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河河水輕輕搖著船隻,裹挾著魚腥味的海風撲面而來。程明海少校趴在欄杆上,眺望著遠方。視野中見不到他剛到這裡來時那滾滾黑煙,槍炮聲早已距離自己很遠了。
一些卷頭髮黝黑的臉的孩童呆在老遠的地方看著中國軍人在岸邊忙碌著,幾個包裹著黑色長袍,將臉也遮了起來的婦女從村子裡匆匆走來,厲聲吆喝著什麼,將那些小孩趕走了,接著這些人也匆匆離去。這裡是烏姆卡斯爾,當然,在登陸前,烏姆卡斯爾的名聲只存在於中國軍情局關於世界各地適合登陸的調查檔案裡,土耳其雖然實際控制著美索不達米亞,可他對這裡的瞭解是極為膚淺的,程明海在出發前看到了中國軍情局檔案對這裡的解釋,關於烏姆卡斯爾檔案是如此解釋的:烏姆卡斯爾,位於美索不達米亞東南端,巴士拉東南七十二千米處,祖拜勒灣南口西岸之村莊,東南踞波斯灣六十千米,水深九點七五米,適合軍艦*泊。
趴在欄杆邊的程明海聽到身後一陣騷動,正在等待登陸的戰車兵大聲喧嘩起來。一凝神,程明海聽到電報房那邊有人大聲朝外高喊著:「戰報戰報!特大消息!」戰士們都朝那邊湧了過去。
程明海回頭看著電報房方向,臉色因為過分激動,顯得潮紅的運輸船上大副高舉著一張紙朝戰士們炫耀著:「海軍太平洋艦隊發來電報!……一九一四年三月二十四日,零六點三十分,中國海軍陸戰隊順利登上馬裡亞納群島首府塞班島,二十五日十四點四十三分,陸戰隊將戰旗插到塞班島最高的塔格波查山頂峰,我們將德國佬從馬裡亞納群島趕出去了!」
人群爆發出一陣陣的歡呼聲,這是海軍陸戰隊自三月十九日順利登陸並且佔領了坦噶尼喀的達累斯薩拉姆後,在對同盟國戰爭中取得的第二個巨大勝利。加上陸軍現在與土耳其在美索不達米亞戰爭的順利,中國一參戰就接連取得了三個大勝仗,這自然讓戰士們心情舒暢了。
聽到海軍勝利的消息,程明海的心情卻在極短時間為中國高興後,很快又低落下來了。海軍現在指東打西,步兵部隊也沿著阿拉伯河衝進了巴士拉,將沿途阻礙前進的土耳其軍隊打的灰飛煙滅。而他和他的戰車還窩在運輸船上,只能看著別人在戰場上表演,自己卻無能為力,這讓程明海心裡窩了一肚子火,美索不達米亞的這場登陸對程明海和他的戰車營來說簡直是一場災難。
程明海很瞭解到現在自己的部隊還沒有登陸,並不是遠征軍高明輝司令員不重視戰車,只是戰車在法奧嘗試登陸時鬧出了一個大笑話——進行登陸嘗試的三十五噸重裝備了兩門五七毫米榴彈炮看起來極為威武的東北虎重型戰車,一輛運了一半掉進了大海,兩輛一登上岸就陷進沼澤中去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還是拖也拖不出來,三十五噸的東北虎重型戰車實在太重了,重的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將陷入沼澤的戰車拉出來。全營三個戰車連,每連三排,一個排四輛加上連部兩輛,一個連有十四輛戰車,營部戰車有四輛,全營共有四十六輛,為了預防路上發生意外(在國內訓練時意外已經發生了好幾次。)在出發時,營裡面還有十四輛補充戰車,這些戰車都是東北虎重型戰車,全都不適合法奧那種沼澤地帶登陸。
在戰車法奧第一次登陸時還發生了一件小插曲。當時戰車營營長的程明海正在研究如何讓戰車從船上卸下來,突然接到了通知,說是遠征軍總司令第十師實際領導人高明輝上將將陪同英國將軍弗雷德裡克·莫德爵士過來看戰車登陸,通知剛傳達,高上將已經和英國將軍在一群隨從、新聞記者、中國紳士、英國淑女簇擁下興沖沖離開了指揮船,想要看看威武的東北虎重型戰車踏上異國雄姿了。當那些人看到高大的東北虎重型戰車出現在面前,人們不停地發出感慨、驚歎,對人類能製造出如此神奇的武器讚歎不已,只是讚歎聲很快就變成了驚呼聲,最前面的東北虎重型戰車轟隆一聲墜入大海,激起一片水柱。一個鐵疙瘩如何能浮在水面上?自然是以最快的速度沉的蹤影皆無了。正在捋著鬍鬚謙虛地對莫德爵士表示這些戰車算不得什麼的高明輝上將看到戰車掉進大海,鼻樑上架著的老花眼鏡差點掉了下去,張大了的嘴巴無法合攏。而紳士與淑女那刺耳的驚叫聲,讓現場為了救助沉下去戰車裡的戰車兵已經忙成一團的戰車營官兵更是心煩意亂。
程明海當時腦子裡都變成了一團糨糊,完全蒙了,雖然指揮將戰車運下來的是英國運輸船上人員,可他這個戰車營營長也擺脫不了干係,在友人同情的眼光、高上將嚴厲的目光下,程明海只知道一個勁保證下面再也不會出現相同一幕事件了。而運輸船上英國人也發現自己好像捅了一個大簍子,小心謹慎了不少,於是後面兩輛戰車運離運輸船均未再發生意外,雖然從驚險程度看與發生意外也不過一線之懸。後面兩輛戰車算是在上將眼中安全離開了運輸船,巨大的轟鳴聲中,青煙滾滾,重型戰車在人們歡呼聲中開動了。人們還以為剛才掉下大海的戰車純屬意外,看到戰車上站著英姿颯爽的士兵,那些人紛紛湧在戰車開進兩邊,歡呼戰車前進。只是歡呼沒多久,現場又傳出一片疑惑地詢問聲——兩輛戰車不動了,並且正在下陷中。
高上將以前在解放戰爭中曾經擊敗了英國與法國聯軍的干涉,從骨子裡他有一種在外國人面前深深的自豪感,登陸的三輛戰車全都在高上將眼皮低下發生了意外,讓他在他最瞧不起的英國人面前大丟面子,上將心情如何不問自知。程明海和他手下忙著想要將戰車從沼澤中拉出來,上將黑著臉站在邊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這時候英國人派到阿拉伯的勞倫斯帶著幾個包著頭巾的阿拉伯貴族來尋求合作了。
在船上百無聊賴和英國人閒聊時——當然是通過翻譯了,高明輝從他的老領導那邊理解的是中國人學英語簡直是一種恥辱,任憑別人如何解釋,他也不會學英語的。——高上將知道這位勞倫斯有和龍陽君一樣的癖好。對這種不懂禮儀、野蠻無知的英國佬他已經很是不屑了,現在為了戰車登陸失敗高明輝正感到極為丟臉,勞倫斯來的自然不是時候,還沒和高上將談幾句就被高上將打發到他應該去的地方,去找他應該找的人了。只是心情不佳的高上將對勞倫斯態度不友好,下面那些很會揣摩上意的下級自然很樂意與領導保持高度一致。興沖沖以為幫阿拉伯人找到了解放大軍的勞倫斯在不解和不滿中,被中國人如同皮球般踢來踢去,忙碌了老半天最後中國人卻高傲地告訴他:用不著他和他的阿拉伯朋友幫忙,百戰百勝、天下無敵的中國軍隊只要瞪瞪眼睛就能將土耳其人從美索不達米亞和阿拉伯嚇回去,再吹一口氣,那些土耳其廢物就會跳進馬爾馬拉海喂鯊魚,遭受土耳其蘇丹殘暴統治土耳其人就徹底見到天日了。勞倫斯和他的阿拉伯朋友只要老老實實呆在帳篷裡等待中國軍隊輕易地消滅土耳其人,使他們得到解救就可以了。
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是勞倫斯的真實寫照,唯一的收穫是作為泱泱文明大國,中國人很懂得投我以桃,報之以李,在對勞倫斯的義舉表示讚賞後,贈送了勞倫斯和他的阿拉伯朋友每人一套精美的中國瓷器,據這些文明人所說這些瓷器都是中國北宋宋徽宗時汝州汝窯出品的青釉瓷,有「色近雨過天青」一說,是當時王室所用之物,距今已經八百年了,自然屬於無價之寶,貴重非比尋常。當然,因為是無價之寶,作為禮物要是送給外國人他們有被國人當成賣國賊之慮,這些瓷器都是仿製品,屬於仿製十分精美的,希望勞倫斯和他的朋友能好好收藏,最好當老子一樣供著,以體現中國人和他們之間友誼云云。在中國人長篇大論後,勞倫斯只能唯唯諾諾點頭稱是——他們連中國有沒有宋朝都不瞭解,又怎麼知道還有北宋?具體到什麼皇帝,這更是他們所不瞭解的,如果說成吉思汗,相信勞倫斯和阿拉伯貴族聽過的倒很多。宋徽宗……還是免了。至於汝瓷是否因為「色近雨過天青」而被皇家選為貢品,好像和手中瓷器也沒什麼關係,這些眼睛長到頭頂的中國人都說了這些是仿製品,也就是假貨,還有什麼好深究的?勞倫斯現在最需要的是中國的槍炮,而不是用來擺設的瓷器,對自己收到這樣的「禮物」,他也只能搖頭苦笑不已了。對贈送友人以瓷器,程明海很是嘲笑了好一陣子,他認為這些人在送瓷器時候至少還要再送給勞倫斯他們每人二兩茶葉這才算比較合理,誰叫中國茶葉和瓷器一樣全世界有名呢?
勞倫斯的出現不過是滄海一粟,在中國遠征軍浩浩蕩蕩出國遠征各種有趣的事件中發生的一起極小的浪花,或者連浪花也談不上,只是細微的泡沫而已,遠征軍將近三萬的先遣部隊沒有誰認為自己的同僚在處理這事上有什麼不對之處,反正在中國人面前,土耳其人根本不堪一擊,不要說土耳其人,就是德國人遇到中國人也只有低頭認輸一條路好走,勞倫斯他們居然說能給中國軍隊莫大幫助,這簡直是太小瞧中國人了,能給他們送點兒東西已經說明中國人很懂得禮遇外國人,當然,這事情也作為飯後笑資在軍營中傳開。
遠方,在程明海視線中遠處烏姆卡斯爾村中心有一座擁有閃亮的金頂和圓柱形的塔樓,金頂在陽光下折射著金光萬道,隔著老遠也能望見,煞是壯觀。程明海知道這是烏姆卡斯爾的清真寺。就程明海一路見到的,這裡的房屋都十分破舊,可只要有人居住的地方就有清真寺,而且都是在很遠地方就可以看到,寺院也建得特別漂亮。
程明海是大學畢業,可他的大學是軍校,大學中只教給他們與軍事有關的數學、物理、化學、軍事思想與學術、軍制、後勤、氣象、水文等等,至於其他和軍事無關的,學校學員自然也不會瞭解很多。不過程明海找了一個好老婆,他的夫人喜歡獵奇各種書籍,對這種事情都知道那麼一點兒。在和徐倩沒事聊天的時候,徐倩曾經說過她所知道的世界其他炫目的文明,關於程明海現在所在的地方,徐倩說美索不達米亞是人類文明的搖籃,美索不達米亞——含義就是兩河平原,所謂兩河是在庫爾納彙集成阿拉伯河的底格里斯河與幼發拉底河——在六千年前這裡就已經擁有了令現在人所矚目的古代文明了。
徐倩告訴程明海,美索不達米亞文明擁有三個特別傑出之處,一個是漢謨拉比法典,今天在法國羅浮宮,不知有沒有被德國佔領軍搬到柏林去,一個是殘暴的亞述大軍,還有一個是尼布甲尼撒時代的建築,代表作就是被希臘歷史學家寫進著作,稱為世界七大奇跡的空中花園。三個傑出之處分別代表美索不達米亞三個階段,分別是巴比倫王國、亞述帝國、後巴比倫王國。
當時徐倩說起美索不達米亞文明時,是用一種無限嚮往的語氣說的,對徐倩那種憧憬看到美索不達米亞文明的偉大,程明海嘲諷不已,有著強烈愛國熱忱的程明海認為,世界上只有中國才擁有真正的古代文明,並且還一直流傳下來,至於其他國家,都不過是些野蠻之地而已,根本無法和中國相比。現在,程明海就身處妻子所嚮往的美索不達米亞,看著面前這塊除了精美的清真寺就一片貧瘠的土地,程明海更加認為所謂的美索不達米亞文明,不過是後人想當然而已。除了黃塵就是沼澤,如此落後的地方也能存在過輝煌的文明?
隆隆聲中,一輛戰車駛離駁船,登上了阿拉伯河岸。與到處是沼澤的法奧不同,烏姆卡斯爾這裡的土地是堅硬的沙漠地帶,行駛在上面,三十五噸的戰車不會再發生陷進去拉不出來這樣讓人尷尬不已的事情了。
「報告!……少校,總部通信處崔參謀找您。」戰車營值星官走到程明海身後,大聲說道。
程明海轉過身,正了正軍帽,整理一下被風吹皺的衣角。「請他過來吧。」
「明海兄,怎麼一個人在外面曬太陽?是不是想嫂子想得在裡面坐不住了?」總部的通信參謀崔國寶上尉被值星官帶了過來,見程明海站在甲板上迎接自己,半開玩笑說道。畢竟是總部裡面人員,雖然軍銜上來說程明海比他還高了一級,可說起話來,卻一點上下級區別都沒有。說話沒大小還有一個原因是在國內季高訓練營時,作為籌劃中的遠征軍總部通信處裡的崔國寶,經常和精銳戰車營的營長程明海接觸,大家可以說都是老熟人了,在他面前自然也不用像個小兵一樣。
「哪裡哪裡,崔兄說笑了。我只是在這裡更加方便監督屬下將戰車轉移到陸上而已。」程明海臉上掛著微笑,毫不在乎崔國寶那自己開玩笑,將雪白得手套從手上摘了下來,上前兩步握了握崔國寶右手。倒退半步笑道:「崔兄可是稀客啊!平常我就是八人大轎去請都請不來,今日怎麼有興趣過來了?不會是想來打秋風吧?」
崔國寶眨了眨眼睛,抿著嘴一樂。「呵呵,誰說我到下面就是打秋風?來看看明海兄不成嗎?」
「不,你是無事不等三寶殿。」程明海伸出手指在崔國寶面前晃了晃。臉上表情嚴肅了下來,只是嚴肅得表情沒堅持多少時間就忍不住輕笑起來。「說吧,過來有何貴幹?是否總部領導要求我們戰車營加快卸船速度,盡快跟上主力部隊,你為了這事情來了?」
崔國寶朝程明海豎起了大拇指,「果然是精銳部隊長官,比一般人聰明多了,這些事情我就是不說你也能猜出來。……現在海軍在佔領了達累斯薩拉姆後,又攻佔了德國人在太平洋上的重地馬裡亞納群島首府塞班島,奪取整個馬裡亞納群島是指日可待!海軍一個捷報接著一個捷報傳回國內,可咱們陸軍在美索不達米亞動用了兩萬多大軍,到今日還沒有佔領美索不達米亞的首府巴格達,海軍方面施加的壓力自然太大了。……現在二十旅已經解放了巴士拉,正在朝庫爾納挺進,總部領導讓我來問問你,你們戰車營還有多久才能登上陸地,投入到戰鬥中?」
程明海剛才聽到海軍解放了塞班島心裡就大歎總部恐怕很快要派人督促自己盡快登陸了,果然,不甘在海軍面前丟失面子的遠征軍總部人員比他想像出現的還要快,不過嘮叨兩句話就挑明了總部對自己的不滿。「我們不是在邁阿米爾取得了一場大勝仗嘛!俘虜了三千敵人,打死的敵人至少不會少與這個數,至於打傷數字根本無法統計,這樣的戰果又不是拿不出手。何況現在還佔領了美索不達米亞南部重鎮巴士拉,兵鋒所向,敵人望風而逃,庫爾納很快就要被攻佔,這些成就一點兒也不弱於海軍。總部還有什麼好氣餒的?總不成希望我們一夜間拿下柏林、維也納、羅馬、君士坦丁堡吧……」
「這些都是事實,你知道,我知道,上司也知道。」崔國寶打斷了程明海的話,「可是海軍以一個陸戰旅就能進攻德屬東非,以一個陸戰營就敢攻打馬裡亞納群島,而我們以一個師的兵力卻到現在還沒有拿下美索不達米亞,這事說出去也讓人覺得丟臉。」
「陸戰旅、陸戰營?」程明海很想仰天長笑,好好舒舒心中惡氣,只是面前站著的崔國寶畢竟是總部裡的人,而不是他的手下,有些表情讓他看到了影響並不好。雖然沒有仰天長笑,程明海還是怪笑兩聲,以嘲諷的口吻道:「崔參謀你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這海軍所謂的陸戰營,一個營的兵力居然有兩千人,跟陸軍普通團沒什麼兩樣,就是跟咱們加強了的主力團相比,也相當於三分之二的兵力,至於火炮和其他支援火力,所謂的陸戰營與咱們陸軍步兵團又有什麼兩樣?……營裡面搞什麼四四制,也只有海軍才動的出這種歪腦筋。陸戰營都這麼大編製,一個陸戰旅又有多少兵力?一萬八啊!都快趕的上甲種主力師了。這麼雄厚的實力,拿下沒重兵防禦的達累斯薩拉姆和塞班島有何希奇?我們這裡倒有一萬八的土耳其精兵,海軍要有那麼大能耐,乾脆讓他們到這裡來逞能好了。」
崔國寶先是點點頭,接著又大搖其頭道:「嘖嘖,程營長啊,你是聰明人,怎麼在這事情上卻鑽了牛角尖?咱們瞭解內情的自然認為海軍能取得這些所謂的勝利,跟他們編製與咱們不同有關係,如果我們也這麼大編製話,巴格達早就是咱們獻給國家的厚禮了。問題是,我們瞭解,一般百姓知道那麼多嗎?他們只知道一個師下轄兩個旅,一個旅下轄兩個團,團下面又有三個營,這麼粗淺的基礎知識。人家海軍動用一個旅加一個營就能指東打西,而我們動用了兩個旅到現在還磨蹭在到巴格達的路上,人家自然對我們陸軍的能力要深表懷疑了,你可不能要求別人都和你一樣什麼都一清二楚啊。總部就是顧慮到這一點,才要求二十旅加快速度,而你們戰車營又是幫助二十旅以最快速度挺進的重要力量,怎麼說我們也不能落後海軍太多嘛!」
對海軍陸戰隊那種龐大的編制,陸軍上下微詞自然不小,可是他們又無法指責海軍什麼地方做錯了。因為海軍陸戰隊能有這麼大的編制主要都是陸軍逼的。議會軍事委員會中一直存在陸軍與海軍、空軍三個主要兵種之間的內訌,說白了,三方都認為自己是最重要的,而其他軍種只不過是配合自己的武裝,只是作為陸權國家,陸軍在議會軍事委員會中地位很高,如同三國時期的魏國,在很多地方都擁有決定權。由於陸軍多方作梗,海軍陸戰隊的建設一直不順暢,在部隊編制上遭受了多次打壓,陸軍認為解決地面戰鬥有他們陸軍就可以了,海軍根本沒必要建設什麼陸戰軍或者陸戰師,一個主力遠洋艦隊擁有一個陸戰旅,用來佔領登陸場,方便陸軍主力登上陸地就足夠了,有時候連陸戰隊都用不著,只要用船將陸軍運過去就成,陸軍可不相信有什麼力量可以阻止他們到達任何地方。如果建設眾多陸戰師,沒的佔用部隊寶貴的編制。
為了在夾縫中求生存,海軍只能委屈地同意在海軍中只編設四個陸戰旅,分別是北海艦隊、東海艦隊、南海艦隊、太平洋艦隊各下屬一個陸戰旅。只是陸軍剛歡呼自己在與海軍鬥爭中取得了一個重大勝利,馬上發現海軍那邊的頭頭腦腦也非平庸之輩,這些人在編製了陸戰旅後,居然將陸戰旅規模擴大到讓人目瞪口呆的地步——一個旅相當於陸軍一個師。原本想壓制陸戰隊編制,卻忘了控制人數,讓人家動了動手腳擁有了四個實質上的陸戰師。陸軍委員會裡面的官員紛紛痛恨自己目光短淺,沒想到還有空子給人家鑽,氣憤之餘恨不得抽自己幾個耳光。
海軍「遵守」了議會軍事委員會通過的決議,只建設了四個「陸戰旅」,讓陸軍委員會方面既氣憤,又無可奈何,找不到可以指責人家的地方,只能在面對海軍委員會的那些志得意滿卻裝出謙遜樣子的卑鄙無恥小人時,對他們偷梁換柱的小把戲嗤之以鼻,期待在其他地方給這些傢伙更多的小鞋穿穿,讓他們也瞧瞧陸軍的手段。而陸軍軍官知道海軍玩弄的把戲後,對這種事情自然是嘲諷不已了,可今天人家以一個旅加上一個營東西兩線作戰,陸軍終於體會到苦澀滋味了。
上層鬥個不亦樂乎,倒霉的總是下面。程明海知道崔國寶說的沒錯,為了在和海軍競爭中不落在下風,甚至要超越海軍所取得的成就,陸軍只能拼了老命以最快速度攻下整個美索不達米亞,最好還將土耳其打的伏首稱臣。而他的戰車營也必須以最快速度加入到進攻行列中,可是……
「唉……崔參謀,我實話告訴你,一個月內,我們戰車營無法全體投入戰鬥,就是投入一個連,至少也需要一個星期以上的準備時間。戰車營不同於步兵營,甚至也不同於炮兵營,步兵營聽到朝什麼地方開拔,只要甩動兩條腿走路就成了,炮兵營呢?不過是每門炮多了那麼幾匹馬,什麼地方打仗,將炮掛在馬車後面,趕著馬走就是了,至於戰車營可就沒這麼簡單了。」
「我知道,步兵營*腿,炮兵營*馬,你們戰車營無非是*了履帶,跑起來更快。只要開動發動機,戰車就轟隆隆開動了,跑的比馬還快,又怎麼可能要那麼長時間準備時間?等你們準備好了,恐怕黃花菜都涼了!」崔國寶在操場上看過戰車行駛,自然以很內行的口吻說了起來。
程明海對崔參謀在戰車方面膚淺的瞭解哭笑不得:「有那麼簡單嗎?戰車要動起來需要油料,沿途每隔一段距離就需要設置一個油料倉庫,要有人負責籌措、儲備、供應、管理、技術保障,而燃油又分為燃料油、潤滑油、潤滑脂、冷卻液等等,這只是為了保證戰車能開動。戰車的武器是火炮和機槍,上了戰場,還需要大量的五七口徑炮彈,還有大批機槍彈藥,機槍彈藥可以從其他部隊籌措,可五七口徑炮彈呢?我們火炮最小也是七五口徑,戰車的炮彈都是特製的,沒有炮彈,難道你要求我們戰車開過去示威遊行嗎?在給我們補充燃油、彈藥之前,總部要求我部馬上投入戰鬥,這不說是荒謬的,至少也是不切實際的幻想,他們根本不懂得如何使用這些戰車!」
聽程明海直截了當地說上級之非,崔國寶眼珠子都瞪大了,望著程明海不可思議地道:「你、你……你怎麼能這樣說上級?!」說到這,崔國寶扭頭望了望左右,壓低了嗓子道:「你怎麼能這樣講呢?這要是傳出去了影響多不好!要給人家誤會你的!……這事可不能瞎說,要是傳到軍情局,你還要不要在軍隊裡混了?!今天我就當沒聽過,還是快點兒忘了罷。至於戰車營出擊,這是總部的命令,不是我提醒,明海兄你是理解要執行,不理解也要執行,馬虎不得的呀!」
程明海不屑地道:「怕什麼?!我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崔兄請你轉告總部領導,四月一日前戰車營沒有一輛戰車可以投入戰鬥,若要整個戰車營全部投入戰鬥,至少也要到四月十五日以後,如果他們想讓戰車營早點兒參戰,那麼就先別運送岸上的那些垃圾!把我們油料和彈藥運上去再說。」程明海手指著堆積在岸上的物資,那些物資中有大量的被褥、軍毯、蚊帳、軍服、靴子,成噸的肥皂,如山的糖果,還有高上將要求帶來的整箱整箱的勳章、獎章。
崔國寶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如此有「個性」毫不在乎自己軍旅生涯的軍人他到今天還是頭一會見到,崔國寶第一反應就是這位戰車營營長程少校吃錯炸藥了。不然如何解釋他把勳章和獎章說成垃圾呢?!而且還明目張膽反抗上級命令,這在戰爭年代可是掉腦袋的犯罪啊!
程明海對總部怨氣如此之大自然也是不無理由的,前幾天法奧高上將在沒提前通知他的時候就帶領了一大幫人看戰車登陸,結果鬧出國際笑話,高上將覺得臉面無光,程明海同樣不滿之極,如果沒有高上將瞎攙和,自己事先會先調查一下當地是否適合戰車登陸,結果耀武揚威變成了鬧劇收場,自己還惹了一身臊,他如何能對莫名其妙的總部沒有怨言?怨言在心裡憋得久了總要找地方發洩,今天程明海算是找到發洩的口子,只是聽著的崔國寶卻讓他給嚇壞了。
「你這些話我不會幫你轉告,要是轉告了你倒霉,我也同樣晦氣。」崔國寶堅決拒絕,見程明海面色不豫,遲疑下勸解道:「我說明海兄哇,是不是前幾天在法奧發生的事情讓你想不開?這算什麼嘛!你還是想辦法如何盡快讓戰車開到前線去才是正經,光在這裡抱怨有什麼用?你這是自討苦吃!要知道咱們是在軍隊,軍令如山啊!別說油料不夠,就是明知道前面是刀山火海,過去鐵定死路一條,可只要上級說沖了,就二話沒有馬上衝鋒!不然還是回家抱孩子算了。」
「崔兄,並非我叫苦,我也知道軍令如山,可戰車這種玩意不是你想像中那麼簡單,沒有油你再怎麼下命令它也動不了,難道你讓我把它推到前線去嗎?你給我試試看如何推得動這些鐵疙瘩?!……看什麼看?!該幹什麼幹什麼去!」程明海正說著見自己營裡戰士正站著遠遠地看著這邊,自己剛才發火聲音沒控制住,看來把他們都吸引過來了。程明海轟小雞一樣將那些戰士轟離了現場,轉過身看著崔國寶一臉真摯地繼續道:「你轉告總部,在沒有安排好油料、彈藥補給前,任他怎麼說,戰車營也不可能出動。你就是摘了我腦袋,任命其他人到這裡來也是一樣的。」
頑固的程明海讓崔國寶不停搖頭,這樣明頂總部領導,等於是質疑領導的權威,程少校是決沒有什麼好果子吃的。「反正我已經將話帶到了,是否執行程營長你看著辦。不過我還是希望你不要開了我軍違背命令的先河,不然不管你動機如何,最後軍法總是無情的。」
「謝謝了,多謝崔兄對兄弟的關心。只要油料有保證,我會盡快讓戰車營上戰場的。」
程明海如此頑固讓崔國寶也沒有辦法,只能無奈地點點頭,有些無精打采地對程明海行個軍禮,放下後慢吞吞道:「好,那我先回總部了。我會說戰車營會在最短時間內北上的,只有有沒有用,就看明海兄你的造化了。」
「多謝了,怎麼?不吃了中飯再走嗎?」
崔國寶苦笑著一語雙關道:「算了吧,你這裡的飯可不好吃,我還是回去好了。」
崔國寶走後程明海再次回到船舷處,無力地趴在舷桿上,姿勢雖然跟剛才一樣,可心情卻不同,良好的情緒被崔參謀帶來的消息完全破壞了。程明海不是不想趕快登陸,投入到戰爭中,參軍這麼多年了,連做夢都是做打仗的夢,怎麼可能真上了戰場卻膽怯了呢?問題是程明海雖然盼望通過戰爭讓中國成為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實現自己人生價值,可他並不是一個莽撞的人,不打無準備的仗,這是他的信條,孫子說過: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自從程明海所在的營升為戰車營後,他整天就和手下摸爬滾打在訓練場上,在訓練中程明海得出了現代戰爭中,戰車就相當於古代戰爭中的重騎兵。作為軍人,程明海自然瞭解重騎兵是西方戰爭的產物,在程明海記憶中,世界上第一支重騎兵部隊是馬其頓的亞歷山大建立的,重騎兵如同重型步兵,穿著盔甲,攜帶盾牌和騎兵使用的矛,以突擊來擊敗敵手,在重騎兵面前,輕裝步兵連逃的機會都沒有,只有同樣身穿盔甲,手持長矛的重步兵才有可能擊敗重騎兵。當速射武器火炮和機槍出來後——尤其是機槍——重騎兵對輕裝步兵所特有的優勢轉化為劣勢,這點在漠北戰爭中體現的很明顯。任憑騎兵跑的再快,他總沒有子彈快,而盔甲又無法抵擋子彈,如果讓盔甲厚到足以將子彈擋開,需要的重量根本不是戰馬可以馱起來的,人要是穿上那麼重的盔甲,不用子彈打死,自己先累死了。
失去了突擊力量,作為輕型步兵現代的延續,攜帶步槍和機槍的步兵就成了戰場主宰者,可步兵機動能力自然不能和騎兵相比,歷史上輕型步兵主要是用來擔任防禦作戰的,執行進攻任務最理想的兵種還是騎兵,這並不是偶然的,騎兵位置較高,居高臨下打擊敵人和先天具有的機動性都是讓騎兵成為進攻突擊主要力量的因素。而這些步兵自然是不擁有的。讓擔任防禦的步兵進攻同樣由步兵組成的軍隊,效果有多大是很難想像的。解放戰爭中塹壕在防禦作戰中體現出的巨大優勢已經很明顯地告訴了世人,讓步兵進攻擁有完善防禦陣地,有機槍掩護的防線,這簡直是一場屠殺。當時機槍數量不多,射速不快,屠殺效能也不是很大,現在不同了,現在的機槍射速比當時快,威力也大多了,在機槍火力面前,任何莽撞的進攻都等於自殺。戰場對防禦一方有利,如果中國只是想安守在國內,這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可問題是事實並非如此,漢唐能強及一時,都因為當時中國擁有比匈奴、突厥更強大的騎兵,想要在世界上能與其他列強抗衡的中國自然需要的不是防禦性武裝,而是一直進攻性力量,於是才有了戰車的出現。
當然,因為戰車是新出來產品,很多方面還不成熟,在訓練場上不管春夏秋冬,只要發動機開動,在戰車裡面待上半個小時人就大汗淋漓了,溫度高的能把人熱死。而戰車由鋼鐵履帶帶動它前進,行駛時巨大的顛簸讓人五臟六肺都要震出來,難受程度非一般人可以忍受。而巨大的身軀配上功率只有一百五十馬力的發動機(並不是不肯給戰車配上更大的發動機,實在是現在還無法生產出戰車專用大功率發動機)導致戰車的速度趕不上騎兵,並且嬌貴的機器還老是容易壞,讓戰車拋錨在訓練場上良好的道路上,氣得戰車兵恨不得將戰車大卸八塊。可戰車的裝甲卻是那些披了盔甲的騎兵所無法比擬的,機槍子彈根本無法打穿戰車裝甲,就連炮彈破片也對他夠不成太大威脅,而且戰車上裝備的火炮、機槍代替了重騎兵的短矛,並且威力不可同日而語。
戰車的出現讓失衡的戰爭再次回到以前模式,只是古代用於防禦的輕步兵換成了今日的步兵,而戰車自然也代替了擔任突擊任務的重騎兵在歷史上的位置。程明海崇尚進攻,信奉進攻是解決敵人的唯一手段,能進入這樣一支部隊,自然是他夢寐以求的。
瞭解戰車的程明海自然知道一望無垠的沙漠地帶最適合戰車作戰,能讓威武的戰車馳騁在無邊沙漠中,捲起濃濃黃塵,這樣的場景只要想一想就讓人激動不已。可是,正如程明海對崔國寶所言,沒有油料、彈藥的戰車只不過是用金銀堆積起來的廢物,無法行走的戰車連嚇唬敵人都做不到,還談什麼摧毀敵人防線?硬把它拉上去,不過是給人家送上一堆高貴的戰利品罷了。
而程明海現在最頭痛的就是他所需要的油料和彈藥現在都還在船上,天曉得猴年馬月才能運到岸上。為了這些物資,程明海沒少派手下去和總部管後勤的軍官交涉,甚至他自己也親自跑了好幾趟,可管後勤的那些老爺卻一個個打著官腔說什麼安排不過來啦,什麼高上將要求先保證十九旅的需求啦,什麼為了表彰戰士的英勇,需要那些勳章、獎章獎勵啦,什麼美索不達米亞沼澤地帶的蚊子太厲害,戰士叫苦不迭需要蚊帳用來在睡眠時防備蚊子的疔咬啦……林林總總負責後勤的老爺們擁有說不盡的理由,不管程明海如何瞪眼睛拍桌子,反正他所需要的東西就是無法運到岸上去,吵的多了,那些管後勤的都煩每天肯定準時報到的戰車營軍官,他們認為這些下級軍官是在挑釁自己的權威,留下這樣印象,程明海想要讓自己的戰車能開動自然難上加難——中國人協作能力差點,拆台本事卻是很高的。至於高上將,程明海還沒那麼大權力可以直接接觸到高高在上的上將,要是越級求見,這是犯上,不管高上將接不接見你,都是要接受處分的。
歎了口氣,程明海摘下軍帽深深垂下了頭。現在中國社會極為複雜,人們總說部隊是很單純的,只要你好好鑽研業務,就能得到提拔,是幹事業的地方,可誰能想到部隊和地方不過是五十步與百步區別,在這所謂單純的部隊裡,不照樣擁有大批吃飽飯不幹事卻相互扯皮的官僚廢物?這些沒有業務能力只知道對著領導溜鬚拍馬對著下級橫鼻豎眼的人卻爬升的飛快,真正幹事情的在部隊裡卻多方受氣,提拔比別人慢暫且不提,還要受那些窩囊廢的氣,任憑他們不懂裝懂指手畫腳,如果不是因為中國強大需要強大的軍隊,程明海早就想脫掉這身軍裝退伍不幹了。
帶著魚腥味的海風從身後吹來,讓程明海有些沮喪的心情略微好了一點兒。不管怎麼樣,自己已經把對後勤官僚的不滿對總部派來督促他盡快登陸進攻的崔參謀發過了,至於後果如何,這不是程明海所能左右的。程明海苦笑幾聲,自己都這麼大的人了,遇到令自己不滿的事情還如此沉不住氣,看來真不是當將軍的料。對自己抗命不遵,程明海認為大不了接受軍事法庭審判,判處徒刑回國罷了,能回去倒不錯,用不著再在這裡受這些鳥人的氣了。
程明海突然極為思念在家中的妻子,自己離開家已經一年多了,這麼長時間裡除了書信往來就沒見過妻子,自從部隊決定投入美索不達米亞作戰後,連信也因為保密原因不能再寄了,不知徐倩現在身體怎樣,工作是否順利?身在異國他鄉的程明海腦海中浮現出妻子的笑容,讓他覺得心裡一陣發堵。用力搖了搖頭,想要將與眼前戰爭無關的東西驅除腦海,可思念豈是如此容易驅散得?程明海黯然將軍帽扣到頭上,轉身想到下面,看看自己的戰車,用工作來忘懷一切。沒走兩步,程明海停住了,抬頭看著前面,自右往左緩緩掃了一遍。在他面前不遠處,上百名戰車營官兵悄悄立在那邊,不發一言望著他,那些官兵眼中流露出混雜了同情、無奈、痛苦的目光。
雖然程明海不想讓戰士們知道,可船就那麼大的地方,底艙停滿了戰車,其他人都在甲板上,他對崔國寶說的那些話,發的牢騷船上的戰士們都聽到了。眼睜睜看著別人在前面衝鋒陷陣,可最該衝到前面的戰車卻因為沒有油料動彈不得,這讓戰車營官兵別提多憋氣,可今天營長對總部如此抱怨,營長會遭遇什麼命運,大家都明白。在戰士們心中,程營長如同他們師長,可他卻觸犯了上面碰不得的瘡疤,這些官兵不能不為營長擔憂。
看著手下眼神,程明海眼角有些發澀,嘴角抽動了兩下,還是裝不不耐煩的樣子,揮了揮手,強打精神大聲道:「看什麼看?你們沒事情做嗎?……還不給我回到各個崗位去!不要以為沒有油料就用不著檢查戰車了,我們是什麼部隊?是共和國軍隊中最具有決定性力量的戰車兵!作為光榮的戰車兵一員,大家要時刻保證只要有物資,就能在任何時候投入戰鬥!……哪怕是只有一輛戰車可以投入戰鬥,也要向前、向前、再向前!」說到最後,程明海彷彿用盡了所有力氣。
說完話,程明海高仰起頭,如同石塑般動也不動屹立在戰士們面前,看著瓦藍的天空中高高盤旋著的蒼鷹。程明海的靈魂彷彿已經脫離了疲憊的身軀,現在正在藍天中和蒼鷹一起翱翔,俯視著下面芸芸眾生。透過片片白雲,下面阿拉伯河與波斯灣中停泊著眾多船舶,在西北方向,無數的煙火此起彼落,如同轉瞬即失的生命,從出生到輝煌再到衰落歸於塵土,不過眨眼工夫。一眨眼,一朵絢麗的煙火消失不見了,卻在其他地方又繁衍出新的生命。黃沙萬里,一群密密麻麻的蟻群正朝煙火中衝去,而另外一群散亂的螞蟻在朝西北方不停挪移,不,那不是蟻群,而是無數忠勇的中國軍人正冒著炮火前進,而同樣無數的土耳其潰兵在中國人追擊下不停地敗退著。看到下面的土耳其人,程明海意欲化為熊熊烈火,自天空風馳電掣衝下去,將所有土耳其人都焚為灰燼。又一轉念,程明海才發覺自己還站在運輸船的甲板上,天空中那只蒼鷹還在盤旋著。
收回目光,透過舷梯下面船底停著一輛輛高大的東北虎式重型戰車,沒有油料,他們只能靜靜地呆在船底。在河邊有太多的運輸船上都是如此,程明海的寶貝疙瘩運到岸上的沒幾輛,多數都在河裡的運輸船上,等候卸下船。戰場需要戰車,可程明海卻無法將一輛戰車投入戰場,程明海眼前金星亂冒,天旋地轉,手連忙朝身邊扶去,可是卻扶了個空。
「營長!營長!」戰士們驚恐的呼喊在耳邊響起,聲音卻漸漸遠去,只有天還是那麼的藍。
***江南三月,草長鶯飛,雜花生樹,群鶯亂飛。
濛濛煙雨籠罩在大江南岸,飄動的輕紗中顯露出一片綠色,深綠的灌木,嫩綠的柳葉,湖綠的河水,綠沈的雜草。雨打潺潺河水,蕩起點點漣漪,淅瀝聲中,柳枝青草隨著輕柔的微風婆娑擺舞,水牛憊懶地臥在農田中,牛背上卻立著一隻桔黃色的頭頸,白色羽毛,儀態嫻雅的鷺鳥,遠處重巒疊嶂青蔥的群山漸次消失在淒迷煙雨中,彷彿一幅濃淡相宜的潑墨山水畫。
「……本報訊:我忠勇之人民武裝,百戰百勝之中國軍隊在令敵人聞風喪膽的威猛老將;解放戰爭中長沙、九江、渡江等歷次戰役參加者、指揮者;軍旅生涯中榮立無數戰功,從未失敗過的天才將軍高明輝上將率領下,於一九一四年三月十六日登陸美索不達米亞,展開了拯救當地在奧斯曼土耳其的血腥暴政下受苦受難被奴役民族的軍事行動。
三月二十一日,我無敵軍隊在睿智的高上將正確、英明指揮下,在與螳臂當車、不自量力的土耳其軍隊進行的邁阿米爾戰役中取得了決定性勝利。戰役中,我軍以微不足道的極少犧牲換得了斃傷俘敵一萬五千人,繳獲火炮三十門,機槍五十餘挺,步槍八千餘支、彈藥無數的輝煌勝利。
據軍方新聞發言人所言,新聞發言人曾經到醫院看望過受傷後被我軍救助的俘虜,那些俘虜在看到我們對他們人道主義救助後,激動的熱淚盈眶,對自己參加了對抗仁義之師的戰爭極為後悔。那些俘虜交代,土耳其軍隊中絕大多數士兵不願意為反動腐朽的土耳其政府賣命,當我軍進攻時,他們第一決定是放下武器向我軍投誠,不想無謂地為那些奴隸主喪失自己年輕的性命,不光敵人士兵不想打仗,就連土耳其軍隊的軍官階層在我軍進攻中也同樣選擇了逃命。只是土耳其軍隊中上層那些喪心病狂的極端反動邪惡份子在滅頂之災面前喪失了理智,以各種殘忍的手段恐嚇那些無辜士兵,讓他們送死,希望拖延自己徹底崩潰的時間,可是他們的企圖卻被事實擊敗了。
邁阿米爾戰役在極短時間內結束,證明了邪惡的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在我為正義而戰人民軍隊面前是如何不得人心,在美索不達米亞,成千上萬的阿拉伯百姓簇擁在我軍將士行進道路兩旁歡迎大軍北上,百姓見到我英勇的戰士如見自己久別親人,上前拉住戰士的手痛哭流涕,紛紛控訴奧斯曼土耳其對阿拉伯民族所犯下的纍纍罪行。看到被折磨的瘦骨嶙峋的阿拉伯百姓,戰士們紛紛表示要以實際行動幫助阿拉伯民族徹底翻身得解放,任何阻礙必然要被戰士們的決心所粉碎!」
「……本報訊:今天中午,記者跟隨擔任先頭部隊的某部一營在軍樂隊伴奏下進入了美索不達米亞南部重鎮巴士拉。
作為美索不達米亞全境第二大城市,兩河通海門戶的巴士拉,當記者跟隨先頭部隊進入巴士拉時,並沒有想像中那種槍林彈雨的迎接,只有滾滾濃煙在城市上空飄蕩,空氣中瀰漫著紙張燃燒的氣味,紙灰隨著燃燒後形成的熾風四處飄散。當戰士們行進到奧斯曼土耳其在巴士拉的市政府時,這裡鐵門大開,鐵門兩邊沙包堆積成的街壘還在,用來防禦的機槍擺在裡面,使用它們的士兵卻無影無蹤,巴士拉市政府裡面也空無一人。地上到處都是文件紙張,城外看到的濃煙既是從市政府後院升起的,記者和戰士們來到後院,那里餘燼猶在,可燒它們的人卻不見了。
曾經在歷史上輝煌過的城市現在變成一座死城,戰士們正沮喪著,突然從各個地方湧出無數手舞旗幟的百姓,將戰士們簇擁在中間,激動萬分地又叫又跳。
原來,奧斯曼土耳其在巴士拉留下了整整一個集團軍的兵力,與我們入城部隊相比,他的人數是我們百倍之多!可是,當我們戰士剛邁進巴士拉南門,貌似強大的十萬土耳其人就從城北悄悄溜走了,十萬人中,沒有一個人敢於留在城內與我軍對抗。
巴士拉城從奧斯曼土耳其人殘暴統治中解脫出來了!戰士們與當地群眾進行了狂歡,只是在狂歡中不少戰士對膽怯的土耳其人大為不滿。很多可愛的戰士在見到我時都說『這些無能的土耳其人居然剝奪了我獲得紅旗勳章的機會!天哪,我可不想在進入君士坦丁堡時,胸前連一枚勳章也每用。』是啊!趕著敵人一個勁逃竄雖然過癮,可這卻大大減少戰士們殲敵立功的機會,我們這些可愛的戰士自然不會很滿意……」
「招弟,還有什麼?」坐在凳子上納著鞋墊的劉舜英將粗長的針在頭髮上捋了一下,抬起頭看著讀報的徐倩問道。
徐倩翻了翻報紙,「四版還有一篇。『為了解救被奴役民族,政府號召有錢出錢有力出力』,說是雖然中國的參戰加強了協約國力量,可卻不能輕視邪惡的同盟國,德國、意大利、奧匈帝國、土耳其控制了大半個歐洲,整個近、中東地區,法國就是因為輕視同盟國,才在很短時間內遭受滅國慘禍。為了戰勝同盟國,政府希望國民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捐出更多錢好製造更多的飛機、軍艦、戰車、大炮,徹底消滅企圖奴役世界的同盟國……」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報紙上有沒有說參加美索什麼亞的部隊到底是哪支部隊?」
徐倩將報紙放了下來,搖搖頭道:「這個倒沒有,上面只說指揮戰爭的遠征軍前線總司令的是解放戰爭英雄高明輝上將。至於部隊都用的某部,沒透露到底是那只部隊。」
劉舜英將鞋墊放下,不死心地追問道:「沒說是十師?鐵血青年團也沒有提到過嗎?」
「沒有。」劉舜英聽女兒這麼說,長長舒了口氣,整個人輕鬆了不少,低下頭繼續納自己的鞋墊,嘴裡埋怨道:「沒十師最好……唉,永晉這孩子怎麼一個多月了都沒寄信過來?他就不知道我這做娘的擔心嗎?」
「媽,沒事兒,明海也在十師。要是有什麼事情,他會照顧小弟的。」
「明海也還沒信寄來嗎?……唉,這男人哪!一個人在外面很快就忘了家裡還有老婆孩子父母兄妹,連封信都不寫,光顧著自己痛快了,也不想想家人會如何擔心,真是好沒良心喲……」
劉舜英納好了鞋墊,將它放在身後,從身邊抽出一副半成品再次重複剛才的工作,手上沒停,嘴裡的嘮叨也說個沒完。戰爭爆發後,跟戰爭有關的各種物資需求量是呈幾倍、十幾倍甚至幾十倍往上翻。很多年輕力壯的男青年響應政府號召,參加了軍隊,雖然因為中國龐大的人口基數讓幾百萬青年參軍看起來對社會影響並不明顯,可這在工業方面的影響卻確確實實體現出來了。一批熟練的工人到軍隊參軍,招來的新工人要想頂替上去,還需要一段時間,而現在部隊需求的物資卻一批接著一批,比平常不知高了多少,為了擴大規模,現在各個工廠不光招收畢業了的學生,還招收在閒著沒事的家庭婦女——所謂家庭婦女就是封建意識還殘留的那些人家婦女,這樣的家庭都是男人工作養活一家,而女人是不出去工作的,女人只知道和其他家庭婦女一起磨嘴皮子。為了遷就那些家庭的習慣,工廠將一些工序就放到了家裡,讓這些家庭婦女在家做活,做好了到時候由工廠方面回收。
劉舜英現在就在服裝廠給部隊做鞋墊,一來這樣的工作打發了每天無所事事的時間,一來又可以給家裡補貼一些零花錢,雖然徐建國的工資現在已經極為可觀了,而且女婿每個月都把薪水寄給女兒,徐倩自己收入也不少,家裡經濟不再像以前那麼侷促。
外面雨還在淅瀝瀝下著,雖然還未到黃昏,天已經暗了下來。納著鞋墊的劉舜英費力地尋找針眼,家裡現在就她和女兒倆人,她是家庭婦女,而徐倩是因為工作性質,很多東西在單位寫不完,乾脆拿回家寫。作為文人聚集地,報社作息時間不像工廠要求那麼嚴格,作為記者,只要你完成了今天工作任務,想提前回家並沒有什麼人干涉。
徐倩坐在凳子上,低頭擺弄著衣角。她很害怕,可心裡害怕的事情卻不敢跟母親說。以前在徐永晉和程明海的來信中,徐倩知道他們兩個居然在一支部隊裡面。一個在精銳的戰車營當營長,一個在軍方用來炫耀的樣板部隊鐵血青年團中當兵,對此徐家自然極為寬慰,兩個人在一起,彼此之間總有個照應。只是從兩月中旬開始,家裡就沒有收到徐永晉和程明海的信件了。開始去信問部隊,部隊只是客氣地說他們正在參加演習,演習期間不得給外寄信,請他們這些家人諒解。後來乾脆就說「您的兒子/兄弟/丈夫/父親(按照需要將不是的劃除)無事,因部隊紀律,暫時不得寄信,請諒解。」不過二十個字,家人對親人的擔心就換來了部隊這麼點冷冰冰的黑字。徐倩問了他所知道在第十師當兵的那些家庭,與她一樣,這些家庭也沒有接到親人書信,部隊給他們寄來的回函都是和徐倩接到一樣的黑字。
開始徐倩真的以為明海他們是在演習,三月初雄壯的軍樂聲響起,空中傳遞著相同的新聞:中國海軍陸戰隊在德屬東非登陸,打響了宣戰後的第一槍。緊跟著陸軍登陸美索不達米亞,海軍陸戰隊奪取塞班島,軍樂一遍又一遍響起,捷報接連傳來,人們每天起床,打開當天報紙總能看到軍隊又佔領了什麼地方,解放了多少人口。
海軍作戰與徐倩無關,可陸軍在美索不達米亞的戰爭卻讓徐倩心裡有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什麼演習也用不了這麼長時間,前面都打起來了,後方還需要什麼演習?到現在他們還沒信寄過來,這簡直太奇怪了。因為愛好原因,徐倩對解放戰爭並不很瞭解,當自己的丈夫和弟弟都在十師後,作為親人,她自然有義務稍微瞭解一下十師。不瞭解還好,現在回想一下徐倩心中憂鬱只能更重。十師在解放戰爭中是作為主力部隊一直衝殺在最前線的,戰爭中,十師斃傷俘敵人十萬以上,自己也付出了兩萬人代價。從這個師中走出了三位上將,六位中將,其中最有名的當然是原師長高明輝了。當解放戰爭結束後,十師一直作為戰略預備隊留駐國內,並未參加過戰爭,可這不能代表他不會參加這次戰爭,恰恰相反,十師所以當時留在國內,是因為那些敵人還用不著動用十師這樣的部隊,而現在情況不同了,對手也不同了,讓十師打頭陣自然是很現實的問題。至於所謂的鐵血青年團,既然作為軍方樣板部隊,他自然不能只是一個用來擺設的花瓶。這麼長時間沒有信寄來,徐倩懷疑現在美索不達米亞的中國遠征軍先遣部隊就是第十師。
不管徐倩懷疑正確與否,她不能將自己想的告訴母親,並且還要一個勁打消母親對兒子是否在戰場上的懷疑。母親年紀大了,要是認為寶貝兒子在血淋淋的戰場上,晚上保證用不著睡好覺了,她的身體很快就會垮掉。這自然是徐倩所不願見到的。
外面傳來車鈴聲,有人站在門外面高聲叫道:「家裡有人嗎?」
「什麼事?」徐倩站起來應了聲,走過去將房門拉開,外面站著一位身披綠色雨披的中年人。「這是徐家吧?有你們的信。」說著那人從身後自行車後架兩旁搭拉著的帆布袋中取出厚厚一疊信件,遞給你徐倩,與信一起遞過去的還有一個登記本。「請在本子上簽下字。」
「謝謝。」徐倩接過厚重的信件,在登記本上留下自己姓名後將本子還給了郵遞員。
「誰寄來的信?……是不是永晉和明海啊?」外面郵遞員和徐倩的對話,屋裡的劉舜英聽到了,抬起頭看著徐倩走了回來,劉舜英從凳子上站了起來,緊張地問道。
徐倩將厚厚一疊信件擱在了桌子上,笑著對母親道:「是他們寄來的信。」
「哎呀,菩薩保佑,終於寄信過來了。」劉舜英長舒一口氣,放下手上針和鞋墊,走到桌子邊,不顧自己並不認識什麼字,拿起信件來看個不停。看了半天,這才想起應該由女兒給自己讀讀:「招弟,你快看看他們都說了些什麼?怎麼這麼長時間都不寄信過來,一寄就寄了這麼多?」
徐倩翻了翻,找出弟弟最近一封信。如果有什麼事情,在最近的信中應該有交代,至於先挑永晉的,這是因為母親心中只有這個寶貝兒子,要是先看明海來的信,還不讓母親心急如焚?只是看了開頭,徐倩驟然變色,手微微抖動起來。
劉舜英看著徐倩那張俏臉,見徐倩臉色變的十分難看,焦慮問道:「招弟,上面說了些什麼?」
徐倩顧不得回答母親的話,飛快將信箋掃了一遍,將信箋放下來呆了半晌,苦澀地說道:「媽,永晉和明海沒寄信過來,是因為他們都到美索不達米亞去了。」
「美索不達米亞?」劉舜英重複一遍徐倩所說的地名,腦子裡一時未反應過來,當反應出徐倩說的代表了什麼,身子一晃,臉色大變:「永晉和明海他們已經上戰場啦?」
見徐倩無奈地點點頭,劉舜英兩腿一軟,頹然癱坐在凳子上。「……永晉信中怎麼說的?」
「永晉說為了保密,部隊出征時寫好的家信都放在上級領導那邊,現在他們已經打起來了,以後信件可以按時寄到家裡。還有,在登陸後,永晉所在的鐵血青年團擔任主力部隊和土耳其人展開了一場大戰,不過土耳其人不堪一擊,讓永晉他們輕易擊敗了。永晉還說戰鬥中他毫髮未傷,讓爸媽放心。」這些在徐永晉信中自然提到過,可信裡寫的並不完全是這樣。在信中還有永晉用刺刀捅死了兩個土耳其人,徐倩覺得這個太血腥,要是告訴母親,恐怕母親會想不通乖兒子怎麼殺起人來這些狠心。除了這些,還有就是迪迪的戰死。
徐倩以前看到過迪迪,當然,這麼長時間徐倩對偶爾見到的迪迪印象早就淡的無法記起了。可徐永晉在信中提到自己同學中的黑大個提醒了徐倩,原本淡薄的記憶全湧了上來。不過一場戰役,自己弟弟所在的班裡面,他的同校同學就戰死了,這場戰爭天曉得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如果鐵血青年團每次都被愛好面子的軍方高層放在最危險的地方,自己弟弟發生意外只是時間問題。母親不認識字,自己若是不說,她也不知道,這事情只能自己默默忍受,不能讓母親更加擔心。
雖然永晉在信中說讓父母放心,徐倩也刪除了她認為母親聽了會引發心臟病的內容,可就這些內容已經足夠了,知道永晉居然登陸後就參加了戰爭,劉舜英的臉被嚇的雪白。「永晉沒說他在什麼地方?……他才多大,部隊首長怎麼能忍心讓他們這樣的孩子上前線去?」
「信上沒說,不過從時間上看,永晉他們參加的應該是報上登的邁阿米爾戰役。」
「邁阿米爾戰役?就是消滅了一萬五千土耳其人的邁阿米爾戰役?」劉舜英心中不滿更加嚴重了,劉舜英從報紙上知道邁阿米爾戰役是陸軍在美索不達米亞與敵人打的第一仗,報紙上說邁阿米爾戰役中,中國軍隊以三千人對三萬敵人,比敵人少了十倍,可戰役結果卻是中國軍隊消滅一萬五千土耳其人,擊潰敵軍一萬五。看來那些該死的軍方首長不光將年輕的孩子推上戰場,還讓他們打頭陣!土耳其人不堪一擊是打了後才知道的,可萬一他們很能打呢?一比十啊!自己寶貝的兒子豈不是要慘遭不幸?!劉舜英每想到這就渾身發抖,實在是太讓人後怕了。
徐永晉家裡對兒子身處戰場擔憂不已,潯陽一中校長張義朝的家中照樣愁雲慘淡。
張義朝從學校回到家中,屋裡燈沒有開,張義朝還以為兒子不在家,打開房門,一開燈,見張耀東正垂著頭癱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如同石雕,倒把張義朝嚇了一跳。
「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張耀東抬起頭,看著父親,站起來抖了抖僵硬的手,勉強笑了笑:「爸,沒什麼,這麼晚了,晚飯還沒吃吧?我去幫您燒幾個熱菜。」說著張耀東打算到廚房去。
「已經在校裡面吃過了,用不著……真的沒事情嗎?」張義朝阻止了兒子,仔細盯著兒子的臉,想要從兒子臉上看出到底有沒有病容。「剛才家裡怎麼不開燈?……浩天來信了?」張義朝這才看到沙發裡攤著幾封信件。
張耀東想要收拾一下信件,走了兩步又不動了,點頭稱是:「是啊,爸您的孫子寫信回來了。」
張義朝聽真的是孫子來的信,樂呵呵走到沙發邊,捋了捋長鬚坐了下來。「有信回來是好事嘛,來,給我看看我的好孫子都寫了些什麼。」
張耀東陪著父親坐了下來,搖頭歎息道:「唉,浩天不知聽了什麼人慫恿,竟然報名要參加遠征軍。」
「哦?」張義朝放下信箋,抬起頭看著張耀東。
張耀東煩躁地說道:「他們學校也真是的,說什麼浩天是他們飛行學校幾年來難得的優良學員,說是什麼飛行尖子。我是浩天老子,我怎麼不知道浩天除了打籃球,在其他方面也有表現?他的功課不是並不好嘛!什麼感謝我們培養了一名有用之材,他們對有我們這樣的家人感到驕傲,說到底不就是要讓浩天上戰場?」
「怎麼?浩天上戰場了?」
「可不是!爸你看這封信……這是從美索不達米亞寄過來的,浩天說是他自從報名參加遠征軍航空隊,就被送往美索不達米亞,說是現在已經到了法奧,馬上要轉場到邁阿米爾去。這土耳其都已經打了一年半多時間的戰爭,他的空軍和俄國空軍打了不知多少仗,戰鬥經驗不知有多豐富,浩天他一個學生兵,就這樣上前線還不是送死?!」張耀東對兒子這麼快就上戰場感到極為惱火,雖然他的兒子並不止浩天一個,可再怎麼說這也是他的骨肉,萬一有個什麼意外,他實在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接受。
出乎張耀東意外的,做父親的並沒有如同他所想像的與自己一起大肆痛罵該死的空軍。張義朝放下了信箋,看著臉漲紅的兒子,深深歎口氣對兒子說道:「你不是在議會裡對出兵幫助協約國大表贊同嗎?回來還對我說如果我們不幫助協約國,那麼我們賣給協約國的那些物資就無法回籠資金,為了中國利益,打這一仗是值得的,可今天自己的兒子上戰場了,你又有什麼好唉聲歎氣的?總不成自己的兒子是寶貝,別人的孩子任他死活都無所謂吧?要這樣就不覺得無恥嗎?」
張耀東被父親說的滿臉通紅,低下頭不再說話了。並不是父親說的話讓他無話可說,作為一名議員,別人說他無恥與否早就不能觸動一下張耀東,如果臉皮不厚,有所謂原則,他肯定當不上議員,做為一名議員,口中雌黃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至於父親所言自己孩子與別人孩子之間有否區別,張耀東認為區別是肯定有的,兒子是自己的,關心理所當然,至於別人的孩子,既然與自己無關,他們的死活自己憑什麼關心?只是父親畢竟是父親,別人指責,自己可以口若懸河辯論一番,對自己知根知底的父親說的話,孝順兒子只有垂頭聆聽的份,其他還是不用多想了。
人總說兒子是自己的好,可張義朝卻對自己的兒子極為不滿。張義朝認為中國就是因為有太多不拿百姓生命當回事的、只想撈取更多金錢的議員,才會造成現在這種騎虎難下的局面。張耀東平常只是說為了中國美好的明天,現在就應該如何如何,說什麼參加戰爭也是無奈之下唯一的選擇,可現在自己的兒子要上戰場了,他那些參加戰爭的借口卻全都不翼而飛,消失的無影無蹤。
國內某些勢力想要通過戰爭,取得屬於中國的勢力範圍,要擁有廣闊的市場,巨大的資源基地,這些勢力在議會中影響相當大,又控制了眾多報紙,於是群眾中愛國熱忱如同火山爆發噴薄而出,工人、農民、店員、教師、學生……各行各業大量年輕人走進招兵站,堅決要求參軍去打同盟國。潯陽一中學生一下子少了兩百人,連幾個年輕的男教師也慷慨激昂地拋下教鞭打起綁腿當兵去了。學校正常教學秩序被打亂,那些留下來的無心上課,每天到了學校就談論各條戰線他們所瞭解的戰事。想起這些張義朝就對兒子一肚子火氣。
「你不是說為了國家利益,哪怕犧牲自己生命都毫不吝嗇嗎?浩天上空軍學院你也並沒有反對,既然如此對浩天上前線,你就別有太多怨言了。部隊嘛!自然是需要你幹什麼就要幹什麼。總不能因為自己的孩子有危險就想方設法讓他回來,若是這樣還如何打勝仗?讓浩天自由翱翔去罷,對有這樣的孩子應該感到無比驕傲!」說道激動處,張義朝的鬍子都飄了起來。
自家老爺子居然會這樣說,張耀東只有苦笑了。
一個人回到臥室,張義朝拉好窗簾,默默抽出椅子,端起桌子上像框仔細端詳著,看著看著,一滴淚珠滴落在玻璃鏡片上,順著鏡片滑落。像框中張浩天穿著一身軍裝,頭戴空軍大簷帽正衝著張義朝開心地微笑著。回到家時訓起兒子來,張義朝好像對孫子上戰場一點意見也沒有,可現在臥室裡只有他一個人,雖然七十多歲,張義朝還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情緒,能無言默默流淚,心裡一遍又一遍默默念叨著浮現在腦海中的一首唐詩。
歲暮陰陽催短景,天涯霜雪霽寒宵。五更鼓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搖。野哭幾家聞戰伐,夷歌數處起漁樵。臥龍躍馬終黃土,人事音書蠻寂寥。(杜甫《閣夜》)