費了不少口水後,老人這才發現自己的聽眾現在魂不守舍,自己好像在對牛彈琴,這才想起來,年輕軍人問的是有關如何對待戰爭中平民生死問題,而不是大而化之的哲學上生死觀。

    「有些事情後人很難評價是非。沒有戰爭,不會死人,這話對嗎?也對也不對,當時內有滿請高層腐朽不堪,視漢人如奴隸,下有地方政權橫徵暴斂,草菅人命,外有西洋各強國狼子野心,欲我中華成其殖民地,如當時不起來反抗,今日之印度,既是我等之中國。小兄弟去美索不達米亞時應該經過印度,當地百姓生活如何,我想用不著我說,你自己也看到了。不光如此,還有更悲慘的非洲,寄人籬下滋味不好受啊!沒有前人犧牲,能有今日百姓安居樂業,國勢強橫?清朝他可能自己修改國策,走上我們今天道路嗎?不可能,你想想,你要是有了一百萬家產,不管是自己賺的,還是祖上繼承過來的,你的家裡傭人卻說這些錢他們也有份,要你把錢捐助出來,大家二一添作五,平分了,你是否願意?作為既得利益者,清朝統治者那是寧可把家產全部敗光,也不允許以前的下人跟自己一起分享屬於他的權力。」

    這樣比喻,自然很粗淺,也很容易理解,徐永晉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

    「一個沒有飯吃的窮人,不反抗餓是死,反抗了,有可能有飯吃活下去,也有可能因為反抗被人砍了腦殼,兩條道路,他會選擇哪一條?自然是選擇第二條。《吳起兵法》治兵第三中說過:必死則生;幸生則死。大家抱了必死之心,齊心協力,這才死裡求生。換得現在這美好生活。」

    「美好生活嗎?」徐永晉將目光投向車廂連接處:「剛才那個列車服務員,老人家您看到了吧?小小的一名服務員,就因為她在國營的鐵路公司,氣焰囂張,強買強賣。這也算美好生活?」

    「年輕人,你是因為生在不受民族、階級壓迫下的社會,你才會因為一個小小服務員的囂張,覺得整個世界都是灰的。當然,我不是說列車服務員就該如此強橫霸道,我敢打賭,這名服務員在鐵路公司工作算是干到頭了,這趟旅程下來,她以後再也不會出現在列車上。」老人微微笑了下,移了下身子,讓自己坐的更舒服:「可是要跟以前清朝政府管制下的社會比起來,這點小事實在算不得什麼,強橫是強橫,畢竟沒有讓剛才那位白兄掉腦袋,或者將他關進大牢,體會一下專政機關的威力。」

    徐永晉嘴一撇,爭辯道:「要是沒有掏錢,我看他剛才就嘗到專政機關無堅不摧的鐵拳了。」

    坐在老人身邊的一個年輕人看不過徐永晉嘴臉,猛地站了起來,手放在腰間,橫眉怒目喝道:「小子!你知道你在跟什麼人說話嗎?」

    徐永晉一愣,他倒真不知道正在跟自己談話的是誰,以前不知道,現在給這個年輕人如此一說,他就是知道也不管不顧了,見識過土耳其人、德國人的刺刀,體驗過炮彈、子彈追著自己跑的徐永晉,自然不會為一兩句威脅,嚇軟了手腳。徐永晉冷笑著站了起來,好像斗公雞一樣瞪著剛才說話的年輕人:「怎麼?大庭廣眾之下,難道想打架不成?來啊,看看誰怕誰!」

    「坐下,坐下!……像什麼樣子?出來前我不跟你們交代過,不得四處挑釁嗎?這才剛出來就忘了?!」老人很是威嚴看著身邊的年輕人。老人一發話,年輕人雖然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還是不得不乖乖坐了下來,鼓著腮幫子瞪著徐永晉,好像在說「要不是老人攔著,這次非讓你嘗到鐵拳滋味不可!」——他的拳頭真的能讓徐永晉徹底趴到醫院病床上去,只要看看比冰還寒冷的眼神,就知道這是一個武林高手。

    「對不起,年輕人,我沒把手下管教好,讓你受委屈了,老夫在此向您賠禮道歉。」

    老人這麼一說,徐永晉也有些不好意思,訕訕坐了下來,紅著臉道:「對不起老人家,我也是太衝動,倒讓您老人家受驚嚇了。」

    瞪著徐永晉的年輕人冷哼兩聲:「哼哼,真要驚嚇了,你負得起責任嗎?」

    老人一瞪身邊年輕人:「你還說?再開口你給我馬上回去,我不需要你保護了!」

    見器宇不凡的年輕人,給老人一訓,馬上低下頭不敢再說話,徐永晉對老人的身份起了好奇心。很明顯,這兩個年輕人跟老人都沒有血緣關係——從長相上就能分辨出來——可他們卻如此聽老人家的話,而且老人說話時,很有一顧氣勢,給徐永晉的感覺,就好像是天生領導大眾之人,比高上將還要有氣勢,這樣的人,在解放戰爭中雖然很多,可不少人都已經過世了,不多的幾位現在又身居高位,出外有專列、專機,怎麼可能和普通人一起擠火車?

    徐永晉旁敲側擊想要瞭解老人是誰,可老人好像很不願意談論自己,在徐永晉剛露出詢問意思時,他總是笑著以各種各樣話題,如「外面風光很美啊!」、「列車這麼骯髒,怎麼也不打掃一下?」、「今年氣候真反常,冷的有些太離譜了,幾十年都沒如此過啊」……輕輕巧巧就將徐永晉的詢問引到其他地方去。

    「年輕人,你沒有在滿清統治下生活過,你也無法想像當時作為一名中國人,要遭受多麼大壓迫,當然,現在某些人濫用人民所賦予他們的權力,這是一個很嚴重問題。但這畢竟是人民內部矛盾,還上升不到敵我矛盾,在政府各部門協調下,這樣的矛盾是完全可以化解的。如將國營鐵路公司私有化,這條鐵路上,搞兩家到三家公司,讓他們互相競爭,你看看同樣事情是否會發生?現在國營,那是因為鐵路投資成本畢竟太大,那些錢都是政府投資的,等成本回收後,這條鐵路會完全私有化的。」

    徐永晉和老人的談話,吸引了周圍座位上的旅客,有人開口問道:「都快五十年了,這條鐵路還沒收回成本啊?我知道私營的京滬線不過投入運營五年,成本就收回了。」

    老人臉上露出了極為尷尬的表情,只是尷尬表情一閃就過。「是啊,國營的公司體制僵化,效率低下這是一個問題,不過也要看到,這些公司養了多少人?要是讓他們都回家,地方多了那麼多失業者,對地方政府壓力可是很大的。」

    「為了養這些飯桶,就該著我們乘客倒霉了?要是都不坐這樣的國營鐵路公司列車,沒錢賺,你看他們喝西北風去!」

    「就是!要是這條線上有一家私營的,或者還有其他鐵路可供選擇,這家國營公司職員只能統統失業!讓他們失業去好了,這麼蠻橫不講理,餓死了也活該。」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經常走這條線的旅客很多,現在說起來讓國營鐵路公司關門,這些旅客一個個七嘴八舌說了起來。

    「穩定壓倒一切啊,旅客朋友們。」老人苦口婆心替國營鐵路公司辯解:「大家想想,要是自己公司突然破產了,自己回家待業,那是什麼滋味?鐵路公司擁有員工數千人,這麼多人,裡面難免有好有壞,也不能為了一粒老鼠屎,將整個糧倉都一把火燒了吧?我們要看到,大多數人還是好的,這不過是九根手指頭跟一根手指頭之間的關係,也許完善一下監管機制,國營鐵路公司還是大有一番作為的。」

    「嘿,老頭!你說誰是老鼠屎?竟敢污蔑我們國營職工,我看你是皮癢癢了吧?……起來!跟我們走!快點,別磨磨蹭蹭的!」

    不知什麼時候,幾個獐頭鼠目、尖嘴猴腮、粗眉三角眼的列車乘警出現在徐永晉他們這裡,一臉不耐煩地斜著眼看著老人。一些湊到徐永晉他們這邊的乘客,在列車乘警出現時,已經悄悄溜走。跟列車乘警鬥,那屬於壽星公上吊,嫌命長了。

    剛才列車服務員與白斯文發生爭執,列車乘警很明顯地偏袒服務員時,徐永晉沒有出頭。當時他以為白斯文內心齷齪,看什麼不好,非要看黃色的地下讀物不可(徐永晉也知道所謂法制時報,根本是非法出版物,裡面刊登的東西全是些垃圾和黃色內容),這屬於黑吃黑,作為人民衛士,他才懶得去替白斯文解圍呢!現在這些列車乘警又找到自己對面老人頭上,見老人那兩個保鏢一樣的手下,雙臂環抱,微閉著眼好像不想理這事情,徐永晉覺得老人之所以讓列車乘警找上門來,這全是因為自己提問引起,徐永晉蹭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打算跟列車乘警好好「講道理」,要是講不通,那就只有動架了,大不了告到部隊去,關自己幾天禁閉,最好上軍事法庭判幾年,這樣還躲過再次上戰場的可能。

    徐永晉還沒開口,老人擺了擺手阻止他說話,微笑著站了起來:「小兄弟,不要衝動。他們是衝我來的,還是我去跟他們頭好好交流交流好了。」

    倆個年輕人見老人站起來要跟著那些列車乘警走,不由得站起來道:「首長……」

    「沒關係,你們跟我一起去吧。」

    一個看起來一臉猥瑣,連他自己父母都不喜歡看的乘警,很是囂張插著腰,指著倆人罵道:「你們是什麼人?我們只要把這個造謠生事,蠱惑人心的傢伙帶走問話,你們跟著是什麼意思?難道你們是同黨?!帶走帶走,全部帶走!」

    卡嚓一聲,在人們眼睛還沒看清楚時,剛才說話的那名乘警已經臉色煞白倒退幾步,捂著手腕大聲哀號起來,看樣子他的手腕骨折了。

    幾個乘警一愣,知道是面前倆人做了手腳,仗著人多勢眾,剛想撲上去,將「犯罪分子」當場擒獲,卻硬生生收住腳步,伸在半空中的手繼續伸出去不是,收回來也不是,就那麼停在半空中——在他們面前,倆個年輕人每人拿了兩把大開機頭的連發手槍,冷眼瞪著他們,黑洞洞的槍口正指著幾人腦袋。

    「把狗爪子收起來!別怪我兄弟沒警告過,誰要敢碰一下首長,這個混蛋就是你們下場!」

    有槍,還說老頭是「首長」,這年頭,被稱呼為「領導」的人不少,鐵路公司總經理就是一個領導,可能被稱呼為首長的,那一定有軍方背景。誰出門在外,跟了倆個帶了手槍的當警衛?那不是一般背景,而是背景很深了,要說後台,這樣的人只有給別人當後台,自己已經不需要什麼後台。惹到首長還沒什麼,縣官不如現管,大不了收拾了首長自己逃之夭夭,可人家首長身邊還有四隻槍,看樣子是一言不合就要打,那可就不是鬧著玩的了。想想自己招惹上這樣的人,那些在吊斗小民面前橫眉怒目的列車乘警一下子全矮了三分,頭上冷汗直冒,別說「狗爪子」了,連「豬蹄子」也縮了回去。

    一個看起來稍微順眼些的乘警,倒退兩步,又是鞠躬,又是作揖,陪著笑臉乾笑兩聲:「呵呵,不知首長微服私訪。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首長宰相肚裡好撐船,這次就原諒我們幾個多有冒犯,別往心裡去。首長大人大量,不會跟我們幾個小人有什麼計較。小人現在就走,決不耽擱首長休息。」

    說著這些乘警帶了那個被折了手腕的傢伙,就要開溜。

    「站住。」老人聲音雖然不大,那幾個乘警卻彷彿被雷擊中了,立在原地,苦著臉轉頭回來,一副虛心聆聽首長教誨的樣子。

    「不是命令我跟著你們走嗎?我看我們現在就能走了。」

    「不不不,我們怎敢命令您老人家?只是說個笑話……啊,口誤口誤,剛才不是跟您老人家說,而是這個小子!」乘警一轉頭,看到了坐在座椅上,冷眼旁觀的徐永晉。幾個乘警都看到徐永晉剛才要強出頭,首長不好惹,難道小兵還惹不起?在首長面前卑微的嘴臉立刻轉變成了在徐永晉面前的趾高氣揚,變臉之快令人歎為觀止:「小子,別東張西望,說的就是你!起來,跟我們走一趟!」

    啼笑皆非的徐永晉看著那些欺軟怕硬的乘警將矛頭轉向了自己,冷哼一聲就想站起來揍人,回到國內這麼多日子了,沒聽到槍炮聲讓徐永晉總覺得不適應,手腳都有些發癢,現在這幾個傢伙既然送上門來,豈能不藉機好好活動下手腳?

    徐永晉還沒站起來,老人手往下壓了壓。雖然不知道老人到底是誰,可他以前肯定是高級將領,作為軍人,服從上級命令那是天職,徐永晉只能滿臉不快看著幾個乘警。

    老人帶了兩個警衛員朝外走,嘴裡還念叨著:「找別人幹嘛?這位年輕人也是我的手下,有什麼事情該我來擔待。走吧,帶我去見你們領導,快點,就不要磨磨蹭蹭了。」

    同樣的話剛才幾個乘警已經說過,這次輪到老人說這些話,車廂裡的乘客想笑,卻又不敢笑,自己是小民,可無法像軍人一樣,跟乘警對抗,只能低頭憋著,憋得十分辛苦。幾個乘警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帶這位首長去見領導,要是追究一下責任,領導是官還沒什麼關係,自己這幾個沒什麼後台的豈不是要倒霉?可不帶嗎?倆個站起來體型魁梧的猛男現在正拎著大張機頭的手槍瞪著自己,不聽他們倆首長的話,搞不好手槍裡的花生米就要贈送給自己品嚐了。

    有機靈的急速轉動兩下眼珠,馬上找到了借口:「首長,我們領導在南昌,首長要見領導,還是到了南昌後再去找他如何?現在首長先休息,請放心,我們一定保證帶首長去見領導。」

    「我去見你們列車長。怎麼,不會列車長也在南昌吧?快走,前面帶路,別想動什麼歪腦筋,別看我人老了,我這倆個手下可是一人能打百來個小伙,對付你們?哼哼……」

    老人一個年輕手下用槍柄作勢要打人,幾個乘警連忙讓開:「快走!」

    老人走時友好地跟徐永晉握手告別:「年輕人,見到你很高興,我們這就分手吧。」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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